------------ 1 要做文职人员 即使左手小臂打着石膏吊了绷带,我还是在星期一这天坚强地去上班了。 意大利口语几乎没有问题了,罗莎过来慰问我的时候跟她进行了很流畅的对话,她笑眯眯地鼓励了我,随后又抱怨日语好难学。 “入江大人真的让Boss好费心啊,让我这么大把年纪来还要学习,那绝对是我今生见过的最难的语言。”风华正茂的成熟女性翘着她新做的指甲懒懒散散地抱怨。 “因为你没有见过中文。”我回答,然后背了一首古诗给她。 罗莎捂住耳朵,“一样的,发音都要杀了我。” “我持保留意见,”我取下桌子右上角那一叠文件顶部的用回形针别好的薄薄一叠,“总之,你努力。” “对你是不成问题的吧,静?”她说,瞄了一眼纸页,然后,轻轻地叹了声气。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回答她说的话还是那声叹息,就敷衍地点了点头,然后拿了笔,打开,笔尖停在纸上,然后随便地移动,画出了一只漫画式的夸张的眼睛。 “喂,你啊——”罗莎慌忙抓住我的右手,“这是过会儿要交上去的报告诶!” “哦,不好意思,”我移开笔,“我马上再去打一份。” “算了算了,我去,”罗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还是回家休息吧。” “没钱付房租了。”我说,站起来,准备去打印机那边。 “静!”罗莎严厉地叫住我,我的名字她发得很准,有点儿字正腔圆的意思,“你必须休息。需要我拿镜子给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哦,”我垂下眼睫,“我知道了,抱歉。” 她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周六发生的事情……我很遗憾。” 我没有回答。 “一般来说,那种危险的任务是轮不到我们部门的,但是你要知道,”罗莎抿了抿她色泽娇嫩的嘴唇,“无论哪个部门,背后都是作为一个整体的家族,我们是同进退的。家族的性质,我想你应当明白。” “是的,”我平静地抬眼,心平气和地说话,“我很快就会好的。” 罗莎拧着眉看我,然后伸出手来,捏住我的脸,“啊,我真讨厌你这种面无表情的样子。” 我现在行动不方便,而且心灰意冷不是很想计较,于是随她去了。罗莎狠捏了好几把,然后吩咐我去跟主管请假,她去解决那份报告。 关于周六那场行动的报告。 我坐在自己小小的隔间里,盯着那份因为一只抽象的眼睛而作废的纸张,上面以非常公式化的语言为周六的那场血腥作了总结,阵亡人员的名单只占了一行。但哪怕它就那么一个单词呢,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然后就是一个单词了。 好像第一次意识到,周围的人竟然都是有血有肉的。 阵亡名单里的最后一个,几个小时前刚刚咽气。 他本来也不涉及到这场血腥,这是他同事的任务。同样我也不应该,我是个普普通通的文职人员。当时我们正在喝咖啡,我很礼貌地拒绝了他的追求,他表演完了捂着心口受伤至极的男人,见我不为所动正说着他要施展杀手锏时,一辆车以好莱坞大片的标准姿态冲进了咖啡馆。 碎裂的玻璃四散晶莹。 后续的情节发展带着浓浓的戏剧感,几乎在四面楚歌的境地时,他一边疯狂地飙车,一边冲我露出雪亮的牙齿,“静,活下来的话就嫁给我怎么样?” “不。”我理智而客观地回答他。 他坚持不懈地盯着我,“我会努力学会念你的全名的。” 我把右手搭在剧痛的左臂上,一瞬间有点动摇,心想是不是使他保持心情愉快比较利于我们逃命,但在我说出什么之前,追击的车辆狠狠地撞了过来。他猛打方向盘,一边咒骂着,一边加速甩掉敌人。 在他再次有时间来继续这个话题之时,他把我从车上推下去。 “藏起来,静!”他嘶吼着,“等着,我会向你求婚的!” 他沉浸在大片的剧情里无法自拔了,我没有像个女主角那样要么流着泪喊“我等你”,要么陪他同生共死,但他的确像男主角一样,驾着车一路前冲,孤注一掷,又像是玉石俱焚。 汽车爆裂的火花为影片划上悲壮的休止符。 那天晚上在医院里再见。家族接手时他还活着,不过已经无力回天了。 我坐在病床旁边,一整夜,再一个白天,最后这个夜晚破晓之前,他停止了呼吸,所有仪器一声长鸣,一切归零。 家族的武力输出部门很厉害,也很危险,一直都是这样。 生死不过转瞬。 罗莎回来时我还没去找主管,她拧了拧眉把我抓起来,拖过去帮我告了假,然后又一路送到大门。 密鲁菲奥雷的总部大厦有几十层,而且结构复杂,门禁多得很,一来一去再加上送我上出租车什么的,又可以磨半小时洋工。 不过罗莎是大姐头,她旷工也可以光明正大的,我们都领教过。这样的大姐头没有当领导而是跟我一个级别,传闻中,是因为她勾引了某个领导造成了恶劣影响,所以下放到基层锻炼改造。 好不容易走到底层的大厅时,一队人浩浩荡荡地从门外进来。 为首的简直金光闪耀。 工作人员们都低了头向大老板致意,金光闪耀的他轻松地笑着,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啊,简直不敢直视,所以无法描述。 罗莎按下我的脑袋。 Boss兼家族高管们走过之后,罗莎贴着我的耳畔阴恻恻地笑起来:“静,我知道了。” “什么?”我假装很平静地问她。 “虽然死去的安东很可怜,但你也不比他好多少啊,”罗莎嘴角含着一抹诡异的笑容,“你啊,肖想着不可能得到的人呢。” “啊……”我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确实。” 大概我的反应十分出乎她的预计,罗莎半天没能接上话来,只是用饱含同情的眼光看着我,然后满是深情地说:“放弃吧,小可怜。” 我想了想,说:“等我死了再说。” 罗莎有点惊愕,然后目光里同情的分量更加深切了,她拉着我的手一路走出了密鲁菲奥雷的大楼。 “我送你回去吧,等我取车。”罗莎大姐头说。 我没有必要问她这么旷工好不好。 于是罗莎开着酷炫的跑车把我送到了廉价公寓区。 我致谢,下车,罗莎却突然道:“等等!” 她摘下墨镜,找了一个便笺本,匆匆地写了一串数字,再撕下来塞到我手心里。 “人的一辈子这么短,女人的青春又更是比花儿还容易凋谢,”罗莎咬了一根烟,点上,又戴上她的墨镜,“所以及时快乐比较重要。静,我这么劝你,不过决定还是在你自己。” “抱歉。”我诚恳地表示不理解。 罗莎对我露出了一个璀璨夺目的笑容,一字一顿道:“是Boss的私人电话。” 然后她朗声大笑着,踩了油门绝尘而去。 ------------ 2 不要尝试一见钟情和暗恋的滋味 我不确定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前尘往事都是一片模糊,只剩一点点破碎的记忆:来到这里之前,我一定在为着某个DDL生不如死——顺着这个线索想的话,我可以回忆起来自己是一个□□【哔】大的学生,不幸是个需要刷夜赶论文的学渣,学校南门出去有个金【哔】茶餐厅聚集着我校刷夜党。除此之外就没有了,那些【哔】作为消音,其实是因为我记不确切,即使在梦里走到那个茶餐厅门口,晃晃悠悠影影绰绰的视野里,它的招牌也高挂着“金哔茶餐厅”。 但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我不会在一所叫做“哔大学”的地方念书。 总之,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世界。 推开新世界的大门之前,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要担心,勇敢地走下去,你要求的唯一许诺我一定实现。 我要求在这里死后一定要满血回去,而且回去的时间要是DDL之前。 那个声音答应得如此爽快,我隐隐有点后悔为什么不让他顺便给我一篇论文。一边这么后悔着,一边推开了门。 新世界没有盘踞着被称为“四皇”的四大海贼团,而是各种各样的黑手党。黑手党们可以喷火,可以从各种颜色的盒子里面放出宠物小精灵。 莫名觉得熟悉,但不知道这个设定熟悉在哪儿。 只是初来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异世的设定,那时我从仓库里清醒过来,爬出去,茫然地看着天上喷火的飞人。 我还以为他是江湖手艺人。 手艺人落地之后,大声嚷了几句,我分辨出来那是意大利语——【哔】大的公选课“基础意大利语”系列我似乎学过。但在我切换语言系统同时详细回忆着有关【哔】大和我的故事时,那个人抓住我的头发,拖到小巷子里拿我砸墙。 我想他应该是一个恶霸,这个时候给他钱也没有用,所以反抗了——于是他多砸了几下。 头破血流晕头转向,我努力地回忆着那朦胧中的声音是否告诉我那个满血回去的承诺有启动期,比如非要在这个世界活满三天之类的。回忆着,恶霸已经扒下了我的裙子。 感觉无能为力了,保守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童贞竟然要在这种情况下丧失。 又或者这只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半夜撑不住了在金【哔】茶餐厅的桌子上趴着睡去,然后做了这种梦,穿越又被□□之类的,那什么,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手指□□那家伙的眼睛里我这么混混沌沌地想着,然后觉得挖人眼睛这种事……真的跟恐怖片里演的一样恶心。 恶霸受伤之后开启了更加狂暴的状态,满面狰狞可怖的男人掐住我的脖子,我感觉自己像是呕吐物卡在喉咙了吐不出来,拼命挣揣着却只能感觉到死神一点一点地逼近。 忘了是怎么回事,反正突然之间,那个男人就松了手,然后整个人飞出去了。我趴在地上咳嗽、喘气,肩膀被人扶住,然后一件外套被手忙脚乱地搭到我腿上。 “你、你没事吧?”年轻而温和的男声慌慌张张地响起。 我听懂了他在说什么,比听意大利语顺溜——他说的是日语。 茅塞顿开一般想起了我从中二期开始的爱好,以及大学的专业。 我抓住那位救命恩人的手臂,用日语问了他一句“这是哪里”。 橙红色头发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毋宁说是个大男孩儿,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隐有淡香,非常干净的气味。 他愣了一下。 我也呆住了。 突然之间明白了曾经看过的漫画里面我兔看见27姬时的“10hit”是什么意思。 那可真是一个糟糕的时刻。 就在这一刻,新世界才在我眼前打开大门。 后来,我捧着热可可坐在豪华的办公室里等人们争论出来结果。那是一群说日语的人,同时他们自称是日本人,即使每个人都长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和眼睛。 我有点知道这是个什么世界了,只是想不太确切。 真正出手救我的人是个相对正常一点的黑头发男人,看起来也要稍微成熟些,但表情一直很不善良的样子,等五颜六色的人们进来后就潇洒地离去了。 坐在办公桌后面像是老板的年轻人一直在调停其他人,显得很无奈的样子,反而是桌子上那个穿着黑西装……与其让我承认那是婴儿不如让我说那是只精怪……的生物看起来更有老板气场。 那个戴着眼镜的大男孩儿没有过来,在那个潇洒男人说要把我送到某个地方之后他就急匆匆地走了。而这里每个人都穿着很正式的黑西装,看起来比我打辩论赛的时候穿的那种要高级很多的样子。 我好像又回忆起来了什么——我有参加过辩论赛么? 站在桌子上的黑西装精怪在一片吵嚷之中,忽然将视线射向我,眼瞳漆黑,十分有深度。我很淡定地回看他,脑子里还在想着那个眼镜小伙子。 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比如说世界上是不是有一见钟情这回事。 反正我一向波澜不惊的心脏突然会砰砰砰地跳了,好比DDL前一夜连读书报告的材料都还没看,坐在金【哔】疯狂地打字然后在上课前狂奔回学校打印的感觉。 别管我的比喻怎么样,毕竟我的记忆只剩下DDL、【哔】大和金【哔】了,也不要问我人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哔】。 啊,真是奇妙。 当黑西装精怪问我要不要为蛤蜊工作的时候,我略一思忖,在他跳过来贼兮兮地说刚刚那个小伙子也是我们的员工之后,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明明看起来像是蠢萌的理工宅男,实际上是水产工人吗?这一群穿着高级西装的人都是为蛤蜊工作的吗……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跟观点有点崩毁的样子。 然后那个有老板形式但又有微妙的弱气感的年轻人向我走过来,伸出手微笑着说:“蛤蜊欢迎你,我是蛤蜊十代目,沢田纲吉。”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个意大利语单词应当按照音译翻译做“彭格列”。 反正后来知道了,那是个黑手党家族的名字。 我只是略一思忖,就加入了一个黑手党,据说还是这片地界上的领头人物。 好吧,反正后来我还要为这个黑手党去当卧底。 跟着我一见钟情的对象,去一个名称奇怪程度和蛤蜊不遑多让的家族……密鲁菲奥雷。 他叫做“入江正一”,在密鲁菲奥雷被通称为“入江大人”,以及被大老板亲昵地喊作“小正”。 别管我在心里怎么叫他,他是入江君。 卧底是很危险的工作,被发现了的话即使是那什么魔咒的队长都会被秒,所以不要三心二意。 不要搞暗恋。 ------------ 3 离大老板远一点 罗莎开着跑车消失在天际,我也懒得打电话义正词严地告诉她她误会了。拖着脚步回到公寓,把刚刚拿到的电话号码发回了彭格列,为了显示这份情报的诚意,我把“私人”两个字标红了。 很快的对面就传来回应:“你辛苦了,不必做到这一步的。” 事实上我不认为入江君没有这个号码,而且我也不觉得这玩意儿能起什么作用……窃听风云吗,身为密鲁菲奥雷的大老板,不太可能实现吧。 不要说我在混日子辜负了组织的信任,密鲁菲奥雷的每月评选的优秀员工里有我的一席之地——好像搞错了什么,不管了。 那个允诺我在这奇异的世界死去会满血回家的神启之音从来没有再响起过,即使是在我坐在病床前跨过生死那一瞬,怀疑起自己的生命,想要割腕一试的时候。总之,如果这是个灵魂穿越的角色扮演游戏的话,我没有一丁点的攻略,连通关目标也不曾透露给我,只是自己随随便便地浪费人生,这样子。 并不好玩。 如果没有入江君的话。 我蜷在床上,揽着抱枕,迷迷糊糊地想着入江君,安详地睡过去。 在家休息了一整天,晚上又透支钱包去吃了一顿大餐,总算恢复了生命值,第二天顶着正常的面瘫脸去上班,然后后悔昨天没有纠正罗莎的误解。 我的岗位被调到了入江君的身边。 罗莎有点遗憾地表示她的能力还不足以管制到大老板身边的职位,旋即又眉飞色舞地说:“Boss最喜欢的莫过于入江大人了,所以会经常去那边的,静你加油啊,只要努力的话,一定可以的!” 我无话可说,盯着罗莎,思索着这个人的神经回路。 她笑眯眯地补充道:“但是,静,不要奢望太多,年纪轻轻享受欢愉就够了,三个月的情妇也好,露水姻缘也行,抱了不切实际的幻想的话,会痛得很厉害哦。” 果然我是没办法搞清楚这个人的,反正我也不需要答话,收拾好东西面无表情地去新岗位报到就好了。 啊,还是不行,需要先把心跳平复下来。 入江君见到我的时候很是惊讶,又有两分焦虑,几次晃到这边来,皱着眉头,后来终于踌躇地走近,请我一起去吃晚餐,被一位活泼的男同事调侃了,他还既紧张又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同样来自东方的关系,就算是同乡好了。 这样其实是不对的,拉上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的话,一人出事,另一个人也难逃怀疑。 但是我很开心地答应了。 就是开心,不要觉得面瘫不会喜悦,也不要觉得我是有大局观的人。 然而入江君却很有大局观。 日式餐厅古雅的包厢里,他小声问我:“静小姐,我身边的限制太多,传递消息很困难,本来一直靠你的,为什么会突然过来?” 我刚好在蘸芥末酱油,一不留神沾多了,因为在思考合适的答案,所以无知无觉地把泛着绿意的北极贝塞进嘴里。 而后捂着口鼻泪流满面。 “被芥末呛到了吗?”入江君慌忙扯了纸巾递给我,“不要闭上嘴巴,呼气,不要用鼻子……” 我用纸捂住脸。 半晌放下手来,听见入江君压抑的笑声,但他又马上说了抱歉。 “那个,这样子的静小姐……反差萌什么的……”他摸着头发低声说,又红着脸摆了摆手表示不要在意。 我并不在意,我在关注自己不稳当的心率。 “去问过人事那边了,是很正规的调动,“入江君说,“嘛,是我太一惊一乍了吧。也好,这么危险的工作,把静小姐一个人放得太远的话也有点不安心呢。” 虽然我很想告诉他不必担心我,因为我有着超越这个世界所有人的超强外挂,但是仔细想想那个外挂只对身为另一个世界【哔】大学生的我有意义,而对于这个世界认识我的人来说,只能看到它的发动条件——我死了。同时出于另外一种难以言说的原因,我只是点了点头,说:“有机会的话,我还是调离比较好。” 入江君愣了一愣,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后来除了和我介绍那些漂亮菜式的传统以外,没再多说什么。 一起吃晚餐很棒。 罗莎说得对,这是不可能得到的人,我也没有肖想些什么。走在这么容易被挂掉的危险世界里,干着死亡率超高的卧底事业,我随时准备回到金【哔】与那堆材料和电脑上“300/5000”的进度作战。 并不妨碍现在我的心脏欢欣地鼓动,人活一世总要有点奔头,在那里是那样,在这里就这样。 所以我还是很感激罗莎的多管闲事,至少在大老板白兰杰索三天内第四次出现以前是这样的。 大老板的确非常喜欢入江君,有事没事就往这边跑,带着各种口味的棉花糖,半强迫半诱哄地让入江君吃掉。 基于彭格列大义的立场,我不会对白兰有什么好感,站在更私人的立场上,我觉得那个男人很讨嫌。 即使在周围人五颜六色的头发里也显得特殊的白色头发,左眼下方怪异的紫色印迹,总是弯着眼睛笑得无比轻浮,用比笑容更不正经的声音说一些完全是立flag的毁灭世界宣言。当然,更重要的是,每次他来过之后,入江君就会胃疼。 胃疼是入江君的小毛病,大萌点。 捂着上腹趴在电脑后面,眉毛皱着,雾蒙蒙的翠色眼睛盈着薄嗔,像是在埋怨什么,又很可怜地撇着嘴,对下属送过来的胃药虚弱地表示感谢,然后揉着眉心叹一口气,继续投入繁重的工作中,并且为了弥补被大老板耽误的时间,要加倍努力。 使我感到不安的不是入江君太萌了,而是那个无数死亡flag高高飘扬的中二青年。白兰在暗中观察我,不止一次,哪怕不能被旁人所捕捉。 那双总是弯着不知道能不能看路的眼睛,偶尔睁开,我几乎没有一次抓到那冷冽的蓝紫投注向我,但只要白兰出现,时时如芒刺在脊。 我经过谨慎的思索,给自己写好了遗书,就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 然后决定不要命地去弄清楚为什么白兰会对我有特别关注。 希望不是因为他也有彭格列的那只黑西装精怪——错了是Reborn先生——的读心术,看到我对他心爱的小正有非分之想。 ------------ 4 不要随意走错路 在我展开正式调查行动之前,入江君陷入了焦躁期。 密鲁菲奥雷是按时下班慷慨放假的良心集团,晚上十点的时候整层楼就只剩下还在加班的入江君和出于某种原因假装加班的我。 接了一杯咖啡给黑眼圈浓重的入江君,他对我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本来就很白皙的皮肤这几天呈现出不健康的苍白。 “玛蒙死了,”他闭上眼睛,“白兰先生已经开始了。” 某种程度上我并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我知道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好在我的表情一向不如我内心活动丰富,在办公室幽冷的白光里,一定是一副严峻沉肃的样子。 “很冒险,”入江君低下头,绞了一下手指,“但是我必须抓紧时间去一趟彭格列,面见沢田先生。所以……有件事……要麻烦你,静小姐……” 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我当然是很可靠地低声回答:“请说。” 入江君抬头,秀气的眉毛几乎要拧在一起,片刻后又吐了口气,放松了身体,摇了摇头,说:“抱歉,还是不用了。” 我没有追问到底是什么事。 “静小姐也是加班吗?”入江君起身看了看外面的一片漆黑,“诶……可是都已经这么晚了。” 大抵我的脸皮不够厚,还是不能说出来,只是回答:“您也工作得够晚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可以吗?”他慢半拍地加上了询问的语气,神情略微紧张,在我说“麻烦您了”之后又掩饰似的推了推眼镜,笑了笑。 有点孩子气,我要被萌哭了。 “您先收拾一下,我送一份报表到楼上去,很快就下来。”我说。 虽然是假装加班不过还是干了一点正事,趁着一个人上楼的时间去卫生间洗把脸清醒一下,免得过会儿在入江君的车里睡着了,会显得过于轻浮。 我拿着文件夹步履平稳地进了电梯,然后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面无表情的脸,化着淡妆,还比较耐看。 好了。 记住不要失态。 电梯停下,我走出去,高跟鞋踩出清脆的脚步声,在一片漆黑中很是瘆人。 我走了有一会儿才发现,不是这一层,刚才心不在焉电梯门开了就走出来了,根本没注意楼层。 环境过于黑暗,摸索着回去的时候发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电梯了,七拐八拐地绕了将近五分钟也没有回去。 鬼打墙?为什么在电梯里照镜子的时候没有抓住机会发生灵异事件,反而是现在出了岔子? 我估计了一下时间觉得这只鬼很烦,偏偏挑这种时候。 寂静的夜色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飘渺得很,怨灵低语之类的,我也不愿意搭理,回想了一下鬼打墙到底应该怎么办,然后毫不迟疑地咬破了自己的中指。 虽然记不清楚不过好像有这么个办法吧。 十指连心,有点疼,我把血抹在额头上,又拿不准是不是应该这么做,又挤了挤伤口,抹了点儿在眼皮上。 最好管用,抓紧时间出去,还能在回去见入江君之前找到洗手间弄干净脸上的血。 扶着墙又走了一阵,我看见了微弱的光,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那悉悉索索的声音清晰起来……有点不对劲,不是死灵哀怨的诉说,倒像是女鬼思春。 我在离亮着灯的茶水间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抱歉,好像到达了不该靠近的场景,可是走过那扇门,再走几步就是消防通道,可以走楼梯下去。 花了三秒钟的时间纠结,我径直走了过去。 思春的女鬼——不对,是和人苟且的女性叫得很浪,专业级水准。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的话我会怀疑是某个猥琐的男员工大半夜的蹭公司的网络在看小电影,结果竟然不是,而是活生生地在上演。 多看了两眼,但是我已经年满十八周岁了,没有关系的。 刚刚走下一铺楼梯,背后响起尖利的女声:“站住!” 意大利语,声音里满是羞愤,我觉得状况不太妙,脱了高跟鞋迅速地往楼下跑。 橙红色的火焰从我身边擦过,堵住我的生路,那是一只满口獠牙的匣子小精灵。 我缓慢地转身,看见高处的黑暗中站着一个人,女性,手上不合常理但很符合这个世界设定地燃着火焰,照亮她愤怒的脸,可疑的红潮尚未褪去,上身披着一件宽大的衬衣,光裸的修长双腿紧拢而微屈。 不像完事了的样子,竟然特意追出来,我很抱歉。 “你看见了什么?”她一字一顿地挤出话音来,表情近乎狰狞。 看见了与其说有伤风化不如说损坏三观的东西,要分级的话感觉R18还不够的样子。 我没有这么说,而是思索着如果大叫救命会不会被入江君听见,他会不会来救我,他能不能救我,以及这样会造成什么并不是很愉快的后果。 这时候,那位女性冲了下来,腿脚还十分便捷,看来身经百战耐受度高得很。 獠牙小精灵堵着路跑不了,我只能将手上的高跟鞋丢了一只过去,未中,她冲到我面前,抢了我手里的另一只鞋,劈头盖脸地冲我砸下来。 虽然看起来是很凶猛的戒指—小精灵战斗系统使用者,但女人就是女人,这种又羞又恼的时候只会采用原始的近战攻击,而且招招都冲着脸去。 我还是没有大喊得出口,还在犹豫,因为觉得这个场面太糟糕,不想让入江君看见。 好糟糕。 好疼。 砸了一阵子,她丢开鞋,扶着腰喘了口气,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召唤回那只獠牙小精灵,下达了凶恶的命令。 我没有在密鲁菲奥雷的高管层里见过她,而出于卧底的自我修养,我几乎把高管层都摸遍了。如果不是的话,她怎么敢出手杀人,就在家族的总部里? 我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恐慌,深恨自己盲目自信的同时,觉得死在这种场景下真的不行,想想如果过会儿入江君找上来怎么办……看见我糟糕的尸体吗……不可以。 我狼狈地躲过了小精灵的第一次攻击,然后摔下了楼梯,还好并没有几阶,但第二次攻击紧随而来,避无可避。 我瞪大了眼睛,视线凝固在那位女士的身后。 她无声地倒下,而獠牙小精灵被雪色的传说生物给咬住,哀哀叫着,无力落到地面。 面前出现了一只漂亮的手,即使我对他的主人抱有偏见,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刻,这只手看起来漂亮极了。 “漂亮吗?”他漫不经心地开口,狭长的眼睛里含着笑意。 我骤然惊悚,密鲁菲奥雷的大老板果然有着读心术外挂,这样的话入江君和我是不是都暴露了—— 但是白兰接着说:“这是来自中国传说的生物哦,我的匣兵器,白龙。” 眼睛弯起来,“是吧……也静?” 后一句他用的是中文,字正腔圆,无可挑剔,连我那奇怪的名字都念得好,后鼻音都没问题。 我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冒出了更大的担心,到目前为止白兰表现出了太多的外挂,中文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如此水平的,他还要征服世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时间来学习。 蛤蜊一家担心得是有道理的,至少我和入江君的老板沢田先生完全没有这么厉害,当时努力想学会叫我的名字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跟着入江君叫我“静小姐(しずかさん)”。 莫名其妙地想远了,被拉回现实是因为白兰的手指摸到我的额头,“诶~都出血了啊,为什么一直没等到你呼救呢?” 原来他就是伤风败俗事件的男主角,西装整齐,衣冠禽兽的模样。 我跌下来的时候好像伤到了脚踝,现在坐在地上,无暇顾及走光的问题,也没办法好好地站起来,只能往后缩了一段路程,手脚并用地勉强爬起来。 白兰为此笑出声来。 我想着应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场景,职业生涯中的第一道难关就这样出现了。 在我自己应对之前,入江君来救我了。 “静小姐——白兰先生?!”入江君可能是听到动静进了楼梯间又这么一路跑上来的,有点喘不过气来,先看到我,表情是放了心的样子,然后看到白兰,又惊愕了。 他的视线落到昏死在楼梯上的女人,我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快于意识地伸出手去……遮住了入江君的眼睛。 啊,真是甜蜜又令人害羞的本能反应。 就日本人来说,入江君长得很高,他尴尬地拉下我努力伸长的手,偏转视线低头看了我一眼,翡翠的眼眸在黑夜里也干净漂亮得不像话。 他略微挡在我身前,“白兰先生,这是……” “啊,某个家族的大小姐,”白兰笑眯眯地回答,日语说得极顺溜,“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为了保全家族所以来投怀送抱了。” 入江君一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真是,那您准备要怎样呢?” “我可不会随便为什么人更改决定哦,“白兰仍然微笑着,“而且,她也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啦。” 那双弯着的眼睛睁开,视线投向入江君身侧的我,用中文说道:“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是这么用的吧,也静?” 我只能称赞一句:“您的中文说得真好。” 入江君听不懂,白兰用他甜蜜又轻浮的声音表示小正为我加班到这么晚好感动,快回去休息吧。 既然白兰没有窥视人心的能力,我很放心的在心里说入江君为沢田老板加班到这么晚真是令人感动。 于是我们就告辞了,白兰却状似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小正和静在一起?什么时候的事?” 和入江君说话的时候,白兰入乡随俗称我作しずか。 我嘴笨还是不说为好,却等来入江君更加笨的一句:“没、没有!只是一起加班到这么晚,顺路送静小姐回去啊。” 我有点失望又觉得入江君好蠢萌。 白兰却弯了眼睛,说:“还没有下手啊,静很可爱哦,小正加油。” 入江君结结巴巴地说白兰先生不要开玩笑了,然后抓着我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我脚踝疼得很,身上也还有些伤,但仍然高兴地跟着入江君跑了,被抓住的手好像被裹在温和的火里,暖意盈着血管流动。 后来是被背下去的,超开心。 入江君虽然是个斯文清秀的科学家,但背我这么个不足一米六的小姑娘还是没有问题的……就算有问题我也不会主动提出要自己走的。 希望时光永恒在这一片刻,原来不是什么矫情的句子,而是对心情极度真实的写照。 ------------ 5 不要和人玩自己可能输的游戏 入江君先送我去了医院。 脚踝韧带拉伤,肿起来了,其他的虽然没有什么大伤,倒也有点碍事。入江君看到我眼皮儿上的血迹时吓了一跳,或许因为近视的关系,他觉得眼睛很重要,所以坚持让医生好好检查眼睛。医生淡然地用沾了酒精的棉棒两下抹净干涸的血迹,然后用一脸“你在逗我吗”的表情看着入江君,我默默地低下头去,不知道怎么道歉才好。 算了,这还是个美好的夜晚。 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入江君经过微妙的纠结之后还是送我上了楼。由于今天发生的好事已经够多了,所以没有壮起胆子做出更进一步的事情,只是送别入江君以后带着满身的伤痛仍然睡得安安稳稳。 隔天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楼梯间裸尸的八卦流传,我也就让自己忘记了这么一回事,专心工作,偶尔飞快地瞥一眼入江君的办公室门口。 伤筋动骨一百天,所幸我并不严重,脚踝恢复得很快,此间入江君一直处于焦躁期。 我也略微有点焦躁,怎么说入江君也是一个大活人,要回自己的东家去和老板见个面怎么就这么麻烦呢。 因为入江君谨小慎微的性格,几乎是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了,但是这样也很让人喜欢。 脚踝基本痊愈之时,许久未见的罗莎跑过来找我聊天,在午休期间,也不算旷工。 请她喝咖啡也阻止不了罗莎要向我传授勾引领导经验的迫切心情,我只能准备言辞来严正告诉她,我肖想的并非那只白毛棉花糖怪,而是和我一起身负组织艰巨任务深入敌后的革命战士彭格列的好儿郎入江君,并且我一点也不需要那种充满风尘气息的经验。 但我只说了一个礼貌的开场白,就被罗莎以暧昧的眼神荒唐的口吻堵回去了,然后她说:“要不要跟我玩个游戏,静?” 她摸出一枚硬币,“正面,你去向Boss主动出击;反面,我再帮你一次。” 硬币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然后稳当地落在罗莎左手手背上,与此同时被她的右手盖住。她勾起嘴角,“你希望是正面还是反面呢,我亲爱的,含蓄的东方小美人?” “我没有说要玩这个游戏,”我平静地指出,“而且——” “那就是正面吧,好,开奖!”罗莎掐断我的话,微微抬起右手,自己偷看了结果,而后露出诡谲的笑容。 虽然某种程度上我应该感谢罗莎,不过我现在真的不想和她说话,于是告辞,站起来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罗莎这么热心,难道导致她被下放到基层的那个领导就是大老板?她因爱生恨又爱恨交织所以这么积极地给据说私生活本来就不怎么检点的大老板推送女人。 总之很可怕,我想离她远一点。 但是罗莎不屈不挠地抓住我,“静,不要害羞嘛!” 我转过头,用一点都看不出来害羞的扑克脸面对她,然后声音平静道:“虽然非常抱歉,可是我想告诉你,我喜欢的是入江大人。” 罗莎先是眼神满意地表示“终于肯说实话了嘛真是”,旋即又僵住了,“什——什么?” 没什么了,我走了。 过于震惊的罗莎没有追上来。 回到自己的小隔间没多久,入江君揉着眼睛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打着呵欠和一位同事说着什么,碧眸水波潋滟,黑眼圈却真真切切。 那位同事建议他休息,入江君却摇了摇头,很自然地抬起头面向我这边,问道:“静小姐可以为我倒一杯咖啡么,谢谢。” 促狭的同事又开起玩笑,入江君无可奈何地瞪了一眼他,然后走回了办公室。 入江君是不要命类型的工作狂,一旦任务开始了,没有人阻止他的话会一直工作到完成或者猝死。我见过那种时候,咖啡浓茶之类的都是不喝的,只是盯着电脑全神贯注,完成了之后会举着水杯在喝到水之前睡着,冷水洒了满身都浑然不觉,过于困倦,叫也叫不醒。 在这里说不是想强调入江君到底有多萌——这个萌点也不是人人都赞同的,而是想说,真职业生涯第一道难关要来了。 入江君当然不是真想睡觉又撑着不睡还能出来闲晃,并且指定我这么个腿脚仍然不是很便捷的人端茶倒水。 办公室后面连着小小的休息室,入江君说他去休息一会儿,让我就待在办公室帮他看一下,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他。 “如果白兰先生来的话,”入江君犹豫了一下,“静小姐也尽量拦一下吧。” “我一定会拦住任何人的。” “那个……如果拦不住白兰先生,也不要硬拼,”入江君挠了挠鬓发,眼神有点纠结,“还是让我来应付比较容易。” 我点头,入江君又再三确认说静小姐请不要乱来,直到我表示时间会不够的时候才匆匆地走进了那间可上锁的小房间。 我在办公室门口属于职位空缺的秘书的桌子后面坐下,认真地整理着文件。 本来应该有个重要会议要占他一整天时间的大老板,却在临近下班的时候晃过来了,目的明确地摊开手要小正。 虽然很欠揍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真正揍他的白头发男人往嘴里塞着棉花糖,含混不清地说要叫小正一起出去吃饭。我认真地说明入江君很累正在休息吩咐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白兰表示不信,因为他是“任何人”的唯一例外。我也对此表示不信。 白兰不说话了,狭长的眼睛睁开,冷冰冰地盯着我,盯了很久。 有些人是人形测谎仪这样的存在,原理稍微复杂一些但和机器也差不到哪儿去。我回望白兰,目光坚定而坦荡,因为心里想的是入江君绝对不想和这只白毛出去吃饭,所以毫无心虚。 白兰忽然弯起眼睛,妖妖娆娆地笑,“真是小瞧了也静呢。” “小正休息了很久了吧,该饿了呀,”他接着说,“我再等他半个小时,体贴吧~” “慢走不送。”我礼貌地回答。 “唔,在我的家族地盘里赶我走吗,胆子真大。” 我没有接话,思考着怎样通知入江君让他在半小时之内赶回来。 “就这么决定了,半个小时,”白兰笑眯眯地走到入江君的办公桌后,“在此期间,也静来陪我玩游戏怎么样?” 沢田先生也十分喜爱玩游戏,拜托入江君偷偷摸摸地装了一套游戏设备在他的办公室里,虽然我觉得未必偷偷摸摸成功了,不过想想密鲁菲奥雷这边,大老板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下属的办公室玩,沢田先生在自己的房间还需要藏着掖着,愈发为他难过了。 但现在不是可怜沢田先生的时候,我在劝说白兰回去努力工作无果之后,认为用游戏拖住他也好,他应该是非常不服输的人,所以如果能够胜过他,就会刺激他一直玩下去。 我对自己的电玩水平还是相当有自信的,至少完胜沢田先生,而后者曾经不是很有底气但还是很严肃地说他是黑手党里游戏玩得最好的,玩游戏的人里黑暗势力发展得最大的。 不知道多久以后我回想起这句话来,恍惚顿悟,知道造化正是如此弄人。 白兰熟门熟路地打开了入江君的工作设备,翻翻找找点开某个程序,语气颇为自得地说那是他和小正读大学时一起开发的游戏。 策略类的,一场攻城与守城的战斗。 我顿时觉得有些不妙,策略类的游戏我几乎不玩,那雾蒙蒙的记忆中,关于这类游戏有一条黄金准则在熠熠生辉:自寻死路。 所以我推脱道:“我不会。” “我可以教啊。”白兰似乎很好为人师。 无从推诿,我只能搬了笔记本电脑过来坐下,联机,开始游戏。 正式开始之前已经花了将近十分钟,游戏过程中我各种装不懂,操作各种慢,最后输掉城池时又过去了二十分钟。 于是我要求再来一局,内心十分自信,因为已经掌握了拖时间的诀窍。 白兰撑着下巴,笑意盈盈,“可以哦,但是也静已经输给我一次啦,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说。”我全神贯注地准备就这个问题再拖一点时间。 “你,和小正,有没有什么亲密的……特殊关系呢?”仍然是笑着的,却多了冰冷刻毒的意味。 虽然我也很想有亲密的关系,如果白兰去掉那个特殊的话我昧着良心也要点头,可是这个讨嫌的家伙竟然加了两个字,以职业素养的名义我也只能说不。 “并没有。”我说。 “诶~真的吗?” “这是您的第二个问句,鉴于是同质的内容,我还是回答——真的没有。”我缓慢地说了长句子。 白兰眉梢一挑,没再说什么,迅速开始了第二盘。 三分钟之内结束了游戏,仍然是我一败涂地。 我握着鼠标,心内冰冷,迷茫地看向时钟,发了一分钟的呆,直到白兰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转回去面对他。 “还要再来吗?”白兰笑吟吟地问。 既然他主动提出,我正好点头答应,用视死如归的目光正视着他。 “虽然表情不多,不爱笑,不过也静的眼睛倒是很能传情达意呢~”白兰的手上移,摸到眼角,然后指尖顺着眼线勾画了一遍,又低声道:“真是漂亮……” 我的后背涌起寒意,鸡皮疙瘩冒出来,镇定而又缓慢地拨开了他的手,“请继续吧。” “好啊,要我继续哪里呢?” 手指落到了嘴唇上,温柔地摩挲而过。 我猛然后退,连着椅子,金属和地板摩擦产生尖锐的声音。 “第二局也静还是输了,”白兰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有惩罚哦。” “请说。”我尽量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迟缓。 “不说啦,”白兰绕过桌子,走出来,“真心话过后,是大冒险哟~” “没有人还在——” 玩这种过时的游戏。 剩下的话没有能说得出来,因为白兰俯身堵住了我的嘴。 据说这种时候人对时间的感觉会模糊,一个来自爱人的吻可能让你感觉到过了一个世纪,然而既然对象是白兰,我可以在心里很清楚地计时。 数秒,刚过六十秒,就结束了。 划不来,不能采用这种办法,游戏一局也三分钟呢。 我一边擦着嘴唇,一边指向电脑,匀过气儿来,淡定地开口:“继续玩。” “确定?”白兰的眼睛里含着几分笑意,几分诡诈。 我把椅子拖回去,坐好,严阵以待。 一分钟输掉。 怎么可能,白兰一定是装了外挂,我要求交换电脑。 “不可以这么任性哦。”白兰手指绞着桌边盆栽的叶子,一副长辈好心情教育后辈的口吻。 我更加确信他装了外挂,合上笔记本,表示如果不换电脑的话就不玩了。 白兰却没有符合我愿想的为这个事情纠缠,而是干脆说:“正合我意。” 我心中微惊,抬头看时钟,不知道还能怎么拖下去。 惊惶犹豫之时,却看见白兰向办公室门口走去,我立即站起来,“您要离开了吗,慢走。” 白兰回身,露出一个叵测的微笑,然后伸手,关上了门。 “也静连输三局啊,”他说,“不欺负你了,我们来玩更有趣的游戏吧,也算是第三次输掉的惩罚,呐?” 我一怔,白兰维持着嘴角微妙的弧度,咔哒一声上了锁。 “声音不要太大,会吵醒小正的哦。”他说,眉眼宛如新月。 ------------ 6 抓住快乐哪怕只持续一时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密鲁菲奥雷大老板的武力值,即使入江君曾经带着赞叹的语气说白兰先生是智将。 倒也不用怀疑或者相信,反正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职人员,在穿越以前估计也是个体育不及格的学生。 脑海中有过激烈的思辨,关于到底是抵死挣扎,还是用别的计策拖延时间,最后选定了改日再约的方案。然而我的演技不怎么好,白兰没有相信,而是微笑着说今日事今日毕。 他无时无刻不在炫耀自己的中文水平。 我被压在冰冷的玻璃窗户上,和外面有序的喧闹就隔着百叶帘,如果有谁经过多心一瞥就会看到伤风败俗的场景,闪瞎他的眼。 身体被混乱地摸索,每过一寸凌迟一寸,直至支离破碎。 不明白为什么又展开了这种剧情,可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仿若天光骤来的入江君,在暴徒被打飞过后为我披上衣服。 那么为什么仍然期望着得救呢,何故会如此天真软弱? 没有人可以无坚不摧,人类都有软肋。 在被严酷的武力值差异威胁过以后,我垂落疼痛的双手,慎重地回忆某个医学名词,准备以此威胁回去,但在那之前,安静的房间里忽然响起空灵的女声,颤颤巍巍的高音。 我想把它命名为怨灵索命前奏曲,然而实际上是救赎的福音。 白兰停顿了一下,罢手,接听了电话。 “喂~”仍然是那么跳脱的声音,运行平稳,“小正啊~我正在你的办公室呢。” 我转过身来,扯了扯衣服,但还是背抵玻璃无法逃脱。 有将近一分钟的停顿,白兰脸上的笑意未改,眼眸里的光却晦暗,然后他说:“原来是这样啊,我还真的以为小正在睡觉呢,白等了。” 我怔怔地盯着白兰拿着的手机。 “不过静很忠心地为你在守门哦,连我也不放进去,”白兰轻笑道,“把她也瞒着真是过分呢,小正。” 白兰垂下眼帘,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眼,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我光裸的肩膀划过,力道并不轻,留下烧灼的红痕。 “嗯,没关系,要保密的突袭行动嘛。”白兰说,然后挂了电话。 他对我露出恶劣的笑容,“欺负得太狠了吗,也静?不要哭哦。” 我十分确信自己不可能哭,所以没有弱气地抬手去擦眼睛,而是在心里恶毒地诅咒白兰的语言系统迟早崩溃。 白兰却伸手,拇指的指腹擦过我的眼角,“突然之间有点事,没法儿做完呢,下次再说吧。” 他松开我,径直走了出去。 我走到桌边,举起椅子狠狠砸到地板上,又弯下腰捂住被砸伤的脚趾,真的觉得眼眶有点湿润,又觉得自己实在不能这么蠢。 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再怎么糟糕也不能逗留在这里。我迅速地整理好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假装如常地走出去。 靠近门口的那个很爱开玩笑的男同事也准备下班,看见我,犹豫着走过来,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我捂住脖子,冷冷地瞪着他,他掩饰好了眼睛里精彩的神色,微笑着冲我挥手,说再见。 我在卫生间里给自己补了厚厚的一层妆,然后拖着脚步回到那个破烂的公寓,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在天亮以前醒过来。 人都有软肋。 感觉被戳中了,戳死了。 好难过,不想去上班。 我抓过床头的手机准备随便给上司请假,却想起我的上司正是入江君……更加难过了。 然而点开手机,密集的短信和未接电话提示冒出来。 入江君打了很多个电话给我,最近的一个就在十分钟以前。 短信从昨天下午开始,详尽地进行了解释。他是那么谨慎的一个人,而白兰又多疑至死,所以他采用的是更为安全的一个计划。昨天密鲁菲奥雷试验新型武器哥拉莫斯卡,拿一个小家族开刀,他在行动结束前回到队伍里就万无一失。至于为什么要在家族本部这边做出这副样子,是因为怀疑有人在监视他。 “白兰先生最后果然过来了,太不对头了,明明他今天很忙,还亲口跟我说过最近忙得都没办法休息。”他这么写道,接下来就是一连串询问安危的话,到后来感叹号都是成行地打。 最后一条在九分钟以前:“抱歉,虽然很唐突,但是因为静小姐一直都没有理会我,又很担心,所以现在在静小姐的楼下。看到了请稍微理睬一下我……” 我跳起来,冲进卫生间里洗漱,扎好头发,又觉得眼圈有些浮肿,去冰箱里取了冰块心急火燎地在眼睛周围滚,瞥到镜中颈子上那糟糕的痕迹,经过深呼吸才做到心平气和地用粉底掩盖了,但是怎么看怎么不自然,于是系了条丝巾,反正已经是秋天了。 匆匆忙忙地收拾完毕以后一路跑下楼,在看见那辆车子时,又停住了脚步,平顺呼吸,镇定五官,方才慢慢走过去。 弯腰敲了敲玻璃,车中的情况看不清楚,但入江君立刻打开车门出来了,表情略显不安,看着我的时候又变成了窘迫,支吾了片刻硬是连个开场白也说不出来。 我安静地看着他,觉得有点委屈,或者是被萌哭了。 打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没有说话。 入江君也坐回来,系好安全带,犹豫了片刻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很忐忑地看着我。 他为什么要道歉呢,我明明也不是期望着这种东西啊,刚才从床上跳起来的时候想的是要抓住机会让入江君和我交往啊。 真是奇怪。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盯着入江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请相信我。” 入江君一愣,然后微笑起来,低声道:“啊,我知道了……抱歉,因为之前都是一个人……” “那么关于监视的问题呢?” “那个啊,”入江君发动了车,“也没有办法追究啊。” “不是在被怀疑吗?” 一丝苦笑出现在色泽淡薄的嘴唇旁边,入江君轻声说:“我知道就行了,以后会更加谨慎一些。也不用管,我了解白兰先生。” 我不是很乐意听见那个名字,也就没再说话。 一起去上班什么的不是很闪吗,开心。 ------------ 7 时刻都不要掉以轻心 入江君像是践行承诺那样,开始分配一些不重不轻的任务给我。 慢慢也会成为独当一面的卧底呢,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我有过短暂的犹豫,但最后还是没有告诉入江君那天在他的办公室发生的事情,职场性骚扰之类的困扰,还是交给身家清白的职场女性来烦恼吧。反正不用入江君提醒,我也会和白兰保持距离。何况那家伙最近似乎很忙,终于有了一家之长的样子。 他不来烦入江君,入江君却不能悠闲下来,因为白兰忙着办成的事情就是他要阻止的事情。 “白兰先生这次真是来势汹汹啊!”入江君抓乱了头发,整个人显得焦躁又颓唐。 他一边在进行着与其说是高科技不如说是玄幻的研究,一边又留心着密鲁菲奥雷针对彩虹之子的行动,铁打的人也熬不住的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那莫名其妙的自豪感来自何方。 升职做了入江君的私人秘书,还好我一向不是喜形于色的人,不然人事部慈爱的大妈会把流言传得满天飞的。 说起来为了大局不是应该让两颗棋子隔得开一些么,不然可就一损俱损啊,我偶尔还是有那么点明白事理的。 可是入江君说没有关系,真开心。 照着镜子的时候觉得好像要改变属性了,明明眼角眉梢都带着挥不去的笑意,可是在入江君面前晃的时候,他推了推眼镜,笑着说:“静小姐一直这么严肃呢,偶尔笑一下比较好吧。” 这是入江君唯一有点烦的地方了。 不怪他,他只是个理工宅男,保守又严谨,偶尔蠢萌,而我是心思细腻的文科生,风花雪月。 常常一起加班到很晚,又蹭车回家,入江君曾经摸着鼻子有点尴尬地说等这段时间过去不忙了为静小姐找新的公寓吧,现在的地方实在是太偏僻了,不安全。 可是这样很有要包养我的意思,他也觉得不妥,所以才小声地说,随后又马上解释。 有时候想想如果大家都是身家清白的职场人士就好了。 可是这样好对不起蛤蜊十世沢田先生,需要忏悔。 周末的时候终于一起去逛街了——我也希望是这样,其实是为了某项秘密行动打掩护。 闲逛了半天,暮色四合时走到咖啡店临街的小桌边坐下。 不一会儿,喧哗骤起。 闹事的客人一路打到了店门口,羞怒之下拿出了秘密武器,发射,在场却是没有任何人受到神秘攻击,齐齐哄笑起来。那位客人嘴角却露出了诡谲的笑容。 入江君站起来,拉起我,说这里不安全还是先走吧。 我点头,顺从地跟着走,却在路过那位正在被奚落的闹事客人脚下一拐,狠狠撞到了他身上,撞掉了他手里的装置。 本来应该是假摔的,可是我演技不好,只能真崴,又穿着高跟鞋,那才好没多久的脚踝受到了凄惨的创伤。 入江君一声轻呼,连忙来扶我,却有一只手放在衣兜里。 被我撞到的男人低吼一声,也顾不上跟我算账,先去检查那地上已经死寂的装置,发现再也起不了作用时恨恨然地瞪着我和入江君,两步就跨过来,显然要动手。 入江君的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凛冽,他冷声道:“你是密鲁菲奥雷的成员?第几部队的!” 那人一愣,看见了入江君手上的指环,气势先掉了一半,却又不肯服输,口吻嘲讽道:“原来是入江大人,倒也没办法追究了。我有要务在身,告辞了!” 他转身就走,燃了手上的指环,径直冲向店内。 “回来!”入江君厉声道,却无济于事,抿着唇,镜片下的目光一片冷漠沉郁。 虽然是必要的演戏不过我非常不喜欢看见这个样子的入江君。 他扶我起来,脸色未霁,却在环住我的腰的时候露出一点马脚来,低着头又别过脸不让我看见,上了出租车才松一口气,低声道:“应该逃走了,定位不见了。” 我不是很懂那些玄幻的东西,反正脚踝的罪没白受,入江君又稍微放松了一点的样子,就够了。 我们是要去最近的医院,虽然我认为一回生二回熟区区小伤没有必要,但入江君坚持。 唔,总是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事感到高兴。 一直开得很平稳的出租车忽然一个急刹。 在前灯的照耀下,就站在车子正前方的拦车人雪白的衣服白得发亮,那张脸也似乎反射着微微的荧光,紫色的印记更显得妖冶,像是勾魂艳鬼。 他眯着眼睛笑着,手中把玩着一只绿色的奶嘴。 我的心一凉,转头看见入江君脸色煞白。 白兰若无其事地打开副驾的门坐上来,被气势镇压住想发火也没能开的了口的司机甚至不敢看他,他侧了身转过来。 “啊拉,小正看到我很惊讶吗?”白兰轻松随意地笑着。 “白兰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入江君不愧素质过硬,已经镇定下来,“说起来,刚刚有看到一个密鲁菲奥雷的成员……” “嗯,他在执行特殊任务啦,”白兰语调轻快,“不过竟然打搅了小正的约会,又把事情搞砸了,我会处罚他的。” “特殊任务?”入江君真会抓重点。 “没什么,反正已经得手了。”白兰亮出手中的奶嘴,又转过头去面向司机,“为什么不继续开了呢?要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是彩虹之子的奶嘴!雷属性……”像是刚刚发现一样,入江君低声道。 “嗯嗯,是哦,把那家伙引出来可不容易,又不想太张扬。不过这就留着之后再讨论吧,”白兰笑着,“先送静去医院,然后小正你得跟我回去工作啦。那个非73射线没你的参与可真靠不住。” “非73射线的装置出问题了?我说吧,那个本来就是……”入江君住了口,又叹声气,“我会加班的,反正也习惯了。不过,为什么针对彩虹之子威尔帝的行动您完全没有通知我呢?非73射线之前也是我在主手,后来被要求撤出的。” “因为担心小正太累了啊”白兰弯着眉眼,“千万不要多想哦,我会难过的。” 入江君无可奈何的表情一定是真的,只是他攥着我的手,用力得造成疼痛,我忍得住,面色如常。 后来到了医院,白兰一脸我的事情很紧急小正你以正事为重啦的表情拉了入江君离开。我行动不便,暂且在医院住一晚上。 医生推着眼镜表示,反复伤到韧带会造成习惯性扭伤,小姑娘你要小心。我点头称是。 这次痛得有些恼火,我躺在病床上,翻来覆去不安生,最后叫了护士问她能不能给我一针止痛剂,让我先把这个晚上睡过去。 因为今天要和入江君一起出门玩耍,昨天为了装扮的问题搞得很晚,也没有睡好,今天也不行的话会很难受。 虽然我是个刷夜的学渣,不过到这个世界来了以后作息一直挺规律的。 护士打着哈欠,推脱半天才拿了针剂过来。 “不用请示医生吗?”她要动手打之前我隐隐觉得不对,因为医学常识也贫瘠得很,只是有所怀疑却没有底气。 “不用,”护士不耐烦地说,“你还想麻烦多少人啊!” 我没说话了。这是入江君上次送我来的医院,应该比较干净,并且我要防备的人现在正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太难过了不要想了。反正一针止痛药也闹不出人命吧,所以放松了,在痛楚慢慢减弱之后不甚稳妥地陷入了睡眠。 ------------ 8 有条理地扯淡 我本来是觉相当沉的人,但是在正式上岗之前,被彭格列的门外顾问Reborn先生摧残过一个星期,使得我练就了随时入睡又随时清醒的本领。 随身带着的十分机密的手机自带报警装置,密码错误一次就会尖叫,也避免了我在睡梦时坏事。 因此我很早就有意识了,那刺耳的尖叫就响在耳边,然而却无法挣脱那粘稠的黑梦,睁开双眼。 鬼压床……? 最近是撞了什么邪,一直遇到这种事。 在残缺的意识的指挥下,我狠狠地扭了一下脚脖子,用剧烈的痛楚成功把自己拉到了现实世界。 没有一丝光从窗外漏进来,屋子里的墨色浓郁得化不开,对比之下床对面那幽幽的冷光是如此强烈,映出苍白的眼睛缝成一条线的笑面鬼。 尖叫卡在喉咙里,心跳异常加快,即使发现了那只笑面鬼是活人白兰·杰索,也并没有让我觉得有丝毫放松感。 因为他拿着我的手机。 我在心跳过快并且略微耳鸣的情况下思索着对策,手悄悄移向呼叫器的位置。 “被吓到了吗?”白兰忽然出声,仍然是笑弯了眼的模样。 我艰难地开口:“您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也静受伤了一个人住在医院不是很凄凉吗,突然想过来探望一下啊。”白兰伸手打开了灯。 “这……明显不是恰当的时机。”也不看到底是谁使得我只能一个人住在医院。 “是吗?”他竟然一副在思考的样子,然后睁开眼睛,凌厉的视线落到我的右手处,“也静想干什么呢?” “医院方面应该阻止您在如此不恰当的时机进入病房,”我抓住呼叫器,“我想投诉。” 白兰笑而未语。 我摁下了按钮,另一边却毫无应答。 就算医生护士过来了也不可能打赢白兰,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总归不能做什么杀人灭口奸.淫掳掠的事情。。 结果竟然没有人应答。 冷汗凝在鬓间,我缓慢地转过头去,望向白兰。 “刚刚买下了这座医院,不会有人过来打扰的。”白兰笑吟吟地说。 ……天凉了,让白氏集团破产吧。我这样祈祷着。 心里塞满了担忧,主要是两个问题:我的人身安全,我的伟大组织的机密。 考虑到白兰并不是入江君那样的高科技人才,那么手机里的机密他应该无法轻易破解,除非他拿我的生命要挟我说出密码。所以最终还是需要担心自己的小命。但是,我有一个超强无敌外挂,所以根本不用害怕死亡。 于是,推论的最终结果是,我什么都不怕。 我坦荡荡地望向白兰,准备接下他的任何招数。 然而他说:“也静一点都不在意我拿了你的私人物品吗?” “……十分介意,请还给我。”感觉自己的杀气澎湃被一刀戳破。 “唔,小姑娘家家的,为什么手机会有这么复杂的防卫系统呢?”白兰置若罔闻,却慢慢亮出了他的杀招,“作为密鲁菲奥雷的首领,我会从很多蛛丝马迹处开始担心呢~” “您会因此过劳而死的,请不要有这么多担心。”我极速思索着应该怎样回答防卫系统的问题。 在我能有答案之前,白兰放出了大招。 “不行呢~预感很不好,我要拿回去给小正看看,看也静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跳跃的语调听起来那么欢快,那双冷色的眼睛却使人倍感压力。 我咬着牙,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恍惚着挤出来了两个字:“不要……” “哦?那也静这么严密的保护着的手机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呢?”白兰重新弯了眼睛如月牙,好像大慈大悲的给了死刑犯行刑前最后一次申诉的机会。 我抓不住这个机会。 “白兰先生,”我郑重地看着他,“您相信外星人吗?” 白兰很是一怔,然后几乎控制不住笑意地嘴角上翘得厉害,“哦?” “或者换个说法,来自异世界的人。”我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十分严肃,或者说并不必于此努力,因为我是天生严肃脸。 白兰那明显是看笑话的表情忽然一凝,略微显得阴沉。 “这个啊,”他缓慢地说,“我相信哦。” 你相信就好办。我面色肃穆地盯着他,然后告诉他,我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手机里承载着穿越的奥秘,破解之日就是我能回家的日子。 “哦,原来如此。”白兰竟然点头,一副很信服的样子。 我是不知道这些黑手党都在想什么,反正沢田先生那边也是,多的是满脑子奇思妙想的人,比如彭格列的雷之守护者,声称他有一个叫做十年火箭炮的东西,可以穿越时光。 总之白兰相信就好了。 “那这件事和也静你整天黏着小正有关系吗?”白兰又笑眯眯地开口。 我猝不及防,愣了片刻,然后回答:“是的,我希望接近入江大人,有一天能拜托他帮忙破解。” “哦~原来不是因为想把小正从我身边骗走啊~”白兰的口吻充满愉悦,那新月一样的眉眼弧度更大了些。 我无话可说,低下头,半晌之后轻声道:“骗不走的,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竟然觉得嘴里有苦涩的味道,好烦。 “可是还没有交给小正啊,是因为觉得还不够接近吗?”白兰说,晃了晃手里的物件,“嘛,也静现在求我的话,我就可以帮忙哦。” 不,并不需要你帮忙。 “不用麻烦您了,”我客气道,“我会直接拜托入江大人的。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看天色也不早了。” “但是,也说不定,”白兰慢悠悠地说,“是也静根本不想回去了呢。” 空气被静默所控制。 然后我平静地反驳:“并不是。” “哦?”白兰笑着,“反正我要回去见小正,那就帮也静把这个交给他吧~我会亲眼看着小正解开谜题的哟~” 我觉得这个人真是不能与之交谈。 “您不相信我说的话吧。”我说。 “不,我很相信。”他好像刻意严肃了一下那轻佻的语气。 我沉默地看着他,想着怎样把我的组织机密拿回来,不然就只能以死谢罪了……不,不能这样逃避责任。 “也静好好休息吧,”白兰挥了挥手,“我走啦~穿越世界的奥秘我也迫不及待地想见识一下呢~” “请等等!”我坐直了身子,“能让我一同前去吗?说不定加密一解开我就会直接消失呢,想要和入江大人先告别。” 白兰侧头打量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觉得很紧张,是真的面部肌肉有点僵化的那种紧张,使得我希望现在照一下镜子看看自己面瘫是不是好了。 白兰却微微挑了眉,笑容很是轻松,“不可以哦,我不会让也静消失的。” ……多想请他紧扣话题中心。 我用力地握紧双手,考虑着还有什么办法把他留下来,随着白兰已经走向门口,我的脑子终于空白一瞬,然后低声喊道:“您说得对!我已经不想回去了!” 白兰转身,我用冷漠的死人脸面对着他,不知道这个讨人嫌的什么时候才能被沢田先生千刀万剐……不对,沢田先生一直没有表露出要千刀万剐白兰·杰索的意思。 他是个温柔又善良的黑手党Boss。 白兰长久地跟我对视,眼睛里一片平静,看不到狡诈、阴狠、算计等等任何负面的东西,但是完全没有干净澄澈的意味。 突然之间,好想好想入江君……这么矫情不是太好。 可是觉得每次这种难关都会有入江君出现。 渐渐地变得十分依赖他。 不光是一见钟情的感情了。 走神了,回过神来时,白兰已经站在我的面前。 他弯下腰,掐住我的下颌骨,向上抬。 “也静在走神,”他弯着眉眼,柔声道,“想什么呢?继续编造谎言吗?” 我的心脏停滞了一瞬,然后稍稍加快了跳动以弥补回来。 “面无表情的确是能掩盖很多东西啊,”他说,“就像我一直笑着一样,别人就没法儿猜出来我在想什么。” 我伸出手,尝试着掰开他紧紧掐着我下巴的手指,未果。 “可是呢,也静的眼睛太漂亮了,”声音低下来,带着柔媚而蛊惑的味道,“生动……勾魂……又清澈得很,藏不住东西的。” 我一时之间没了方寸,只凭借意气行事,死死地瞪着他,想着既然藏不住东西那就盛满恶意好了。 他轻笑一声,“把眼睛闭上。” 不,把眼睛瞪出来才好。 他靠得更近了,呼吸都能拂动我的眼睫毛,痒。 “闭上。”似乎是温柔又耐心地哄着,但是我的下颌骨好像要碎了。 我不甘地闭上眼睛,又咬紧了牙齿试图缓解痛楚。 也许事实上只过了几秒钟,但我第一次体会到一个世纪那么难熬的感觉。 白兰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贴着我的耳朵,柔声说了一句:“我好像喜欢上你了,也静。” 然后他干脆地离开了,步履从容。 小巧的手机安静地躺在枕边。 我看着雪白的墙壁,枯坐到天明。 ------------ 9 考虑时机 我可能想了一些事情,又或者是发呆到了黎明,总之我不能就此坐下去。 没有联络入江君,下意识地不想,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管怎么说我都觉得显得自己放荡。 于是戳了彭格列那边的负责人,稍晚一些时候来给我换药的医生关好门,塞给我一个耳机。 3D投影,清亮的童音响起。 竟然是Reborn先生,好像略微太受重视了,紧张。 我简略地描述了情况,然后说那个诡异的密鲁菲奥雷大老板一副对我很感兴趣的样子,是不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Reborn先生略一沉吟,欣然点头道:“那就把你放出去吧。” “请不要开玩笑了。”我这样客气又诚恳地回绝了。 “喂,阿静,”Reborn先生沉下了脸,他的中文也十分优秀,如果不是童颜的话其实相当有气魄,“这可不是开玩笑啊。威尔帝昨天失去联络了,你知道吗?” 我沉默地点头。 “既然你没办法像入江那样为世界和平做出贡献,”他一本正经地说出了如此大义凛然的话,“就该尽自己的本分。现在有个大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却想逃避吗?” “可是……”我半路刹住了话头,转而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见机行事的。” “我知道,你们东方人贞节观念比较严重,”Reborn先生意味深长地说,“如果你不愿意为家族牺牲到这一步的话,也是没所谓的——这不是威胁哦。” 我并不在意是不是威胁,低了眉眼回答:“不,为家族丧命我也在所不辞。” 如果会牺牲到那一步的话我就直接咬舌自尽好了……虽然,现在动一动死去的念头,会有点莫名的心塞,又浮躁,不想就这个话题像从前那样轻松地讨论。 DDL、金【哔】和【哔】大已经离我很远了…… 所以说,不要就这个问题想下去,不要因为怀念【哔】就刻意提出来。 得到了家族毫无助益的指示过后,我缩回被子里补觉。 没想到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床边的入江君,他正在帮护士换点滴。 是那个对我态度很不好的护士,我觉得既高兴又不高兴。 可是这么任性怎么能行呢。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入江君,直到把他看慌了神才反应过来这样也不太行。 “其实我没什么问题,”我镇定地移开视线,“入江君最近应该很忙吧,不用过来的。” “啊,正是要说这件事,”入江君摸了摸头发,“我回去考虑了一下,觉得昨天的事还是太冒险了。正好我重新拿回了非73射线的研发主管权,以后行动也会方便一点……我一个人就行。” 我无言地望向入江君的眼睛,觉得有点难过。 在喜欢的人面前就是会这样情绪忽起忽落啊,嗯,我体会到了,如果这些情绪能表现在脸上就好了。 因为笨蛋入江君猜不到。 “不是看不起静小姐的意思啦。”他立即解释,又很郑重地说明了关于那个玄幻射线和彩虹之子并什么世界原石的问题……我听不懂,也不大乐意听。 稍微安慰我一下不可以吗,其实我在今天黎明前受到了白兰·杰索的惊吓…… 可是还是不能说。 怀着莫名其妙的抑郁心情吃了入江君削的苹果,然后他就要走了,我只能更加抑郁了。 “再见。”然而我还不能表现出抑郁。 “接下来的确有好多事要忙,”入江君说,“静小姐三天后出院吧,我一定过来接你。” “哦,”我点头,“入江君你知道这座医院被白兰买下了吗?” “嗯……啊?!”他表现出惊讶,“怎、怎么可能,这里是公立医院啊,就算是白兰先生也……” 我低下头,难得地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挥挥手和入江君正式道别了。 粗心的入江君一点都没有怀疑我是从哪里知道这种假消息的。 在医院待足了三天,入江君真的一直都没有出现,出院的时候他也迟到了,但最后还是赶来了,带着超速的罚单。 他开车一向比较平稳,嗯,我也不喜欢坐快车。 女孩子其实很好哄,给点小细节,她们自己就能感动自己。 我又是个比较想得开的人,收拾情绪的能力不错。 彭格列没有给我开工资,说是凯旋之后连奖金一并发放,光靠密鲁菲奥雷这边的报酬其实我不是很过得下去,眼看交房租的日子就要到了,所以我不敢不去上班。 入江君似是有所迟疑,最后还是点头,说这样更放心一点。 我没问什么放心,害怕不解风情的理科生入江君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 结果半路堵车。 我是不太在意的,看是谁坐在身边啊。 但入江君大抵还有重要的工作,皱着眉头用手指敲击着方向盘,在发觉我在看他的时候又极力舒展了眉,是平常的柔和又温暖的表情。他说抽屉里有游戏机,静小姐要是无聊的话可以拿出来玩。 “入江君平时也会玩吗?” “啊,从国中时代起就很喜欢,”他有点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应该说那个年纪的男孩子很少有不喜欢的吧。结果一直玩到了现在,只是平时没什么时间。” 这么说来沢田先生也打游戏,白兰也是。所以说要成为一个成功的人就要打游戏吗。 我打开抽屉,取出游戏机的同时,被一枚照片吸引了目光。 橙红色头发的少年,带着很大的胶框眼镜,面无表情地待在相纸上。虽然看得出来相似,但差异也很明显,并不是说更年轻一些,反而是呆板老气。 少年时期的入江君竟然是这个样子,简直男大十八变,从呆头呆脑的理科状元变成了清秀儒雅的科研才俊。 “怎么了吗?”入江君看我长久地盯着抽屉发呆,凑过来,然后一下子慌乱起来,“哎,那个是我国中时的相片啦,怎么会在这里——静小姐不要看了!” 他想要合上抽屉,我眼疾手快地把相片抽了出来,他只能来抢。 严格说来我们两个都是没什么武力值的正常人类,不过入江君好歹是男性,怎么都不可能抢不赢我。 大概是顾忌着什么,那白净的脸浮出淡薄的绯色,镜片后翠色的眼眸更是波光潋滟。 不好,我的心率很不稳当。 然而,他突然意识到了这么嬉闹不是什么正常的场景,就像古老的描述那样,触电般收回手,正正经经地回驾驶座上坐好,别过脸让我看不到神情。 只差一点点了,加油,顾也静! 我也在心里说出了这样古老的泡菜剧式的话。 正在给自己加满储油的时候,入江君别扭地开口了:“在密鲁菲奥雷的任务结束了以后,静小姐有什么打算吗?” ……感觉来得略微突然了,我可能需要吃点药避免心跳过速死亡。 “服从家族的调配。”我简略地回答,知道入江君一定有后续的要说,好期待。 “嗯……不管是什么打算,”他低声说,“都要等这边的事情结束吧。静小姐只是普通人,要你来参与的确太过分了,可是,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啊……” 他还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听到了,觉得世界好像灰了一瞬。 后来车里安静了好久,有点不好,所以我强撑着开口:“入江君,觉得我是个聪明人吗?” 他望了我一眼,似乎是想要躲闪却又坚持了下来,“我很怕,那个,静小姐不要看我平时很喜欢安排,好像什么都安排得好的样子,其实我非常害怕。害怕做不到,唯恐世界会毁灭,还有……大家会死去。所以……现在我不能分心。” 如果不是长久以来的面瘫属性支撑着自己,我可能真的想哭一会儿。 低下头,捏紧了手包,我平静地说:“嗯,我知道的。” 入江君愣住,半晌,轻轻叹口气。 我偷偷地看了一眼,他趴在方向盘上,脸上是懊恼又沮丧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口疼得慌。 好想抱一抱入江君。 做不到。 烦。 ------------ 10 保持冷静 气氛僵硬,又在这里被堵了太久,入江君说他下去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解开安全带,打开了车门。 我忽然觉得不对,第六感那样,在一瞬间汗毛耸立。 扯了安全带扑过去,抓住入江君的手,把他拽回车里。他一个踉跄,摔下来,用手撑住了座椅没有砸到我身上。 子弹擦在他的脚边。 入江君没看到,但是他听到了枪声,脸色一凛,坐回车内,砸上门,迅速地在不同于普通汽车配置的仪表盘上进行操作。 “静小姐,坐好。”入江君抿住唇,脸色冷峻。 我手忙脚乱地坐起来,也没多说话,给自己扣好安全带。 不知何时,前方长长的车队都消失了,而周围的车全都转了向,将我们团团围住。 得到过强化的改装汽车径直朝前撞了过去,抵着正前方的车冲出去,然后横冲直撞杀出一条路。 子弹把玻璃打出了密集的裂纹,幸而没有哪一块儿破了,并且看起来还能撑住。 入江君开车从来很斯文,但不代表他不能切成狂暴档。 不是少女心思活泛的时候,我保持冷静,不添麻烦,服从入江君的每一条指令。 差不多有三四分钟,我们突破了火力网,入江君一踩油门,提到极速。 如果是在机车上的话帅气值会爆表,不过那样我们也都被子弹打成筛子了,不要瞎想。 入江君一只手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捂住了上腹,咬住牙,脸色煞白。 我打开包翻出胃药跟止痛药,然后又发现没有水。入江君却冲我摇头,“没关系,我还好……还没有脱离危险,但是家族那边应该马上会有人过来了。” “密鲁菲奥雷?”我问了个蠢问题。 入江君却为此牵了牵嘴角,虽然笑容有点虚弱,“嗯。刚才联络过。敢对密鲁菲奥雷动手的不多。” 我们飙着车又谈话不太好,所以就此又安静下来。 子弹渐渐追不上了,入江君的脸色也稍微放松了一点,然而喷着火焰的巨大小精灵从天而降,砸在路面上。 如果不是入江君反应快刹车动作也快,我们就该连着车被砸扁了。 逃过这一劫,可是那只喷着紫火的怪兽巨蟒紧接着缠住车身。 好刺激的场景,狂蟒之灾? 汽车凌空,又慢慢变形。听着耳边嘎吱嘎吱的声音,我的安全带死活解不开,未免有点急。入江君倾过身来帮我,最后直接翻了抽屉里的安全刀割开,半抱半拖地将我带到他那边,然后打开了车门。 我们已经离地有将近十米了。 车顶变形得厉害,入江君不得不弯着腰,估量着跳车的路线,最后发现这距离跳下去真不一定能保全行动力。 “闭上眼睛。”入江君低声说,极力镇住声音里的轻颤,但掩饰不住脸上的冷汗。 我抱住入江君的腰,准备一鼓作气跳下去,由我在下边儿,反正我是能死的。 结果受伤的脚太不得力,在我成功以前,车身巨晃,然后整个儿被甩了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入江君摁住我,将我护在他和座椅之间。 剧烈的震荡,或许还有翻滚,我却只是在强烈的不适过后从眩晕中回神,毫发无伤。 温热甜腥的液体落到我的额头上,一路划到嘴边。 我被巨大的恐慌抓住,几乎不敢动,只是伸手摸索入江君的脸。 然后听到他叹息般轻微的声音:“还好……静小姐没事吧?” “没事……”出口的瞬间我都被自己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吓住了。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说话。 但是那沉重得几乎要坠向地狱的心脏重新轻快地跳动起来。 只是很快,入江君再也没有了声音。 如果不是贴上他的胸膛还可以听到心跳声,我不知道自己会陷入怎样的疯狂的绝望里。 在严重变形的车里,寂静,守着那唯一的声音,无能为力。 人生从未有过之无力。 恨意……恨着什么? 有什么东西疼得我感觉脸部肌肉都扭曲了。 车厢被打开的时候,天光骤然而来,简直要晃瞎人的眼睛。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辆车是仰面朝上翻倒着。在听到人声的询问时,我用令自己惊异的平静声音回答了所有问题,然后等待着救援。 其实来得很快,我们被甩下来,应该那时就有人在攻击那条蛇了。 于我却是轮回般漫长。 后来一段时间的记忆都被挖空了,思维再度活络起来,我已经坐在了很有医疗感但的确不是医院的房间里。 一只金色的小精灵触碰着我身上少数的伤口,它们很快就愈合了,包括原本脚踝的伤,连一点痛楚都没有。 无心感叹它的神奇,我虽然恢复了意识,但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后来有人来问我问题,我觉得自己像是待在一旁的灵魂,旁观着一个机械的自己在有条有理极度冷静地回答问题,心里还感到了微微的奇异。 随即就被巨大的痛楚袭击了,我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抓住那个问话人员的手,问他入江君的安危。 他吓了一跳,然后回答:“入江大人没有大碍。” “哦。”我说,重新回答了死寂的状态。 “你在这儿休息一下吧。”他用同情的眼光看了我一眼,然后离开了。 我坐了不知道多久,然后小心地趴到桌子上,昏睡过去。 后来知道,这是一个古老而衰颓的家族倾尽全力安排的一场谋杀。密鲁菲奥雷当日即对其宣战。 彭格列随即干预这件事。 两个巨头家族爆发了小规模的冲突,最后仍然是通过谈判搭成解决协定。 那个家族就此解散,但第二天,她的核心成员全部离奇消失。 入江君接受常规治疗,顺便多放几天的假,我把那些消息如实汇报给他,忍不住想抚平他眉宇间的皱褶,却只是想。 白兰每天都来医院,仍然是笑眯眯的模样,硬是叫人看不出分毫的阴狠暴戾之气。 但是入江君跟我说,白兰心情很糟糕,并且有持续恶化的迹象。 我沉默地坐在床边,点点头。 所以,入江君实际只在医院待了四天,就回到了密鲁菲奥雷总部,继续工作。 我站在四十六层的窗户边,向下望,耳朵被幻听灌满,但最后只剩下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我害怕它消失,甚于任何。 ------------ 11 小心意外的好运 那次惊险的经历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鉴于入江君说过那样的话,我在深刻的反思过后,也下定决心,在彭格列扳倒密鲁菲奥雷——或者沢田先生这一真命主角拯救世界——之前,不要往歪路上拐,也不要企图带领入江君走入歧途。 大家都不要分心比较好。 毕竟情态越来越糟糕。 入江君非常忙碌,又或者是在尽量避开我,不久之后他走进了某个高端的实验室,从此再没有在正常时间里出现过——我又不好意思守到非正常时间点,连白兰来过一次之后都表示理解地再也不来守候入江君了。 在这段心灵空虚的时刻,从我生活里消失许久的罗莎趁虚而入……不对,我的中文水平退化了。 总之大姐头不知道怎么了,跨部门过来找上我,时常邀约一起去吃饭逛街之类的。 大概她已经从我竟然倾心入江君而不是被大多数女员工垂涎的大老板这件事的打击中恢复了,和我来往的时候十分自然,并且不会提到相关话题。 这样才十分可疑,以罗莎不八卦会死的个性。 然而我倒是不能以过分的恶意去揣度她,静观其变好了,花蝴蝶罗莎大姐不太可能捕捉到我的真实身份,所以我也没什么值得她图谋的。与此同时,她很阔绰……她会请客。 说起来我真的有点穷。 冬天就要来了,要买大衣之类的可能会捉襟见肘。可是不知道向哪边报告比较好,又有,我已经在密鲁菲奥雷干了大半年了,年底应该会有红包吧,两边的老板都很有家底的样子啊。 所以决定先节衣缩食并且傍着罗莎大姐混。 气温骤降的那一天我没来得及换衣服,瑟瑟缩缩地滚回公寓里裹了三件单衣,摸了手机犹豫着要不要跟彭格列那边联络预支我这大半年的薪水,可是想到我的经济命脉是被Reborn先生捏着的而他又是著名的爱刁难人,就有点犹豫。 转辗间,猛然想起,月底了,信用卡的账单应该寄来了……戚戚然开门去翻邮箱。 意外的,没有账单,却有精美的信封躺在里面。 封缄是彭格列的标志,下面用漂亮的花体写着:员工福利。 拆开来看,是豪华酒店的三日体验券。 没认错的话那是Reborn先生的字迹,我为自己刚刚还在怀疑他的为人而感到羞愧,随即欢呼雀跃地跑回放假收拾去酒店的行李。 面瘫的欢呼雀跃大抵就是脚步轻快速度超神吧,我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豪迈地打了出租车,前往那个平时可望不可即的酒店。 即使我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打开房门看见黑西装的小人儿坐在酒柜旁边举着高脚杯向我致意时,一定还是有失望的神色出现在了眼睛里,因为很快Reborn先生就翘了嘴角,摸着他帽檐上的变色龙,似笑非笑地说:“怎么,想死一次吗?” “抱歉,我真的以为是员工福利。”我平淡地回答,慢慢走过去。 “唔,的确是啊,”他说,“我顺路过来交代点小事罢了。” “原来如此。” “这里是彭格列的产业,”Reborn先生说,“不用担心。”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想,可是既然他这么说,我不得不在心中挂上点担忧,再打消,走这样一个过场。但是拥有读心术的Reborn先生似乎并不是时时刻刻在用那个能力的样子,我倒是多此一举了。 他点了点自己身边的文件袋,“把这个交给入江。” “好的。” “以及,告诉他,”Reborn先生停顿了一下,略微低头,脸上的阴影加深了,“彩虹之子已去其四,他可以换个方向努力了……那个计划,阿纲正在慎重考虑。” 原则上来说,我是什么都不必懂的,只要原话复述就好。 所以我沉静地点头,没有言语,期盼着他交代完了就迅速离开,毕竟他这么一个大忙人。 然而Reborn先生并没有尽快告辞的意思,反而以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我,简直令人胆寒。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我主动开口询问。 “的确还有个单独属于你的任务,”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密鲁菲奥雷最近在中国那边有所动作,接下来估计会派干部过去……至少是队长级别的。无论用什么办法,你混进去。” “无论……什么办法?”我迟疑了一下,揣摩着这句话的意思。 Reborn先生却幽幽地叹了口气,“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是为你的愚蠢生气呢,还是为利用这份愚蠢而替自己感到不齿。” 他拿出了一张照片,推到我面前,上面是一个穿着红色功夫装扎着辫子的小婴儿。 “如果遇见,竭尽全力帮助这个人,”他说,“至于用什么办法,我直说了吧……白兰·杰索。” 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自己当初是否不应该那么坦诚,敌方大BOSS对我有兴趣之类的,要瞒就应该把所有人瞒住。 “啧,”Reborn先生发出很响亮的一声表示不屑的声音,“真的要被你蠢死了,果然是没受过正规训练的间谍啊。” 可是当初是您亲自训练的我……这句话我没有说出来,希望他也没有在此时读心。 “不要摆出那种表情来,”Reborn先生其实很神奇,能从我的脸上读出表情,“好像我要逼你去干什么一样。你的脑子里能装点策略吗?” “恳请指教。” Reborn先生没有泼我一脸红酒也算是他涵养好。 他只是凉凉地笑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大叠资料拍到我脑袋上……所以我大好的员工福利假期就用来学习女间谍的自我修养了,而且是函授课程,需要发挥当年赶论文的精神在短暂的时间内钻研完,不然,还是自己倒霉。 并且,最后,彭格列著名的大魔王一脚把我踹出房门,说他要借这个房间休息一下,让我随便去哪儿晃两个小时。 我好想找工会投诉,如果可能的话。 “这是彭格列的产业,您应该随便去哪儿都可以找到休息的地方。”我如此诚恳地面对着门板说,可是还是没有得到转还的余地。 算了,我还是先去吃晚餐好了,豪华的晚餐。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二十二层占据整楼的高级西餐厅门口,服务生礼貌地拦住了我,表示希望我换更得体的衣服再前来就餐。 我听着里边悠扬的乐声,想想自己的样子也的确不太像样。大家都是打工的,我也不想和这位服务生闹起来,酒店比较温暖,我可以回去换条裙子再下来。 转身的时候,却撞上一位裹着浴巾的美女。 非常漂亮的东方姑娘,湿润的黑色长发披在肩头,锁骨玲珑,浴巾包裹得正派,没露什么却也性感得很,冲你微微一笑就是勾魂蚀骨。 只是她的笑容让我产生了某种不甚愉快的联想。 万万没想到,这个浴巾美人竟然施施然地走进了餐厅,服务生低眉顺眼未加阻拦。 我感受到了来自某个世界恒常规律的恶意,以及内心的怒气,于是大步走到那个服务生面前,一言不发,以气场施压。 面瘫都有一定的气场。 我回去换衣服可是要冒着生命危险啊,竟然让我去冒这种无谓的险。 服务生笑容可掬道:“那位女士是半小时前从这里离去的,之前和一位先生在一起,如此穿着大概是某种爱侣间的惊喜。君子成人之美嘛。” 上天还有好生之德呢。 虽然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并且可以信达雅地翻译过来,但却做不到把中文翻过去,一时之间找不到恰当的言辞出口。 “我也有约,”我淡然道,随手一指,“请成人之美吧。” 对方微笑着:“抱歉,请您说出那位先生的名字,我会看看他有没有到场。” 我一时意气,差一点就说出Reborn先生的名字了。 阻止我这么自寻死路的是另一条死路,一个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并且不想想到的人慢悠悠地走过来,一手随性地插在西装裤里,另一只手稳稳地伸到我面前,白皙而手指修长。 “哟,也静。”白兰·杰索弯着眉眼,声音低缓,可称缱绻,仿佛带着无限的情意。 在我分出心神关注起自己后背的冷汗之前,我首先想到的是——说好的这里是彭格列的产业呢? ------------ 12 看清多种形式的陷阱 白兰出现在这里产生了很值得深思的问题,但当务之急是确定Reborn先生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不知道的话说不定白兰是冲他来的,如果知道的话……这种情况有点伤人我还是不想比较好。 总之先从目前的境况中脱身。 “白兰大人,”我客气地说,“您好,很高兴遇见您。” 白兰的狐狸脸更加生动,笑意盛满,“也静是想练习基础意大利语对话吗?明明我们说的是中文啊。” “是吗?抱歉,”我切换了语言系统,“我可能太困倦了,神思恍惚,所以先告辞回去休息了。” 如此顺理成章我真是佩服自己。 可是白兰这么好打发的话也不会让彭格列感到棘手了。 “不吃饭吗?”他一脸天真纯洁地说,“明明刚才听见也静是想进来用餐的啊,还和某人有约……谁呢?” 即使会丢脸,我也只能承认:“我胡诌的,欺骗了服务生小哥深感愧疚,我回去反省了。” “有什么需要反省的?”白兰挑眉,“本来就是也静受了委屈嘛。果然,彭格列家的东西就是不靠谱啊。” 他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不得了的东西。 我胆战心惊地望向无知无觉的服务生,片刻后又反应过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白兰好歹是密鲁菲奥雷的老板,了解下竞争对手的家底也是很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他没有得到回应却一直举着的手忽然反手一扣,抓了我的手腕,拖过去。 我猝不及防,撞到他身上。 “嗯~既然也静是一个人,不如约给我吧~”白兰笑眯眯地说。 推辞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被硬生生咽了下去,我用专业素质强撑着自己,镇定地点头。 我抛下了其他事情,一心思考着怎样不露痕迹地劝服白兰把我塞到中国远征队里。 思考得过于专注,直到那个刚刚在门口遇见的浴巾美女坐到我对面,对我柔婉一笑,我才醒过神来。 她换了宝石蓝的小礼服,水润的长发低低挽起来,愈发令人惊艳。 这场景似乎不太妙,果然我还是从其他方面想办法挤进远征队吧。 “初次见面,”她伸手别好耳边的一缕长发,嗓音动听,笑容完美,更难得的是讲的是中文,“我是艾蕾莉亚·李,你可以叫我艾莉。” 混血儿吧,仔细一看的确有不太同于东方人的细节特征。 “你好,”我公式化地打招呼,“我叫顾也静。” 她歪这头冲我俏皮一笑,“可以叫你‘静’吗?” “可以。” “嗯,嗯!静想吃什么呢?白兰大人请客哦。”她把菜单推到我的面前。 其实招待券是包括食物的,但能敲诈一下白兰也是好的,虽然只能为彭格列的财政做出微薄贡献,但重点在于意义。 白兰坐在艾蕾莉亚的身边,点餐完毕后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后者抬了眼睫,柔媚的眼波粼粼,又顺势倒进他的怀里,挺拔秀气的鼻梁似有若无地贴着他的脖子,亲昵十分。 艾蕾莉亚比我高了许多,跟白兰倒是很和谐。 自己真的太矮了,只有穿高跟鞋才能和入江君构成和谐吧,真难过。 “也静住在这里吗?”白兰开口,“原来我的小打工仔这么富有啊。” “不,只是拿到了招待券。”我谨慎地不多话,也放弃了纠正那个诡异的称呼。 “哦,算是度假吧~”他一副替我开心的样子。 我思索了再思索,还是出口:“您刚刚说,这里是彭格列的产业……” “对啊,不过表面上还是普通酒店而已,”白兰伸手抓住艾蕾莉亚在戏耍他头发的手指,“我不会杯弓蛇影地判断也静跟彭格列有什么关系哦~” 心脏一紧。 我微微垂下眼帘,“您说笑了。” “说到度假啊,”白兰放开艾蕾莉亚,摆出了一副相对严肃的坐姿,“有件事要拜托也静。” 拜托别拜托我。 “请讲。” “后天我就要去中国了,想找个向导,也静愿意帮忙吗?带薪假期哦~” 我放在桌面以下的手悄悄捏紧了,机会来得这么轻易简直像是尖刺嶙峋的陷阱。 “您完全可以找专业的旅行社。”还是先推拒一下。 这个人身负数挂我不太信他是单纯地需要一个向导,何况,虽然我清楚自己是天.朝人士,但这个世界的中国是否还是我的那一个……说不清楚,万一这里的设定是我的祖国世界第一大世界第一强可怎么办呢,我会在西伯利亚迷路的啊。 扯远了。 白兰回答我:“我又不是去旅游~也静跟着小正这么久,难道不知道,让我出手的事情,会是什么吗?” 我抬眼,望向白兰阖着的宛如新月的眼睛。 “感谢您的坦诚,”我平静道,“十分荣幸。” “静说话可真是一本正经啊,”艾蕾莉亚伸出手,翘着指尖,对着灯光查看流光溢彩的水晶指甲,“说到向导,白兰大人拜托我不就可以了吗?” 白兰侧头,笑意幽深,“你有另外的工作。” 因为之前发生过的事给我留下的印象,让我因这句话产生了不好的联想,毁坏我纯洁的思想——这样子就配不上单纯干净的入江君了,快点恶灵退散! 接下来我很少再说什么话。 本以为会凶险万分的晚餐很和平地过去了,而且我的一个大任务得以开启第一步。 难道今天是幸运一日? 晚餐后我本想尽快告辞,但艾蕾莉亚拖着我去游泳……不知道她对游泳有多么的热爱。 这种寒冷的天气游泳不太好吧——室内游泳馆有暖气哦! 我没有泳衣——买!记白兰大人账上! 我……不去——艾蕾莉亚眯着眼睛笑道:“难道静想要白兰大人抱你下去吗?” 钱包白兰早就走了,我很硬气地表示就是不去。然而,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只是个玩物的美女,竟然,拦腰把我扛了起来。 这是个什么神奇的世界? 艾蕾莉亚以完全不符合她形象设定的粗犷把我一路扛到了泳池边上,然后笑着一起跳进水里,笑声如银铃。 我觉得自己可能惹上了麻烦,这位女士大概是产生了某种荒谬的误会。 在用尽全力抓住池边的扶梯有了安全保障之后,我有条有理地分析给她我和那只白毛怪并没有什么关系。 艾蕾莉亚先是一愣,然后又大声笑起来,真是清脆悦耳。 她靠近我,撑着池壁倾下身来,一字一顿柔声道:“静,你真可爱。” “承蒙夸奖。” “胸也是真小。” …… 我该怎么反驳她?我并不算贫乳但确实不能跟她比。 “但是,”她继续说,吐气如兰,“前面不怎么突出,后边儿倒特别翘……” 水下,一只手覆上我对自己身材中最满意的部分,捏了一把。 我一脚踹过去,完全是下意识的,而正因为是爆发性的,所以有点威力。在艾蕾莉亚蜷起身子沉进水里的时候,我匆忙上了岸,扯了一件浴巾就跑。 跑掉了,没人追上来。 撤回前言,今天是诡异一日。 真的好想离白兰以及白兰身边的任何人远一点……入江君除外,他是沢田先生的人——不对,入江君是我志在必得的人。 在我匆匆赶回去的路上,遇见了骚乱的人群。 惊慌地想要回到我的房间,却在接近的时候被负责疏散的酒店人员阻止了。 枪声和爆炸声很密集地响了片刻,而后一切归于寂静。 ------------ 13 及时克服脆弱 我的房间所在的半层楼都彻底被毁了。 一场激战。 一个人影从烟尘之中走出来,捂着肩头,渐渐明晰之后,露出殷红与脏掉的白色的对比强烈,冰冷肃杀的神情衬得他如同修罗鬼刹。 我来不及想自己现在该怎么办,下意识地冲了过去,想去确认Reborn先生的安危。 白兰放下他按着肩头伤口的手截住了我,眉眼忽而一弯。 “慌什么?”他说。 我慌得不能自已,脑海中一片空白。 白兰微微弯腰,轻声道:“我没事哦。” 一瞬间清醒过来。 ……谁在意你有没有事。 强自镇定呼吸,垂了眼皮儿隐藏情绪,我过分恭谨地开口:“和您交手的——歹徒,被正法了吗?” 我看不见,却感觉白兰放在我肩上的手一僵,然而耳边响起他笑意盈盈的声音:“啊,这有些羞于承认呢……被他跑了。” 我松了一大口气,又马上提起来,心中惊恐被白兰发觉。 还好他没什么反应,只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没有非73射线,还是太勉强了啊。” “请您去处理伤口吧。”我尽量自然地躲开了他的手。 白兰没给回答,也没动,我疑惑地抬头,却被他冷色的眼眸摄住,动弹不得。 虽然还是笑着的,但真心可怕。 卧底是个需要强健的心脏的职业。 那鲜血淋漓的手抬起来,指尖在我脸上勾画出诡异的路线,我捏紧拳头,硬是无法反抗,半晌才反应过来,白兰只是在沿着我的眼线打圈儿。 ……想挖掉我的眼睛么。 身体又在我反应过来之前自作主张了,我那没什么力气的普通女孩儿的手“啪”地拍上白兰的手腕,用力掐住。 慢半拍地后悔,绞尽脑汁琢磨着怎么收场,白兰却浑不在意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表情很和蔼地说:“那我去处理了,也静要小心哦,说不定,歹徒还没有离开。” 然后他就真的走了。 估计伤势还有点严重。 现在我没空去想白兰怎么样,只管披着条大毛巾就冲进黑漆漆的走廊里,不敢喊Reborn先生的名字,只能重复着自己的名字,如果Reborn先生真的还在的话一定会有所反应的。 经过一番搜索,终于确定这里是没有活人了。我心中惴惴,又安慰自己说Reborn先生武力卓绝定然是逃脱了。 我摸到自己还没来得及享受的房间,在记忆中的位置一番搜寻,竟然真的找到了那个文件袋。 已经被焚毁了一小半。 我撕开袋子,把里面的文件细细碎碎地撕干净了,再埋进废墟里,一路小跑着离开这个危险地带。 随后站在酒店的大厅里茫然不知所措。 想了想觉得酒店应该赔我钱……我总不能回去联系今天遇险的Reborn先生说请赔我豪华酒店住宿吧,太没人性了。 或许可以拿我已经加入了密鲁菲奥雷中国远征队的成就换取?也好功利的样子。 我坐到一边的休息区慢慢思考,刚才湿透的衣服没来得及换,现在也不能换了,虽然裹着毛巾但还是很冷。 不知不觉间,大厅里人慢慢多了起来,我恍然明白他们都是普通的住户,要找酒店讨个说法的。现在一个管理层人员模样的人正在挨个道歉解释。 我振作精神,准备也去掺合一把。 一只手从背后轻快地拍了我一下。 我镇定的转过身去。 是艾蕾莉亚,她又换了身衣服,依旧漂亮。 不妙,快跑。 这一次却不够幸运了,艾蕾莉亚轻易地挡住了我。 今天老是被人截,烦不烦。 “请问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最好没有事。 “静的房间被毁了吗?”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这么多人在排着等房间,估计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呢。” “我可以要求赔偿金。”我思索了一会儿回答她。 果然奢华的酒店生活本来就不该是我这样的人享受的,模糊的感觉里自己在原来的世界也应该没住过这么高档的地方。可是赔偿金不能放弃,我还指望靠它撑到下次发工资呢。 “在索赔被受理之前呢?就这么等吗?静看起来很冷的样子呢。”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话才妥当,心里是很想就此不理她的。 她从休闲风裙子的口袋里抽出一张房卡,夹在两指中间,显得很潇洒。 “我们多订了一间房,没有受到战火波及。现在白兰大人受伤了,用不上了吧,送给静,可以慢慢等理赔哦。”她说。 我努力制止自己去想“两间房—受伤了—用不上了”之间暗示的讯息,“心领了,我不便接受。” “我发誓,只有这一张房卡,”艾蕾莉亚掩唇轻笑,“不会有人夜袭你的。” “……并不是这个问题。” “那就拿着吧。”她把房卡往我手里一塞,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理智和渴望在激烈地交战。 最终,我咬了咬牙,走向前台。 “退房,”我尽量克制住心痛,“按照规定请把房钱退给我吧。” 虽然一片慌乱但目前实质性的理赔工作还没有开始,所以前台还能为我处理。 拿到了不菲的费用,我迅速地赶回了自己的小破公寓,以一副我回去了之后才发现诡异十分的外表。 行李也被埋葬在那边了,虽然手头有一笔小钱,但是怎么想都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我在被窝里蜷成一团。 不,不可以给入江君打电话。 只要想想他就好了。 我勒紧了被子,混乱的气息有点发烫,眼睛也不怎么凉快,但最终还是平定了下来,慢慢睡着了。 半夜又醒来,实在混不下去了,才昏昏沉沉地起床,去翻感冒药,黑漆漆地又撞了凳子,自己捂着脚趾坐在地上,呆坐了半天。 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凄惨了。 我松了冰凉的手,转而环住膝头,深深抽气,告诉自己面瘫不可以哭。 第一次憎恨起缺失的记忆,让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家,父母是怎样的人,所以在这样的时刻无从回忆,无法从任何地方汲取温暖。 我只能摸了手机过来,盯着幽暗的屏幕上某一个名字,在心底默默地念,却都不敢念出声……因为根本就不一样。 我……觉得自己,好辛苦啊…… 这是顾也静脆弱而少女的一夜。 等这一晚上翻过去,我仍然是坚强的彭格列的好员工。 事实也确实如此,第二天,我请病假去医院打了针输了液,开了些药回来,就开始准备去中国的行李了。 虽然已经没什么东西了,但还是要乱七八糟地装一些,免得被人一眼看出来我是两手空空前去蹭吃蹭喝的。 ------------ 14 别喝陌生人给的饮料 本章情节可能引起不适。祖国还是我的祖国。 脚踏上的却不是那熟悉的土地了。 我隐约认为自己是西南山区的人,而我随密鲁菲奥雷一行来到的是广州。 出发前给入江君发了个短信,然后就关机上飞机了,落地后折腾了一番才承认,他是真的没有回复我,未免有点心灰意冷。 在祖国的相似模板这里行走也没有安慰到我,反正我又不会说粤语,周围的人声也称不上乡音。 感冒也没好全,整个人都恹恹的。 白兰并没有在队伍里,但艾蕾莉亚在……我怀疑前者不久也会出现的。 艾蕾莉亚应当知道我那天并没有使用她的好意而是拿去套了现,但她完全没有提起这个事情,对我的穷酸也一点都不在意,高高兴兴地拉我去吃各种东西,她请客。 我坦然接受了,包括她后来拉我去商场买衣服,她付钱。 想开了一些事情。 行程的第一天,完全不像来干正事的样子。我就像陪着老板小蜜的丫鬟——捞了很多福利的丫鬟,跟小蜜她一起玩了一天。我仍然对艾蕾莉亚抱有警惕,但那又怎么样呢,毕竟是干这一行的,警惕却无法过分自持啊。 白兰一直没有出现,随行的其他武力输出部门的人员也比较放松的样子,所以我才能这么不务正业。 结果第二天也这么过了…… 我略微有点着急了。 第三天以同样的模式展开时,我谨慎地对艾蕾莉亚进行了旁敲侧击:“白兰大人不来找你吗?” “为什么要来?”她扑闪着卷翘的睫毛,“他有正事要干啊。” 我觉得自己不太好了。 “作为密鲁菲奥雷的员工,”我说,“我们应该去协助白兰大人,只有艾蕾莉亚小姐您可以这样游玩。” “他怎么会需要你们呢?”她露出甜蜜蜜的笑容,“不管别人,反正静只要陪着我玩就好了。” 之前做好的种种一定程度自我牺牲的设想都落空,我却不能为此放心,还要赶着前去牺牲。 “请问,您是否知道白兰大人在哪里呢?”这已经算我沉得住气的问话了。 艾蕾莉亚神色诡秘地看着我,忽然说:“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 我换个突破口试试,随行那么多人呢。 见我准备离开,艾蕾莉亚立即拉住我,“静!” 我沉默。 “最后一晚上,再陪我最后一晚上?”她竖起一根食指,“我就把全部都告诉你,包括我和白兰大人上床的细节。” …… “那些东西没有必要,请您告诉我白兰大人的行踪就好了。”我客气地回答。 艾蕾莉亚把我拖去了酒吧街。 我非常不习惯这种场合的氛围,尤其是在艾蕾莉亚逗留的这家全是嗑药的年轻人的店。 此时手机却震动起来了。 看见来电显示时我的心仿佛被重锤击中,转瞬又柔软得不像话。 艾蕾莉亚摇头晃脑地看着我,笑道:“出去接吧,静,你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幸福的神色呢。” 我不准备理会这个奇异的女人的言语,快步跑了出去。 入江君果然是因为醉心工作根本就没看手机才错过了我的短信。 电话里他也常常在打哈欠,声音困倦,有点软软糯糯的。 我都要被萌化了。 不能再继续说下去,我会忍不住想飞回意大利的。 简单交代了情况,还有把迟到了这么多天的Reborn先生的口讯传达给他,我强迫自己迅速了结对话。 拖着铅铁一样沉重的脚步回了那个乌糟糟的酒吧,心里闪动着入江君温柔的叮嘱,觉得又开心又难过,简直要死了。 我恳请艾蕾莉亚结束游玩,回酒店去。 她双眼迷蒙,看了我好半天,才举起酒杯,“来,静,干了这杯酒,我们就回去!” “抱歉,我不会喝酒。” “鸡尾酒啦!”她坚持着,“喝不醉你的!” 我摇头,“十分抱歉。” “哼……”艾蕾莉亚站起来,按住我的肩膀,“怀疑有问题吗?你可真是……我喝给你看!” 她仰头一口气灌下,把杯子豪气地拍在吧台上,没碎也是神奇。 “已经喝完了,我们回去吧。”我难得很有耐心地劝人,即使语调没按照预期软得下来。 艾蕾莉亚打了个响指,“给她再来一杯!干净的!” 我只恨自己武力值太低,拖不走这个女人。 新的酒很快上了,艾蕾莉亚端着,凑到我的脸颊边上,嘴唇贴着我的另一边脸颊,喷着酒气低语:“告诉你吧……白兰大人就在这间酒吧……” 我一愣。 艾蕾莉亚后退一步,在纷杂的灯光下笑容显得有点迷幻,然后她又贴上来,“干了这杯,静,我就告诉你他在这里做什么……你想知道吧?那个……彩虹之子,之类的……” 我毫不犹豫地夺过她手中的高脚杯,把那绚丽的液体一饮而尽。 艾蕾莉亚放声大笑,拉住我的手跌跌撞撞地冲到舞池里。 “艾蕾莉亚小姐——”我的声音淹没在轰鸣般的音乐里。 到底应该怎么对付这种疯子? 我奋力挣脱了她两次,她又第三次缠上来,某种程度上真是比大BOSS还要可怕的小怪。 这一次,她狠狠摁住了我的腰,张口咬住了我的耳朵。 鸡皮疙瘩在一瞬间冒出来。 然而艾蕾莉亚很快松了口,附在我耳边大声道:“他来见一个情报贩子!守了几天了!” 要毁灭世界的中二青年也有这种时候好像蛮大快人心的。 不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我手忙脚乱地推艾蕾莉亚,这里的空气已经憋闷得我要发疯了。 她却再一次紧紧箍住我,大喊道:“静不想知道那个情报贩子是谁吗!不想在白兰大人面前立功吗!” 我一愣。 本来以为艾蕾莉亚只是由于其特殊身份在床头获得了一些情报,现在看来却竟然是掌握核心机密的工作人员。 她抚摸上我的脸,“我可以告诉静哦,只要我开心!” “你怎么样才开心!”因为太吵,我也只能放大了音量,自己都不清楚这是我多么久违的感叹号。 “High起来——”艾蕾莉亚放开我,随着音乐摆动霸道的身材,在舞池一众好身材的姑娘之间也出类拔萃。 我本来是不可能参与这样的活动的,但也许是因为缺氧,摇头晃脑可以使得呼吸变得稍微顺畅一点。 她抓住我的手,带着我乱七八糟地晃。 天旋地转。 渐渐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只是突然之间感到精力充沛,甚至是亢奋,非常想通过一些肢体活动发泄出去。但是异常的快乐,一种捉摸不到的,漂浮在云端那样高的快乐。 我倒在了某人身上,又站起来,停不下来。 不知怎么的周围又安静了,我感觉到一阵颠簸,手脚动了动,自己好像漂浮在水里一样上下不着力。 好奇怪,我非常想跳一跳,蛙跳,立定跳,三级跳,三千米…… 很快,身体又异常地疲倦下来,每一块骨头每一条肌肉都酸酸软软地不想动。 却有纷繁复杂的念头涌进了脑子里。 专业课,通选课,苏格拉底,游叙弗伦,老师这门课好难给我个正态分吧,我好想提高绩点,妈妈寄了一袋牛肉干给我邮费好贵,南门的快递好多…… 有什么嘴巴很大的虫子贴着我的脖子啃,我无力地挥舞着手把它赶走,它又锲而不舍地再贴上来。 糟了,要啃掉我的嘴巴了。 为什么我还在想着东方青帝妮维雅……啊不,是东方青帝灵威仰,为什么在想着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我尽了全力在挣扎,一方面是身体,制止那只虫子吃掉我,另一方面在脑海里为到底是妮维雅还是灵威仰作斗争。 最终是前者稍微有了成效,虫子死了,软趴趴地贴在我的胸口,时不时地蠕动一下,造成轻微的痛楚。 胸口好凉,我要盖被子。 结果竟然有另外的虫子爬到我腰上去了。 我最怕虫子了,新出现的敌人是爬行敏捷的长条虫,还不只一只。 我慌慌张张地想拍掉它们,但老是捉不住,急得快疯了,偏偏眼睛怎么都睁不开,只觉得视野里明晃晃的一片。 我怀疑我瞎了。 这是大事。 脑子快停下,不要想论文考试跟绩点了…… 胸口的死虫子掉了下去,耳边却开始痒,有气流在吹拂,又或者是收音机在吵,我听不清,只觉得这女声很柔婉,好听。 我终于捉住了那几条竹节虫,自以为很用力地甩开,结果落到了自己的肚皮上,还在活蹦乱跳地跑。 我慌慌张张地翻了个身摆脱它们,趴在床上,莫名其妙地抽泣了一声。 快点让我离开这个南疆毒瘴之地,我默念着,收了收手脚,用了自己最喜欢的姿势,准备睡了。 然而后背忽然一凉,我以为已经死掉的起先那只大虫子不知何时爬到了我背上,像蜗牛一样移动,留下一行又一行的粘液。 我使劲儿抖,甩不掉,真是委屈得不行了,两只手后伸着想拔掉那玩意儿。 却摸到了毛绒绒的东西,说是动物的毛发吧又过于光滑。 竹节虫再次回到我的腹部,一路向上,包围了我的bra,然后全部抽搐起来,简直就像是手在揉捏我的…… 我瞬间疯了。 有那么一丝清醒降临下来,我翻身蹬开了身上的人。 仍然看不清,影影绰绰的,只见一个纤细修长的人影。 “你第二次踹我了……静……”模糊的声音钻进耳朵里。 我只有一丁点意识,完全不足以支配自己的行动,与此同时,这丝神智还在慢慢消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意识慢慢地堕入黑暗,我还能勉强地感觉到自己的裙子滑到了脚踝,大腿内侧又热又痒……但渐渐地连这些都感觉不到了。 我专注地陷入了精神世界,精神世界五彩缤纷。 一声轰然巨响把我从精神世界震了回来。 但是又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一些我听不清的吵吵嚷嚷,反正没东西干扰我睡觉了。 我安心地抱住被子,侧身睡觉。 大脑活动过于激烈了啊,快停下,我什么都不想再思考,我要睡觉了! 不行,真亢奋……好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一阵山摇地动再次把我拉回了物质世界,我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打死不睁眼。 山摇地动贴着我的耳朵说话,烦人得要死。 我随便应了一声,哑着嗓子说不去医院。 校医院俗称小西天我才不要去。 于是安静了,但安静不过片刻。 “也静,你知不知道……非常……后悔的。” 听不完整,我不想听也不想回答,但这声音比我的还低哑,所以我胡乱地说了句“你去小西天”,又埋下头蜷成一团力图不问世事。 “……找不到你……到底是哪个世界?” 懒得理。 “回答。” 懒得。 一声冷笑清清楚楚地响在耳边,比之前任何的声响都要清楚,我隐约觉得不对,却实在提不起劲儿来,努力抬起头,眼皮儿刚挑开,黑暗就覆下来了。 嘴唇被吃掉了,舌头也要被咬断了,痛,无法呼吸。 救命。 我挣揣着,骤觉失重,再有踏实的感觉时却是后背抵着坚硬冰凉的木质。 大口喘着气,我又对后背的东西产生了兴趣,花心思来反应那到底是什么,最后得出结论大概是衣柜,硌得疼。 真冷。 我不自觉地伸手抱住了身前的暖气片,第一次用北方的暖气时我高兴了好久呢,我是西南那边的人,冬天湿冷。 结果暖气片生出了尖刺,刺到我的双腿之间,我稍稍一动,就刺穿了我的皮肤,钻进血肉里。 “痛……”我抽了一口气。 痛觉一定能把人从地狱边缘拉回来,我恍然醒悟有什么大事正在发生,比论文交不上考试不及格绩点创新低更重要的事。 ------------ 15 事情总能发展得更糟糕 仍然有可能引发不适的语言。 四点半起床出发,还熬到现在更新,看文的泥萌给我留点言怎么样。我不知道在已过去的不长的人生里,自己有没有为什么大事仔仔细细地操过心。 反正我现在正在努力。 陷进泥淖一样无法自拔,不管是对肢体的控制还是思维的收放,迫切地要抢回自主权才能处理眼前的情况。 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吧,因为嘴巴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感觉自己像死了一样,魂魄停留在僵硬的躯壳里,无法指挥身体,本身也在被可怕的力量所拉扯。 某种很有质感的海绵轻轻擦过我的眼睛下方。 不对,是唇舌在舔吻脸上的泪痕。 我哽咽着低声念出埋在心底里谁都不知道的名字。 温热的暖气笼住我的右耳,“那是谁?” 声音圆滑又柔和,好像很善良。 我睁开眼睛,视野仍然花得很,又加上泪意朦胧,只能隐约地看见眼前是个比我高很多的男人,他逆着光,看不清脸。 “让我猜猜,”他低声道,“艾莉给你吃了什么……酒吧里流行的那些,致幻剂?” 神经在被撕扯,一方面在走向清醒,提醒着我快努力处理眼前的场景,另一方面却有一种虚幻而轻柔的美妙感受在促使我放松,并且潜意识里想亲近眼前的人。 “唔,我不是很清楚症状,可是也静现在……没办法反抗吧?” 那争斗的两方渐渐倾斜向后者。 明明我反应不出来眼前的是谁,却对他有难以言说的亲密感,那是一种未经思考的直觉般的反应。 “这个样子占有也静的话,很无趣啊。”他的声音里带了模糊的笑意。 身体里的东西退了出来,又不明不白地在那个地方徘徊。 我抓住他的手臂,细细地抽了口气,努力把理智扳回来。 扳不回来,反而隐隐有点沉溺在这样的触碰里。 哪里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 几乎是整个人都挂在那人身上,他空余的手搭在我的背上,漫不经心的滑弄着。 我吃力地将脑袋移到左手处,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果然只有疼痛能够解救人类。 那些怪异的感觉退却了片刻,神思收拢了一瞬。 “好了,不闹了。”他说,扶住我。 我摇头,使劲儿地甩头,突然之间觉得这样很好玩,直到身体又一次失重,然后倒进软绵绵的地方。 然后一切都消停了。 我很不安稳地睡了过去。 唤醒我的是大亮的天光。 我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 屋子里非常凌乱,地上有干涸的血迹,大床的另一侧有诡异的斑驳痕迹——虽然我没有经验,可是……应该,猜得出来…… 身体状况很糟糕,像是大病了一场,头脑昏沉,四肢乏力。 我已经不能把自己吓得更狠了,僵硬的心情几乎可以用绝望来形容,就是那么沉重。 突然之间,卫生间的门打开了。 我机械地侧头,看见高挑纤瘦的年轻女孩儿走了出来。 她步履不是很稳健,却有一种袅袅婷婷如风摆荷的美感。 是艾蕾莉亚·李,额头上贴着纱布块儿,胳膊跟小腿上都绑着绷带,宽松的裙子露出脖子跟肩上暗色的吻痕。 好像一瞬间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但未免放心得太快。 艾蕾莉亚咯咯笑了两声,坐到床边,妩媚地看着我,“静在担心什么吗?啊,没有发生哦。” 难道我的心思真的很好猜? “因为白兰大人一向喜欢征服吧,”艾蕾莉亚嘴角上翘,“虽然对我来说,喜欢借助一点药物。” ……我有一瞬间不太明白。 随后破碎的记忆片段争先恐后地涌来。 我摁住太阳穴,不可置信地看着艾蕾莉亚。 她满不在乎地嘟起嘴,“可是惹白兰大人生气了,如果不是还有作用的话,就被杀了呢。” 怎么杀,把床搞得一塌糊涂,用这种淫.乱的方式吗…… 确认了自己并没有发生不测,但确实经历了很不好的事情,我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恐怖的女人,以及洗一个澡。 艾蕾莉亚却伸手,把我困住。 “呐,静,”她的声音很低,也沙哑,“昨天晚上,白兰大人跟我做的时候,你睡得可真安稳啊……” 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我怀疑……我们两个都是想着你,才高.潮的呢……” 怎么会有这种人,简直不知廉耻。 过于可怕了。 我伸手推她,“您言重了……” 艾蕾莉亚竟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继续以那样的声音说话:“至少我一直看着你呢,静。睡颜也漂亮得没话说,真是让人忍不住想狠狠侵犯的脸。看你意乱情迷,看你哭,听你叫出来,听你求我……唉,要是昨天晚上没有被白兰大人发现,这些都可以实现了呢。” 我的手都在发抖,用尽全力推开了她,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静就这样出去吗?”她在后面喊。 我不得不停下,离她尽量远地寻找自己的衣服。 艾蕾莉亚靠着床头,悠悠然地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吐出第一口烟雾,眯着眼,声音忽然变得低迷:“以前玩得疯的时候,不是不可以共享的……静,你说,是我失宠了,还是,你很重要?” 我根本不想理这个疯子,满心惊惶地穿好了衣服,快步跑出房间。 虽然不知道跑出去能干什么。 我躲在一楼大厅的卫生间里,把自己锁在某一个隔间里,怎么也控制不了发抖,像样的思考也没办法展开。 似乎比起发生那样的事情,这种被人觊觎、随时可能糟糕的情况更为可怕。 还不止一个人觊觎。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我只是很普通的一个人啊。 在出发来中国之前所下的种种决心被轻而易举地击毁,分崩离析。 ------------ 16 不知道祸是怎么从口出的话最好闭嘴 腿麻了。 我艰难地推门而出,然后惊悚地发现艾蕾莉亚靠着洗手台,以一种十分妖娆的姿势站着。 可能我再回去不是太好。 她却先扑哧一声,“静很怕的样子?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反角儿都这么说,虽然的确吃不掉,但也不想靠近啊。 “静也不应该躲着我,反倒是跟着我比较好呢。”她说。 “什么逻辑?”我谦虚地请教,决定让自己还是不要显得太弱气。 “我失了宠,大概短时间内白兰大人不会再想看见我了。然后,我得了教训,不敢再动你了,”她弯着眼睛笑,“可是白兰大人呢,没人管得了他啊。” 似乎很有道理。 “白兰大人不会趁人之危的。”我低着头说。 “却不是不会强人所难啊,”她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又笑了一声,“静是不记得昨晚后来发生的事情了吗?” 其实关于艾蕾莉亚干的那些混账事我的脑子里也只有一点破碎的闪回,能推断出来她本来想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女同有意外多的知识储备……是在原先的世界里接触过吗?可是我应当是直的啊。 想远了。 我沉默着,艾蕾莉亚接着道:“所以,你怎么能确定,白兰大人没有想趁人之危呢?” ……我真的是非常非常想远离这个话题,如果可以的话,立刻飞回意大利回到入江君的身边最好。 艾蕾莉亚并没有因为我的冷淡回应而有所退步,直接走了过来,挽住我的胳膊,“来来来跟姐姐一起走,我会保护你的哦。” “不必了。”我挣扎了两下,但从头到尾我就没赢过这个人,她肯定练过。 “说真的,”她说,“我发誓不胡来……而且今天我有正经工作。” “什么?”我敏感地捕捉到了机遇。 “守了很久的情报贩子,”她耸耸肩,“只有我能接触到,他昨天诈了我一把,今儿去剥他的皮拆他的骨。” 机遇总是和风险并存的。 我咬咬牙,点头,跟她走了。 终于不是去酒吧了,虽然是同等性质的——乌七糟八的KTV。 吃过午饭后就来了,艾蕾莉亚嗓子很好,霸着麦唱,而且看不出来她竟然会好多外语……如果不知道她那诡异的一面的话,我会觉得这是个很值得敬畏的学霸。 我正正经经地端坐着,手一直藏在随身的挎包里,摸着水果刀,虽然后来有点渴,但桌子上的任何饮料都不敢碰。 艾蕾莉亚终于唱累了,回眸冲我露出明媚一笑,她喝了点酒,微醺,笑起来更有点迷幻的美。 “啊,刚刚发现,静怎么穿得这么朴素?”她说,“好像中学生啊。” 我好歹是大学生了,请不要侮辱我的学历。 “怎么说,果然不管怎么看,这么鲜嫩,又这种死板的禁欲脸,好想蹂.躏啊,一定有悖德的快感。” “您再这样的话我就离开了。”我客气地制止她继续说出下流话,其实内心非常想把话筒塞进她的嘴巴里。 这是家老旧的破破烂烂的KTV,隔音效果糟糕到爆,她还举着话筒说这种话。 她笑笑不说话,然后敲门声响起来,服务生送了果盘进来。 艾蕾莉亚蹦跳到桌边,拿牙签戳起一块苹果往我嘴边送。我没想到她来这手,不想吃又找不到合适的推拒借口,一时之间僵持住了。 她却毫不在意,苹果块儿在我嘴唇上走了一圈儿,然后她自己一口吃掉了。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上涌,鸡皮疙瘩冒个不停。 或许继续跟她有所牵扯真的是个很糟糕的决定。 我不适合这种工作,完全不适合。 “我没点果盘。”她忽然说。 “赠送的吧。” “嗯……大意了,没逮住揍他。”艾蕾莉亚垂下眉眼,放下话筒,一手一根牙签在果盘里翻找。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后来她端起玻璃盘子,把盘底标签一样的东西抠下来。 “好了,回去了,还是静愿意赏脸跟我一起去吃晚餐?”她笑眯眯地问。 “您不看看是什么吗?”我按捺住加速的心跳。 “‘风’的下落,”她说,“有什么好看的。” “可以看?” 艾蕾莉亚一愣,然后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拖长调子道:“静……想看?” “好奇。”我平平静静地说,控制目光不要过于急切地盯向她手中的纸片。 “唔,可以给你看哦,静确定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她把手中的纸条交给我,没了笑意,眉眼平静,突然间萌生了带有古意的美。 “那静就帮我把这个交给白兰大人吧。”她说。 我心中一惊,面上还只能不动声色。 她直起身,“我的任务完成咯……抱歉不能罩着你啦。” 恍然间似乎有什么气氛改变了,我有点疑惑,盯着她发了会儿呆。 艾蕾莉亚活动着手指,“虽然真的很喜欢他……不过毕竟还是保命要紧,不能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抱歉?”我希望能进行清楚的对话。 她深深地凝视着我的眼睛,“静,你不知道啊,喜欢上一个得不到的人,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然后,她挥手作再见,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莫名其妙的发展。 然而等我回到酒店,发现艾蕾莉亚真的消失了。 手里握着似乎关系重大的东西,我十分踌躇,所以说自己不适合这份工作,来之前那些女间谍的自我修养也都是白看了。 我在自己的房间坐到黄昏,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拨打了许久之前罗莎的那个号码。 轻巧甜腻的声音响起来,竟然一下子就叫出了我的名字,“也静?嗯……有什么事吗?” “艾蕾莉亚小姐让我代为转交一份情报,”我忍住莫名奇妙的紧张和反胃感,努力做到声音平和,“请问您在哪里?” “啊,直接告诉我吧,读出来。”他说。 我低头,照着纸上的文字念了一遍。 “知道了,还有别的事情吗?”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片刻后,那边响起轻缓的笑声,“也静在紧张吗?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我好像很冷淡的样子,担心会被扣工资吗?” 不,密鲁菲奥雷的工资本来就养不活我。 我违心地回答了是。 白兰慢悠悠地回道:“其实这份情报已经没什么作用了,不过,还是谢谢也静你……从艾莉手里拿东西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吧?” “事实上,并不困难。”我迟疑了一会儿,这么说。 “哦?”白兰也沉默了片刻,“嗯,那就这样吧,也静注意离她远一点。” “艾蕾莉亚小姐已经离开了,去向不明。” 白兰沉默了更长时间,我听见一声飘忽的冷笑,但随后清晰的却是情绪近乎温柔的低语:“我知道了,也静好好地待在酒店不要乱跑哟~” 我心理建设了很久,还是没能问他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动手,然后就挂了电话。 果然还是先偷偷摸摸去提醒一下那位风先生好了。 我随便套了件外套,匆忙离开酒店,打车前往那个地址。 司机并不知道那地址具体指哪里,只走到了大概的地方,然后我下车摸索。 天色已晚,我……碰上了打劫的。 我就不能运气稍微好一点吗? 还好只是普通的地痞流氓,而且年纪轻轻急着拿钱去上网买酒之类的样子,抢了我的钱包就跑了,我最近被人调戏怕了,虽然破了财但没有出其他事真是松一大口气。 握着折叠水果刀的手都有点抖,我真是个没有出息的文职人员啊。 这里人迹罕至,我只能一边拿着保命的玩意儿,一边期望来一场命运的邂逅。 命运果然听见了我的召唤。 在光亮一些的街口,一个穿着红色唐装戴着大墨镜的小精怪——啊不对,是风先生,举着我刚刚被抢走的钱包,清澈的童音语气极为温和:“是你的吗,小姐?” 我不该抱怨自己的运气的,这不是运气很好吗? 我蹲下来,“您好,风先生。” 他一愣,摘下墨镜,微微眯起眼睛。 “我来自彭格列门外顾问部门,现在是个卧底,”我说,“密鲁菲奥雷的首领,白兰·杰索,已经发现了您的踪迹,很有可能对您出手。至少,您现在的住所不可靠了。” 风打量着我,半晌,勾了勾嘴角,“啊,是顾小姐吧,Reborn提起过你,他也告诫过我要小心。” “请问……是什么时候?” “半年前。”他回答。 “现在的事态更为严峻了,”我严肃而诚恳地表示,“白兰·杰索是个丧心病狂的人类,他——” “是白头发吗?”风先生突然打断我。 我陡然觉得不妙。 “我知道了,”他微微一笑,“抱歉,顾小姐。” 这个小小的人一掌击上我的胸口,诡异的,像是巨浪拍打过来,剧痛,我整个人被狂澜席卷,向后飞去。 半路撞上了墙……或者别的什么。喉头腥甜,我竟然一时不能回神。 后来有灼热的火龙堪堪从我后背擦过。 接住我的人把我放到了一边,我却死死地拉住他的袖子。 “白兰大人,我要死了……”我努力地把血吐出来,往凄惨的方向营造。 新月般的眉眼,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微笑着,“不会的,乖乖待着,我马上回来。” “请让我和您说最后一件事吧!”我努力地想最令自己郁闷的事情,气血攻心又吐了两口血出来,“非常……重要!” “哦?”他歪了歪头,“告白吗?” 什么鬼! 我怒火中烧有点收不住情绪,只能闭了眼睛大口喘气,一副命不久矣呼吸困难的样子。 其实真的蛮痛的,胸腔里跟火烧一样,后背也是。 白兰弯下腰,“那么,快说吧,给你三十秒钟?” 快给我一生一世! “白兰大人……”我在努力地施展拖延时间大法,“我……我……” “也静要分得清楚轻重缓急哦,做个懂事的姑娘,嗯?”他低笑着说,“风跑得很快的,就算外面布置了非73射线,以他的实力,也不是不能逃掉。” 我豁出去了。 “白兰大人……在我死前……抱一抱我……” 能说出这种话我也是拼了,Reborn先生说什么也得给我加奖金,毕竟说好的员工福利也因为意外毁掉了。 白兰沉默了一会儿,俯身再次将我抱起来,一头白毛遮住了我的视线,他贴着我的耳朵低声道:“怎么会死呢……” 多说点话,快多说点。 “也静真的是很努力的,”他发出轻笑声,“在惹我生气呢。” 我一僵。 不是冷汗,好像是真的汗水在背上渗出来了,那些烧伤好痛。 如果风先生最后仍然出事了的话……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怨恨这个世界才好了。 他没什么别的反应了,我送佛送到西,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又努力地吊住他的脖子,死不撒手的架势。 能活下去的话我一定要Reborn先生发双倍的奖金。 白兰好像突然之间不怎么着急了,下巴蹭着我的头发,半晌开口:“怕死吗?” “……怕。”其实我是不怕的,只要别受到太多折磨。 然而猛然想到,死去了就是离开这个世界,虽然远离了这些危险,却也,永远地离开了入江君。 喜欢上一个得不到的人……我怎么会不懂? 胃突然抽了一下,整个人非常难受。 “那也静就记住,不要总是试图激怒我。”白兰的声音十分平静,去了那些花里胡哨的语气词跳跃音,竟然听起来很有威严。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做一个优秀的间谍,不被敌方BOSS盯上。 “抱歉,”我说,“请您包容我过往的失误。”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哦。” 我很诚恳地点头。 白兰没再说话了,抱着我往前走,鉴于我刚才演得那么用力,所以现在也不能说请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他一路把我送到了医院。 估摸着厉害的风先生怎么也该逃走了的我心里大大地放松了,假惺惺地问了一句:“白兰大人不用去追捕……目标吗?” 白兰弯着眼睛看我。 因为背后的烧伤,我是趴在床上侧着头跟他说话的,这个场景有点诡异,他不出声就更诡异了。 看得我白毛汗都快下来了,他终于开口:“本来都决定忍下来,可是真的生气得不行呢……也静就不能乖一点吗?” ------------ 17 死亡比许多事都要轻易 被网审了好可怕。流体烧伤药从高处水流一般淋到背上,刺骨地凉,随后手掌覆上来,又烫起来。 拒绝的话已经说过了,没有作用。 明明是有镇定作用的药物,却造成了更强烈的刺痛,被烧伤的皮肤根本就不应该这么用力地揉,像是要把那层皮揭下来! 我把脸埋在枕头里,死咬着下嘴唇,向命运祈祷着,只是痛就好了,那只手……不要乱划啊! 沾了粘腻液体的手来到了小腹。 我浑身一抖,扯开他的手,以前所未有的敏捷跳起来,散乱的长发沾到背上,又痒又痛。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现在上身根本没穿衣服,之前趴着不在意,但跳起来完全没有遮蔽物。 可是当务之急是跑。 我抓过枕头挡在胸前跳下床,跑。 真的不知道白兰·杰索老是发什么神经,但毫无疑问的,他此刻的确是在发神经。 我采取了一点策略的,他不应该这么快抓到我,然而他确实办到了,我被狠狠摁在医院雪白的墙上。 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也静喜欢痛吗?”他柔声问。 我咬紧牙关避免自己发出不恰当的声音,心中恐慌得很,甚至开始天马行空地回想古代仁人志士为了维持品节不被仇敌所辱而嚼舌自尽的事例。 “我喜欢。”他说。 那你快点切腹感受啊,要把肠子搅烂的。 “不好好痛一次的话是不会长记性的吧?” 为什么要你来让我长记性,快点去切腹。 “嗯……数一数,我给过也静多少次机会?” ……什么机会? 我刚刚放松牙关想要询问,白兰狠狠地拧了一把我腰上的肉,于是不自觉脱口的就是一声痛呼。 我马上收住了声音,后背却传来更可怕的痛楚。 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我觉得是在揭我的皮。 这个人是地狱鬼差转世吗! 其实我很怕痛,意志力不够坚定,尤其是在我又痛又怕的情况下。 “住手……” 开错口了,太弱气了,声音不够大,于是我提高声音加量底气又来了一遍:“住手!白——呜……” 他低头咬住了我脖子,在颈动脉的位置。 要是这人牙尖齿利咬穿了就没救了! 我腾出抱着枕头的一只手来,往后推人。 推得开才怪了。 他轻而易举地扯掉了我只有一只手护航的枕头,整个人从后面压上来。 之前胸口受了风先生那一掌,虽然很奇妙实际上没有造成太大伤害,但起码还是痛的,现在被紧紧地压在冰冷的墙上,我简直呼吸不过来。 后背也痛,贴着衣料,我唯恐伤口会和那些纤维沾在一起。 武力值过低,完全,完全无法挣脱。 我也是疯了,明明发生过这种事,竟然还不知道离远点,简直像赶着叫人上一样……到底是什么在推动这一切的发展。 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平安地离开,什么组织大义什么世界和平,我都不想要了。 只想……心脏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太痛了,我却从此获得了奇异的力量,拼命挣揣着,白兰也当真放松了钳制。 好,再努把力就能突围了。 “呐,最后一次机会,”白兰的声音听起来极冷,“也静不准备向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快想点有力的言辞! “白兰,强人所难是不对的……” 顾也静绝对是傻逼到无可救药的程度了才会觉得和白兰·杰索讲道理有用。 他冷冷淡淡地笑,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耳边,“也静,我真是给气疯了……” 你尽情地疯,千万不要拉上我。 然而命运的手扼住了我的咽喉。 刚打过墙的冲击钻,杀人的刀锋,撕裂,颠簸,木桩刑,血泊,天鹅,天鹅之死…… 被剧痛攫摄的脑子根本没有办法下达指令,到后来只求不要那么痛,混乱地失去了所有功能。 我,恨不得去死。 可是有个慌乱的声音一再提醒不要死。 “我刚上任不熟悉业务,忙着给别的穿越人士开逆天金手指还以为你这个很简单呢!哪晓得程序这么复杂啊!你不要死不要死千万不要死,不然回不去啊……” 那声音念念叨叨,然后给我砸血砸蓝。 “坚持住坚持住……”它这么反复说着。 什么东西……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应该经常提醒我的,我还以为就是五毛钱的事情,大家都是随手花一块的人惦念不上啊,结果不晓得你这儿物价水平这么低……你得催着我还啊!”它还在叨咕,听起来也很着急。 更有实质感的声音冲破了这个叨咕之音。 “一不小心过分了吗?”天雷穿破迷雾而来一样,“真是,哭得这么伤心。” 我坐在他身上,泪水模糊的视野里是医院的白床单。 还没有结束,冲击钻还没有熄火。 “不求我吗?”他问。 我怕一开口,就会控制不住哭出来。 白兰扳过我的下巴,细致地啃上来,右手游移,像是要补上前戏。 我更宁愿他杀人,可是双腿都没有力气可以挣扎了。 “好小,”他低声说,不知道在说什么,“唔,刚刚是怎么吞下去的呢?” 我拼了命,控制住喉咙里的哽咽,一字一顿地开口:“白兰·杰索,你杀了我吧。” “又不乖了,”他眉眼弯弯,“说了不要惹我生气哦。”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寻死……”谜样的提醒再次在脑海里响起来。 我低头咬住自己的手臂,眼泪砸在手背上。 “不许咬。”他命令。 我松口转而去咬他的肩膀,又再次松口,扯开了衬衣再咬肉。 他低哼一声,“哪儿学的张牙舞爪的习性?真是……不珍惜自己啊,小傻瓜。” 满嘴的血,却并不给随即而来的再一次痛楚带来任何安慰。 我不愿意承认那巨大的痛苦到后来变了质。 “这段我会想办法给你抹消的,你别倔……咱先好好活下来成吗……姑娘你顺着点成吗……”那叨咕的声音一直在念,直到我脑子里的保持神智的弦一根根崩断。 轻柔的羽毛拂过眼角。 世界一片又一片支离破碎。 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活下去。 我好像要给这家医院创收了,虽然微不足道,但也是为祖国GDP增长做贡献了……是吧?我高中政治学得不好,你不要骗我。 ------------ 18 没有同盟的时候也要战斗下去 我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不同的医生给我开不同的药。 从说明书使人难以直视的外用内用药到说明书让人看不懂的抗抑郁类药品。 后来终于出院了,我回到了自己的小破公寓。 不放弃治疗的话还是有救的。 其实顾也静挺叼的,我竟然收拾好了自己再次踏进了密鲁菲奥雷的总部大楼。 我这么坚强的一个人…… 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坏了,我没有多余的钱换一部新的,只能找入江君跟彭格列反映啊。 入江君…… 为什么全身都痛,最严重的是心绞痛,喘不过气来。 但是,我并没有见到入江君。 在我缺席这个世界的这段日子里,发生了很多大事。 彩虹之子,悉数覆没,包括……Reborn先生。 入江君在一个星期以前被调去了日本支部,梅洛尼基地。 我后知后觉地回公寓里翻邮箱,真的发现了入江君写给我的信,可是我不敢看,放进枕头里,希望能得到安心的睡眠。 世界大势风云变幻,我突然失去了两个上司,一个生离,一个死别,我的组织没人再来联络,自己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弃子。 我想申请调到日本支部去,可是人事那边说,入江大人吩咐过不要调动您的岗位。 入江君是出于什么考量把我丢下的呢…… 可是我的岗位仍然调动了,因为是密鲁菲奥雷最大Boss亲自下的命令。 “白兰,你手脚真快。”我站在他的办公桌前,盯着一堆棉花糖,平平静静地说话。 “是吗,我还嫌慢了呢。”他悠悠然地回答。 我觉得我们需要明人不说暗话。 “白兰·杰索,”我抬眼看他,“放我走,或者杀了我,二择一。” “啊啦,也静是以什么样的自信来威胁我的呢?”他弯着眼睛笑。 “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来破坏你的事业的,”我说,“蚍蜉撼大树?不,我有能力造成你不可挽回的损失。” “这个样子的也静也意外有趣呢,”白兰往嘴里丢了一颗棉花糖,“嗯……也静就来加油吧!” 我转身,准备离开他的办公室,却被人猛地向后拉去。 “原来SEX可以解锁也静的新属性吗?”他笑眯眯地说,“那么多来试试吧。” 我自以为已经无坚不摧的心脏再一次遭到了凶残。 “白兰·杰索!疯子——你放手!下流!” 他将我囚禁在办公桌上,“我是真的很喜欢也静啊,怎么会以为只做一次就满足了呢?” 对,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是个蠢货。 “也静就当作破罐子破摔怎么样?”他歪这头,状似天真无邪地建议。 侮辱。 如果可能的话,我超级,超级想,和这只白毛同归于尽。 轻柔的敲门声响起来。 真的是福音,我松了口气。 白兰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进来。” 他不准备起来,也不准备让我穿好衣服。 ……这还能算是人类吗? 我不能见人,哪怕为此必须借用白兰的胸膛遮挡。 却听见熟悉而陌生的声音:“白兰大人,本月的谍报整理。” 平稳,漠然。 是我从来不曾知晓的罗莎。 我被巨大的震惊所捕捉住,一时都忘了阻止白兰扯下我的裙子。 罗莎没有等到指令,片刻后就离开了,脚步声镇定至极,而且毫无做作之意,像是习以为常。 哪怕她看到了那个人是我…… 指尖都在颤抖。 为什么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发抖。 “怎么了,吓到了吗?”白兰摸了摸我的头发,“罗莎是我的人啊,很得力的助手呢。” 我猛地打开了他的手。 白兰却勾起嘴角,“也静,去镜子前面做吧,看看,你也可以有很诱人的表情。” “不!”我凶狠地盯住他,“你滚……” 他毫不在意,“那就录下来吧,等等我找下摄像机。” 就好像撕破了皮全然不要脸一样。 真的还是人类吗…… 他真的去找摄像机了,我跌跌撞撞地往门口冲,却被曾经见到过的雪色生物堵住了逃生之路。 宠物小精灵并不是拿来这样用的。 在地毯上,以极其屈辱的方式,冰冷的摄像头近在咫尺。 牙齿咬破了嘴唇,血都流下来了,这是我唯一可以认为自己有骨气的地方。 可是,仍然如此弱小,连死都做不到,更别提求生。 “不愿意发出声音的话,”魔鬼俯身说话,“就做到也静哭出来为止,怎么样?” 我全身一凛。 “这次并不很痛了吧?”他的声音充满了愉悦,“所以要做到哭的话,唔……过会儿的会议就要耽误了呢。” 有时候真的怀疑白兰可以看透人心,我刚刚才发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再哭出来。 混乱的气流,终于冲过声带。 “很动听嘛。”他评论道。 然而白兰最终仍然没有去开那个会,一直在办公室里折腾我。 会相信这种人我也是脑子有病了。 似乎我的脑子真的有病,我还一直在吃药啊。 最后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再度醒来,自己躺在一张豪华的大床上,整个房间的装饰,也显得很不简单的样子。 我发了疯一样翻身滚下床,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打开门,向着楼下跑,却一个踉跄,一路滚了下去。 哪里都痛。 我捂着膝盖努力地回想前尘往事。 直到一个人停在我面前,伸出白皙柔软的手。 “静,起来吧。”罗莎平静地说。 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的属性被她偷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一幕有点恐怖,下意识地往后缩去。 “虽然白兰大人做过清理了,但还是需要上点药,”她收回手,站直了,顶天立地一样高不可攀,“东方人,又这么娇小,每一次都应该比较辛苦吧。” 从这段话里我好像找回了一丝熟悉的痕迹,可是仍然这么可怕,我的精神有些恍惚,不能应对这个场面。 “眼睛也有点肿,我去给你包个冰袋。”她踩着高跟鞋,自然地离开了。 好像有一张致密的网,不知何时起就罩在了我头上,然后慢慢收紧,致使而今无处可逃。 后来罗莎又回来了,把我拖起来,摁到餐桌旁边坐下,然后用冰袋给我敷眼睛。 从她的动作里,我能感受到同情。 可能是冰袋太冻了,我又开始发抖,罗莎立刻去给我拿了一条披肩。其实屋子里暖气很足,但我就是抖。 后来抱了一只热水袋,我才稍微缓过来,觉得找回了自己正常的精神状态,所以很谨慎地问罗莎:“你能帮我吗?” ……好像一点都不谨慎。 我的脑袋真的出问题了吗? 罗莎愣了一下,然后笼住我冰凉的右手,揉了揉,“静,你要知道我效忠的是谁。” “……我知道了。”我轻声回答。 罗莎放开我的手,“那些抗抑郁的药不要吃,会把你变傻的,自己想开点就好了。” 我没有反问她如何想开,只是说:“我本来就很傻。” 但是竟然曾经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 “白兰是想把我怎么办?”我问她。 罗莎迟疑了片刻,轻轻吐出几个字:“大概……情妇吧。” 我有点想对天长啸,或者抱着暖水袋凄怆地抽噎两声。 但我最终还是淡漠地点头,“哦。” 罗莎表情怪异地看着我。 “罗莎,你不要再跟我有所交集,”我的声调毫无起伏,“要么白兰杀了我,要么我想办法弄死他……不死不休。” 罗莎愣住,片刻后,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没有发烧就好。”她岔开了话题。 ------------ 19 置之死地而后生 结局暗示章节,请仔细阅读,又存在可能引起不适的情节,请适度脑补。 会觉得白兰可怜的都是M。我认为天真是没有经历过挫折与磨难的人所拥有的最珍贵的权利。一旦他们经历了,便永远地失去了最纯粹的信心和勇气。 我终究认识到了自己的天真,并且对它无法挽留。 豪言壮语,总是说起来比较简单。 白兰·杰索没有向我求证任何一丁点我的身份信息,但我已经是确确实实的囚徒——笼中雀。 无法逃脱,不管是用什么方法,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一次又一次地证明自己的愚蠢、软弱。 逃跑,算计,刺杀,我可以想到的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尝试过了,然后每一次都失败。他甚至亲自在我面前杀死了一个无意中帮助我逃跑的人,逼我看,咬着我的耳朵问有什么想法。 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屋子外面春天已经来了,而我生命里的深冬却永远都过不去。 日复一日地被关在空旷的房子里。 “在害怕?”温热的指尖在背脊上点动,“为什么每次都害怕呢?明明也能感受到快乐,不是吗?” 绝望而无助,只能想到死亡。 那个谜之音又一次失去联系,而我和这个世界的孽缘越来越糟糕,目之所及全部是黑暗。 我盯着镜子下面置物架上的剃刀。 在伸出手之前,白兰一拳击碎镜子,用鲜血淋漓的手掐着我的下巴往后拧。 “从镜子里看到了很糟糕的东西啊,”他平淡地陈述,“不知道也静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够好一点地隐藏自己。” 他拦腰抱住我,深深地低下头来, “想自杀的话,还是用更干脆一点的东西吧。” 我被拽出去,摔到床上,然后白兰从床头柜里取出一把□□。 “接下来想对也静做很过分的事情,”他说,“不要面对的话,就杀了自己吧。” □□被塞到我手里。 我立即将枪口抵住他的胸膛,毫不迟疑地扣下扳机。 并没有扣得下去。 白兰笑起来,最后甚至笑得狂傲放肆。他握住我的手腕,将枪口对准我的太阳穴,然后拨动了某个地方,产生清脆的一声。 “已经帮也静把保险打开了,”轻松的无所谓的语气,“可以了,开枪吧。” ……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凭什么我非要死在这样莫名其妙的世界里。 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本来的人生是什么样子! …… 是的,我不敢。 我想活下去,离开这里的所有恶劣腐烂,重新活下去。 鲜血四溢,脑浆迸裂……控制不住这样的画面。 直到白兰俯身亲吻我的手指,我才意识到它们竟然在发抖。 我不能谴责自己,我知道我害怕死亡。 只有在临近死亡的关头你才知道什么是害怕。 “乖,不哭了,”白兰取下我手中的枪放到一边,声音像哄小孩一样温柔又耐心,“还没有到哭的时候哦。” 我在想古人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什么意思,想了很久,伸出苍白而柔弱的双臂,环住白兰的脖子,主动凑上去,亲吻他的嘴唇。 这是我的最后一条路了。 白兰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喉咙里滚出笑音,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梳着我的头发,顺着发丝落下去,在皮肤上细细地划过。 与此同时,冰冷沉重的物体捅进身体里。 我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望向白兰的眼神满是惊惶。 “别紧张,”他轻描淡写,“弹匣是空的。” 我闭上眼睛,咬紧了手背。 “啊啦,也静挺相信我的嘛……真的没有子弹吗?”他笑道,放低了声音,笑意里潜藏的毒蛇吐着芯子,“想象一下,如果有子弹的话,压下扳机,会怎样呢……要报警哦,这么可怕的凶杀事件……警察会拍照,法医做尸检,可是谁都找不到凶手,把详细的情况写进档案里……说不定还会见报呢……” “白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眉眼弯弯,还是那么温和的表情,因为只穿着单薄的衬衣,甚至看起来瘦弱。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人类存在吗? 我总算醒悟了,自己终究不能作为人类和他对抗。 将近三个月,我终于杀死了自己。 颤抖的柔媚的话音,诚恳的乞求的语言,顺从,放荡,泯灭,沉沦,盲目地失去自我,永堕黑暗。 子夜时分,我已经困倦到极致,一根头发丝都不想动,神思混沌,却因为难得的没有见血没有昏厥,得以正常地休息。 将睡未睡半梦半醒的时刻灵魂是不属于自己的,我能见到一些光怪陆离的景象,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在问:“也静的世界是怎样的?” 我警惕地不回答任何问题。 那声音却自言自语:“走过的所有世界,都有某种程度的相似。有没有可能,只是一页纸上的平行线条,而真正的世界,是一册书呢?” 一只手落到我纠结的长发上。 “也静来自另一张纸吗?所以,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我应该觉得惊恐的,这个理论是如此的惊人,但实在是太累了,嘴皮儿翕动了一下,打不开,片刻后整个人沉沉睡去。 此后彻底忘了这段似梦非梦的话。 我所有的力气,首先投入到重获自由的目标上,以讨到白兰的欢心为前提。 白兰聪明,是天才式的人物,但在那些精密的规划之下,隐藏着极大的随意性,他可以极端情绪化。 就像明明理应知道我的身份,却一边嚼着他永远吃不完的棉花糖,一边同意将我再次放回密鲁菲奥雷。 “也静真是超级努力呢,”他弯着眼睛,“我喜欢看别人拼命的样子……只是为了某种微不足道的东西。” 因为他可以轻松地夺取最珍贵的东西。 看着芸芸众生就像是看着蝼蚁吧。 蝼蚁除非聚成团,不然能干什么事呢?我只是一个人,就像养在玻璃瓶里的另类宠物,放在身边也没关系。 密鲁菲奥雷最高首领的办公室里,又有了我的一席之地。 “啊,是白兰大人的新秘书吗?”年轻人抱着一叠文件,“呃……我是要失业了吗?” “唔,不会哦,也静只是负责坐在那里好看罢了,”白兰随口解释,“正事还是要交给雷欧君嘛。” 雷欧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困窘,小心翼翼地打量了我一眼,便再也不看。 我想着,自己已经死了,这些事情都是不必在意的。 “不打个招呼吗,也静?”白兰撑着下巴,淡笑着,“雷欧君是小正推荐过来的哟。” 我握紧了手,可是心绞痛得太厉害,没有意识到,直到回过神来,才满身冷汗地看见眼前被水浸透的键盘,以及手中扭曲的纸杯。 白兰低声笑,看着我的眼神幽深晦暗。 只有雷欧无知无觉一脸天真地还回复白兰:“嗯,入江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啦!” 我深深地埋下头,急促地呼吸,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这是个陷阱,不要掉下去,不要…… 如何可能无动于衷? 什么都可以死去……唯独做不到,对那个人,无动于衷。 当天晚上,拒绝白兰的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他含着笑看我,月光在那双妖异的眼睛里明明灭灭。 “所以说,不敢对也静温柔哪怕那么一点点呐,”他说,“一旦稍微放松了,就会狂妄地跳起来呢。” “不……”我努力地镇定,“是因为生理期。” 然而出口就再次后悔了,怕他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 “哦?”白兰挑眉,果然说出来了,“我检查一下?” 全身僵硬,不知道怎么应对过去,却听见他带着安抚性质的声音:“开玩笑的啦,今天就休息吧。” 我松了口气。 然而,他接着道:“舔出来就放过你,怎么样?” 我果然还是低估了他。 白兰离去前,靠着门状似正经地问:“我会让也静产生……我可能真的喜欢也静,这样的想法吗?” 我的眼神应该出示了答案。 “幸好没有,”他表情轻松地回答,“不然,还不知道会被怎样利用呢~” 像是巨大的陷阱,却存在是漏洞的可能。 “白兰……”我在努力地运转智力。 白兰笑着,走回来,低下头捧起我的脸,在这样极端荒谬的场景下,附在我的耳畔,声音柔和又低沉。 “顾也静,我爱你。” ------------ 20 珍爱生命 像是流星划过夜幕,短暂的光亮照映失落的记忆碎片。 我曾经在某个社交网站上听过一段音频,一个女孩子用五种语言说这句话,前四种过去,在短暂的沉默后,一句中文的“我爱你”,难以言喻的,使人心中一动。 可能是因为母语的优势,可能是因为她的语气,那样沉静清晰的绝望。 但是白兰并没有使我心中一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片段使我推开了一扇不得了的门。 像是能够用手抓住一样,大量的浮光掠影沉淀成型。 我的人生,不是在这个世界的荒唐的经历,而是切实的,我的人生。 因为太乱太杂反而一下子抓不住什么实际的东西,但是眼前就摆着白兰凑得极近的脸,那双冷色的眼眸此刻平静地凝视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地回复了他一句:“人应当和不爱他的人在一起。” 白兰明显地一怔。 这句话像一条线索,我立即逮住了,顺藤摸瓜,想起我那篇即将DDL的文章,那是……我选修的一门大类平台课的作业,哲学系的,读柏拉图的,那什么……《斐德若篇》!里边是什么来着……有哪里不对。 我正在刷夜,不止我一个人,对面还有谁——是谁?我们是不是……说过什么荒唐的话?我许下过什么,可怕的愿望? “有趣的理论,”白兰的声音打断了我对被封印记忆疯狂地回溯,“可是照这种说法的话~也静既不应该跟我在一起,又应该和我在一起啊。” 我暂时冷静下来,先把这个人打发走的话,有的是整理内心世界的时间,“不,您偷换了主语,一个人是一个人的事。” “啊……果然在所有的解释下,单相思都是一件悲伤的事情吗?”白兰眯起眼睛,笑起来。 我从骨头缝里感受到了可怕的寒意。 没有询问过自己遭到现在这种待遇的原因,但是我已经设定了,白兰多半已经得知我的身份,但我的威胁力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又是自负任性如他,只是不屑去管吧,高高在上地观望着蝼蚁卑微而拼命的努力,像在看戏一样有趣。 所以他的所有行为我都没有去追究含义,一概略过,包括他说我喜欢你,我爱你……这么温柔的情话,在这样的背景下,不是极为荒谬吗? 可是如果他一再重复并不好笑的戏言,还是会让人感到起鸡皮疙瘩的,好比某种恶俗的笑话。 我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思维的触角又回到那封印的缺口,拼命地往里挖,想得知更多的记忆。 “想什么呢,很认真的样子。”白兰忽然揉了揉我的头发。 这个动作很慈祥,但我的身体却自行反应地向后躲了一下。 他很自然地收回手,一点都没觉得尴尬,也没有恼羞成怒。 “虽然不是很着急,”声音柔和,“不过偶尔也会觉得心烦呢。” 我抿了抿嘴唇,尽量平静地……仰视他。 他轻巧地笑一笑,“没关系,正在找到办法。” 解开第二颗扣子的衬衣是雪白的颜色,在灯光下显得剔透,半遮半掩过于白皙的皮肤。眼睛狭长得像妖异狐仙,幽暗的蓝紫流转,明明衣冠整齐,却生生流露出艳丽而颓靡的气息。 并不勾人,这个人往这里一摆,有的只是叫人战栗的本事。 我以为我镇定得住。 事实上可能的确镇定住了,因为白兰没有接着说什么,口吻亲切体贴地道了晚安,真正离去了。 这里是他的一处私宅,但他只是特别愿意折磨我的时候会留在这里——这样的情况最近在减少。 我松了一口气,滚到床上正儿八经地开始冥想。 然而,当我就要接触到那个最后的晚上关键地点时,一阵异常的疲倦袭来。 那种使人完全支撑不住的困意,我迷糊地抓过床头的纸笔,在写下一字半句之前,失去了意识。 我不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只是在将近醒的时候,感到一阵悠然温和的平静,像是最强效的镇痛药洒在了创口上,使人极度放松。 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大亮,透过重重的纱帘落进来。 我手里还抓着笔。 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我仔细地回忆了一遍昨天晚上回忆起的内容,然后发现了悲伤的事实——记忆的封印已经补全了,无论我再如何想,都是一片空茫。 好吧,既然一开始让我忘了,就不会在我还没回去的时候让我想起来。我放弃了。 然而下一刻,一个更为可怕的事实凸显出来。 我在这个世界的某些记忆,模糊了。 尤其是那些痛苦的记忆。 起先是我看见床头本子旁边的□□,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经过了很大的努力,才隐隐约约回忆起那个糟糕的夜晚,明明应该是刻骨的屈辱,现在却在脑海中如雾笼罩,轻描淡写。 我不自觉抓紧了被角,脑子飞快地转,从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开始回溯,最终,巨大的恐慌笼住了心神。 记忆的拼图缺失了不只一块,像是被人刻意抽走了,突兀地中断在那里。 我从来讨厌“忆苦思甜”这种说法,痛苦的记忆从来不会去回想。但不愿意想是一回事,不由自主地忘怀却是另外一件事。 不能忘记过去,以史为鉴,警钟长鸣。 毕竟还不能离开这个世界,所以在这里的记忆,再糟糕也不能忘。 我慌慌张张地下床,去盥洗室里用冷水洗了洗脸,希冀自己只是一时不清醒。 抬头的时候,破碎的镜子安静地映出扭曲的画像,流溢出恐怖的意味。 真正恐怖的是,我不记得这镜子是什么时候碎的了。 失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正因为是那些过去,才塑造了现在的你,如果失去了,就变成任人涂画的白纸了。 我刚来这个世界时是这种情况,可是当时没有这样的畏惧,因为我至少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有我的背景,只是暂时找不回来,我还有随时满血离开的挂,什么都不怕。 然而现在那个外挂出了问题,我必须得在这里周旋下去,忘记任何东西,都意味着危险。 我一方面害怕是白兰做了什么手脚,一方面也怀疑是那个只在我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干的。 白兰的话不知道怎么突破,如果是他,只要我问,他大概会坦然承认,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无可奈何。而且……人力真的可以达到这种程度吗? 我抠下一块镜子的碎片,抵住手腕。 “出来。”我动了动嘴唇,无声道。 并没有任何声音出现,我割开了手腕。 暗红的血液涌出来。 我专注地想着出来出来,开了温水冲着伤口。 有点疼,但我不是真的想死,割得浅。 说什么用温水冲都是假的,血慢慢地就流得少了,没多久就止住了。 我盯着腕上泛白的伤口,片刻后,换了架子上的剃刀,更狠地下了一刀。 疼是真的,血也流得比刚才更快,我给浴缸放了热水,躺进去,执着地盯着天花板。 可能是我意识还清醒,那个声音固执地没有出现。 不太敢接着往下切,动脉喷血快,可能等不及它出现我就挂了。 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散在水里,触目惊心的颜色。 我突然之间想到,如果可以拍个照而且能够带回去的话,是不是能哄骗朋友们这是我的非主流黑历史呢? 想歪了,似乎我的注意力是不能怎么集中了。 隐隐约约地记着割腕是比较安全的自杀方式,威胁效果比实际效果大,轻易死不了。但是我几乎没什么医学常识,怎么保证自己没有割到动脉呢? 好像有点心慌了,歪着脑袋看浅淡鲜亮的水,脑海里一片空白。 泡在热水里挺舒适的,虽然没有浸在水里但被打湿了的部分睡衣贴在身上比较难受。我慢慢地往下沉,试图把除了脑袋以外的部分都放进水里。 直到我睡着,那个声音都没有出现。 不过它在我昏睡的期间跑出来了。 “老子在努力啊!”它吼,“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出了问题通路堵了,我在排查故障忙得很!姑奶奶你能不添乱了吗!” 我想问什么,却张不开嘴。 它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缓和了语气:“抱歉,的确是我的工作出了问题。别担心,只是一点小障碍,我在努力。”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一阵难以自抑的哀伤,堵得胸口都疼。 “没要金手指吃亏了吧,你受的苦这么多,”它说,“我会都抹消的,有些东西先让你忘了吧。” 就此戛然而止。 我昏昏沉沉地感受到了疼痛,费力睁开眼,视野晃动,模糊却又刺眼。 手腕上有厚重的包扎,右手扎着针,冰冷的液体被送进来。 两只手都冷,整个人也很冷。 ------------ 21 谨言慎行 我保持半清不醒的状态有一会儿,才被人注意到。 没有管医生护士准备干什么,我全心全意地思索着自己目前到底应该怎么办。 直到整个房间静下来,气温也下降到不同寻常的地步。 并不是我自身的感觉出了差错,而是病房的气温真的骤降了,瞬息之间,似乎足够滴水成冰。 呼出的气体在空气里迅速液化,淡薄的白森森雾气显得阴冷。 我挣扎着坐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凭空出现在床边的冰棺。 冰棱凝结在天花板的角落,地板变成了黯淡的冰面,透明的棺材摆在那里。 倏而,更多的冰棺一排一排地摆开,像是从空气里现形,房间的四壁也突然消失,四周的景象蔓延成山丘之上那熟悉的城堡……彭格列的总部。 棺材那么长,从山脚一路排到城堡的大门口,黑伞浮动如流云,没有哀戚的声音,只整个画面失去颜色。 我捂着心口喘气,挣扎着要从束缚中解脱,于是真的解脱了,跌跌撞撞地冲到棺前,又踉跄着一路跑向山巅,途径每一具棺材,都在巨大的恐慌和带有负罪感的安慰中颠簸。 在我即将到达撑着黑伞的那群人面前的时候,有一双手从背后拉住了我。 “哦呀,该说果然,还是没想到呢,”低沉又轻柔的声音是陌生的,“你竟然还是彭格列的人。” 盛大的葬礼瞬间消失,我站在病床前,手背渗出血珠子。 一个人绕到我面前,递给我一条手帕。我无意识地低下头,摁住手背,听到他发出一声表示不满的声音。 “擦擦眼泪。”他说。 我这才意识到不妥,抬头盯住他。 类似凤梨叶子的发型,一只眼睛蓝一只眼睛红,拿着海神之戟那样的东西。 我没有见过他,但听说过就可以。 “六道……骸先生。”不知道为什么,我发音很艰难,但心里是欢喜的,像是忽然之间看到了曙光。 “既然你还没有背叛,就好办了,”他十分随意地坐到病床上,“有些事需要你帮忙。” “您是彭格列方面派过来的吗?”在确信自己再次找到组织之前,我仍然有些忐忑。尤其是关于六道骸,之前被培训的时候,就听说过,彭格列历代雾守都不是让人省心的茬儿,沢田先生一代尤是。 “Kufufu……”他发出了诡异的笑声,那双很有妖怪感的鸳鸯眼扫了视线过来,“别把我和那群黑手党混为一谈。” 我不知如何接话。 六道骸先生带着手套的手指在床沿栏杆上敲了两下,没有任何声音,然后他说:“刚才给你看的,不是假象,算是某种……合理的未来。” 反应了两秒钟,我心内一悚。 “昨天夜里白兰·杰索发动了对彭格列总部的进攻,”他十分平静地说出这种话来,“今天早上,彭格列失陷,死伤不计其数。” “沢田纲吉带着他的人还在从日本赶回来的路上,大概准备谈和。”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厌憎的情绪,却又很快收敛了。 我迟疑了片刻,摇头,“不可能成功的。” “他也不至于那么天真,”六道骸先生哂笑一声,“所以,顺手帮他点小忙好了。” 视线凝贮到我身上,“那么,你的回答呢……顾小姐?” 最后的称呼他突然变了一个声音,更为清澈单纯,我惊悚地看见白兰的贴身传令官出现在我面前。 虽然听说过幻术的厉害,但连人都可以这样被模拟,还是过于怪力乱神了。 “如果不答应的话,”雷欧的脸上浮现出阴森冰冷的微笑,“那就只好让你,躺进那些棺材中的一副了。” 事实上,能为家族所葬,也算是一个好结局了。 我静默地看着他,想了很多事情,然后深深地低下头,“请吩咐吧。” 然后我知道,六道骸先生仍然被关在复仇者监狱里,但是凭借着他怪力乱神的能力,能够依靠附身而自由行动。雷欧也不是他变化出来的形态,而是的确有这样一个青年,被他附身,又顶替了密鲁菲奥雷人事部有所备案的名叫雷欧的员工。 我觉得这样很危险,毕竟不是几世纪以前的人事管理水平了,如果稍微出点差错被怀疑上,随手一查就能发现,他并不是雷欧。 但是六道骸先生表示,这个青年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而他本人,随时可以解除附身的实体化,毫发无伤地逃走。 “总是要冒点险的,”他说,“一直畏首畏尾的话,连死亡的方式都没有权利选择。” 就算是他说的这个道理吧。 身为白兰身边最近的秘书,雷欧可以接触到大量机密文件。我没有办法接触那些文件,但我有大把的时间,足够找机会,利用六道骸先生提供的渠道,将机密送出去。 前提只是要……谨慎。 “宁可暴露我,也要保住你自己,”六道骸先生在离去前漫不经心地作出这样的指示,“我随时可以再回来。” “我知道了。”茫然无措的人生,在这个世界已经糟糕到腐烂的生活,终于再次有了目标,好像心情都变得轻松了一点。 “哦,我倒是忘了,”他补充道,“你能保住自己安全的最好方法,就是白兰的宠爱。不管受多少委屈,为了自己的性命,不要做傻事才好。” 我微微一怔。 雷欧相貌的六道骸先生伸出手,别好了我耳边的乱发,温柔地微笑着,说道:“自杀这种事情,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彭格列不需要你以死明志,而白兰,只会因为这样被触怒而已。” 心脏细细密密地疼了一下,我垂了眉眼,点头说知道了。 在他已经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克制住,脱口道:“请问……入江君怎么样了呢?” 我不能和他取得任何联系,也不敢。 六道骸先生转头,稍微皱起眉头,“入江正一吗?如果不是他在日本搞出的乱子的话,沢田纲吉也不会带着人赶过去,使得总部无人吧……” “乱子,是什么?” 他盯着我,目光渐渐幽深,“啊呀,莫非……Kufufu,亲爱的,不管你在想什么,那可都是敌人哦。密鲁菲奥雷的全部,对你来说,都应该是敌人才对。” 敌人?难道……他不知道入江君的卧底身份?这件事在彭格列上层也是有所保留的吗? 我惊愕住了,一时不能作出准确的判断,转瞬间想起从前和彭格列的所有沟通,都只通过Reborn先生领导的门外顾问部门。 我不敢多言,胡乱点头,送别了六道骸先生。 ------------ 22 挖空软肋也会失去铠甲 依六道骸先生的暗示,我还以为自己这次实际上并不是自杀但造成了类似效果的行动,会使得白兰震怒,从而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但实际上,我撞上了一个好时机。 因为进攻彭格列,密鲁菲奥雷实际上已经与整个黑手党世界为敌,所以白兰足够忙。 只在出院那天见到了他。 恍然如前世今生,却是极端不同的两条路。 我客气而诚恳地承认了错误,他没有任何负面的反应,一如既往地弯着眼睛笑,不经意间提起一句:“也静的眼睛好像重新亮起来了,去鬼门关溜达一圈,看见了什么好事吗?” 也许迟早有一天我要戳瞎自己的双眼,才能保得平安。 这是个好时机,因为白兰非常非常的忙碌,比方说这天,他指派了司机送我回去,人就消失了。 某种程度上我能感受到一种可怕的纵容,他的确在放宽某些东西,甚至带着鼓励的意味。 谁会怕呢?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连不可确定安危的死亡,都已经成为了遥远而模糊的概念。 人类唯一需要畏惧的只是畏惧本身。 一个集团壮大之后便不可能保持铁板一块的状态,密鲁菲奥雷家大业大,又正逢多事之秋,武力输出部门天天都在搞事,文职部门也不再像以前如同普通上班族一样写写报告打打文件,每个人都忙得快要飞起来。 我很容易找到空子将六道骸先生搜集的资料转发出去。 或许都是因为白兰不在的缘故。 不知道他在哪里,如果他一直不回来就好了。 就在我动着向六道骸先生乞求救我出去的念头的时候,彭格列溃败的消息传来。 沢田先生意图谈和,并表示会亲自赴约,在密鲁菲奥雷选定的地盘上。 使人心慌意乱的消息,沢田先生也开始立flag了,难道他不是天命注定要击败中二大魔王的男主角吗? 令人更加不安的是,白兰十分爽快地停了战,邀请沢田先生前来密鲁菲奥雷总部进行会谈。 作为一个立志毁灭世界的人,在拥有可以抹平对方的实力的条件下,所有的和谈都是耍流氓。 但是沢田先生答应了。 六道骸先生以雷欧的相貌坐在白兰的位子上,眉眼阴沉,那么清秀的五官摆出这副要杀人的样子比反派更加反派,使得我只能保持沉默,不打断他的思考。 “明天的会议,你会参加吗?”六道骸先生忽然开口,并且展颜一笑,眼角眉梢添了他自己的风流韵致。 我沉默了片刻,“如果今天能够见到白兰的话,可以求他。” “辛苦你了。”他颔首,就此决定。 “需要我做什么呢?” 他犹豫了片刻,“在恰当的时刻,拖延时机。沢田纲吉如果没有丧失他的正常水平,那么其余的都不需要你插手。” “知道了……六道骸先生。” “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他双手交叠,这么快地撤去了方才的阴沉模样而摆出如此平淡柔和的表情,其实更加可怕,“不必欲言又止。” 我整理了一番语言,抬头直视他,“您可以附身在别人身上,是吗?需要什么条件吗?” 像他这一类人的眼睛都不是能够长久凝视的对象,在他没有立即做出答复的时候,我就移开了视线。 “抱歉。”我平平静静地说,指甲掐疼了手心。 “想借我逃出去吗,静?”他弯了弯嘴角。 我们的交谈用日文,每次听见他叫しずか,我都胸口闷得慌,却找不到理由让他换一个称呼。 沉默表示了我的希冀。 “不行哦,”他轻轻柔柔地说话,“你的身体过于脆弱,如果被发现了,连一战的力量都没有。” “您不是非常强大的幻术师吗?不可以保证不被发现吗?” “Kufufu,激将法是没用的,而且,就算你想挑起我的好胜心,也不该用这样毫无表情的样子说话啊。”六道骸先生顾左右而言他。 我凝望着墙壁,点了点头,“知道了,给您添麻烦了。” 他反而沉默了片刻,然后叹息道:“如果你的身份不是这么尴尬的话,倒是可以一试。但是,白兰·杰索囚禁你关得有多严,你自己不知道吗?” 似乎是又给予了一线希望,我立即望向他,“所以说,趁这个时机。” 六道骸先生凝视着我,没有答话。 当天晚上我并没有见到白兰,算一算,有将近半个月没有看见他了。尽管并不情愿,仍然需要寻求他的踪迹。 拨电话,一遍又一遍,到午夜时分,终于接通。 “也静,”许久未闻的声音仍然是荡漾着笑意的,如同恶魔剜骨时洒下蜜糖作欺骗,“啊拉,是很久没见了呢,想我了吗?” 我拿不准应该直接请求他,还是申请见面,换一种方式乞求。 转念想到,白兰未必不知道我是彭格列的人。 想知道他究竟能自负到什么程度,我清咳一声,直接说出了请让我参加明天和彭格列的和谈会议,这样的请求。 “这次不能答应哦~”他几乎是立即回绝了我的建议,“秘书的话已经有罗莎啦。” 我完全没有做好准备,愣了片刻,又听见他放得轻缓的声音:“呐,也静偶尔就乖一点嘛。说,想不想念我?” 如果他在我面前,我必然是绷得住的,但在这样只凭声音的情况下,无人监视我在做什么的情况下,我抓住茶几上的水果刀,一把戳进了沙发,手背泛着青白之色。 “您今晚会过来吗?”我抽出刀,看着它表面反射窗外的冷光,细细碎碎,淋淋漓漓。 “诶……”他愣了一下,然后发出一声笑音,“也静再热情一点邀请我怎么样?” 我沉默以对。 白兰也耐心地等待着,呼吸悠长均匀,好像他这么晚没有睡不是因为在办要紧事。 我转头,努力张望并不在视线里的明月,大脑和心脏同时停止了十秒,让另外的东西占据自己,控制声带和唇舌,说出对方所期望的答案来。 白兰好像控制不住笑出声来,笑得很厉害,好半天才刹住,轻巧应允道:“嗯哼,那我晚点过来找也静吧,不许睡着哦~” “好的,我会等您的。”我垂下眼帘。 如果给我擅长的事情列一份名单的话,不算面无表情,那么发呆静坐一定占据第一名。 我没有丝毫的睡意,在黑夜里正襟危坐。空气凉得像是水波,一波一波漫过来,一直沁到最小的骨头缝里去。 脑子里一片空洞,好像它真的被某种东西啃食光了。 我很高兴自己是这样的状态。 闭上眼睛,把自己的五脏六腑也都掏空,才能避免去碰触止渴的鸩酒,才能无所畏惧,因而赢得生机。 因为这样空,寒冷更加厉害了,浸没在冰海中,举目皆是茫茫,无枝可依。 紧闭着的眼睛似乎滚烫起来,但就那么一个地方的温暖,远远抵不过整个世界的寒冷。 幻听,我的耳朵边出现了幻听。 随即被自己无情地扼杀,真正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那是敲门的声音。 我小跑过去开门,在门打开过后,不管不顾地扑到他的怀里去,紧紧抱住他,用力到希望毁灭。 白兰大概没有料到,停顿了一会儿,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怎么了?”他声音柔和地开口,“受委屈啦?” 我没有说话,也不肯抬头,那驱逐起来十分费力的惶惑灵魂在身体里粘连不去,致使泛红的眼眶没办法消退。 或许在夜色里并没有人能看到。 “也静是这么柔弱的性子吗?”白兰疑惑道,“不被我欺负,也会被别人气哭啊。” 他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我的头发,也没有再言语,倚了门框任我抱着他,露气森森的夜凉似乎被驱散开来。 这是盘算好的手段,然而当我准备实施下一步时,在一瞬间,猛然意识到,不肯灭亡的心脏泛出了一丝柔软的放松感。 整个人如遭雷击,惊悚至极。 意识到了记忆缺失的可怕后果。 我拼命地搜索这个人冷酷残忍的行为,来抵制自己不由自主的情绪。然而好像在沙漠里挖水源,到处都似是而非,巨大的慌乱和急迫的渴求交织在一起,精神和肉体的痛楚一起袭来,恍惚间眼泪真的涌出了眼眶。 “啊,真的哭了?”白兰惊奇的声音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 我意识到他掰开我环在他腰上的手,抬起我的脸,用拇指擦去自己脸上的泪痕。 “对不起……”我后退一步,捂住眼睛,“对不起。” “在跟谁道歉呢?”白兰的语气玩味。 “这里并没有别人了,”我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放下手来,“这么晚赶过来您一定累了,请尽快休息吧。” “诶——”他拖长了调子,“竟然是这样的发展吗?也静不是要求我吗?” “您肯过来,”我再次吸了口气,稳住声音的平静,“不是已经答应我了吗?” 白兰微一错愕,旋即莞尔,“嗯……也静找到了很好的武器嘛。” 他走进来,关上门,失去了光源的门厅一片幽暗,人影也像是高山般充满威压。 “很高兴也静学乖了,我并不反对自己成为你的武器哦~”他轻笑着,“但是,如果也静是以此反过来对付我的话,啊拉,不管怎么想也太蠢了吧——也静不会抱有这种想法吧?” 我不知道,随便他怎么说吧。 摸着墙壁往回走的时候,腰间忽然一紧,然后整个人凌空。 我这样只剩一把骨头的矮子,抱起来是很轻松的。但是在这种黑漆漆的夜里,又不开灯,把两只手都占住,还是容易撞上墙的。 但白兰像是有夜视一样大步走路,也没有撞墙,还能跟我说话。 他说:“也静继续努力吧……别让我厌倦呐。” ------------ 23 杀人总是一刀再一刀 我怀抱着非常难过的心情。 这么晚了白兰也没有瞎折腾,我被抱回房间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迷糊了,胸腔像是有个巨大的洞,风灌进去,浩浩荡荡的凉,又抽着痛,所以抱着被子翻个身就闭上了眼睛。 觉得自己是流着眼泪睡着的。 梦境极为混乱,直到最后,隐约触摸到了一种熟悉的感受,那如同昆虫沉溺在花蜜中窒息而死的感受,既恐慌,又甜蜜得手脚无力,只想就此天长地久。 有什么玩意儿夹着我的鼻子,又去捏我的脸。 难受,我胡乱地把手当苍蝇拍子挥舞了几下,它们就退去了,不一会儿又来咬我的嘴皮儿。 我躲开,也同时避了亮光,抱着被子蜷成一团。 心底好像有个黑腔,一个小人儿站在里面瞪着眼睛,一边跳一边喊,我觉得是做梦,忽略了她,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地溺死在浓稠馥郁的甜蜜之中。 等我从一场好觉中醒来的时候,窗帘阻挡了大部分的天光,屋子里呈现出黄昏的色泽,蜂蜜一样橙黄温润。 大脑空白了几秒钟。 我在想这是哪里。 跳起来,拉开窗帘,精致的花园展现在眼前,围墙之外站着看守一般的黑西装男人。 我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然后猛地拍了一巴掌自己的脑门儿。 并不厉害的痛楚一丝一丝地刺激着,我揉着太阳穴,嘴唇颤抖着,拼了命一样转动思维,才勉强捡起了大致的记忆——它们就像一块儿好好的版画被锉平了刻画的痕迹,就算能想起来,也根基不稳得很,细节也都消失了。 心中的恐慌无以复加。 谜之音在抹消我的记忆,它做的,一夜之间,使我毫无抵抗地,忘记许多东西。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双手无力地砸上玻璃,我一遍一遍地呼唤着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声音,求它停止这样做。 要么干脆地将我送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去,否则请不要这样肆意篡改我的记忆。 那是铠甲一样的存在啊…… 我一遍又一遍在唇间咬出某个名字,溺水者渴望氧气一样极度地欲求将记忆的版画重新刻清楚,为此造成头痛欲裂,也不敢放弃。 不知道自己努力了多久,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双腿没力气保持站立,跪到地上,视线边缘都是昏黑。 第一次,突然非常有破坏的欲望,希望自己是一只怪兽,想砸几栋楼就随手砸,我不开心,要世界陪我不开心。 然而终究是这么幼稚的想法,我只是捂着嘴,连玻璃都锤不开,贴在其上的右手,缓慢地滑下来。 无能为力的,人生。 没有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直到有人走到我的身边。 我像惊弓之鸟一样迅速地侧身后缩,一直退到墙边,才恍惚冷静下来。 白兰?又有哪里不对。 白兰扶着下巴,半晌,开口道:“原来是生病了啊。” 人的影像如水波动开,然后露出深蓝色长发异色双眼的男人。 我花了一点时间来反映过来,那是六道骸先生,于是盯着他,却没法儿说出什么话来。 “你……连白兰都可以附身吗?”过了好久,我凭借浅薄的印象,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句问话。 “不,只是幻觉而已,”他走过来,向我伸出手,“为了简单点走进来。” 我没有接他的手,努力地梳理事件的逻辑,“但是,之后对比一下记录,就会发现你了啊。” 六道骸先生笑了一下,妖冶的眼睛显得很温柔。他俯身,主动牵起我的手。 “没关系,”他说,“我是来带你出去的,离开密鲁菲奥雷。” 心脏猛地一跳,被紧紧揪住了。 我警惕地瞪着他,想把手抽出来。 “沢田纲吉告诉我,你之上,还有一条暗线,是彭格列埋在密鲁菲奥雷的,”也许真的是六道骸先生的人没有被我的怀疑所冒犯,平静道,“那个人现在进行着一个巨大的计划,所以和彭格列完全断了联系。” 我恍惚了片刻。 “沢田纲吉得知你仍然在密鲁菲奥雷之后,非常惊讶,”他微微眯起眼睛,“因为那位暗线人物,要求过,将你完全撤出,保护起来。” ……什么? 我没有反应过来。 “我也很奇怪,虽然黑手党都是一群渣滓,但这种程度的承诺,没道理做不到……如果失手了,那边也应该能收到消息才对。”六道骸先生将我拉起来,红蓝双眸里有幽暗的冷光。 我起初并没有明白他在暗指什么,直到他的手掐住我的脖子。 “我知道中间还有人在捣鬼,”他低声说,声音里都沁着凉气,“但是也没办法排除你的嫌疑啊,呐,静?” 陡然之间明白,一瞬间惊悚到不行,他的手已经开始收紧了。 “不——我不知情!”我抓住他的手腕,负荷过度的大脑太疼了,完全无法动用组织语言的功能,“请您放手……我没有能威胁到您的力量,我们……可以冷静地进行双方核对……” “哦?”他的眉毛挑起来,“还有什么用呢?” “为了……组织的大业……”他的手开始收紧了,我渐渐地喘不过气来。 他觉得好笑一样眉眼缓和,只是手上的力度不放松,“那位暗线指望不上了,所以,留着你也没有用……你知道得太多了。” 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但重点不在这里。 “为什么……什么叫,指望不上了?”我拼命仰着头,忍住喉头的痛楚,极力保持呼吸。 “沢田纲吉已经死了。”他说,轻飘飘的语气。 于我却如万道惊雷,雷霆落下。 “怎、怎么会——”好困难,呼吸不过来了。 “彩虹之子跟沢田纲吉一死,彭格列之内再没有知道他的身份了,”六道骸先生慢条斯理地说,“按理说,在密鲁菲奥雷已经混到高层了吧。彭格列此刻树倒猢狲散,他大抵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杀了你也没什么。” 我徒劳地掰着他的手指,眼睛瞪大,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 “不想死吗?”他微笑着问。 当然不想,可是没办法表达出来,眼睛都要突出眼眶了。 “那么,告诉我,暗线是谁?”他轻声吐字,双眼眯起,“同意的话,用手势表示。”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他继续掐下去了,我立即招了招手。 他松开了钳制,“三秒钟。” 据说人在濒临危险的时候思维运转会快几倍,可是我本来就慢,快几倍也只达到了正常人的水准,无法想出办法该怎么救命。 我只是不敢跟这个人说实话。 沢田先生和Reborn先生隐瞒着入江君的身份一定是有原因的,加上最后一次见到Reborn先生他让我带给入江君的话——从此以后入江君就扎进实验室再也不管间谍事务,而且现在和彭格列完全断了联系……一定是非常重大的问题。我对此一知半解,如果贸贸然说出入江君却不能交代清楚那个计划,万一眼前这个和白兰气性相似的人打乱了入江君的安排怎么办……何况,见识过所谓幻术之后,我连他到底是不是六道骸先生都还不能确定。 “抱歉,我不能说。”我捂着自己的脖子,以一张面瘫脸英勇就义模样面对着他。 “哦呀,”他笑着,“那就只能采取一点刑讯的办法了。” 四周的景象消失了,他也不见了。太阳穴处忽然一阵冰凉,天外传来的声音平静轻柔,“Kufufufu……让我看看,怎样才能让你崩溃。” 于是我确定这个人是货真价实的彭格列的雾之守护者了。 他把地狱铺给我看,纤毫毕现,以假乱真。 在表意识里被那个神秘的声音所抹去的记忆并不是消除了,以视觉再现的时候,让人的精神支柱如山倾颓,气势汹涌地分崩离析,不给人留下一丁点活路。 我用一只手摁住嘴巴制止恸哭的声音跑出来,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结果进入了一个新境界——原来幻觉不是那么依赖眼睛的东西。 在思维、灵魂或者别的什么别的玩意儿的空间里,在我崩溃之前,清脆的碎裂声一寸一寸地蔓延开来,于是所有的幻境都从我的脑海并视野里消除了。 六道骸站在我面前,口吻不无遗憾地说:“啊拉,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现在还不是冲突的时候,我先走了。” 不知从何处涌来的力量燃起愤怒和憎厌的火焰,那种想要破坏想要毁灭的心情又出现了,我倒在地毯上,无能为力地喘息着。 他蹲下身,摸出一方手帕,摁在我脖子上不知何时出血的伤口上,“啧啧,你也,挺可怜的嘛。” 他走了。 冲进来的不知道是谁,好半天我才看清楚他的黑西装,知道是个看守者,厌烦的情绪不减反增,咬着牙,不知道人生的活路到底在哪里。 恍恍惚惚的,我突然想起,沢田先生他…… 死了。 在今天的和谈会议上。 我错过了这场会议,因为莫名其妙的记忆消失。 尽管我可能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心中还是汹涌而起强烈的悔意、负罪感,随之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浮火,满身骨节喀喀作响每条血脉都燃着火却无处发泄的痛苦……无力发泄的痛苦。 不知道什么才能叫生不如死。 我觉得自己生不如死。 ------------ 24 闭着眼睛好说瞎话 也许曾经在某一个片刻奇怪过,自己明明是来自其他世界的人,好像被命运选召的孩子那样,应该飞踏流光披荆斩棘一般前来,毁灭或者拯救世界,为什么我只是处处都在无能为力的怂货。 现在不奇怪了。 白兰推倒彭格列之后变得十分清闲,我请他带我去医院看失忆症。他虽然有瞬间的表情微妙,但欣然同意了。 医院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似是而非地暗示了一堆可能的原因。我安静地低着头,观察绷着的脚尖,新鞋子有效地提高了我的身高,亮闪闪的也是我喜欢的类型。 听到某个原因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一直很和蔼地看着医生的白兰,他悠哉游哉地回送我一眼,然后不打一声招呼地忽然倾身,在我嘴唇上咬了一口。 当着医生的面,医生一下子变成绿脸了。 “你笑了。”他贴着我的耳朵说。 “不可能。”我客观地表示。 医生客气地将我们请了出去,我问白兰为什么不把这座医院买下来,他一愣,眼睛弯得很厉害,说这里就是白兰大人我的啊。 世界都是我的,他说。 我没有做出评论,看着空旷的公路发呆。 白兰突发奇想,说我们去游乐园吧。 我觉得他应该知道自己二十五岁了。 但是他拖着我去,我好像从来没有从力气上赢过任何一个人,不要说打下了世界的这个家伙,所以随他去了。 细碎的片段一定在坐过山车的时候如针扎进了脑海,比如一个叫顾也静的人,曾经和她的朋友在过山车面前踌躇,最后转向了“小熊维尼和它的朋友”,但我选择统统放过。 不重要。 所有重要的东西,我都用自创的暗语写下藏好了,在无人的时候一次再一次地翻看,巩固记忆。 于是其他的,都不必挂怀。 白兰以完全不符合二十五岁成年人和征服世界大魔王的身份,在游乐园疯了一天,我很冷静地随便他闹,从过山车上下来脚都软了也没说话。 他的棉花糖不离手,如果不是有些项目上不准许带多余东西的话,我怀疑他会在天旋地转的时候摸出一把来往嘴里塞。我不喜欢棉花糖,所以他买冰淇淋给我,挑的是我偏爱的口味。 说起来,无论是什么东西,他挑的都很合适。 “罗莎的情报能力很棒的哦。”当我无意间提起的时候,他这么说。 我迟疑了一下,“……谁?” 白兰微微一愣,摇头笑道:“没什么,就当作我很为也静花心思好了。” 游乐园的夜场会有烟花,我走不动了,所以坐在园子里的中国景区仿长城建筑处休息,等着看烟花。 白兰问我想不想回家,我已经对这种事情不再有波澜,平静地回复他:“我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那还记得父母吗?我可以帮也静找哦~”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父亲……姓顾。其余的不知道了。” 白兰有点不知道该不该笑的样子,凑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 “其实我找过了,”他扣着我的左手,声音有几分正经,好像看着苍穹人也变得深邃了一样,“无论哪里。” 我找不到对应的可以接话的内容,所以不说话。 烟花绽放,声音很大,景色也不错。 我们在璀璨的夜空下接吻。 在那座空荡的宅子里的各个地方做.爱。 白兰一直是耐心细致的路子,我想了想表示他可以随性胡来,但他用粘乎乎的声音说不要,偶尔也想试试不欺负也静是什么样子。 也都随他好了。 夜色阑珊的时候,我从浅梦里醒来,看见他也没睡着,幽深的眼睛凝视着我,有点可怕。 我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回望他。 他忽而莞尔,低声说:“也静知不知道,永远就这样,会有多好?” 我不知道。 因为你的缘故,我永远都无法知道,这样爱人之间的场景,天长地久下去,会有多好。 我装作很困倦的样子,皱了皱鼻子,闭上了双眼。 他的手指在我的脸颊上行走,终究退去。 失忆症并不太影响工作,所以我依旧去上班,只不过工资就是老板的钱包。 前所未有的阔绰。 高挑明艳的女孩儿冲进白兰没有在的办公室的时候,我正在斟酌一份情报的真伪——这是最近磨砺的技能,无师自通。 看着她,我隐约想起了记忆深处某个混血女孩儿,但那也是被抹杀的并且不必要的过往,所以我没有费心回忆。 我问这个姑娘有什么事。 她故意装出来自信的模样,挑衅地让我不要太得意。 我知道自己最近很得意。 她毫无条理地说了一大堆,最后酸兮兮地说,不要被白兰大人现在对你的温柔所迷惑了,那只是一时新鲜加上伪装罢了。 我思索了一会儿,回答她:“不,他就是很温柔啊。” 面无表情地为她数最近跟白兰在一起的甜腻腻的故事,她终于一声尖叫,一个巴掌挥了过来。 按照常理,我躲不开。 也没有想躲的意思。 清脆的巴掌声过后,左脸几乎是立刻就火辣起来,我握住女孩儿悬空的手,瞥了一眼外面看热闹的家伙,踮起脚,凑近她起伏的胸脯上方余怒未消的脸颊,低声道:“啊,其实我知道,他是坏人。” 门被看热闹的家伙踹开了,他一脸正义地指责了那个姑娘,然后把她拖走了。 我捂着脸,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像笑,但我明明是不会笑的。 所以我回去继续钻研情报,等看热闹的人回来取。 他很快就回来了,撑着我的桌子,表情有点阴暗,或者欲言又止。 我把U盘交给他,心平气和。 雷欧脸的六道骸先生意外的手足无措的样子,他伸手大抵是要拍一拍我的脑袋或者肩膀,我躲开了,垂下眼帘,做电脑的清理工作。 我抱了死志,所以与其折掉他,不如让我来冒窃取资料的风险,何况我现在很得白兰欢心。 六道骸先生轻声地叹息,幽幽道:“能弄到这些,你也很厉害。” “谢谢夸奖,”我没有看他,“不管怎么说,枕头风历来都是最无往不利的妖风。” 后一句我用的中文,他的造诣并不怎么高,所以没有听懂,扬了眉毛,最后还是没有拉下脸皮来询问,径直走了。 后来我再也没有在总部见过那个扇我巴掌的女孩子。 也有可能她是被派到支部去了。 只不过白兰趴在他的桌子上,很没有正经样地说,他要让世界知道他就是宠我,我可以跟整个世界得意。 某种程度上这个男人中二没得救,看言情小说的数量大概也没得救。 我说嗯,霸道总裁爱上我。 他笑起来,走到我身边来,说对啊,我爱你。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 “也静要怎么样才能相信呢?”他很执着。 我略一思索,指了指窗户,“跳下去。” “好办。”他挑起眉毛,抱起我,两步跨上窗台,然后直直地跌落下去。 无法判断他的身姿是不是优美。 坐过跳楼机之后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了,何况这次还可以抓着他使劲儿掐。 果然是平安落地的,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 我勾着他的脖子,说我相信了。 “没有诚意。” 我看着他的眼睛,又一字一顿地说了一遍。 他歪了歪脑袋,仍然不愿意放过。 于是我闭上眼睛,说:“我也爱你。” 他有一会儿没有声响,我也没有睁开眼睛,然后再次听见声音,仍然是又软又甜棉花糖一样的声音:“失忆症真是太好了,对吧?” “嗯。”我应了一声。 ------------ 25 有准备总是没错的 当我听说日本某一地区重新出现了彭格列十世家族的身影时,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 又听说,那些人全都年轻了十岁,好像是穿越时空来的。 这种神展开已经惊讶不到我了。 只不过为我所进行的工作增添了一点目标性的信心而已。 白兰最近一段时间都过于没事做了,某一天突然打开电脑,自言自语地说,我要往小正那边突袭通讯。 我拿起杯子,说我出去接咖啡。 雷欧抱着一个文件夹,说办公室里有全套设备可以煮咖啡的,顾小姐不用出去。 虽然我们暂时是同伴关系,但六道骸先生一定没有好人的属性。 “太麻烦了,我喝速溶就好。”我说,缓步往门口走。 雷欧从白兰身边小跑过来跟上我,“那我一起出去好了。” 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已经在背后响起了:“白兰先生!真是……” 听起来好像正在胃疼。 关好门的时候,雷欧冷不丁地出声:“你在哭。” “不可能。”我就是这么客观的一个人。 他失语了一会儿,然后说:“不管怎么说,我已经知道了。” “恭喜您。”我说。 雷欧,或者说六道骸先生,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有点狰狞。 在顶层高级员工通用的咖啡机面前,他终于收拾好情绪再度开口:“日本并盛那边,十年前的沢田纲吉一伙人已经出现了。” 我想了一会儿,推断这是修好的示意,所以平和地点头,“哦,然后呢?” “他们持有彭格列指环,”他勾了一个轻蔑的笑,“现在意大利的黑手党联盟这边,在指望着那群小孩子打倒密鲁菲奥雷。” “我不懂,”我撕开桌子上的砂糖包,全部倒进去,“总之最后能够胜利就好了。” 他发出表示不屑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彭格列的人,你何必这么绝望,自甘堕落?” 我为他如此恶劣的用词感到震惊,所以一言不发,端着杯子自己走到一边去,到透过办公室的玻璃可以看到的地方去。 他果然没有过来,好。 喝完了一杯咖啡,回去再接了一杯,加了两包糖,走回已经和平的房间里去。 白兰无聊到转笔。 “也静现在忙吗?”他一边玩儿着笔,一边问我。 “并不。” “哦,”他站起来,晃悠过来,“我想跟也静讨论一下,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我愣了一愣,回答:“男孩子,我的性取向是正常的。” 白兰的笑脸僵了一下,他伸手来揉我的头发,“我说的是小孩子啦~”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过这个领域的话题都太糟糕,能够避免我还是不希望接触。 “都喜欢,”我说,“性别歧视应该为进步的人类文明所淘汰。” “是吗~那为什么也静迟迟不给我生孩子呢?”他弯着眼睛,口吻天真无邪地问。 我的面瘫脸也稍微有点绷不住,垂了眉眼,说:“大概我有不孕不育症吧。” 白兰被我堵回一局,但他很快又赢回来:“噗……也静不知道不孕不育是两个词吗?” “哦,那就是两方的问题了。”我镇定地做出总结。 “啊~也静可真是的……”他很不开心地嘟囔了一句。 随他不开心。 他绕到我身边来,“想出去逛街吗?” “有空陪我吗?”我侧身,抬眼望他。 “我稍微有点小事要处理,也静还是不待在这里比较好,”他笑盈盈地说,“我叫罗莎陪你。” “好的。”我顺从地点头。 我的确记不太清楚罗莎了,只觉得这是个帮助过我也伤害过我的人,但笔记上关于她有一句记载,一句话,也够了。 她开着酷炫的跑车,一路飚到市中心。路上起先在讲各种俏皮话,但我劝她专心开车,所以她就闭嘴了。 就要到达繁华的市中心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头脑晕眩,特别是眼睛,几乎是在刺痛。 “罗莎,”我制止她开向停车场,“可不可以送我回去?” 年纪应该不小但风韵十足的女人停下车,叹了口气。 “静,”她说,“不管你在想什么,我再劝你一句……不要和白兰大人抗衡。” “你说什么呢,”我忍住不适,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话,“我觉得不舒服,想尽快回去。” “白兰大人比你想象的强大得多,”罗莎摇摇头,果然还是自说自话,“他知道,很多……你会认为他不可能知道的东西。” “嗯,我知道了,请你送我回去吧。” “静!”精心修饰过的眉倒竖起来。 我闭上眼睛,摁住剧痛的右眼,“请求你……你只帮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保证,这是我生命里的最后一次。” “你!你在说什么胡话!” “只是送我回去而已,白兰问起来,你就说我身体不舒服,要死要活地让你回去。”我说,觉得身上也隐隐有地方痛起来。 罗莎抿着嘴,唇色优美。 然后她一打方向盘,急转返回,以不要命的气势往回飚车。 讨厌的声音再一次在我的脑海里响起,带着欢心鼓舞的意味:“要成功了!找到你那个世界的路了!” 我在脑内探询式地问起,它快乐地回答:“快准备好自杀的条件,我马上就能把你送回去!” “能不能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冥想,“我现在有一点点事情要处理。” “你还磨叽什么啊!”它脾气挺大。 “你要不要数数,你磨叽了多久?”我平心静气。 它不说话了,哼哼唧唧地让我快点,然后就安静了。 照罗莎的飚车速度,这时候从旁边擦过来一辆,那就是完美的自杀了。 不过我现在很需要她的快车技术。 回到密鲁菲奥雷总部之后,我的右眼几乎出于失明状态,全身也伤痕累累一般疼痛。我打发走罗莎,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进大楼里,摁了上顶楼的电梯。 电梯门打开之后,半壁狼藉委实震撼视觉。 我离去不过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事情。 整个楼层都安静得很。 我艰难地聚起一口气,喊了几声白兰,没听到回答,于是放了一半的心,跌跌撞撞地小跑向破破烂烂的办公室,打开门。 六道骸先生倒在地上,毫无声息。 然后我就失去意识了,丧失了自己的人格。 原来被附身是这种感觉。 其实毫无感觉,混混沌沌就过去,好像梦游,或者行尸走肉。 恢复知觉的时候,自己就站在密鲁菲奥雷总部的大门外,一个小老头站在我面前,戴着可笑的帽子。 他抬起头来,我才能看见那被帽檐遮掩住的眼睛,红蓝双眼,妖怪得很。 我放了全部的心,挥手跟他说走好,下次换个身份再来。 六道·小老头·骸先生摇了摇头,“不需要了,你自己保重好,沢田纲吉必然会把你捞出来的。” “是吗,情势已经这么好了?”我说,“可喜可贺。” 他伸出枯爪般的手,递给我一把□□。 就在密鲁菲奥雷的大门口,他也是自信满满。 “你用得上的,”他说,“不要掉以轻心,这是你最危险的时刻。白兰可以容忍很多事,但这一次装傻骗他,恐怕不会轻易过关。” “我不准备过关了,”我随口说,没有接他的礼物,“你伤得不轻吧,别废话了。” “那就更需要了,为了留个尊严,”他毫无在意地表达了这种残酷的说法,“我自然有人来接应。” “为了保险,”我将小巧的□□藏进风衣的袖筒里,“留个影分.身在我身上吧,可以引开一部分视线。” 他大概是为“影分.身”这个不知其意的说法挑了下眉,但是那么一张皱巴巴好似开满菊花的脸上,分辨表情其实不容易。 “这样就绝望了吗,人类还真是脆弱啊。”他说。 我觉得自己厌恶天下所有的有中二思想的人。 小老头终究还是在我身上留下了他的一个幻觉,好像就算是白兰也能骗一骗的程度。然后他走了,我慢慢地回到顶层。 办公室还是没来人,但未阖上的电脑在闪动,我出于最后捞一把情报的心态点开了,然后面对来自“小正”的通讯…… 所有的,全部的自己都被挖空了。 我想,这没有见面的一段时间,其实是曾经怨恨过入江君的吧。 他救了我好多次,却在我最需要救命的时候,杳无音讯。 但是……人生际遇而已。 他是很重要的人啊,他承担着世界存亡的关键性任务,他也曾那么彷徨、害怕,最后还是要一个人咬着牙走下去。 虽然出了差错,但是,他竟然有向沢田先生要求,护我安全……这是最后一段路里,我最大的支撑。 我点了视频通讯的许可,飞快地点了录影,然后蹲下,蜷缩着藏在书桌的地下。 已经不疼了,只是空而已。 在茫茫无际的宇宙漂流,宇宙里也没有一个我。 只有他的声音,入江君的急切的声音,演技这么棒地提醒白兰他刚刚看到的雷欧并不是真的雷欧,在发现视频对面没有人之后又戛然停止说话,很可爱地喂了两声,咕哝了两句听不清楚的话,然后,切断了通讯。 我站起来,把录像打开,只看一遍。 我知道自己只能看一遍。 贴着屏幕,几乎不发声地道别。 永别了。 然后关上电脑,走出去,依靠消防通道,迈上大风猎猎的天台。 ------------ 26 THE END 高层的风浩浩荡荡。 我敲着天台边缘的护栏,呼唤那个从来没有靠过谱的谜之音,它磨磨蹭蹭地出现了,但是没发出声音。 我知道它出现了,犹犹豫豫欲语还休一样,讨嫌得要死。 “我可以跳了吗?”我问。 “理论上可以了……”听这个声音,我能想象出一个脑门子冒着汗的年轻工程师,“给我三分钟检查一下……好像有哪里不对头。” 拜托不要不对头啊。 我默默地读秒,一百八十秒过去,再问它:“检查出来了吗?” 它自暴自弃一样颓然道:“那什么,我告诉你一下经过啊。你许愿想穿越,我们才选中了你,然后你不是要一死就回去么,我是刚上任的员工……不太熟悉程序,所以就耽误了一阵子。但是我后来已经掌握好程序了!结果……连接次元的通道被无法解释的原因扭曲了……我说无法解释就是没办法搞清楚啦!” 它自焦自躁,明明我什么反驳都没有提出来。 心如止水。 真的要想点什么的话,就会控制不住的。 “现在恢复连接了,”它诡异地停顿了一下,“但是……总觉得哪里有点问题……你还能,再等等吗?” “等不了了,”我尝试着爬上护栏,觉得它的高度是对矮子的临终羞辱,“我会在半空中‘咻——’地一下消失,不会被摔死的吧。” “不是啊……”它虚弱地回答,“你要先死啊……” 那我为什么要选择跳楼这么惨烈的方式呢。 反正死在密鲁菲奥雷就够给这个家族找晦气了吧,又不是从百货大楼上一跃而下,跳给顾客看以抹黑商家。 这么想着,我已经成功地爬到了护栏上,用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坐着。 “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它很诚恳地建议,“或者写个遗书什么的打发点时间……我再检修一遍……” 遗书,写什么?“白兰·杰索害我,走投无路,含冤而死,天地为鉴,顾也静”? 想一想有点逗。 在我心情如此放松的时候,楼梯口出现了一只周身积聚着风暴低压的白毛。 我觉得自己是应该如此放松的,我救下了彭格列的高层之一,为情报事业做出了足够的贡献,现在十年前的沢田先生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这才是少年漫画天命男主角的套路,我开始是说一群二十来岁的成年人这么折腾委实显得中二。总之,我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遗憾了。 没有了吧……? 白兰出现的第一瞬间,我站起来,后退一步。 谜之音替我尖叫了一声。 然而——我不知道人类怎么能办到——白兰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功天台边缘,还抓住了我的左手。 我整个人悬空着,挂在这几十层高的地方,风吹动裙摆。 顶上的白兰并没有惊慌失措的表现,好像是笃定没有他的允许,我连死都不能。但他却是很阴沉,看起来十分可怕。 我还怕什么。 “请放手,”我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一切都会结束了。” “除了激怒我,”白兰露出了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也静还喜欢干别的什么事情吗?” 他还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见,因为之前弱弱气气的谜之音忽然底气十足地大吼:“快死快死!尼玛通道在坍缩!怎么可能啊卧槽!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半个身子都倾出来了,我有一瞬间想把白兰拉下来一起死,但转念又想到,这个人有坠楼而不死的妖术,于是放松袖子,让枪滑到了手中。 在这种状况下,朝他开枪的话,就算是这个妖怪也躲不过的吧。 我将枪抵在他的眉心,手指微微用力,压在扳机上。 然而,白兰纹丝不动,既没有放开我的手腕,也没有一丁点的躲避。 还是算了,他这么自信,大概又有什么妖术。万一枪里只有一颗光荣弹,不能这么给浪费了。而沢田先生千辛万苦地从十年前带队人马过来,大Boss当然是会留给主角解决的。 我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顾也静!”白兰眯起眼睛,脸上的表情阴沉到了一个境地。 我没管他,在一击失败后用一只手艰难地去对付扳机保险。 不能一下子就帅气地死去真是糟心,六道骸先生就不能服务到家吗? “没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他忽然放轻了声音,低缓又柔和。 “非常明显,我是例外。”我回答他,纠结于我并不清楚的枪支结构。 “是啊,”白兰笑起来,我偶一抬头,看见他脸上,竟然出现了类似悲伤的神情,“不过,一切都不会结束哦……” 颜色冰冷的眼睛此刻泛着皎洁的柔光,凝视着我。 “重新来过吧,也静。”他低声说,低下头,嘴唇在我的手背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缓慢地,松开了手。 一瞬间的脑海空白,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半空凝滞了一瞬。 那只是错觉吧,我从高空毫无停顿地坠落。 自由落体,还没怎么品味到可怕感,后背就砸上了地面。 非常非常的重。 筋骨在顷刻间开裂的声音被血液的涌流之声所盖过。 疼也不怎么疼,只是有点脑震荡的感受,鲜红的视野里最后看见自己的手,扭曲地睡在身侧。 鲜艳的红,漫天漫地,归于静寂。 世界黑了。 我觉得自己正在睡一个血腥的觉,随后慢慢地做起了一个梦。由羽毛堆砌而成的柔软又温暖的世界里,一个声音轻缓又低迷地说:“对不起……” 我寻找着那个声音的主人,却只发现了一团模糊的光斑。我执意要看它的原型,光斑慢慢勾勒出了人的形状。 心跳忽然错漏了一拍,我好像期待着它变成谁的样子。 于是就是了。 橙红色的头发,戴着眼镜,随随便便地穿着T恤和牛仔裤。 我觉得自己被清零了,所有让我觉得难堪的过往在这个空间里都是不存在的……对啊,这里是干净的。 我跑过去,环着他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他。 这样就好了,就当是做梦吧,这一觉,可以安安稳稳,睡到一生一世漫长。 我觉得自己的脖子要断了。 从桌子上勉勉强强地爬起来,怔仲了片刻,眼前的景象似乎不太对……阔别已久那样,陌生而只有淡薄的熟悉。 我撑着额头深深呼吸了几口,又揉了揉眼睛,呆呆地看向对面的女孩儿。 “Co…Cocoa?” 带着耳机打字如飞的女孩儿分了视线给我,“嗯哼,三点了,赶多少字了?” “什么?”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它们似乎不曾属于过我。 Cocoa盯回屏幕,“我还差个收尾就完了,能回去睡俩小时,你呢?” 我盯着自己面前黑了屏的电脑,“我们在……金和?” “还能在哪儿啊,你睡糊涂了?”她再次瞄了我一眼,然后露出点担忧的脸色,“诶,看起来是不大正常。还能接着刷吗?” “没问题,我刚睡醒,人有点恍,”我说,抿了抿嘴,觉得口腔里都是咖啡的苦味儿,“歇会儿就成。” 我晃了晃鼠标,笔记本的屏幕再次亮起来。 扫了一眼左下角的字数,足够了,拉到文档最末,收尾也挺漂亮。于是我舒了口气,跟Cocoa说:“我已经写完了。” “真的假的?”她凑过来,“梦里敲的?我看看,‘论没有爱情的结合’——卧槽!也静你完了……” “什么?”我淡定地注视着她。 “我都不忍心告诉你这个消息……告诉我你读过《斐德若篇》吗?” 我发呆发了半晌,吐出几个字:“读过啊。” “副标题是什么?” “论修辞术。” “对啊!”Cocoa露出一副抓狂的表情,“老师出的题目也是让讨论修辞术不是爱情观啊!整篇文章的重点你抓到哪里去了!我们之前瞎聊的破玩意儿你也敢写进去!” “哦……”我扫了一眼逾五千字的论文,“好可惜啊,我重写吧。” Cocoa好似有满腔的热血瞬间被当头浇凉,呆呆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觉得你病了,”她说,“别写了,回去睡个觉。跟老师说一声,晚一周也没什么。我打电话叫你男朋友来接你好了。” 我一愣,“男朋友?谁?” “你中邪了吗?”Cocoa一边掏手机一边用见鬼的表情看着我,“阴森森的,别吓我。” “谁?是大雄吗?”从我嘴里冒出了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名字。 “什么大雄,还蓝胖子呢,”Cocoa愈发觉得诡异,离我远了一点,“一个月前才成的那个意大利佬啊,你在留学生语伴项目里认识的……白兰啊!他还请我们吃意大利菜来着,真睡迷糊啦?!” 汹涌的悲伤狂潮般淹没过来,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整个人骤然之间难过得厉害,眼泪不自主地满了眼眶。 Cocoa被吓住了,凑过来,搂着我的肩膀慌张地问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捂着自己的眼睛,听见自己的声音擅作主张一样响起:“为什么……明明,我是しずか啊……” ------------ 27 番外·天下之大 入江曾经觉得,自己知道白兰野心的那一天是此生最痛苦的时刻。 他把那个人当朋友,他的朋友不多。 有那么一些片刻自欺欺人过,但最终仍然走向了彭格列,向沢田纲吉伸出自己颤抖的手,恳请他一起,阻止白兰毁灭世界的计划。 人生中再没有如此痛苦的事,无法劝服挚友,只有放弃他……却还必须在他面前作出完美伪装。 入江把自己变成麻木的科学怪人,一心一意地投入科学的事业,空余的地方就全部用世界大义来填补好了。 直到那个秋天遇到的女孩子成为他科学的、高效的、精密的心里唯一雀跃的火花。 是喜欢的,自己知道喜欢。 认真的性格也好,没有表情却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情绪的可爱的脸也好,说话的时候回忆词汇纠结语法的样子也好,全部全部,都太喜欢了。就算与他人一样的平常的元素,只要是在她的身上,都很好。 入江没有谈过恋爱,中学时期整个身心都投入了数学或者物理的国际竞赛,大学过后更是心无旁骛。他后来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如果自己曾经有过喜欢女孩儿的经验的话,就不会说“等”,以致错过。 他的确太笨了吧,一直恭恭谨谨地称呼“静小姐”,多看一眼都不敢,什么也不会说,最后甚至用“不想分心”这样的理由……把她推开。 以为还会有时间,还会有机会。 直到他被确切的告知,此生此世,这么漫长的时间,再无机会。 “下落不明……据传闻……死亡……”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全部都没有听见,抓住沢田纲吉衣领的手在违背自我意识地颤抖,却终究一个字都没有说得出来。 彭格列的首领的确是个异数了,在属下面前被这样揪住,没有还击,没有发怒,褐色的眼睛是温和的悲哀。 于是,可以怪谁呢…… 他最终疲倦地松开手,鞠躬致歉,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整个彭格列都在找她的事情上花了心思,因为她是功臣——雾之守护者难得如此坦然地向家族承认了。但是也仅此而已了,此役中折损的人员不计其数,谁能比谁更金贵。 天下之大。 入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事上一直坚持着,茫茫然然,正如这浩大的天下。 不止一次地走在异国的土地上,无数次急切转头,印证那擦肩而过的身影,再失望颓然而归。 一别经年。 入江向彭格列请了长假,最后一次踏上她的故土,在北部的都市里徘徊。已经不会再像最初那样惊惊乍乍,余下的只是岁月荡涤过后,平静、绵密的惘然。 他在初雪的街道上漫步。 在这座过度繁华的心脏城市,此处可称偏僻,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从高架桥下穿越而过,对面有遍布全球的快餐店,他看着招牌,想起曾经被展示过的中文写法,这么熟悉地摆在眼前,心脏忽然一阵紧缩,眼前也黑了一瞬。 一阵轻风掠过了身边。 稀疏的车辆并不经过这里的人行道,身边空无一人。 这一细缕的风却像是有人从旁边经过,带起来风雪的气息,清清凉凉地驱散昏黑的神智。 入江向身边伸出手,没有戴手套的、干净白皙的手,风从指缝间流走。 随风而去。 他猛地抽了一大口气,踉跄着强走了两步,终于在这异国的街头哭泣失声。 Reborn曾经说,她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就当她回自己的世界去了吧。” 好的,我相信了,我相信了。 入江站起来,走过马路,上了不高的台阶,推开快餐店的门,温暖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在菜单上随便指了一个套餐,又点了一杯奶茶,坐到临窗的位子上,一边吃东西,一边拿出手机,查询回去的航班。 “金和废除最低消费了,直接出了个刷夜费——我去,明抢了这不是!” “唉反正二十来块钱,人家得出电费服务员工资呢。” 旁边坐着附近的大学生,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谈论着。 ------------ 28 番外·火 白兰读博尔赫斯的《环形废墟》读得很有感触,回味片刻又觉得自我讽刺,把书放到流动书架上,出了阅览室,坐到自习区的某张桌子旁,笑眯眯地盯着对面的人,一言不发。 到底是忍不了他目光的洗礼,女孩子把对阅读材料的热爱分了一丁点给他——只是一瞥,漂亮得惊心动魄。 “兔子太寂寞是会死掉的,”他做出口型,配上极轻微的声音,“理一理我嘛。” 女孩子平静地投了全部的视线给他,但也仅此而已,没有笑容,没有答话。 好像她的魂魄根本不曾回来一样。 “中午去吃什么?”他弯了眼睛,“年糕火锅好不好?” 暖气没法儿辐射到整个自习区,坐久了难免感到手脚僵冷,在这样的冬天里,热腾腾的甜辣火锅只靠名字就使人心生向往,甚至能让人直接想象到最后的芝士炒饭,咸香裹在奶香里,丝丝不断,缠缠绵绵。 但是女孩儿仍然心定神不动的样子,面无表情,轻声吐了几个字:“不,去吃蓝蓝路。” 白兰嘟起嘴巴,明明白白的撒娇。 然后被戳破了,女孩子的食指点过来,十分凶狠地制止了他的卖萌行为。 她收拾东西,装进书包,白兰早她一步起身,绕了过去,抓住她的手晃荡着下楼,出了图书馆。 KFC在小西门外就有一家,但它的竞争对手却只在那里开了家甜品站,正店得走到相对来说离校很远的地方去。 出了图书馆没什么拘束了,走在路上,白兰突然袭击一样用正常音量开口:“也静什么时候带我回家见爹妈呢?” 握在自己手心里刚刚有点暖意的手冷不丁地抖了一下,侧头果然收获了带着怒意的眼神,尽管那双眼睛的主人从来都不肯放弃面瘫的人设。 “你不是早就见过了吗?”女孩儿的声音跟冬天的温度一样,清冽寒冷。 说的是她要分手的那个寒假,自己直接一张机票飞到她老家的事情。 “可是还没有正式见过面就被也静赶走了啊。”他歪一歪头。 “等我毕业吧,”她垂了眼睫,“他们不会喜欢你的。” “他们会的,”白兰微笑,温柔又坚决,“一定会的。” 女孩儿不想说话了,很干脆的那就不说,沉默地走路。 裹着围巾带着口罩,帽子压着刘海儿,只有那双眼睛露出来,眨眼间恍若苍空飞雪,夺人呼吸。 还是有自我意志的时候才能这么好看呢。 帝都今年的初雪刚过,雪下得不大,街面已经被清扫过,残雪被踩得脏兮兮的堆在某个转角,称不上什么赏心悦目的冬景。白兰牵着他的小面瘫去那个兜售快餐食品的地方,避开人行道上的湿泞,心里琢磨着这都拖了多少年了,他就算还债也该还得差不多了,谁知道也静会不会还接着读博然后说等我博士毕业啊。 在这个他已经放弃一切的世界,只有她不能失去呢。 大概是他一直考虑着事情所以脚步慢了下来,女孩儿开口问了一句:“你不饿吗?” 吃快餐我有什么好饿的啊……白兰撇了撇嘴,也知道撒娇没用,紧了紧交握的手,大步走起来。 他长得高,腿长,和身边的人可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只是女孩子从来不是肯认输的人,小跑着也要跟上他。 轻风随着脚步而生。 然后白兰感觉到了手心的阻力,侧头,看见女孩子停下来,很坚决地停了下来。 白兰微微一愣。 高架桥下的阴影里,眉目看不清,仔细凝视,才能看清女孩儿目色里满溢的惘然。 她把一直装在口袋里的那只手伸出来,在空气里轻轻挥动了一下,又怔怔地凝固住。 然后她把左手也从白兰那里抽出来,小跑着向前,又猛地停住,右手轻颤着,落在身前的空气里,好像那里有着什么东西是她正在抚摸的,只是无法被人类的视觉所捕捉到。 白兰沉默地看着她,直到女孩儿身形摇晃了一下,像是要跪下去,他才冲过去,及时地拦腰抱住她。 “怎么了,突然的?” 女孩儿反手搂住他的脖子,这种亲昵的行为很难出现。 “白兰……”她抽了一口气。 “嗯,我在哟~发生什么事情了?” “……说不清楚。突然之间,觉得很难过。” 眼眸里幽暗的颜色更深了一些,手臂微微收紧,像是某种值得依赖的自我宣称。于是女孩儿也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前,身体的轻颤似乎无法停止。 半晌,她挣开来,眼睛红了一圈,眼波却平静自如。 “抱歉……莫名其妙的,很难过,但是,又好像轻松了一点……隧道被打通的一瞬间冒出光来的那种感觉。好奇怪……”她小声地说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白兰微微倾身,给她整理好围巾。 “也静看过《环形废墟》吗?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 “什么?”迷惑的目光投向他。 他笑了笑,“刚刚,摸到那团火了吗?” 戳破了那张画满平行线条的纸,曾经以为来到了所谓的真实,神的袍角一扫,他只摸到了边缘精巧的花纹。 于是他最终决定不去管,永远不去触摸火焰,只把目前的,当作新的人生再活一遍。而他创造的女孩子,也只要什么都不知道的,在他的怀抱里就好。 “我随口胡诌两句啦,”白兰揉了揉女孩儿垂落在后背的长发,“都怪你让我看书看太久了。走走走去吃年糕火锅好不好~不去快餐店嘛……” 说完就自作主张地伸手拦了出租车。 意外的女孩儿没有表示任何反对,大概某个片刻有过一个叹息,似是而非,最后都被忽略掉了。 坐在出租车上,她摘下口罩,像是做出重大决定似的,认真地盯着白兰,问:“你真的想跟我耗一辈子?” 白兰瞪大眼睛,很诚恳地点头。 女孩儿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诶诶诶也静怎么能这样!” 他一瞬间觉得自己是还不完债了还是怎样简直心灰意冷,却蓦地听见女孩儿的声音:“那你买机票吧,放假了一起回去。” 冬日,冰天雪地,玻璃上会有霜花。 荒芜的现代化城市,摇曳的明火无处可寻,然而只是要取暖的话,十指以扣携手并行就足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