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脱逃 萧思暖 阿梓在雪地里捡到我的时候,我的身体就像是一段烂掉的木头,雪花落在上面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我趴在那里,喉咙早就已经麻木的没有知觉,连□□亦无力。其实在她发现我之前,有一只黑色的熊刚刚从我身边经过,围着我仔细的嗅了好半天,才离开。 人人都知道,熊是不吃死人的。 后来阿梓说,她那个时候犹豫了好久,因为害怕一碰我就会碎掉。 她终究还是喊来了其他人,我被人扛在肩上,稳稳地背了起来,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小的时候,娘亲对我说过的,父亲慈祥和善的摸样。 可是他从来没有背过我,连碰我一下都一脸的厌恶。 她们把我带到了一个温暖的山洞,放在了床上,我才看的清楚,眼前的这个小小的女孩。她的脸像是我小时候只吃过一次的白糖糕,皮肤柔软的像是那种叫缎子的布料。 我不喜欢缎子,那个人却很喜欢,他的衣服都是上好的绸缎,光滑的蹭在我身上像是鼻涕一样恶心。他说那是代表了身份,足够他拥有那些高高在上的资格。 阿梓有一双美丽的鹿眼,灿若星璀,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那样的美丽,永远会发出水一样的波动,不像我的,那人总说像是死鱼一样,没有一点生气。 可是我想我很喜欢她,如果她不想要脱掉我身上的衣服的话。 “你这样子会着凉的,换一下吧。”阿梓很小心,她可爱的模样叫人无法拒绝。“这里没有男孩子的,你放心。” 我攥紧了衣服的领口,尽管这团破布已经不可能被称之为衣服了,可是它让我感觉到安全。 那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男人走了过来,将小女孩手里的衣服轻轻的放在床边,然后对我说:“你自己好好的换一下,我们先出去。” 那个小女孩回头冲着我笑了一下道:“我叫萧心梓,你可以叫我阿梓。”说完就牵着男人的手向外走。 我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可是我害怕他们知道我是谁,在这个江湖上没有人敢得罪祈蒙山庄的人,更没有人敢收留从那里逃走的人。 我努力地抬手摸了摸锁骨上的那枚印记,火焰灼烧的痛苦仿佛清晰的印在我的心里,烙印狠狠地按下去,再稍稍的抬起,撕扯着血肉,叫人连昏厥都是奢望。 这样算起来,现在已经是第二十七天了,离下一次毒性发作的日期只有三天,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种运气可以顺利的熬过去。 这次已经是极限了,我趁着那人闭关一天的机会,勾引了那几个看守,想想就觉得好笑,这么一个脏的要死的身体,偏偏有的是人要拿它当宝贝。想起前几次,不是被人发现了捉了回去,就是毒性发作,让我求死不能不得不回去摇尾乞怜。 可是该怎么办呢?再一次回去,听那个人侮辱的谩骂和羞耻的惩罚?想起来我浑身上下开始不停的发抖,无论如何我都不要再回去。 洞外的那两个人,我没有功夫去管了,既然有衣服,要换好了然后轻轻的离开。诚然我的轻功算是好的,虽然和那人相比却差之千里,不过这样的程度已经足够他在每次把我捉回来时,咬牙切齿的说要废掉我了。 我哆哆嗦嗦的伸出了手,这才发现高估了自己的力量,整天整夜没命似的奔逃叫我已然是筋疲力尽,再加上毒性刚刚发作过后的巨大痛楚,连手指都是软的像棉花一样。 我又努力地试了试,身体不听使唤,固执的呆在原地纹丝未动。我有些着了急,开始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前猛然一冲,这下子结结实实的栽在了地上。 屋外的人听见了动静,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我的脸朝下趴着,被人慢慢的扶了起来,感觉自己从没有像这一刻一般的绝望。 那一团不成样子的破布被扯掉,我能够清晰的听见小女孩惊诧的抽气声。 我闭上了眼睛,很丑对不对? 那个男人没有说什么,仿佛没有看到一样,叫那个小女孩去取一些干净的白布和药膏过来。 布巾擦过我有些溃烂的伤口引起了一阵痉挛,我扭着身体想要拜托,却每次都被按住动弹不得。 那个人的动作很轻,可我还是觉得像是被人抽筋剥皮一样的剧痛,心里都跟着淋淋沥沥的极不舒服,如果我手里现在有一把刀,我一定会杀了眼前的这两个人。 我愤恨的眼神似乎被那人察觉到了,他很快收拾完了然后将那件衣服套在我身上。衣服有点大,不过看得出来是仔细的清洗过的,穿在身上磨着我刚刚曝露出的伤口。 阿梓端过了一个小小的碗,还离得很远我就已经闻到了米的香气,肚子也饿得发不出一丝声响,可我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伸出了手。 好饿,真的好饿,我记得上一次吃饱是我第七次逃出来的时候,路边有一个好心的大婶递给我一碗剩饭,那是我离开阿娘以后吃得最好的一次。 我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一直舍不得吃掉,一碗剩饭整整吃了两天,后来他带人来把我捉回去的时候,才抢过去扔的远远的。可怜了那个大婶,被他当着我的面一刀砍断了双手,那些惨叫几乎刺破了我的耳朵。 “你看到了没有,以后再敢逃跑,我就跺了你的腿。”他恶狠狠地威胁,那一次是真的着了恼,因为我整整跑了二十天。 那些汹涌的香气叫我没工夫在这里回忆那些往事。我的手没有力气,根本举不动勺子,想要用手去抓,又舍不得浪费了这么好的一碗粥。那个男人接了碗来,先舀出了一勺,慢慢的吹的温热,才凑到我的嘴边。 我一口就咽了一下去,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眼睛却还是盯着他手里的碗。 那人注意到我的视线,忽然将手里的碗向旁边一挪,确定我根本够不道以后,才缓缓的开口道: “祈蒙山庄……你是谁?” ######################################################################## 冷千秋 我愤恨的看着眼前已经是空荡荡的地牢,恨不得拧断所有守卫的脖子。她又逃跑了,果然是不会发过一点机会的,我才离开了不过一天而已。 地上还有一些尚未干涸的血迹,墙上也到处是抓痕,我很奇怪一个前两天刚刚被鞭子抽得几乎断了气的人是怎么积攒了力量,麻痹了门外层层的守卫。 我冷眼看了眼前正跪在地上的那几名守卫,其中有我从小一起练武长大的师弟。可是我知道他们怕我,每个人都害怕的要命。 父亲告诉我,如果你想要别人尊敬你,首先就要让别人从心底里怕你,让他们不敢看你的眼睛。说完这句话没有几天,他就被柳家的那个贱人毒死了。从他那里我只得到了一个教训,千万不可以相信女人。 我的目光扫了过去,只想着怎样才能将眼前这几个废物杀了,连个小贱人都看不住。 “说,人是怎么跑的?”我尽量告诫自己冷静一下,就算是要杀,也要先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跪着的那几个人开始有几个不敢抬头看我的眼睛,我想起在门外发现的那个被她用碎碗茬割断了脖子的守卫衣衫不整的样子,瞬间明白了。 我想我的脸一定是铁青色的,自己都能感觉到额头上的青筋乱跳,这帮饭桶,我平时三令九申,居然还是被钻了空子。 恼怒之极,我反而想笑,小贱人倒是长了出息,还知道用这一手,到不枉费我□□了一回。 底下的守卫们有些已经开始瑟瑟发抖,我去根本不放在眼里,查清楚了是谁对她起了主意以后,立刻叫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呵呵,真是有趣,我忽然觉得兴奋,像是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血腥气,想不到这么多次的教训还是没叫她学乖,这次我要好好等着,等到她坚持不住了自己回来,也不知道这次会是几天? 我从不相信有人能熬得过逍遥散发作的巨大痛楚,那种感觉可以叫人生生的想将自己撕成两半,却又偏偏手脚无力根本动弹不得。 阿暖,你受的住吗?我想要狂笑,我等着你回来,这次的惩罚一定会很精彩,我再不会给你任何机会逃掉,我会亲手砍了你的手脚,让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跑。 我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干净的没有一点气息。缺少了平时惯有的血的味道,和她身上的气味,让我觉得恍惚。 也是,平白的少了一个上好的练功的鼎炉,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找到一个用着顺手的,原来的那个就算是回来也注定是个废人了,这件事倒是着实让我纠结了一下。 不就是个贱人嘛,还愁弄不到更好的,我宽慰自己,反正她也跑不远。 接下来的几天,我会不自觉的数着日子,在某一天忽然发现,原来她已经逃了整整二十七天。 她逃走的第二天正好是月圆,按照道理毒性应该会迅速的发作出来,她居然成功的熬了过去。 我并不为此担忧,手下的人已经开始到处出动去寻找,而逍遥散的连续第二次发作会更加的猛烈凶险。 我继续等待,直到又过了三天,还是没有一点她的影子。手下的人回来报告说有人看见她进了雪山,穿得那么单薄走进去,能活着几乎是不可能。 我冷笑,死了也是活该,就算是有雪莲也不可能肃清她体内的毒,况且那雪莲千年可遇而不可求。 话虽是这样说,在她离开的第三十三天,我还是处理好了一切,亲自带着人出去寻找。我能感觉到她还没有死。欠我的还没有还清,我不允许,她又怎么可以死掉呢? ------------ 2 2 ------------ 3 雪莲 萧思暖 灼灼的痛感,叫我心如刀割,一寸一寸凌迟着我的皮肤。 那些血腥的近乎于残暴的快感一点一点的侵蚀着我最后的理智,我想我已经是极限了。 可为什么还不死掉呢?我也不知道。也许这就是他的目的,让我一点一点将自己逼至疯狂。 “唔……”我惨呼出声,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脖颈上筋脉的跳动让我无法抗拒,那里的血一定是温暖的。 师父看着我的脸,我有些心虚的别过头,却总也忍不住偷偷的瞄着他。 “唉。”他叹息,“是逍遥散。” 我沉默,额头上的冷汗颗颗落下,抿紧了嘴唇,我嘶哑的喉咙里发出的不似人声。 “救我,我什么都能答应……”我看着他,喘着粗气,身体的每一根血管都要爆开,却还是强撑着靠到他的身旁,颤抖着去解他的衣带。 那个人总是喜欢看着我跪在他的脚底下,一遍一遍的祈求,做着各种不知羞耻的让我自己都恶心的动作。然后在我虚脱倒地的那一瞬,决定要不要开恩,给我一点他的血。 “想要吗?那要看你自己的表现。”他总会笑的嘲讽,眼睛里闪着的狼一般的凶狠的光。 通常的情况下,我就不得不把自己快速的剥光,然后想尽办法取悦他。 “男人都喜欢这样……”他有一次心情颇好,伏在我身上用力的掐拧着。 那眼前的这个应该也是男人把,我来不及多想,他既然认得这毒,就差不多可能知道解法。 “救……我。”我已经语无伦次,动作却不敢有一丝含糊,也许他的血也能够解毒,反正我的身体早就脏的彻底,不在乎再多这一个。 师父钳住了我的手,将我扯回去,重新封好了我强行冲开的穴道,伏在我耳边低声道:“你告诉我,你和萧碧儿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咬牙,生生的将那些痛不欲生的□□压回到嗓子里,这是我最后的秘密。 “求你……”我几乎已经是低声下气了,可眼前的这个人没有丝毫的反应。 “告诉我。”他按住我痉挛的身体。 眼前已经是一片一片的黑影闪过,可我不能晕倒,因为醒来后就意味着更大的磨难。 “求……”我说不出来,干涩的眼睛里开始有眼泪涌出,嘴里也开始有甜腥的气味弥漫。 “求……”我的手脚动不了,连呼吸都已经是奢望。 他叹了口气,似乎从怀里取出了一些锋利的东西,乍现的银芒刺的我有些眼晕。 是针!恐惧让我缩紧了身体,他是要逼供? 我的眼睛瞟到墙角,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睡的正熟,应该是被点了睡穴。这下子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一刻,我选择了认命。 第一根针刺下去,他奇怪的“咦?”了一声,而我的筋脉一阵抽痛。 一双手顺着我的骨骼,几乎摸了个遍,方才又小心的扎下了第二针。 还是痛,我咬紧了牙关,但是瞬间的痛感过后,身体猛然的一阵说不出的舒服。 我慢慢的放松了紧绷的精神,感觉到折磨如潮水般退去,舒服的只想叹息。 “思暖,你叫柳思暖?”师父拔下了最后的一根针,低声问道。 我不说话,清醒过来后,戒备的看着他。 “别担心,我答应过你的母亲,会照顾你,索性现在也不算是晚。”他将针收好,“你长得和你母亲真像。” 我沉默,半响才低声道:“我不姓柳,我姓萧。”既然这个人能够帮我制住逍遥散发作的痛苦,管他是什么人,我都要暂时留下,毒解完了,就立刻想办法离开。 “你多大了?我记得应该有十三了吧?”他笑了笑,露出了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嘴角微微有一些纹理,但是看上去整个人一点也不老。 我低头,很努力的掰了掰手指头,好像确实是十三了,生日是哪一天呢?我早已经记不得了。 他摸摸我的头,拉过被子替我盖好,“如果实在记不得,那就是今天吧。“ 他起身,行至墙角的地铺旁,替阿梓掖好了被角,方才道:“你母亲的武功虽然也很高明,但是过于阴寒,你现在的体质受不住,还是停了罢。” 我不说话,简直是笑话,不修习武功,我就是废人一个。 “你想一想,究竟要学习什么武功,养好了身体再告诉我就可以。”他说得轻松,看着洞外肆意的风雪,低声道:“雪快要停了。” 我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这个人也许真的没有恶意。 睡到半夜,觉得不舒服,刚刚出过的汗水粘糊糊的粘住了我的单衣,现在洞中虽然温暖,毕竟也是有些凉的,我像是卧在冰块上。 迷迷糊糊中总是不安,那些久未做过的奇异的梦境,像是突然到访的来客,叫我来不及提防。 阿娘呆在小河边,冲着我招手。我向着她的方向游了过去,可是那条河好长好长,怎么也到不了岸边。我的身体有一半浸在冰冷的河水里,呛进了我的口鼻,引得我几乎窒息。 天生的警觉叫我瞬间睁开了双眼,床边一人正悄无声息的看着我。 那人不过也是十三四岁的摸样,还是个少年,却已面色沉稳,眼里的探究昭然若揭。 “你是谁?怎么会睡在这儿?” 我不语,是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 师父从外面走了进来,周身似乎还有风雪肆虐的痕迹,带着一阵凉气。 “师父……”那个少年转身,对着他恭敬道,“雪莲已经找到了。” 我周身一震,雪莲?那是有可能解开我身上□□的东西。 “不错。”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差点便要去寻。” 那少年状若无心的扫了我一眼,低头不语。 师父大概是明白了,走过来替我将被子盖好,抚了抚我的头道:“乖乖睡。” 一股困意袭来,我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 我并没有睡,长期以来养成的警惕叫我总是保持了三分的清醒。因为从梦中惊醒,会叫我觉得万分的恐惧。 “祁蒙山……袭击……人多” 模模糊糊的我只能听得清这些,师父手心的麻药确实是厉害,浑身绵软,无法集中力气。 有人握住了我的手,全身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如果能真的这样一直睡下去,该有多好? ##################################################################### 冷千秋 暴雪停下的时候,我就带着人上了山。 路还是不会好走,手下的人没有一个敢吭声的,尽管他们将那些犹豫和不情不愿流露在眼底的深处。 以为别人看不到,我只想冷笑。看来还是手段不够严厉。 我下令将其中的一个办事不利的人埋进了雪堆里,冻成了冰坨。这样子搜山才能够有条不紊的继续下去。 雪山很大,到处都是纯白一片,长年的积雪让山上的动物少的可怜。本来冬天不会出来的熊还在外面搜寻着食物。 这样恶劣,她能活下来吗? 她一定能,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的忍耐力,还有那种近乎神奇的求生的本能。 也学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一直不肯杀掉她,我只是想看看一个人的极限到底在什么地方。 “庄主。”前方派去查探的一个护卫急急忙忙的赶了回来,“半山上似乎是有人。” 似乎?我半眯起了眼,那人顿时紧张的抖成了一团,战战兢兢道:“确实是……确实是有人。” 我从他身边擦过,抿紧了嘴唇,是她吗?原来真的还活着。 我顺着那人指的方向慢慢的向前走,有意思,居然还没被冻成冰块。不过只怕是手脚早就该被冻的废掉了吧。如此也好,省的我再动手。 半山上并没有半个人影,反倒是稀稀拉拉的瘫着几具庄护的尸首。 “庄主。”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连滚带爬的行至我的脚边,“那小子……那小子的功夫着实古怪。” 小子?那便不是她了。我沉默着,并没有看那人,慢慢的俯身查看死掉的那几个庄护的尸首。 每一具都是正中死穴,却没有什么多余的打斗的痕迹,看来是突然出手,这些人还没有放应,其中的一个还是一脸的困惑。 死了活该,我心里冷笑,这个世上便是如此,你不防备别人,那就乖乖的等死。 这人的武功并不算是高明的,内力还不足,点穴虽准,但是有两具尸体都是连续的快速点了几次。 这个手法看着很熟悉,我稍加思索,便看得出。 柏无朝?越来越有意思了,连他都来插一手。 我将手抽回,从怀里掏出干净的白巾仔细的擦了擦手。 死人真是恶心。 我丢下了那块白巾,转身走回,来到那个幸存的人面前,站定。 “裘护卫。”我嘴角微微翘起,看着眼前这个恐惧的人低声道:“我是记得你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的。”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连忙辩解道:“不,不,属下的家中还有个八十岁的老母。” 我走过他身边,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笑道:“欺骗庄主,可是死罪。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那人睁大了眼,直直的跪在原地。一直到我走的远了,他还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动弹。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动弹一下了,而我从不留一个与我没有任何用处的人。 我径直下了山,回到了刚才等待的地方。那名来传报的庄护还是在原地忐忑的等待。 我冷声道:“去把人都叫回来,守在山脚下。”我就不信他们不下山。 柏无朝,我不去惹你你倒是来惹我。倒是忘了你和那个小贱人的娘是什么关系了,一对奸夫□□。我心底冷笑,这次你出手保这个小贱人也没用。从我手里抢人,倒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 4 相遇 萧思暖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洞中只剩下一堆快要燃尽的篝火,师父递给我一套厚实的衣服。 “穿上它,我们要离开这里。” 离开?这么快?我还有些恍惚,下意识的就开始脱衣服换衣服。 师父没说话,默然的背过身去。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已经习惯了在人前衣不蔽体,换个衣服只能是随便,虽然仍觉得羞耻,但是这会儿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有些丧气的揪扯着那些扣子,这种被人尊敬的感觉让我无法适应。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真正正的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待,我却总是让他看到了那些近乎于丑恶的东西。 换好了衣服,我试着自己下地,双腿绵软的还是没有半分力气。 真没用!这样的我连自己都鄙视。 师父没说话,转过身来将我背起来道:“先忍一下,我们下山再吃东西。” 我没说话,等于是默认了。把头靠在他背上,感到一阵阵的安全。 昨天晚上出现的那个少年沉默的把火堆熄灭,抬头扫了我一眼,对着师父道:“我来背吧。” 师父冲他摆了摆手,道:“你顾着阿梓吧。” 那少年没再说话。我能看得到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温柔和庆幸。 幼稚的感情,我只想冷笑。 “他叫祁渊,是你师兄。”师父推了推背上的我,低声的介绍着。 我没说话,看了他一眼就当是打招呼了,反正他眼睛里除了那个玉娃娃也没有其他的人。 师父带着我们三个下了山,一路上还要小心仔细的查看周围的动静。我不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只是空气中始终飘动着一股让我恶心欲吐的气味,和那个人一摸一样。 我没由来的瑟缩,师父只当我是冷,把我裹得更严实了。 他应该不会出现,他只会等着我自己主动跑回去,又怎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千里寻来。 可是不一定啊,所以我莫名的觉得恐惧。 山上的路不太好走,师父的背却始终是稳稳当当的,我感觉不到一点的颠簸,就像是小的时候躲在娘亲的怀里,柔软的让人只想做梦。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眼睛里涌了出来,瞬间就被冻成了冰珠子,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阿梓和祁渊小心的跟在师父的身侧,他们两个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看着一路上蹦跳玩耍,实际上时时刻刻都在注意周围的动静。 我们走了不过是两个时辰,我趴在师父的背上却觉得是走过了一辈子那么的长。 下山的路本来就不多,师父选择的是叫人最想象不到的,陡峭不平,然而在快要走到山口的时候,我看见了有人的影子一闪而过。 我缩了一下,躲在师父背后,将脸埋起来。 师父也注意到了,示意了一下祁渊,叫他带着阿梓先走。 “快去,你们两个小孩子比较容易混过去,去我们来时的客栈那里等着,我很快就会过去。” 祁渊和阿梓互相对视了一眼,却不动。 “阿梓乖,听话,跟着师兄走,师父马上就来。”他哄得很细心,阿梓和祁渊总算是被说动了,两个小小的孩子牵着手慢慢的离去,没有回头。 见他们两个走远,师父总算是送了一口气。他把我放下来,抱住,然后低声道:“把脸埋起来,我们也混过去。” 我很听话的招办,师父抱着我不慌不忙的向着那几个人迎面走了过去。 我闭着眼睛,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它不至于太过急促,那个人的气息越来越近,逼得我忍不住想要尖叫。 师父宽大的手掌轻轻地在我身上拍了一拍,我紧绷的身体像是突然放松了下来,只是手指还是有些微微的颤抖。 师父走的很镇定,这时节山上的暴雪已经停了,有很多的人为了生计会冒险上山,因此我们两个的出现并不显得突兀。 我屏住呼吸,感觉到那人的气息由远及近,然后一点一点从我的身边擦过。 没有被发现?我额头上已经有汗冒了出来,那人沉稳的步伐连同他遮不住的那种力量还弥漫在周围,使我不能掉以轻心。 我攥紧了师父的衣襟,感觉到他的心也有些微的狂乱。 看来是真的过去了,我已经能够感觉到那种压力渐行渐远。 “呵呵……”是谁在冷笑?我的心紧缩成一团,感觉到师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骤然跳开至一边,凌厉的剑锋堪堪的从我身侧划过去,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气。 冷千秋 当我看着从山上蹦跳着跑下来的那两个小孩儿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在意,看上去就像是两个极普通的上山采药玩耍的农家的孩子。 如果不是那个小女孩的皮肤太过白皙的话。 这边的山林野外,农人耕作劳累,皮肤黝黑,极少有人烟,又怎会养出如此玉雪可爱的孩子。如果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一个随从都没有,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乱跑,也是不通情理的。 我暗示手下的人放他们过去,偷偷地叫人跟着他们。看来柏无朝离得也不会太远了,我几乎能够感受到那种近乎于嗜血的快感一点一滴涌上心头,阿暖,你终归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没想到柏无朝这般沉得住气,过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缓慢的从山上走下。 我几乎认不出他,天下闻名的柏大侠,如今只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夫一般,毫无形象的从山下行下。 他怀里抱着的……我咬牙切齿,手狠狠地攥成拳头,那是我的东西,没人可以碰一下。谁敢碰,我就砍了他的手。 一想起那个小贱人也许被他看光了,我心里发狂,却还要装成是面色无波。 柏无朝的内力深厚,也许只有他一个我们还可以打个平手,只是他抱着这个小□□,哼!自己找的,可就怪不得我了。 我带着人慢慢的从他身侧擦过,假装认不出他是谁。我的目的很简单,只要他肯乖乖的把那个小贱人交出来,我大可以不与他为难便是。 他从我身边走过,我能听见他怀里那个小东西屏住呼吸的慌乱模样,很好,还知道害怕。 我不说话,在三步之外悄然站定,一个凌厉的回身,手里的剑带着五分内力已经向后砍去。 不愧是柏无朝。甚至没有慌乱一下,就直接闪身躲过这一招。只是他怀里抱着人,身上又没带武器,只怕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我的剑毫不客气的越来越快,只要他躲不过将这小贱人放下,我自然是有办法叫对付他。 奈何柏无朝居然始终抱着她,一刻也不敢放松,他虽然内力深厚,却多少躲得有些狼狈。 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客气,找死! 我虚晃了一招,手中的剑直击他的面门,他闪身一躲,下一剑却向着他怀里扎了过去。 如果他拿这个小贱人当挡箭牌,完全可以躲过,并且反手拍我一掌。我咬牙,浑身的力道已然加在这一剑上。 出乎意料的是,柏无朝选择了一个最笨的方法,他将小贱人推到右手抱好,左手臂迎着我的剑锋,用力一推。 长剑在他胳膊上划出一道常常的血痕,他也退后三步,方才站定,喘息。 我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冷笑道:“柏门主,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切磋一下,实属意外。为何不化干戈为玉帛?” 柏无朝不动声色道:“柏某自认为没和冷庄主结下梁子。” “这便是了。只要柏门主将鄙人丢失的东西完璧归赵,今天的一切就当没发生过。”我说着便又向前逼近两步,以他们两个现在的情形,一起全身而退有些困难,我就不信柏无朝肯为了她以身犯险。 “这倒是可以考虑。” 我冷笑,快意的看着小贱人眼睛里突如其来的恐慌,和她紧紧攥着柏无朝衣襟的手。 “不过可惜,冷庄主,在下并没有拾到过你的东西。”柏无朝的表情冷静。 我嗤笑一声,指着那个小贱人道:“这是在下庄内的逃奴,劳烦柏门主归还。” “不好意思,冷庄主,这是在下的故人之女,希望冷庄主高抬贵手。” “哈哈哈……”我仰天长啸,“柏无朝你是注定要与我为敌了?” “不敢。”柏无朝说的倒是恭敬,身体微微向后倾斜,后退了几步道:“如今阿暖已经是玉影山的徒弟,以前的事情,希望冷门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在下自会登门赔罪。” 我是真的不愿再与他废话,心中的杀机一现。不管是我冷千秋要或是不要的东西,旁的人都休想染指半分。 既然已经不干净了,那就索性由我来处理的干净吧。 “柏门主倒是还记得当初夫妻一场,说起来,这孩子的娘亲到也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当初被人当众悔婚,人尽皆知。败德秽行,倒是真可以流芳千古。”我恶意的刺激着柏无朝,他和那个贱女人的那点儿龌龊事,早就是人人都知道。只不过我倒是想看看这个小贱人明白真相后的反应,一定非常有趣。 ------------ 5 比武 萧思暖 我抬头看着师父的脸,冷硬的仿佛寒冬腊月□□的冰。 我把头埋进他怀里,对那些话污言秽语选择了忽略。这种话我听得太多了,干吗非要相信呢?阿娘的事情,是她的,不是我的。 可是不管我怎样的躲避,那些话就像是灰尘一样的无孔不入,用力的钻进我的耳朵,刺激着我的神经。 “难不成这孩子的身世和柏门主有关?倒也是,当年的萧碧儿美艳一绝,柏门主年少有为,难怪把持不住。”冷千秋笑的叫人恶心,我可以想象的到他说这话时恶毒的神情,还有从未到达过眼底的笑意。 那个混蛋,我早晚有一天会割了他的舌头。 可是师父会是我爹爹吗?不会,如果是真的该有多好。 娘亲不止一次的告诉过我,我姓柳,我的爹爹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英雄。 可惜,英雄总是有老婆的。 我不喜欢那个已经变成死鬼的男人,一点也不。他有家有妻有子,为什么又要招惹阿娘?为什么又要生下我?生下了我为什么又不保护我们? 还有阿娘,她是天底下第一大的傻瓜,为了那么一个虚无至极的幻境放弃了一切,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 她为了他忍受住了一切,铺天盖地的污水叫我们每天无处藏身,只能东躲西藏。那个男人在亲手杀掉她以后,甚至没有露出哪怕是半分的伤心。 他甚至从不承认我的身份,我在他心里就只是一个孽种,是他今生无法抹除的污点。 我在柳家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冷眼,虐待,□□,都已经是家常便饭。那个自私的男人只会在一旁看着,却从不出来说一句话。 所以他死了,死得好死得妙简直是死的呱呱叫。只有天知道我有多高兴,冷千秋说我是替父母还债,我呸!那个死鬼也配得起。 “冷庄主也是名门之后,说话还请放干净些,故人已逝,就请不要随意亵渎。”师父终究还是开了口。 “呵呵,亵渎?天下谁不知道,萧碧儿勾引有妇之夫,生下孽种,秽乱无耻,招的多少裙下之臣,怕是数也数不清吧。话说回来,她倒是养了个好闺女,小小年纪就知道找个靠山,长大了怕也是个当□□的命。” 我能感觉的到师父手臂上的筋脉一点一点的暴起,用手轻轻的抚上去,叫他冷静。我都不生气,他又何必? “冷庄主,事情也涉及到令尊,所以还请嘴上积德。” 我能察觉到冷千秋周身骤然爆发出的怒气,扫在人身上都是彻骨的寒,心底冷笑,看来这次是真的戳了他的软肋了。儿子如此,他那个爹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被轻轻抛起,我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圈,感觉到自己腾云驾雾一般的飘忽了一下,直到被一根树杈稳稳地接住。我晃了几下,一俯身便能看到下面的刀光剑影。 师父毕竟受了伤,对付的有些吃力,饶是这样,冷千秋也休想在他手底下讨到一丝便宜。 高手过招,拼的不光是武功的高低,还有速度和耐力。 其实冷千秋真的是很厉害了,他比师父小了估计最少能有十岁,修为能够并驾齐驱已是不易,只不过他终究是急于求成,内力高下一分便知。 我被那枝树枝卡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只觉得眼晕。树下冷千秋的喽啰们也不消停,纷纷想要爬上来抓我。 这棵树实在是太高,而冷千秋这次带来的显然都是些饭桶。到不了一半的高度就飞不上来了。 我冷笑,冷千秋的那三个忠犬居然没有出现,估计是被他派到其他的路口处去守着了。话说回来也是算我点背,就这么倒霉的直接撞到他这儿来了。 师父刚才那一下应该是用尽了全力,我现在很是担心他。 他的胳膊还在流血,落入洁白的雪地里,溅起片片红梅。动作却是沉稳有力,倒是逼得冷千秋步步后退。 师父不会输的,我心里默念。如果他输了,我宁可直接掉下去摔死,也不能落到那个疯子手里。被他捉到就真的一点希望都不会再有。 冷千秋一招横扫千军猛的击出,却在半路突然收手,动作快的不可思议。我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影一闪,那个人趁着这个瞬间的空挡,带着邪佞的笑,已经直冲着我逼了过来。 师父在他身后反手便是一掌,正中后腰,这一掌的力道不是闹着玩的,冷千秋的一口鲜血几乎是喷射而出。他却仿佛是没有任何反应一般,对唇边溢出的鲜血理也不理,直冲而上。 师父显然是没有想到他宁可身受重伤也要去捉我,我也没有想到他这般的不顾性命。 可惜冷千秋,要是比谁更不要命,只怕你还真是不行。我冷笑,对着那个已经越来越近的得意笑容,双臂向上一抬,便生生的在他眼前摔落下去。 他总是疑心太重,顾虑太多。而我总是别无选择。 所以他总是能够化险为夷,而我总是绝处逢生。 这算不算是一个冷笑话? 冷千秋 我一个收手,身体已经冲着那棵树直冲而去。剑光激起的飞雪溅进眼睛里,我双目微眯,却还是死死的盯着前方那个稳稳支在书上的身影。 其实我的眼睛一直就没有离开过那个人,这一点只怕是柏无朝也意识不到。 他的那一掌当真是凶狠,我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后腰的骨头都已经根根碎裂,纷纷移位了。剧痛无比,难以忍受,一口鲜血不受控制便已喷出。 不过我也在赌,赌他来不及用上全力一击,否则我现在别说是施展轻功,走路都是不可能的。 我赌赢了,他果然有所顾虑,以为我在耍花招。呵呵,我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只要那个小贱人到了我的手里,柏无朝就变得好对付多了。 我冷笑着奋力向上飞去,树下的那一群饭桶一点用处也没有,只会添乱,回去以后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了。 已经越来越近了,我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特殊的味道,居然有片刻怪异的欣喜和意乱情迷。 我甩头,丢弃那种叫我鄙视的思想,懊恼的双眼发红。 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筹,我没想到,她下手永远要比我狠。 原来磨了这么久,却还是一匹养不熟的狼。她骨子里那种东西叫我觉得有些许的挫败感。 我咬牙,从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什么东西是亘古不变的,人也是一样。 想死?没那么容易,我掉转方向,在那棵树上轻轻一点,就已经直追着她一起向下而去。 身下的人影一晃,柏无朝已经将人半路劫走,他死死的夹住那个小贱人,落于地上内力一催。 地上松软的白雪被他的掌力一催,夹着劲风扑面而来。刚刚落地尚是有些不稳的我,也不得不闭眼伸臂去格。 待到我一瞬间收手而回,眼前哪里还有那两个人的影子? 我的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到手的鸭子就这般飞走了? 命令手下迅速的叫林峰他们撤回来,仔仔细细的在山下的镇子里搜,柏无朝受了伤,只怕是不可能走的太远。 一个庄户急匆匆的上山,跪在我面前战战兢兢的禀告着:“庄主,属下们办事不利,那两个小鬼……” 跟丢了?这是在我意料之中的,那个小鬼既然能够一个人杀死几十个搜山的身怀武功的大人,可见多少还是有些本事的。 我默不作声的,一掌扫过去,那个庄户顿时倒地,面色发青,七孔流血。 丧气的消息,该死! 我取出随身的手帕擦了擦手,示意剩下的人赶忙收拾尸体,心道:柏无朝,你倒是养了一众好徒弟啊。只不过也好,这下我索性便将你玉影山上下一锅端了。 我开始检查一下自己的伤势,试着小心的运气。 胸口,后腰俱是一阵剧痛传来,我屏气凝神,强行将已经行至喉头的热血压下去,柏无朝受的伤不比我轻,如果不趁早只怕是更难对付。 内伤很重,我需要找个地方暂时休整一下,体力能够恢复多少自己也说不准。 这场比试早晚注定便是要发生的,只不过这下子倒是成了因为那个小贱人,当真可笑。 我一笑便牵扯到内伤,痛的厉害,却又抑制不住。 萧碧儿的女儿滋味果然是不错,连一向自诩仁义侠士的柏无朝都能勾引的来。他倒是也不嫌,年纪大的足可以当她爹了。 也对,他可不是差一点就做了她的爹。 哈哈,有趣。 ------------ 6 避祸 避祸 萧思暖 师父背着我,一路向下,在山上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脸色隐约有些苍白,呼吸急促,还偶尔压抑着低低的咳嗽。 我竟没看出来,他受了这般严重的内伤。 本能的想要挣脱下地,这样子下去,冷千秋很容易便能追上我们。 身体被用力向上一托,被背的更加的稳当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说出叫人安心的话语:“别担心,我没事。” 我沉默,把脸埋在他背上里。 冷千秋受的伤应该也不轻,师父那一掌够他料理一阵子的,我原以为他会很快追上,没想到也是个肉体凡胎,受了伤速度也放慢了。 我们小心翼翼的避开路上可疑之人的眼光,向着那个传说中的客栈行去。 师父背着我偷偷的从窗户跳了进去,屋里的阿梓和祁渊见他进来,都是一惊,赶忙站起来,扶他坐下。 我的身体还是没有什么力气,阿梓把我搀到椅子旁坐好,便赶忙去照顾师父。 到了屋里,师父方才放松下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隐隐的吐出血丝。 祁渊赶忙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黑黑的药丸,喂师父服下,然后很是熟练的抓过他的手腕。 “气脉翻腾,伤了肺脉。”祁渊皱着眉头道:“是极阴寒的功夫所伤。” “不错,咳咳……”师父拍了拍他的头,样子很是欣慰。 “师父……为什么心脉阻隔,但是不似受伤的症状?”祁渊抓着他的手腕,焦急的询问。 师父摇摇头,抬手指着我对祁渊道:“你不是一直问我什么时候出师吗?医好了她,你便是这世上第一的神医。” 祁渊扫了我一眼,低头不语。 我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要当人家的试验品了。 “阿暖,你身上的毒我只能尽力而为,你阿娘当初制出这逍遥散便是没有解药的,药理如何我亦不知,你愿不愿意试一试?”师父气息有些不稳,看得出是在努力的凝气。 我苦笑,我能说什么,这毒解与不解都不是我说了算。当初冷千秋有一次喝醉了酒,我便已知这毒无药可解,只能靠着喝他体内至阴之血一点一点缓解,饶是这样,我仍然活不过二十五岁。 我今年已经十三,还有十二年小命就要交代了,可是却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这样便死了,我不甘心。 我本以为千年的雪莲可以多少能让我活的长些,现在看来也是没有用处的。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吧。 师父像是看出我在想什么,又咳嗽了几声道:“这雪莲并不是没用处,固本培元,你的身体底子不好,吃了它到能保证你几年之内身体健壮。” “师父,可是您的伤……”祁渊脱口而出,眉头皱成了一团。 “没关系,你将那雪莲取出来吧。”师父打断了他的话,接过阿梓递过去的手帕拭去嘴角的血痕。 祁渊万分不情愿的将那个小小的玉盒取出,没好气的递了过来。 我瞟了他一眼,拧过头去。 阿娘说过,贫者不受嗟来之食,我就算是当场便死了,也绝不会叫任何人可怜。 “你!”祁渊瞪了我一眼,回头看师父的脸色。 “我如果不吃它,暂时是不是死不了?”我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师父愣了一下,“倒是不会死,但是我昨日替你扎的针只够挺住这几日的,过了五日只怕是发作起来更甚。” “那便是了。”我咬牙,“如果你现在就死了,我跟着也活不长,倒不如你吃了,养好了伤,还省得我动手自杀。” 祁渊回头,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估计是嫌我对师父的态度一点也不客气。 我懒得看他,一个小屁孩而已。 师父却忽然浅笑了一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阿梓赶忙又替他抚着胸口。 “你这孩子……性子像谁呢?” 像谁?我也不知道我像谁,和阿娘的温柔娴淑一点也不靠谱,没准我真的是阿娘捡回来的孩子。和那个死鬼没有半分关系。 “行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师父催动了一阵内力,又吐出了几口血,方才徐徐开口。却是先拉过我们三个的手道:“祁渊,你是师兄自然要保护两个师妹。你们三个先走,去阿梓家里,一路上行大路,实在不行,阿梓的爹爹会有办法,先回家去避避难。” “阿暖的筋脉和常人有异,我昨晚已经尽数教于你如何下针的法子。你记得她实在撑不住了,才可以行针。” “好好的等着我回来,你若是有了法子也可以尝试,但是千万记得小心为妙。” “师父……”阿梓小心的看了他一眼问道:“您要快一点。” 师父摸了摸她的头道:“师父命大,不会有事,替我向你爹娘问好。” 祁渊也不说话,冷漠地看了我一眼,就将头低了下去。 “阿暖,不论如何你记得,不可以自己一个人走掉,若是你还想知道关于你娘亲的秘密的话。”师父看着我,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这算什么?威胁吗?我看着他多少有点愤怒。 “傻孩子,你娘亲当初留下了很多东西,只是我现在不能和你说,要等你长大了才可以,所以你要记得,跟着祁渊他们一起去等我回来。” 我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祁渊,低头腹诽了一下,跟他们走倒是可以,只不过这小子要是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保不准逃掉就是。天地这么大,只要人活着,就总有办法能够活下去报仇。 我能看得出他们是经常经历这种突发状况,祁渊带着我们两个走的一点也不含糊,甚至都来不及和师父道别。 我的手脚还是没什么力气,走几步就忍不住停下来喘粗气。 “师兄……”在记不清是第几次停下后,阿梓回头担心的看着我,扯着祁渊的袖子。 “麻烦!”他哼了一声,回转过来,蹲下身子想要背我。 我咬了咬牙,看也不看他一眼,艰难的从一旁挪动走。 祁渊站起来,脸上的尴尬可想而见,跺了跺脚,牵着阿梓的手故意走得飞快。 “师兄……”阿梓甩开他的手,道:“帮帮姐姐吧。” 祁渊的脸色发黑,走了过来。他比我高了很多,居高临下,忽然一出手便是点了我的穴道。 他手法不好,我穴道又不准,戳的我生疼,却是再动弹不得。 我没想到他用这个,还在怔忡就已经被人强行背了起来,连挣扎都不行。 我想我是很想咬人的。 “哎呦!你怎么咬人?”祁渊差点把我甩下来,捂着耳朵揉了半天。 我挑衅似的看了他一眼,故意磨了磨牙。 “小姐姐,你别咬师兄啊,他这个人心眼好,就是脾气不太好。”阿梓说得细声细气,间或抬头瞄着祁渊的脸色,果然他的脸更黑了。 我愣住,沉默着低下头不再动弹,长的那般可爱的阿梓,任谁也无法拒绝。 ################################################## 冷千秋 我在山下落脚的地方仅仅稍作休息,手下的人就来报说已经发现了柏无朝他们的行踪。 那是一家很小有些破旧的客栈,看得出生意并不是太好,老板看见我们进来的时候,腿都吓软了。 他们在二楼?我示意林峰带着手下的人暂时撤下去。自己慢慢的步行上去,还没等到靠近门边,门猛然洞开,接着一排银针飞速射出。 我向下一翻,就已经躲了开去。 好险,其中的一枚堪堪的擦过我的太阳穴,柏无朝受了重伤,还能发出内力如此强劲的暗器,着实是不容小觑。 我稳住了心神,朗声对着上面喊话道:“柏门主为何不出来一见,倒是躲在里面,做的什么缩头乌龟?” 楼上没有半分反应,我冷笑,看样子柏无朝还真是伤的不轻。他不敢出声,是怕我分辨出他伤情的事实。 “柏门主,在下如今来此真的是为了讨回逃奴,无意与你为敌,只要你将她交出来,我们互不干涉可好?”只要他将那个小贱人交回来,我定要将柏无朝碎尸万段,看这江湖之上还有谁敢逆了我祈蒙山庄的意。 门轻轻地转动,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看着我一脸的淡然道:“那孩子在屋内养伤,既然冷庄主想将人接回去,那便好办,你我总归要分出个高下出来,倒不如今日切磋一场,赢了的人尽可以将人带走,怎么样?” 我看着他,微眯了眼,如今我二人已经尽数受了重伤,倒不妨陪他玩玩,就算是输了又如何?只要能将柏无朝制住,自然有人会将那个小贱人带走。 “如此甚好,那就多多得罪了。”我本来没心思和他废话,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说过这话,剩下的可就怪不得我了。 柏无朝看出了我的目的,挺身而上,身体却始终不肯离开那个狭小的门口。 我有言在先,只好叫手下的众人现在底下等待,暗中却示意林峰他们带着人从后面绕上去。 柏无朝,今日之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 7 姓名 萧思暖 我们一路上走得并不算是辛苦,祁渊小小年纪已经是很有主意的,一路向东竟然相安无事。 当我们三个站在城墙底下,仰望着眼前高大的城,我想我明白了,目的地原来是大萧。 萧国,那曾经是娘亲魂牵梦绕的地方,她总是和我说,凌江边上的山色依依,水乡的明媚湖光,夏日里碧绿的荷塘,还有泛着舟摇曳的少年。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总是说总是说,以至于那些场景在我的脑海里也逐渐的构成了一幅瑰丽的画,却只在梦中才能显露半分。 她那么爱这里,却又是为了什么背井离乡? 阿梓走过来牵我的手,开心的摇了摇道:“小姐姐,只要进到这个城里,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黄昏天边晕染的晚霞还没有褪尽,微醉的红色打在她光滑的侧脸上,映的笑靥如花。这便是阿梓,就算一路奔波劳苦,她的美丽丝毫没有折损半分。 我侧目,果不其然的看到旁边呆呆站立的男孩子紧紧盯着绝美容颜的目光,他墨黑的瞳孔里倒影出的便是他全部的梦想。 似乎察觉到我在看他,祁渊收回了视线,冷冷的不忿一般的扫了我一眼,低头不语。 幼稚,我不屑一顾,由着阿梓牵着我一路向前。 城中守军的将军府很是好找,当阿梓站于大门口的那一刻,立刻有仆人山前将我们毕恭毕敬的迎了进去。 行至前厅还没有站稳,只见屋内一团红影晃动,直直的向着我们扑了过来。我一时愣住,躲避不开竟被那人抱了个满怀。 “阿梓,阿梓,你们可回来了。”那人抱住我跳了好久,直晃得我稍有些头晕,方才放开,当看清楚我的脸时,却又愣住。 “哎,我抱错人了。”她冲着我一笑,明丽的丹凤眼微眯,纤长的睫毛颤动,看得出的艳丽无匹。 我腹诽,这个小姑娘看上去竟然比阿梓还要美丽,不同于阿梓的内敛,她美的那般的张扬。 这时候,那个小女孩已经跳过去扯住了阿梓的袖子,低低笑道:“好阿梓,想我没?” 两个小女孩自在一旁叽叽喳喳,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我扫了一眼同样被晾在一旁的祁渊,瘪了瘪嘴。 “哎,对了,小韶,师父说这个是师姐。”还未等回神,已经被阿梓扯了过去,先前那个认错人的小女孩脸上还是挂着笑的,也不怕生,抬头便打了个招呼道:“师姐好。”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叫我多少有点觉得陌生,祈蒙山庄里的每个人都像是带上了虚伪冰冷的面具,像这样几乎称得上是有些肆意的自在笑容,我从没见过。 不论如何,我尽量慢慢的牵起嘴角,努力想让自己笑一下。 然而挫败了,除了冷笑和木然,我几乎已经不会其他的表情了。 好在似乎一直没有人在意,我就这样留了下来,等待着那个人的消息。 小韶比阿梓还要调皮,她们两个一般的年纪,说起话来总是没完没了,偏生还总是扯着我,其实我倒是对睡觉休息比较感兴趣。 祁渊不用任何人扯着,总会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偷偷的跟着,被我发现了,他偶尔会不屑一顾的瞄我,然而倏忽一转,眼神很快又会飘到阿梓身上去。 我跟着她们,其实也只能沉默,然后淡然的在心里默念着师父离开的日子,从最初的十天,一直到后来的将近一个月。 时间等的久了,便学会了在细软的绳子上面结出扣子,一日一个,密密紧挨。 他说他会很快的回来,而我一直在这儿,仅仅是因为他知道阿娘临终之际,究竟说了什么。 “阿暖,我教你写字吧。”一日午后,小韶和阿梓拉着我去王府中的藏书阁玩,我寻了个借口要溜掉,理由很简单,我识字不多,自从六岁阿娘离开我,就再也没有人教过我。 鬼使神差的,我点了头,可是不过半个时辰,就后悔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字,折磨得我头痛。 “阿暖,不用着急的,慢慢写。”小韶趴在书案上冲着我笑,“我刚学写字的时候,连笔都拿不稳呢。” “我的名字,要怎样写?”我垂着头,眼睛紧盯着眼前的密密麻麻像是画符一样的白纸。 “恩,我想想,萧思暖,萧就是萧国的萧,思是心里的一亩田,暖就是阳光照在身上类似爱的感觉。”小韶拿过我手里的笔,一划一划写的认真。 类似于爱,却终究不是爱,我不知道阿娘为何要给我起这个名字,也许仅仅是简单的想要让我以后的人生都能温暖的活在阳光之下。 自从逃出来以后,我从未错过每一次的日出,只因太长久的得不到,所以才会格外的珍惜。 我蹭掉了干涸的眼中一点点的酸涩,开口又低声问道:“那师傅的名字,该怎么写?” ############################################# 冷千秋 柏无朝是高手中的高手,和这样的人过招,自然是要分外的小心。 我上了楼,站定在他跟前,浅笑了一下:“柏门主是要直接动手,用不用在下先让你两招?” 后腰的伤处隐隐的有些作痛,我的视线从柏无朝的身侧划过去,想要看清楚屋里的人的状况。 可是什么都看不到,柏无朝站的位置太过碍事。 “不需要,冷庄主,承让。”他的话音未落,掌风已至。 我冷笑,他这回学的乖了,倒也懂得先发制人的道理,将身向后一撤,堪堪的躲过他凌厉的掌风,反身一脚踢了过去。 柏无朝抬手一格,我们两个便扭打成一团,开始还有些许的章法可循,因着楼上的空间本就不大,看样子他又总想着自己不动地方的把我逼下楼去,自然是万分的辛苦。 我已经不记得那些所谓的招数了,狠狠的一掌接着一掌的拍过去,宁愿自己挨上几下,也要拉的他和我一起粉身碎骨。 终究是都有伤在身,缠斗了一阵过后,我假意体力不支,猛的向后一退,他随即跟上,攻击也是招招致命。 我借着这个机会就势一拖他的胳膊,整个人几乎是用尽了内力的猛力一窜,从他身侧擦过,闪身破门进入了他身后的屋子。 里面是空空如也的,一个人都没有,瞬间我的脑海里边闪出了一个念头,这是被耍了。 然后回身已然是来不及的,身后柏无朝已至,一个别腿,我的后肘向后攻击,然而被人推了回来,喉咙一下便被人掐了个正着。 那人在我身后,十指成勾卡住我的咽喉要处,对着刚刚从窗外翻进来的林峰他们大喝了一声:“都别动!” 我们两个的呼吸都很促,看得出他的内力也是快要耗尽了。 我朝着林峰他们使了个眼色,喉咙处里可能感觉到坚硬的指甲已然入肉,火辣辣的阵痛,有血顺着我的脖子流进了前襟。 柏无朝是不想活了,临死了还要拉着我一个垫背的,只是可惜,我没这份闲心陪他送死。 他掐的极紧,我是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柏门主,你已经赢了!” “冷庄主,我本来无意冒犯,只是你苦苦相逼。”他低声的咳了两声:“倒不如这样,你我都各退一步,我今日不再动手,但是我要冷门住五年之内不再去找玉影山的麻烦,尤其是那姑娘的。” 哼,很好的如意算盘啊,喉咙被一点一点的收紧,我喘不过气来,慢慢的凝聚内力,移动着手想要去拍他头顶的天灵盖。 “冷门主,这对你并没有损失。”喉咙处的手骤然收的更紧了,我眼前一阵发黑,涨的难受的要命。 “我……答应……”我低低的艰难的吐出了这三个字。 “如此甚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必冷门主不会食言。”柏无朝猛的松手,在我后心狠拍了一掌,一个利落的翻身,已经下了楼,从大门口冲了出去。 我踉跄了几步方才站住,捂住脖子,卡了几口血。 再抬头看着正站在原地的林峰他们,厉声道:“还不快去追,格杀勿论!” 我刚才答应的是五年之内绝对不去玉影山找麻烦,只要他们不下山,我自然会遵守诺言的。 我这人一向是守信的,就像当年柳家的人将那个小贱人送来后,我就再不去那里取人性命,至于以后柳家因为内部的纷争落魄败灭有人饿死街头,那也是和我无关。 我不过是小小的推波助澜,放任那种结果的发生罢了。 我低低的咳着血,喉咙处难以忍受的疼痛和血腥气让我莫名的兴奋,渐渐的想要发笑。这么说起来,我搞垮了柳家,那个小贱人还得谢谢我。 ------------ 8 上山 上山 萧思暖 师父回来的时候,莺飞草长,已是四月。 那日我望着窗户外的日晷,沉默的看着手中已经再也没有办法打结的绳子,手指拂过,一寸一寸,密密的排在一起。 有阴影缓慢的扑过来,盖住了落入屋中的光,我微眯了眼,抬头望去,那人的身影在夺目的光芒的照射下,显出了一个惨淡的轮廓。 我愣了,耳朵里只听他说:“阿暖,你不认识我了。” 我依旧怔忡,半响才记得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 他把我托起来,抱着转了一圈,呵呵的笑着:“长胖了就好。” 他身上的气息很暖,我把额头蹭在他衣领上,嗅着那些风尘里沧桑的味道。 那种感觉很奇怪,渗进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发被人缓慢的抚摸着,我缩了一下脖子,猛的一个激灵,一把推开了他,固执的退后两步扶着桌子站好了。 廉价的感情,我别过脸去。 他沉默,没多说话,微笑走过,牵着我的手低声道:“有没有好好的吃药,睡觉,祁渊没欺负你吧。” 我摇了摇头,他把精力都放在跟着心梓,哪里还有时间欺负我。况且除了刚开始的几次他找不准穴位,扎的我很痛外,这几次已经明显好了很多,下针和力道都已经有了小成,估计过不了多久,世上又能多了一个神医。 “那就好。”他也不说话了,我们两个就这么傻站着。 又过了一阵,他凑了过来,那种气息让我措手不及,狼狈的想要从这个屋子里逃出去。 他俯身,摸了摸我的乱发:“明天和我去玉影山吧,我答应了会教你武功的。” 这么快?我猛的抬头,看着他眼中一片清明不似作伪。 低头揪着裙摆,我咬了咬牙问道:“那小韶和阿梓她们都要一起回去吗?” “不。她们要留下,过段日子我再来接她们。” “哦。”我不是很自在的动了动,然后默认了师父的决定。 跟着他,暂时应该就是安全的,如果有一日侥幸可以解了身上的毒,那么我就可以真的自由了。 第二日粗略的收拾了一下,我就跟着师父上路。行至城门,师父和阿梓的爹爹站在一旁话别,而阿梓就扯着我和祁渊的袖子不放。 小韶前几日受凉发了烧,托人把她平日里极爱的字帖送来给我。 那是一个年轻人,青衫落拓,神采飞扬,只是眉间是难掩的阴郁之气,哪怕他脸上是带着笑的。他是小韶最亲近的小叔叔,叫做南宫仁。 “小韶给你的。”他将那字帖递给我,触到了我的指尖,冰冷的不似人的温度。 我沉默着接了过来,很不喜欢眼前的这个人,他从里到外都让我极度的不舒服,那种恶心的感觉就像是冷千秋带给我的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小韶为什么很喜欢他,总是缠着他,阿娘说这样的男人是会一口一口的吃掉女人的心肝。 他似乎也不喜欢我,送了帖子转身顷刻便不见了踪影。 “阿暖姐姐,我和小韶很快就会去找你们,你可千万要记住,养好了身子,我们去山上玩。”阿梓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在玉白的眼底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黑影。 “恩。”我点头,拨弄着她挂在我脖子上的一串小小的红木珠子。顺便抬眼瞄着旁边很明显恋恋不舍,几天来一直魂不守舍的祁渊。 再一抬眼,才发觉那边的师父和阿梓的爹爹正在看着我,用一种奇怪的目光。 发觉我在看他,阿梓的爹爹洛王萧远至索性大步的走了过来,到了我的跟前,俯下身子。 “阿暖,留下来我让你当郡主好不好?”他生得真是俊,不同于冷千秋的阴邪,师父的沉稳,是那种清洌硬朗,看一眼就挪不开眼睛。 我皱了皱眉,当郡主能解我身上的毒吗? “还是算了吧,也不急于这一时。”师父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我将孩子身上的毒解开了,你再把属于她的东西还给她便是。” 萧远至点了点头,冲着师父抱拳道了声别,便抱起阿梓。 这边厢祁渊还被阿梓扯着袖子不舍得放开,师父很显然不想看他们唧唧歪歪,拎了拎他的衣领,又扯了扯我的手,紧接着便施展轻功纵身一跃上了马车。 路上稍微有些颠簸,师父把我搂在怀里,问我:“阿暖,你想不想要几个亲人?” 我摇头,亲人是什么?我和阿娘沦落在外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出现过。 “你还小。”师父似乎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我的发,低声道:“阿暖,无论如何也要记住。阿梓是你妹妹,你长大了要护着她。” “那你呢?为什么要护着我?”我抿紧了嘴唇,指甲掐进了手心里。 “总有一天我全都会告诉你。”他并不以为杵,温和的笑了笑道:“只要你听我的话。” 我别过脸去,不想再理会他。 ################################################ 冷千秋 阻击柏无朝的任务失败了,几百人的围追堵截,居然能叫他从这么一个弹丸小地突围了出去,还顺利的领着一大堆的人兜圈子兜了将近两个月。 我利用这段时间,养好了伤。此时江湖上已经传出了那次比试的消息,人人皆以为我输了,便会回到祁蒙山庄去。 誓言算个屁,也就只有柏无朝这样自诩为正人君子的人才会去遵守,我倒乐的逗他玩玩。 然而柏无朝时时不肯现身,这倒是麻烦,最近一次探子来报,他在大萧的境内。 等我带着人匆匆去堵截时,早已寻不见踪影了。 大萧的都城就在我眼前,那座高大的城墙在我眼里不过是如同粉末一般不可一击。 我没有想到,柏无朝居然能够带着她回来这里,他倒是也真不怕惹得一身脏水。 也是,好歹那个小贱人的娘也算是萧氏王族,还是洛王萧远至的亲姐姐,当今萧王的嫡亲孙女儿,哪怕当初被悔了婚,又跟着个野男人私奔,才被对外宣了死讯。 姓萧的也想掺和一脚?我冷笑,不管是谁,敢挡着我的路,必然就是死路一条。 我站在那城下仰望,刺目的日光晃得人头痛。所有的所谓贵族都是如此,外表上清清白白,骨子里一水儿的男盗女娼,偏还要尽力遮掩,装的光明正大。 如果那个小贱人被萧氏庇护倒是好的很。大萧里子的内忧外患早晚会爆发,到时候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况且一江之隔的闻国也早已蠢蠢欲动,恨不得立时吞了大萧才好。昨天还是互结姻亲的友邻之邦,今天就有可能变成攻疆破土的敌人。 闻国的王上又是那么一位不安分的,嫁了个妹子过来给个快进棺材的老头,倒是搅得大萧朝廷一团混乱。 我命令林峰他们回去,已经不需要再守在这里了。 我若是柏无朝,只怕是会马不停蹄的带着那个小贱人会到玉影山去躲起来,尤其会留在这里任人鱼肉? 如此也好,不过是五年罢了,我倒是可以耐心等着,看看柏无朝能将那个小贱人教成什么模样。 最好让她自己上门找我报仇才好,这样才过的有意思。猫和老鼠亦是这般,要的不是把猎物吞吃入肚的快感,而是看着她挣扎时的摸样。 阿暖,我等着你来,等着你来杀了我。这个日子应该不会很久了,如果你能够做到的话…… ------------ 9 刺 刺客 月光洒在地上细碎的银霜,一阵冷风吹过去,卷起零星的几片草叶,萧思暖静默的伏于草丛中,一动也不动。她以一个奇异的姿势潜伏着,甚至连呼吸都放得缓慢。 身体紧紧的贴着地皮,周围细细的草刺着脖颈,微微的有些痒,思暖微眯了眼,目不转睛的直视前方。 四周静谧的能听见低低的虫鸣,有汗透出来浸湿了身上的黑衣,渐渐又被风干成干涸的一块。 她小小的闭了一下眼,山隘的那一头传来一阵很轻的踏草声,若是不够仔细,即若未闻。 思暖的手指动了动,食指扣紧了腰侧的剑,大致估算了一下那人的距离,耐心的等待着。 那人的警觉性似乎很高,向前走三步,随后便是一退,脚步极轻,应该也算是个轻功不错的高手。 思暖依旧是不动,她并不着急。 又隔了好一会儿,她心底默默的数着,那人离得越来越近,一只脚已经缓慢的踏进了她的攻击范围。 一步,两步,三步…… 思暖猛的跃起,手中的剑刃一翻,毫不犹豫的直冲着那人的胸口而去。 时机已经完全成熟了,那人的前胸口与四肢俱在攻击范围内,这一下若是偷袭成功只怕是非死即残。 然而那人微一愣神,已然双手入怀,从中掏出一包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粉末用力一抖,朝着她的眼睛便是直扑了过去。 思暖左手抬起猛然一拂,右手的剑却是丝毫未有停顿,直直的扎进了那人的胸口。 那人也不慌,在她的手碰到自己前胸的那一刻捏住她的手腕猛的一拧。思暖面色一僵,竟似没有感觉一般,长剑直入,重重的击在他的前胸…… “好了,都住手!”一旁的山坡上响起了一个声音,紧接着一粒石子飞过来,正中思暖的剑柄,将那把剑硬生生的击偏了三寸。 柏无朝自山下跃下,一抬手就已将她手中的木剑收了去,握在手心内掂了掂,转身对着祁渊道:“祁渊,这回却是你输了,明天要下山去买酒。” 祁渊竟也没过多辩解,只冷冷的回了一句:“她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若不是我撤手,她这会儿手腕早就断了,哪还能近的身?” 思暖不说话,站在一旁低低的喘着粗气,她在那草丛里趴了足足两个时辰,刚才一下奋力一搏已经费尽了全力,此时稍有些虚脱,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 柏无朝回头望了她一眼,没有苛责,微笑了一下道:“还不错,只是速度不够快。” 思暖没有抬头,她听得出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叹息,便已知道自己这次做的仍是不够。 她紧抿了嘴唇,双手的成拳垂在身侧,握的死紧。 照着这个架势下去,连祁渊都打不过,更何况是冷千秋? “我也算不得赢,明日和师兄一起下山。”顿了一顿,她低低的开口。 “大师兄不害臊,这回明明师姐打中了。”柏无朝背后忽然转出了一个着了紫杉的小姑娘,十一二岁的身量,小小的圆脸。 “紫灵,不许瞎说。”柏无朝呵斥了她一句,换来了紫灵瘪着嘴小声的嘀咕:“本来就是嘛……” “哼。”祁渊也懒得多说,好男不与女斗,躬身向柏无朝行过礼,径自转身就走。 “哎,小子,注意点安全,后天太阳落山之前回来,不许乱逛乱花钱。别忘了是要集市最右那家老伯的,米要西城口的,醋要……”柏无朝在他背后叮嘱道。 祁渊刚迈出去几步的脚站定了,回头拧着眉毛望着他:“师父,有没有人说过你越来越唠叨?” 柏无朝愣了一下,狐疑状望着思暖。对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面无表情的望了一下天。 他又低头看了看紫灵,小丫头倒也不和他客气,眯着眼笑了一下道:“师父,每次下山去你都要说这一句,我都要背下来了,确实有点唠叨。” 这不是为了他们好,柏无朝颇有些无奈的捂额,这两年这帮孩子到底是长大了,开始一个比一个不听教训。 “行了,煮夜宵去吧。”柏无朝伸指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要是再烤焦了你就自己吃光。” 紫灵撅嘴冲他吐了吐舌头,回头过去抱了抱思暖,这才蹦蹦跳跳的跑去了厨房。 空旷的山地里只剩下了两个人,思暖想了想,抬头很认真的问柏无朝道:“师父,我是不是很差?” 柏无朝牵了牵嘴角,拍了拍她的肩,两个人慢慢的向前走着。 “阿暖,并不是你差,而是你的体力不足,内息也不稳,用剑本来就处于弱势。况且刚才……确实是还不够快。” 思暖点头,明白他的意思。她几乎浪费了练武最佳的时机,又因为中毒根本无法修习上乘内功,空有剑招,只有从速度上取巧。 “容我想一想,改天再教你一套剑法。”柏无朝本就温和,安慰人的时候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做作,“不过你胜在身体轻,天生就是做剑客的材料。如果真的学的好了,总有机会打得赢冷千秋。” “恩。”思暖也不说话,只是静默的跟在他身后,抬眼便能看见他的背,青衫萧索,长身玉立。 她有些别扭的将头转过去,像是被人看破了秘密一般,低头死盯着自己的手掌。 祁渊随手取了一身换洗衣服,把自己身上有些汗湿和泥土的衣服换了下来。上衣一脱,左胸口处便显出了一道青痕。 他伸手触了触,酸麻的痛感袭来,连带着肋骨处也有些闷痛。刚才思暖那一下子虽然不甚致命,但是终究是砸出了点皮肉伤。 祁渊嘴角抽了抽,想起思暖那副不要命了似的僵尸的模样,脸也跟着有些发青。 他吸了吸气,随手敷了点药,又从墙边的橱柜里取了几两碎银子出来,方才拿了草帽和竹筐打算出门。 刚一推门,就看到有人环抱着一把木剑,正靠在他门外的立柱旁。 思暖已经换了一身利索的男装,仍然是一身全黑,衬得脸色浸在乌沉沉的夜里鬼一般的苍白。她的眉眼本就标致,这两年又长得开了,越发的清丽动人,只是整个人上下没有一丝生气,倒像是个泥雕木偶。 祁渊皱了皱眉,打算目不斜视的从她身侧走过去,没想到这人一声不响的跟了上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说了要和你一起下山。”思暖仿佛压根没看到他的表情,再没说过一句话。 祁渊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也没撵她,只顾着大步向前走。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往山下走,山里的雾气重,又已经接近清晨,下了一层露水,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将人的衣服打得半湿。 “哎。”祁渊回头,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你能行吗?夜露这么重,受了潮气,可没人管你。” 上山下山本就是个折磨人的活计,老头子自己懒得动弹,每每折腾这三个徒弟。祁渊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觉得柏无朝奸诈,紫灵太小,思暖的身体又差,还不如直接定下来让他来算了。 思暖就像没有听到一般,越过他一步也没停,继续向前。 不领情就算了,祁渊对她这个脾气秉性司空见惯,况且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半点尴尬也无,背着篓子走的更快。 上下山的这条路确实难走,没一会儿的功夫思暖额上冒出了一层细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有些酸痛,手脚也无力。 好容易挨到了山腰,天已经露白了,太阳缓慢的露出了一个浅浅的边际。 思暖微眯了眼,注视着日光一点一点将她的周身笼罩,金色的光芒暖的人的心都是温热的。 祁渊突然停在了原地,随手俯身从地上扯了一把草叶,硬塞进她手里,没什么好气的道:“薄荷叶子,含着。” 她的脸色有点过于苍白了,看上去不是特别的好,含这个能提神。 一个大活人,他可真是没功夫把她再拖回来山上去。 思暖也没反驳,接过来放在嘴里嚼了嚼,淡淡的香气从唇齿间流了过去,精神了不少。 两个人又继续向前,足足走了大半天,方才到了山脚处。 环着山绕出去,再走了几里地就有一个小小的市镇,人虽不多,各色的店铺却还是齐全的。今日又是赶集的日子,自然是比平日热闹,祁渊也不急,带着思暖在人群中穿梭。 他先去了柏无朝制定的店铺买了日常用的吃的,都置办妥当了见时辰还早,心情也缓了下来,索性扯着思暖的袖子道:“我带你逛逛去。” 思暖这些年要么整日窝在山上静养,要么就是拼了命似的在山涧的瀑布处习武,甚少下山。乍一看见这么多的稀奇东西,多少还是有些好奇。 路过一个糖人摊子的时候,见那个吹糖人的老头手艺精湛,忍不住停了下来,多看了两眼。 “喜欢那个?”祁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她直直的盯着人家架子上的糖人看,又不说话,以为是不好意思开口。 他想了想,平日里没怎么关心过这个从头到脚都很冷淡的师妹,索性从口袋里掏出了几文钱上前,打算买一个给她。 他甫一动身子,立刻感觉胳膊被人拉住了。诧异的回头一瞧,却见思暖定定的看着地面,拒绝的很明显。 “这不是老头子的钱,没必要给他心疼。”祁渊误会了她的意思,“我上次卖药材挣得。” 思暖悄无声息的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不想要。小的时候阿娘给她买过一次,那时候很穷,她一直舍不得吃,偷着抱起来埋在了她们住的草屋后面的雪地下。过几天天气回了暖,雪化了,糖也化没了,她记得自己哭了很久,把那周围剩下的残雪挖出来,含着也是丝丝的甜。 后来她明白,有些东西如果一开始就注定留不住,那还不如未曾拥有来得好。 祁渊一见她这么不给面子,脸黑了下来,甩开她的手就自顾自的走了。 思暖觉得无所谓,这种小孩子赌气似的思维不怎么在她花精力考虑之列,于是她一言不发的跟着祁渊接着走,再也没看那些糖人一眼。 走在前面的那个人突然猛地停在了原地,思暖一个不察觉,险些撞在他的后背上。 “喂。”祁渊扭头扫了她一眼,“肚子饿不饿?” ------------ 10 月末 两个人坐在一家小饭馆的沉默的吃着面条,思暖吃的很慢,她的胃口并不好,吃得多了就容易吐,这么长时间来一直都很瘦。 祁渊只是把那盘炒青菜往她那边推了推,“你最好多吃点,长得那么瘦,打架都没劲儿,怪不得师父不许你用铁剑,只许你用木的。” 思暖动作顿了一下,把脸埋得很低,有点艰难的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祁渊晃了晃脑袋,没管她,自顾自的调戏自己碗里的面条。他吃东西一向是很快速的,没一会儿的功夫碗就见了底,侧目一瞧思暖还剩下大半,顿时皱紧了眉头。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给老头子买酒。”他拍了拍思暖的肩膀,背上竹篓子就往外走。 思暖没回话,头垂的有点低,表情似乎还是正常的。 祁渊从饭馆里走出去没多久,思暖觉得差不多饱了,就放下碗,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的呆坐在原处。 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她用余光扫了一眼,本来并未在意,然而在视线触及到为首那人的腰间时,她忍不住多瞄了几眼。 那人穿的是件很普通的棉布白袍,是个生的很俊的男人,一对眉毛斜飞入鬓,英武非常。 看上去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模样,身后的众人也俱是走卒扮相,几匹马上却是大包小裹的很多件货物。 那人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定,虽然与思暖邻桌,但却是背对着她。 思暖默默的瞧着那人腰间行走间不经意路出的搭扣,思索了一下,捏紧了拳头。 那应该是一副贴身穿的软甲,一个生意人怎么会穿着这个? 再一扫那些随从,她微微动了动眉,一般的脚夫仆人满手俱是做活留下的老茧,这些人手上的茧子却是集中在掌心处,莫非也是习武出身? 她随手将放在坐凳上的草帽拾起,扣在脑袋上,遮住了额头,仔细的分辨着这些人说话。 思暖的听力极佳,饭馆内人却不少,甚是嘈杂,她努力听了许久,才隐隐听得清这些人正在商量上山的路。 她正想听的细致些,却见祁渊缓慢的不动声色的从外面进来。 “走。”他的眼神向那些人的方向飘了一下,思暖会意,立刻随着他起身往外走。 行至不易察觉的拐角处,祁渊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向后,两个人几乎是紧贴在围墙下冲着饭馆的大门处张望着。 “他们要上山。”祁渊低声道,“那些东西似乎都是要带上山的,如今敌我不明,你先回去告诉师父。我留下误导他们。” 这些人初来乍到,一定不会识得上山的路,也就必然需要向导。到了山上,他自然有办法把他们暂时引到错误的路上去。 思暖并没和他争辩,动作迅速的转身离去,一刻也未停留。 祁渊长出了一口气,继续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边的动静。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那些人终于从饭馆步行了出来,赶着马匹继续往上山的方向行去。 祁渊悄悄的跟着他们一路前行,立刻抄了一条近路,动作迅速的跑到了山腰处,随手找了个山洞将竹筐藏好了,这才出来低头假装在寻找草药。 他穿的本来就有些破旧,人又有些偏瘦,看上去倒是和农户家的孩子没什么差别。 “小子。”一个中年的男人过来唤了他一声,他额头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一笑起来便显得有种异常的狰狞。“我们是澜平来的商人,想越过这山去做买卖,可有近一点的路?” 祁渊目光有些慌乱的瞄了他脸上的疤痕一眼,有些怯懦的答道:“这?这山上的雾气大,古怪事物又多,平日里我娘不叫我乱上山的。” 那人的嗓门很大,一把把他的胳膊钳住:“那你给带个路,回来给你钱。” 祁渊有些执拗的摇了摇头,吓得一个劲儿的往后躲,“不行,上山来回要一整天,我娘亲在家等我采了药回去呢。” “让你带你就带,哪里那么多废话?找打是不是?”那人的足有蒲扇大小,照着祁渊就扇了过来。 祁渊趁他不备,假意“哎呦”一声,抱头便躲。他身量还小,像条泥鳅似的在那人胳膊下一钻,回手正好抚在那人的膝盖弯处,自己也往后退了好几步,狼狈的站定。 只见那人身形一摇晃,双腿一麻,直直的跪倒在地。 旁人看了,只会以为是这人想要打祁渊未成,用力过猛收不住,又被祁渊躲了过去,故而栽倒在地。 “啊呀!这可使不得,我娘说随便让人磕头要折寿的。”祁渊一脸惊慌的瞧着那人,心底暗爽。 那人很狼狈的站起来,咬了牙就要去抓住祁渊揍一顿再说。正在这时听到背后一声轻轻的咳嗽声,立刻毕恭毕敬的躬身站在了原地。 祁渊微微眯眼抬头望去,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个穿白衣的年轻男人,此时他正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和蔼,微笑道:“小兄弟,御下不严,你别在意。这山上的路可否帮忙指正一二?” 他的声音清越,听来犹如玉石相击,很是悦耳。 这也算说得是人话,祁渊暗自里一思量,赶忙显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道:“这位公子,这山上真的有古怪,轻易没人敢上去的,都怕下不来啊。” “哦?”那公子笑了笑,“小兄弟,靠山吃山,既然你常住此地必然多少晓得一些,我们今天是不得不上山的,你看……”他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俯身塞在祁渊的手里。“行个方便吧。” 祁渊的眼睛亮了亮,立刻装作乐不可支的道:“那……好吧,不过说好了,我只送你们到半山上,剩下的路指明了你们自己走去。” 不就是带路么?带那条可不一定,得看小爷的心情,他心底腹诽。不过这个男的出手还真是阔绰。 他把银子塞进腰兜里,带着那群人往前走。 刚才要打人的那个一见祁渊吊儿郎当的边走边停下拔拔草,扔扔石头之类的,有些忍不住,靠过去对那位公子道:“主子,这小子靠得住么?” 那公子笑而不语,祁渊听见了倒是不干了,转头嘟着嘴道:“要不银子还给你们吧,我不干了。” 他这么一说,那人立刻住了嘴,有点愤恨的退到了一边。那公子也没生气,只是淡淡的道:“小兄弟,有些事情既然答应了,就断没有退回来的道理,你觉得呢?” 他说话的语气算不上是威胁,然而停在人耳中却是自有一番威严,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祁渊“哈哈”的傻笑了一下,没再言语,继续带起了路。 众人走了足足大半天,祁渊一瞧天色也暗了下来,也差不多到了半山处,索性回头施施然的对着这些人挥了挥手道:“公子,天晚了,也到了半山腰了,接下来你们自己顺着前边那条小路拐过去便是了,我就不送了。” 话音未落,也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嗖的一声,人已经迅速窜进了旁边的树丛,几下便不见了踪影。 他这一不见,那些人瞬间慌了神儿,最开始探路的那人立刻跳起来,“主子,我就说这小子有猫腻……” 那公子扫了一眼祁渊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微翘起,一点也没着急的样子。 “顺着他说的,往前走便是。” 祁渊趴在山坡旁的一块大石头后面,乐呵呵的看着这群人顺着他给的方向没了踪影,这才放下心来,抄了近路折回去,准备取回自己藏好的竹篓。 他刚才带着那些左绕右绕,硬生生的把本应该是半个时辰走完的路绕成了两个时辰,这会儿还要赶紧回去,和师父好好说说。 他走到藏东西的洞口去,扒开外面的浮草向里一瞧,顿时吓了一跳,洞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竹篓的影子。 祁渊又仔仔细细的扫了一圈,仍是半点痕迹也无,不由得有些心慌。这山上平日里甚少有人烟,野兽也不多。如今藏得好好地东西怎么会失踪不见? 背后猛的一双手搭在他肩膀上,他浑身一震,惊吓之余险些动手一掌拍过去,看清楚后半响方才回过神儿来。 “你吓不吓人啊?真是的。”他吼了一句,见对方手里提着自己的竹篓,更是没好气的一把扯过来背好,也不想理会她,径自走掉。 思暖一言不发的跟在他后面,低着头往山上走。 “回去告诉师父了么?”瞟见她脸色白的异常,祁渊一肚子的火气忽然发做不出来了,只好皱着眉回头很声音的去安抚她,“行了,我知道你担心,我刚才犯病了,别在意。” 隔了半响见思暖没什么声息,他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却见对方正在很认真的盯着月亮看。 敢情这是被无视了,祁渊心底的那股火噌的一下又冒了出来,咬着牙很生气的大步走着。 思暖看着残月低低的挂着,被打碎的月光洒在身上有些冷。她压根没怎么在意他的那些小动作。她比较在乎的是,快要月末了,只怕是那毒又要发作了。 ------------ 11 清河 柏无朝席地而坐,手指轻轻的扣在一旁的矮桌上,发出“笃笃”的清响。 他闭着眼,似乎并没有注意正与他隔桌坐着喝茶的这个人。 “这么说,师兄你,是打算一辈子窝在这儿了?”那人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柏无朝睁眼,笑了笑,沉声道:“外面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怎么会没有?”那人轻笑出声,“我知道师兄想要什么,师兄也知道我想要什么,你我若联合,各取所需,岂不妙哉?” 柏无朝微微摇头,“子非我。” 那人也不恼,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并不急躁,“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佳人不过咫尺之间,我不信师兄就眼睁睁的她嫁给别人。” “清河,你的意思无非是想我下山帮助闻国讨伐萧国罢了。且不说我志不在此,就凭我与萧国洛王爷有过兄弟之盟,也断不会如此。所以你还是请回吧。” “兄弟?”那个被唤作清河的人忽然掩袖,不易察觉的笑了一下,“我还以为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呢,看来倒是闲操心了。” 柏无朝神色未变,只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浅浅的抿了一口茶。 “清河,这么多年你也应该知道,你那位王兄刻薄寡恩,怕不会是好相与的。如果可以,我劝你尽早抽身,有些事实在是没必要管。当初他能将清研嫁与萧王续弦,不惜用自己的亲妹去换他想要的东西,这心肠当真是冷硬的紧。” “师兄心疼了?我刚还说研儿命好,左边有洛王萧远至小心着,右边有师兄你惦记着。等到再过几年,萧王晏驾,她就是萧国的王太后,自然会是万人之上。只不过我好奇,她就算守了寡,只怕也是寻了萧远至双宿双飞去,与师兄你又有什么好处?” “胡说八道!”柏无朝脸色冷了下来,“人都知萧王昏庸,九十岁高龄还要糟蹋个妙龄姑娘。我和清研清清白白,她和萧兄真心相爱,若是真能圆满也是上辈子的福泽。” 闻清河不置可否的轻叹了口气,“我不与师兄多争辩,有了清研之事,你自然觉得闻国上下便是连我亦不是好人。” 他慢慢的站起身,度了几步,“师兄你不妨再考虑一下,如果助我,萧国城破,到时你再去英雄救美,还怕收不服我那清研妹妹的心么。王兄那里我自会去说情,管教你抱得美人归。” “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柏无朝住了口,甚少出言讽刺人,此刻也不过是皱了皱眉,不再与她多言语。 两人就这般僵持着一坐一站,忽然听到外面疾跑如风。柏无朝一抬眼,却是祁渊猛的撞门而入,他额头上的汗珠还没擦下去,脸也是灰扑扑的,看得出来是用了轻功跑着上山的。 他有些急躁的嚷嚷道:“师父,刚才遇到一群怪人要上山,我……你!?” 说了一半的话被噎进嘴里,他唬了一跳,呆愣愣的瞧了瞧清河,随即几步后撤,神情严肃。 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那个被他引到岔路上去的公子。祁渊有点蒙,他怎么可能用了这么快的速度便上了山? 闻清河似笑非笑的山下打量了他一眼,转头对着柏无朝道:“师兄,这就是这一代的传钵的大弟子?” “祁渊,别放肆。过来见过你师叔。”柏无朝语气淡然的命令。 祁渊瘪嘴,见师父这般说了,颇有些不情不愿的走上前,单膝跪地行了个礼。 正好这时思暖正背着竹篓赶回来,她立在门口瞧见屋里的动静,只顿了一下脚步就扭头要走。 “哎。”闻清河顿时被她引了过去,走到她跟前仔仔细细打量了许久,方才回头问道:“师兄,这个是萧师姐的孩子吧?长的真是俊呢。” 他说着随手要去拍思暖的肩膀。思暖本就不喜陌生人乱碰她,立刻缩着肩向旁边一躲,他的手就落了个空。 闻清河抽回了手,也不觉得尴尬,反而笑着道:“这孩子怎么还怕生?”言罢又意有所指的看着祁渊道:“师兄你教的好徒弟啊。” 祁渊冷哼了一声,很不忿的瞪他,扭着脸从屋里出来,扯着思暖离开。 他算是搞懂了为什么这人这么快就能上山了,搞了半天人家压根就没上当,亏得他多跑了几个时辰的路,累得半死。 他力气有点大,思暖被他扯得难受,忍不住在他手背上狠狠拍了一下,这才迫的他放手。 此时天已经是半夜,两个人走到离住的小竹楼不远处的木屋去寻紫灵,顺便到厨房找点能吃的东西。 紫灵居然也没睡,在哪儿可怜兮兮的抱着柴禾,一见他们两个回来,立刻兴奋的扑过去。吊住祁渊的脖子便不肯放手。 “师兄,师姐,山上来了好多奇怪的人,就在那边山涧里扎营,搞得我都不敢去洗衣服了,真是的。” 祁渊把她扯下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那你就回去睡觉啊。” “可是你们不回来我好怕黑的。”紫灵揪了揪衣服角,她年纪还小,晚上经常要祁渊或是思暖哄着睡。 “恩,听话,给你的。”祁渊从思暖背着的竹篓里翻了翻,掏出了一包松子糖,递了过去。 紫灵欢天喜地的接了过来,立刻塞了一颗在嘴里。 “哎,大晚上了就别吃糖了,要不又嚷嚷着牙疼,我可不管你。”祁渊没好气的瞧了她一眼。 紫灵一边含着糖猛点头,一边含含糊糊的道:“你们……没吃饭吧?我去找……” 最后三个人在柴房里很安静的吃着稀饭,祁渊偶尔会给紫灵夹夹咸菜什么的,却再没关注思暖。 很久之后三个人坐在柴火堆旁边摸着鼓鼓的肚子歇着,紫灵早就架不住困劲儿,索性歪在祁渊怀里睡着了。 他把外套脱下来给她盖上,免得着了凉,又把她搬到了一个舒服点的地方放好。 玉影山上最初就是他年纪最大,从小就照顾这些个小的,自然是轻车熟路。 他推开窗户望了望外面,师父呆的竹楼灯火还是亮着的,那个什么师叔看来还没走。 “那人是个女的。”背后传来了一个突兀的声音。 祁渊猛的回头,狐疑的看着思暖,“你怎么知道的?” 女的?应该不会吧,看上去虽然面目清秀,可是女扮男装有什么必要么? 思暖又添了一把柴,把炉子里的火生的旺了一些,火苗耀的她平日惨白的脸上显出了一抹红云,透出了一股子异样的妩媚。 “你见过哪个男的这么罗嗦?”她面无表情的反问祁渊。 呃?就凭这个?祁渊显然要粗线条一些,很努力的想了想,那貌似老头子也很罗嗦啊。 “总之和男人的感觉不一样。”那人身上没有那种很讨厌的味道,但是隐隐透着一股子血腥气,思暖也没看他,自顾自的继续生火。 祁渊表示很不可以理解,挠了挠脑袋,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了似的,开始把竹篓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他在一大堆大包小裹中翻检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一个纸包好的大包和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他将两样东西同时塞进她手里,低声道:“喏,送你的。” 思暖颦了下眉毛,扭头望向他,不言不语的将那个小包先打开,里面装着的是一个小小的木匣子,上面刻画着花花绿绿的画,鲜艳但是不精致。 她又将木匣子打开,里面却是红红的,膏状的东西。 思暖不认识这是什么,很好奇的用手指头扣了一点点,嫣红的颜色似血,盯着观察了好久,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哎哎。”祁渊一见她这个举动,顿时慌神儿了,把她的手指头抢下来,开始比划着到:“这个是胭脂,女孩子擦脸的,我看山底下像你这个年纪的都涂。” 见思暖冷淡的不太感兴趣的模样,又索性用手指沾了点,在她手背上抹匀了道:“你看,你脸色太白了,涂上这个肯定好看。” 思暖还是觉得兴致缺缺,“哦”了一声,将盒子盖子扣上,就要去解那个大包裹。 “哎。”祁渊按住她的手,很认真的看着她的身材,“这个你回屋看吧,不过我估计你现在也穿不了。好像买大了。” 思暖抽回了手,把那个纸包随手放在了一边,继续用烧火棍捅着火炉子。 祁渊瞄了她一眼,“女孩子总要有个女孩子的样子,整天打打杀杀的凶巴巴不好。” 她垂了垂眼,捏紧了手指,冷冰冰的甩了一句:“我发现你比那女人还唠叨。” 她这话一出口,祁渊立刻脸色发青,哼了一声,躺到一边去赌气不说话。 思暖静默的又拨拉了一阵儿炉火,觉得自己也困顿了,于是用手撑了撑额头,疲倦的闭目养神。 恍恍惚惚间她昏睡了过去,梦中很是杂乱无章,一会儿是冷千秋阴冷的笑着,一会儿是阿娘死前嘴角处留下的黑血,再一会儿却是关于柏无朝的,她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吊在了山崖壁上,身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血,却是动不得,呼不出。 她挣扎着要去救他,然而不管怎么做都是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又过了好一阵儿,她没力气了,瘫倒在地上。似乎有人踢了她的肚子一脚,腹内绞的厉害,又不像是逍遥散发作时那种直入骨髓的痛。 她抿紧了唇忍耐着,额头上冷汗直冒,直到被人摇醒了,方才发现天色已经是大亮了。 她,祁渊,紫灵三个人和衣躺在柴房的草堆旁。祁渊正略带些焦急的晃着她的肩膀,咬牙道:“喂,喂,你没事儿吧?” 思暖愣了一下神儿,下身一阵濡湿的感觉传来,身体里似乎有什么热乎乎的液体流了出来。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当看清楚手上艳丽的色彩时顿时吓得睁大了眼睛。 满手的血迹。 祁渊也被她吓了一跳,呆呆的看着她一手的血,身下的稻草似乎也被蹭上了,血迹越来越大。 “这,这……”祁渊一把掐住她的脉搏,怎么会出这么多的血?莫非是逍遥散提前发作了。 可是她的脉搏虽然有些弱,却并没有什么异常。祁渊来不及多想,一把把早已经有些腿软的思暖架起来背到背上,冲着柏无朝的竹楼冲了过去。 ------------ 12 下山难 祁渊正将晒干的草药放在研钵里面捣成药沫。山里的太阳还是挺毒的,晒得他头有些晕,只好动动停停,本来一会儿就该做完的活计,足足干了一下午。 他有些心不在焉,偶尔眼神会往思暖住的屋子方向飘过去,瞧一眼又像是被抓住的贼偷儿似的,心虚的赶忙把头扭正。 “咳咳。”柏无朝也瞧出了些倪端,咳嗽了两声叫他注意些。 “师父。”祁渊索性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凑过去神秘兮兮的问道:“师妹她,是不是来天癸了?” 这事儿他以前多少从医书上读到过,《黄帝内经》云:月事以时下,谓天癸也,大致说的是女孩子长大成人时每个月都要有那么几天的麻烦。只不过他一直也没弄懂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回看见思暖流出来的血,懵懂中明白了些,又仿佛还是对一切都不了解。于是整个人都有些纠结。 “唔。”柏无朝低头查了查他弄出来的草药,摇了摇头四两拨千斤:“为师教过你凡事要自己动脑筋思考。” 祁渊翻了个白眼,很不屑的继续低头狠狠的砸草药。老头子就是这样,小时候逗他说你太小,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他大了就变成了你该自己独立思考,不要老是靠师父云云。 不过,那天她流的血还真多。祁渊一想起自己当时那副傻劲儿,抱着思暖大呼小叫的冲进柏无朝的卧室,就忍不住脸涨得通红。 一会儿上山去给她摘些枣子晒了吃,算了,还是上次熬得阿胶好一点……他把所有补血的药物都统统想了个遍,最后觉得还是多带几样去的好。 柏无朝今天不算严厉,看看差不多就放他出去。祁渊赶忙打了水洗干净了手,取了一大堆药材包好了,往思暖的房间走了过去。 他已经走到了门口,想了想觉得尴尬,还是扭头走掉为妙。可是转过身去又觉得白跑一趟太不值得,于是又挪了回去。 他在屋外徘徊了良久,终于鼓起了勇气想要去敲门。 手刚刚触到门框,就顿住了。 屋里原就有人,他屏住了呼吸,顺着那条不算大的门缝往里望去。 思暖整个缩在被子里,脸上仍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苍白的快要透明了一般,比平日看着更加憔悴了几分。 她整个人窝在柏无朝的怀里,被他抱着,难得的乖巧,像个小女孩儿一样微微的闭着眼。 柏无朝十指成梳,正慢慢的笼着她的发。 祁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在屋外站了良久,也看了良久,最终还是选择了抽身离去。 思暖趴在柏无朝怀里轻轻动了动,低声说:“门口有人。” “恩。”柏无朝把她的头发梳理整齐,又用被子把她裹好,方才起身去床边的桌上拿了药碗来。 “阿暖乖。把药喝了。”他声音里带了一丝宠溺的意味,倒像是在哄自己的女儿一般。 思暖很听话的喝了个精光,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腰。他这样子抱着她,很舒服,感觉自己像一只过冬的小动物,恰好找到了一处暖和的山洞,就再也不想离开了。 柏无朝拍着她的背,轻声哄道:“若是痛了,就睡一会儿。” “师父,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她很累,但是不想睡。 “不会,你会活得好好的。”柏无朝笑笑,“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找到解毒的法子。” 她也努力牵了牵嘴角,却仍是笑不出来。她明白他是在说谎,这种毒要是那么好解,就不会拖上两年这么久。 数了数自己剩下的日子,还有十年,时间不多了,可是她还是没用的连祁渊都不一定打得过。 冷千秋,她抱着必须要杀死他的决心努力的活着,将来无论如何,她都要亲手宰了他。 哪怕是同归于尽。 柏无朝从屋子里走出来时,出乎意料的看见闻清河也站在门口。 “有事吗?”他问的很平静。 “恩,我今天去给师父扫过墓了。”闻清河走过来,“我明日就要离开了。” “不多呆些日子?”他稍有些诧异,本以为她会多劝他些时日。 “用不着了,昨日王兄传了信件来,说是要我尽快回去助他,看来他是想攻打萧国了。”她冲他笑了一下,“师兄,还有一件事,我想你是有必要知道的。” “什么?” “萧王甍了,你那位兄弟萧远至利用手里的兵权,第一个控制了皇宫,夺了位置,也顺带着夺了老王留下的太后。”清河笑的有些肆意张扬,“论辈分清研可是他嫡亲的奶奶呢,就这么沉不住气,萧国必乱无疑。” 柏无朝眉头锁了起来,他知道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洛王萧远至本就是老萧王内定的继承人,王位本就是他唾手可得的,没必要这么着急啊。 闻清河走过去,凑到他跟前,声音细呐犹如耳语,“清研又有身孕了,你说他能不急吗?” 柏无朝豁的往前迈了几步,动作迅速的走远。他必须收拾一下下趟山,哪怕帮不上他们什么忙,总得先将阿梓接到安全的地方来。 闻清河看着他焦急离去的身影,露出了一个有些诡异的笑,并未出手阻拦。 相反她转身,径直上了楼,直接推开了思暖的房门,走了进去。 思暖在门开的那一刻便已然惊醒,意识到不是柏无朝后越加的警觉,她撑起了身子,紧盯着闻清河走到她床边。 闻清河对她防备的目光视而不见,反而撩开袍子坐在她床边,细细的打量她。 “你和你娘亲真像,倒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过了半响,闻清河冲她伸出了手,“我替你把把脉可好?” “不敢劳烦师叔。”思暖向后退了退,回答的不亢不卑。 “你连这倔脾气都那么像,真是绝了。”闻清河像是看戏似的笑着,带着那么点无可奈何。“也是,当初师姐要是不那么倔,又怎么会流离失所?” 思暖捏紧了拳头,抿紧了嘴唇,她感到额头上有根筋正突突的跳着。 她很不喜欢这个女人,因为她用这种近乎于轻松的语调谈论阿娘,那对思暖来说是一种不尊重。 思暖把身子转过去,换了个姿势打算继续睡自己的觉。 “你这小女娃倒是挺有趣,要不是师兄收了你,我倒真想认你做个徒弟。”闻清河笑着起身,也不去扰她,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柄匕首放在她枕边,“这是你娘亲当初送给我的,如今给你就当是我还了她的人情。你记住,以后若是有事,拿着这把匕首去闻国的都城皖宁,城西正数第一家店铺自会有人帮你的忙。” 思暖沉默的想了想,并没有把这东西推回去。她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生铁寒凉的温度让人忍不住微微一颤。 她将那把匕首拾起,慢慢的拉出来,只见锋利的刃闪过了一道寒光。她用手指在上面碰了一下,立刻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当真是把削铁如泥的宝贝。 “师叔。”思暖将那把匕首收到枕头下,这才抬头很认真的对闻清河道:“谢谢你。” “别谢我,不一定是好事儿。”闻清河的眼神微微的眯了一下。“对了,你想不想知道关于你阿娘的事情?比如说……她和你师父。” 思暖握着匕首的手指猛然一僵,一阵剧痛,鲜血从指缝内冒了出来。 她放在嘴里吮了吮,尝到了一股子腥甜气,几乎是不易察觉的点了点头。 柏无朝随意收拾了一下行装,又揪了祁渊过来叮嘱了一番,大意不过是叫他好好照顾两个师妹,记得定期给思暖扎针之类的。 他说完便要启程,祁渊赶忙又问了一句:“师父,您下山做什么?” “我去接阿梓。”柏无朝也不想瞒他。 阿梓?祁渊立刻来了精神,颠颠的就跟了上去,“师父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在这儿等。”柏无朝挥了挥手不同意,“我很快就回来。” “呃。”祁渊掩饰住自己的小失望,只得目送着柏无朝离开。 今天还真是古怪,先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师叔带着人莫名其妙的走了个精光,偏偏将带上山的一大堆粮食留了下来。现在师父也走了。 他甩甩头,想起似乎有两天没见到思暖了,准备去看看她。 然而刚刚挪动脚步,就想起她那日窝在柏无朝怀里是眼底潜藏的温顺与依赖,就不由得整个人都有些颓废。 算了,他长出了一口气,还是先去找紫灵那个小丫头好了。 他带着紫灵在药房里泡了一天,两个人把能配的药全都配来玩了一阵。第二天临近傍晚,却看见柏无朝走了回来。 这么快?上山下山怎么也要好久,更何况千里之隔的萧国。祁渊赶忙迎了上去。 柏无朝表情很古怪,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眼底也是乌青一片,似乎是没怎么好好休息的样子。 “师父,阿梓呢?你这么快?”祁渊忍不住问道。 柏无朝没说话,越过他们两个人直接去了平日藏书用的那处山洞,一头扎进去就是好久都没出来。 祁渊只得把饭定时送过去,隐隐的开始有些担心。 ------------ 13 撕扯 祁渊他们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等待着柏无朝出来,直到第三天,他终于在山洞外现身,容貌憔悴,满是疲惫倦怠,只是指着祁渊道:“你跟为师过来一下。” 祁渊见他这般摸样,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忙上前随着他沿着平日下山的小路向外走。 思暖看着他们两个人离去的背影,皱了一下眉毛,便低头继续仔细思量柏无朝前几日教她的剑招。 紫灵却是好奇,忍不住凑过来扯着她的袖子问:“师姐,怎么师父看上去那么邋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思暖不回答,也没办法回答。 “要不我们跟上去吧。”紫灵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秀气的嘴嘟囔着。 思暖摇头,“师父想说了,自然会告诉我们。” 有些事儿本就是说不得,柏无朝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她们跟过去没准儿才会添乱。 祁渊本来没太在意,以为不过是柏无朝要带他下山办事,或者是去接心梓回来。 然而走着走着他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路还是那条路,只不过它似乎不再通向那个方向。 祁渊惊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好比家门前有条河,几百年来一直沿着固定的轨迹从门前流过去,但是有一日一推开门发现它不在门前了,而是从屋后绕了过去。 这是鬼打墙?应该不会,祁渊咬咬牙,硬着头皮跟着柏无朝继续向前走,两个人绕来绕去的忙了大半天,一抬头,他们住的竹楼就在眼前。 祁渊的后背被一层冷汗浸透了,他一言不发的抬头,咬唇注视着柏无朝。 他们这座山是柏无朝的师父曾经花了极大的心思隐藏起来的,上山下山的路都要遵循一定的八卦五行阵法的排布,否则一旦走错了路就会碰到些艰险无比的机关,不死也会搭上半条命去。可如今倒像是全盘错乱了一般,被人为的恶意改变了。 “我前几天试过了,所有可以下山的道路都被人改了排布方法,这人的心思缜密,知道我会去你们师祖留下的那些书里找寻,特意偷走了所有关于布阵的书。”柏无朝捂额,很无语的苦笑,那人是存心将他困于此地了。 “是那天的那个娘们儿?”祁渊抽了抽嘴角,想起闻清河就不由自主的飙了一句粗话, “她是你师叔。”柏无朝寒着脸,长叹了一口气:“都怪为师,以前对于奇经八卦,五行遁法从来不屑一顾,总认为是糊弄人的玩意儿学来无用。哪里比得上你师叔潜心二十多年的研习?” “可是师父,如果这些阵不改过来,我们岂不是一辈子都下不了山?” 柏无朝也沉默,想了许久,也许这才是清河真正的目的,她是不希望他下山掺手闻国与萧国的战争,甚至不惜绞尽脑汁困住他。他早该想到这个师妹平日见人都带三分笑,实则是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主儿。 “先回去吧,这事儿我们慢慢研究。这山上的机关无数,她一天之内总不可能面面俱到,一定有什么地方是纰漏的。”柏无朝伸手揉着酸胀的额角,“这事儿先别告诉思暖她们。” 说是慢慢研究,可他明白必须要尽快,否则一旦闻国趁着萧国内乱攻打过去,所有他在乎的人都会很危险。 他微眯了眼注视着天边,祁渊咬紧了牙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里已然是阴云密布,乌隆隆的云中隐隐的还透着一丝血样的黑红。 看来,是要变天了。 一场瓢泼大雨将整个玉影山的天空洗刷的干干净净,雨柱冲击在泥土的地上,溅起了一阵烟雾,思暖抱着那把木剑倚在竹楼的栏杆旁,不动声色的注视着。 有雨珠飞进来,溅在她额头上,然后顺着脸颊脖颈慢慢的滑落下来,没入领口再寻不见。 她动也没动,任由雨珠跳来跳去,慢慢的濡湿了脸庞。 头发渐渐的也湿了,有一缕垂在脸侧,整个人变得柔和,倒是带了一丝异样的妩媚。 有人走过来,抱了抱她的肩膀,低声道:“怎么不回屋子去,你现在的身体不能着凉。” 思暖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顺势把脸贴在他的衣襟处,她刚才有些迷茫,忽然发觉自己已经荒废了几日的练习,拿剑的手势都有些生疏了,如今外面又下了那么大的雨断然是不能出去的。 她本就要付出比常人多几倍的努力,如今不过是因为来了癸水,差点耽误了大事,前思后想了良久,莫名的对于这副女人的身子产生了抵触感。 “有没有喝了可以永远不来月事的药。”她的睫毛颤了颤,语气中透着一丝狠绝。 “为什么?”柏无朝把她的身子扳正,强迫她直视他的目光。“阿暖,人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不应该伤害自己。” “没人会在乎这个。”她冷冷的笑了笑,毫无畏惧的盯着他:“只怕是连你也不会在乎,反正我是个男的女的对你来说无所谓,只要我是阿娘的孩子,可以用来让你弥补你觉得愧疚的东西,不就足够了?” 柏无朝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反应过来,如有所思的道:“是不是你师叔和你说了些什么?” 她将头扭开,等同于默认了。 “有些事情不像外人传的那样,当然我早就和你说过。我总有一天会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诉你,包括你娘亲临死前交代你不得不做的事情。”他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她的头,却被生硬的躲开了。“阿暖,你是师父的好姑娘,所以,要听话。” 思暖说不出话来,她的嘴唇抖了一下,现出有些灰败的颜色。外面的雨水再度落在皮肤上,这次却是带了些麻麻的痛感。 她倔强的不肯出声,只是手指下意识的攥紧了柏无朝的上衣襟,越来越使力。却在感受到他心跳的那一刻骤然松开了手。 柏无朝一惊,就看到思暖在他眼前一点一点的软倒,无力的靠在他身旁,不住的喘着粗气。 她的额头上开始冒冷汗,为了忍耐咬的唇上一抹艳丽的红。 柏无朝知道这是逍遥散发作的前兆,赶忙将她一把抱起来,带回到他平日住的竹屋中。 将思暖放平躺在床上,他扯开了她的衣服,意外的发觉她今天并没有裹胸。 她不像原来那么瘦了,早就在他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大了。 少女的身材刚刚长成,已经开始有了妙曼婀娜的雏形,胸口处微微鼓起的两个小小的花苞随着剧烈的呼吸一起一伏。 柏无朝口内有些发苦,随手从旁边扯了一条床单先将她盖住,又去寻了银针来开始施针。 思暖的月事一来,逍遥散的毒性反而发作反而改变了原先的规律,由月末移至了月中。他今天显然没有预料到,倒显得比她还要紧张,额上沁出了汗,手法倒是丝毫未乱。 她很快停止了抽搐,开始变得安静,只是一只手始终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角,不叫他离开。 柏无朝叹了口气,想要去给她找薄被也不能,只好僵直的靠在床头,低声哄慰着。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柏无朝咬了咬牙,低声道:“进来。” 祁渊刚刚探了个头,一扫到屋内的场景,顿时面红耳赤的尴尬着缩了回去。 他本来是找柏无朝的,哪能想到正好撞见这个。怎么着思暖都是女孩子,非礼勿视的礼节还是要守的。 “你过来帮个忙,去拿一床被子来给她盖上。刚刚出了汗,若是着了凉可是不好。”柏无朝很冷静的命令道。 祁渊赶忙跳进来打开柜子取出被子,目不斜视的盖在思暖身上,这才松了一口气,退到了一边。 思暖的皮肤很凉,也很滑,他盖被子的时候不小心触到,仅仅这么一下,却怎么也抹不去指尖的滑腻感。 她和心梓不同,祁渊垂着头腹诽,阿梓的皮肤是温热的,碰碰她的脸让人的心都会暖起来。 想到这儿他脸色红了一下,平日里都是穿着衣服帮思暖扎针。 柏无朝并没怎么注意到他的异常,他略有些焦急的摸了摸思暖的额头,又很仔细的掐着她的脉。 “有事么?”他给昏睡中的思暖掖了掖被角,悄声的问祁渊道。 “恩。”祁渊猛的反应过来,赶忙道:“师父,我就是想问问你几种药的配方,没什么大事儿的。” “我们出去说,别打扰她。”柏无朝轻轻把被思暖扯住的袍子一角拉出来,用手理了理,这才带着祁渊出了门。 四周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思暖急促绵长的呼吸声,床帐上的吊下的花穗微微的晃动着,缭乱人心。 过了良久,她睁开了眼,翻了个身,用胳膊抱紧了胸前的被子。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纠结什么。 是因为他和阿娘曾经有过的婚约?还是他真正爱着的其实是另一个女人? ------------ 14 空洞 隔了一天祁渊再去看她,却惊讶的发现思暖的房间空无一人。 他敲门良久无人应声,出于担心索性推门而入。室内干净整洁的很,唯有思暖平日不离手木剑不见了踪影。 祁渊诧异,平日她余毒发作尚且要将养两日方可出门。又思嗔一下,方才随手带上门,走了出去。 他径自去了竹楼屋后,越过一道短短的山坎后便可以见到那道如银帘流泻的瀑布。那水从山顶处落下来,直飞入下方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中,溅起一片水雾。 那水雾中影影绰绰的一个人影,依稀可以看得清在动。 祁渊慢慢走过去,俯身随手拾起一块小石子,用手掂了掂,用了四分内力向外一甩。那石子打着水漂悠悠的擦过水面,冲入瀑布之中,不多时,便听见一生清脆的金石相击之声。 他抬手撑在眼前,仔细瞄着水面的动静,果然没一阵儿,一道人影自水底滑出,突地从中跃起。 思暖一袭黑衣踩在潭水之中,微一冒头,见是他。皱了皱眉便又潜回水中。 “喂。你能不能行啊?”祁渊见她身上衣服湿透,跃出时连发尖都在淋漓的向下滴水。她身体又不好,虚弱的紧,潜的那么深怕是会出事。 潭水冒了几个浅浅的气泡,思暖并没理会他,自顾自的潜回瀑布下方的一个浅浅的凹进去的石洞口站定,微吐一口气,便挥剑向那水帘砍去。 木剑从一侧划过,先时尚且平稳有力,到了尾处却一眼便可看出气力不足向下偏颇。思暖不急不恼,仍是一下一下用尽了力道以各种招式砍击水柱。 手中的木剑被水浸的湿透了,变得极沉。她也没太在意,倒觉得这样反而更好。 祁渊想要施展轻功过去,看了看宽阔的水面,觉得自己似乎没有那种实力用轻功过去。便索性解了外袍,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奋力的游到了那处很浅的洞口处。 他甩着头发上的水珠从潭子里走出,眯着眼瞧了一下思暖,问道:“阿暖,你身体不好,犯不上这么拼命吧?” 思暖很冷淡的瞟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砍水。 祁渊见她不理,也就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下来,拧了拧衣摆上的水,也不嫌湿。津津有味的看着思暖练习。 “哎,我说你那么做不对劲,师父用的那一招应该是横切一下迅速下劈,你直接斜着往下砍费力不说,对方一下就能挡回去,而且……” 思暖没动,有点固执的继续。 祁渊也不气馁,继续纠正她,“你看你用力虚浮,显然是下盘不稳,我要是你倒不如花时间找个地方去修习一下内功,还能顺便养养身体……” 这回他话音未落,只见思暖一个利索的转身,手里的剑不偏不倚的直直的冲着祁渊的面门击了过去。他早料到思暖会嫌她烦,但是没想到会如此迅速,赶忙坐着往后一偏,剑锋带起的水珠已经砸在他脸上,生疼。 那把木剑已经挥至眉眼之间,祁渊扶住身后的石壁向侧面一扭,知道她力道有些不足不至于重伤,也就乖乖的等着她砍过来。 谁知思暖的动作简直匪夷所思,那剑堪堪的在他面门前挑了个花,顺势一带就重重的敲在了离祁渊的脑袋不过一寸处。那处的石壁被敲得微微震了一下,洞顶的泥土嗤嗤的掉了下来,落了祁渊满头满脸。 祁渊往旁边一跳,赶忙抖搂身上的黑泥,其中有一些差点落进嘴里,他呸呸了好几声,方才抬头看着思暖道:“不至于吧你,真是。” 思暖已经把剑抽了回来,然而身体尚且来不及撤开,也落了满头的泥土。 她皱了皱眉,站在原地想了想什么,方才转身离开。 想找个清净地方都不行,这些人还真是呱噪。 祁渊看着她离开的背景,弯着腰吐净了嘴里的泥,这才起身用袖子擦了吧脸,很不忿的哼了一声。 他眼神不经意间的一瞥,就看到了思暖刚刚砍到的那处石壁上一道浅浅的白印。 祁渊皱眉,思暖的武功好到这种程度?只用木剑就可以在石壁上敲出印记,师父也许能做到,但是她显然有些不太可能。 他走过去,摸了摸那处剑痕,用手推了推石壁,没有推动。 他手握成拳,用力在石壁上敲了敲,就听到了稍微有些空洞的“扣扣”声。 祁渊一惊,将整个身子紧贴在石壁上,屏息凝神,耳朵侧了过去。 耳边是清晰的气流的流动声,风声间或触到石壁内侧发出啪啪的声音,可以很明显的判断里面是空的。 祁渊退后了两步,他从来不知道瀑布底下还有这么一处地方,只知道思暖喜欢在瀑布之中练功。 这是必须要和柏无朝说的,最近几天他们寻着下山的路已经快要殚精竭虑了。柏无朝甚至想着必要之时从山侧的断肠崖上悬索垂下去。然而那处山崖危险之极,从未见过有动物能从那里下去,连最善飞的鹰落于崖底也没见再飞上来过。 祁渊一撩袍子,想也没想,几步扎进水里,动作迅速的游走了去找柏无朝商量。 祁渊讲自己大致了解的情况与柏无朝说了一下,当然他是捡了重点的,并没将自己骚扰思暖的前提加进去。 柏无朝听后若有所思的撑了撑额头,叹息一声讲手中的书卷放下。 “是空的?”他扶额,“我曾经听你的师祖提起过,这山上自有一处紧急下山的通道,只是太过凶险,非到必要不可开启。今日你所说的地方我多少知道一些,若真是那处通道,里面恐有机关。” “年少时未学,临时看这些杂书也是无用。”他讲手中那门研习奇经八卦阵法的书籍放于桌上,摇了摇头,“山下原本洛王萧远至的家臣闵氏懂得这个,如今的情况怕是顾不得我们这边了。” 祁渊只是抿着唇,问道:“师父,阿梓的情况是不是很危险?若是闻国进攻萧国,阿梓身为郡主,自然会大受牵连。” 柏无朝挥手示意他先稍安勿躁,他何尝不知道这里的利害关系。闻国的王连自己的亲妹尚且是利用三分,况且又是多年的宿敌之女。即使阿梓的身份被澄清了,只怕也会是凶多吉少。 他捏紧了拳头,萧远至若是有事,清研一人必不会独活。 祁渊看着他的表情也知事情不好,可惜如今山下的消息半点不通,他们也不过是在这里光着急罢了。 “哦。对了师父,我还有个事儿。”他嘴里有点干,一想起阿梓便是焦急万分,偏生脑子里又想起了另一个人,“阿暖最近都点不太对劲,我看她的样子未免太过拼命了,这样子下去她的身体。” “我知道了,这几天你先照拂着她,哄好了紫灵,我寻思个妥帖的法子。实在不行,你就和我去谈谈那一处吧。” 祁渊咬着牙答应,看着柏无朝嘴边新生出的火泡,低声道:“师父您自己也要保重身体,您若是有事,我们可能就……” 他没说下去,然而柏无朝听的沉默了一下,点了头。 祁渊在柏无朝屋里呆到后半夜方才出来,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只觉得头脑一阵清醒,舒服了许多。 他走了几步,低头嗅了嗅自己领口处和袖口处,果然闻到了一股子泥土的腥气。 他想了想,索性跑回自己屋里,随便找了几件干净的换洗衣服。趁着夜深人静,紫灵和思暖应该都睡了,去屋后的水潭洗个澡。 行至水潭处,果然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晚秋的蝈蝈蔫蔫的交换着,颇有些有气无力的荒凉。 他叹了口气,眯着眼看了一下水雾弥漫的湖面,褪下了自己身上的脏衣物,沿着潭边缓慢的滑进了水中。 刚入水的时候是一阵刺骨的冰冷,然而提神,过了一会儿适应了也就不觉得有多冷。 祁渊在水里游了一会儿,索性放开了手脚向着潭子更深的地方游了过去。 他想着顺便去那边的山坳处看看,谁知身体在水中一划动,就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到了他的脚裸。 那东西冰冷的有些滑,刚刚碰到他立刻就游开了,似乎是水蛇。 祁渊一惊,怕被咬到,于是乎顺手潜进水中摸了一把。 这一摸不要紧,他扯到了一个很沉重的东西,用力向上一拉,竟似乎是个活人。 那人被他扯住手也有些不耐的样子,奋力一蹬便挣脱开了,转而向湖的另一端游了过去。 祁渊吓得半死,大半夜的水中有人,偏还无声无息的,莫不是水鬼。 他镇静了一下,索性一个猛子扎出水面,奋力一章在水面上一拍,溅起了几尺高的水花。厉声喝道:“谁?大半夜的装神弄鬼?” 依旧是没人回答,祁渊后脊背有些发凉,谁知就在他转身欲上岸的那一刻。潭子的那一侧终于有人憋不住气从水中冒了出来。 那人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平日里冰冷的嗓音此刻多了一丝羞愤,“你还不快滚!” 祁渊盯着她裸奔,细白的皮肤在月光下隐隐的有些透明似的白皙,上面依稀能看到有些伤痕交错,倒是一种残缺的美感。 他屏住了呼吸,甚至忘了此刻应该迅速的转过身去走开,只顾着愣愣的像个色狼似的看着她。 ------------ 15 清楚 祁渊完全忘记了要转身回避,初秋的湖水本应是凉的渗人。他有点傻的站在其中,却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上莫名其妙的一股子燥热。 他的小腿肚子有些抽筋,那种酥麻便从心底一点一点的流渗进四肢百骸。 思暖皱眉,她练剑练了几乎一整天,晚上回去后觉得浑身都是粘腻的,就想着来洗个澡。谁知刚刚下水就撞见祁渊也过来。她本想藏起来等他走了再说,谁知道这家伙到处游来游去,还挺不老实。 此刻见他半响没有反应,忍不住想要发作。却又作罢潜回到水中,慢慢的游上了岸。 祁渊抿了抿唇,努力的平复了一下呼吸,想要开口,舌头先打了结。 思暖也没理他,上了岸讲藏于树桩后的衣服取出来,随手披在身上。 祁渊回头,正看到她将湿漉漉的长发拢成一把。思暖还没来得及穿好外袍,身上只松垮垮的披着内衫,薄薄的被残余的水渍浸湿,几若透明,半遮半掩,妙曼婀娜的身子纤毫毕露。 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日光的白,在凄清的月光下显出一丝惨淡来,却衬得乌发如墨,眉眼如诗。 祁渊知道自己应该装作没看到,但是偏偏不能,他的身体整个不听使唤,视线渐渐的向下游移着,人也不由自主的一步一步向岸上走过去。 似乎是失去了意志,他知道自己看到了极美好的东西,可又说不清到底是美在哪里。 她站在那里,完美的不似活人,像是他梦中曾经肖想过的神坻。 也许……能够亲一亲她,是不是死了也会心甘。 思暖察觉到他悄无声息的已到了背后,有些不耐的转过头去,颦眉瞧着他。 祁渊身体微微的抖了一下,随即一把将她拖进了怀里,一面没头没脸的亲了下去,一面用力将她按在河边地上他的衣服上。 他整个人仿佛疯了一般,根本不顾思暖的挣扎,将她的手腕都掐的死紧,身体也急切的贴了上去。 肌肤相亲的那一刻,头脑里有一根弦绷得断了,眼前恍惚中有一大团的花火,那火直烧进心底去,让他瞬间觉得狂喜,口中是微微带着丝甜的腥苦。 他的唇在她身上碾动着,缓慢的游移。她的身体仿佛是离了水的一尾鱼,凉滑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是躁动不安的。 思暖也不吭声,一言不发的和他撕扯着。她身上有水,使不上力,又在湖边练了一天的剑术,累的早已筋疲力尽。 她见压根打不过他,索性不顾及什么章法,指甲挠牙齿咬,什么不入流的招数都用了上去。 祁渊很费力,额上冒出了汗,他几乎是光着身子压着她,身体的反应来的直接而强烈,况且十五岁的少年,根本不懂得如何克制。 □□的勃发让他只知道要顺从本能,像兽类一样去征服,抢夺。 身下的人忽然停止了挣扎,一点一点摊开了四肢,仰着头注视着他。 思暖的一双眼无悲无喜,黑白分明犹如琉璃珠子。祁渊被她这么一看,只觉得被凉水兜头浇了一记,整个人都是一个激灵。他沉默着抽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眸子,俯身吻在她的冰冷的唇上。 他翻身缩到了一边,抱紧了头,忽然觉得自己这样,真像个畜生…… 通红的火堆偶尔爆出了一两个明亮的火花,柴禾的一端被露水打的有些潮,燃烧着发出“噼叭”的声音,被思暖用木棍一捅,卷卷的火苗吐得老高。 她将手里的木棍放下,胳膊抱紧了膝盖,将脸埋进去,看着那堆火出神。 祁渊坐在离她有些远的地方,披着湿衣服沉默。 “对……不起。”他思量了良久,蠕动着嘴唇吐出这么一句。 思暖没说话,抬起头又用手里的棍子拨了拨火,顺带着讲自己身上半干的衣服带子系紧。 “我……”他觉得尴尬,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才好,懵懵懂懂中觉得她和别人不太一样,一想起阿梓又有些丧气。 他不能说,也无法说,只能在这儿挺着死犟,大不了她告诉师父,自己就大方承认了挨顿打罢了。更严重点被师父撵走了,他就下山乞讨去。 “我不会和他说。”思暖将头发拢在脑后,在头顶梳成了一个髻,随手取了一根细一点的树枝别好。 祁渊顿了一下才意识到她口中的他是指柏无朝,莫名其妙的胸中一口气沸腾,忍不住咬牙冷冷的回了一句:“用不着,一人做事一人当。” 思暖猛的回头看着他,眼神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却偏生能让人看出是带了三分不屑的。 她的视线在祁渊身上逡巡,目光流转最终在他胸口处扫了眼,又直接向下到了那个主要应该发育的地方。 祁渊被她眼睛里明显的嘲笑刺了一下,又清晰的听见她收回视线后的一声冷哼,脸一下子涨的通红,气的差点跳脚。 “你!”他牙齿咬的有些痛了,偏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一时间口不择言道:“切,长的那么瘦,也不知道冷千秋哪只眼睛瞎了……” 话一出口他差点讲自己舌头咬掉,可是既然已经说了就不能这么随随便便的收回去,太掉面子了。 平时这么乱说也就算了,偏生这日本就是他理亏在先,这么一想自己也有些讪讪的。 思暖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手里的动作顿住了,瞳孔不易察觉的失了一下神,目光空的没有了焦点。 她把头垂了下去,整个人撒发出一种颓靡的意味,本来就瘦弱的肩膀微微抖动着,愈发的萧索可怜。 祁渊抿了抿嘴唇,想了想还是靠过去讲外衣披在她身上,低声道:“那个……我乱说的……我……” “哼。”思暖将他递过来的外衣一把扯下去,扭头看着他,眼神凌厉的渗人,“我其实没在意,因为你不过……也是个男人罢了。” 她拾起自己的木剑,一步步极稳得往回走,也不顾自己还是潮湿的衣裳。 祁渊的脸色发青,手中搭着的湿衣服落在地上。 他在她眼里。,和那些欺负她,侮辱她的人,怕是已经没有区别了。 他知道自己搞砸了某样东西,某种他还没来得及确定,就已经悄然溜走的东西。 关于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两个人都默契的守口如瓶。思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仍然照常拼了命似的习武。 只是她开始强迫自己吃饭,到自己忍不住想吐为止,只为了更好的增加体力。话倒是更少了,有时候几天都听不到她开口。 那天的事情她只记住一点,就是被一个自己不讨厌的人压在身子底下,那种感觉也是很不爽的。 祁渊反倒是颇为不自在,有些躲着她的意思,遇到了也是面无表情的快速擦过去,连句正经的招呼也欠奉。 柏无朝隐约看出一些不对头,想问又无从下手。只能试图内部调解一下。 但是显然是没什么效果的,无论是思暖还是祁渊似乎都没将他的唠叨放在心上,听了以后反而都是一脸,师父你想多了的表情。 柏无朝无语,孩子大了就是这点不好,不听管教还莫名其妙的有心事,简直让人更加头痛。 他是完全忘了自己当年年少叛逆的时候曾经把自己师父气的吐血的场景,只觉得自己应该加强这几个孩子某些观念的教育。 然而时间已经紧迫的容不得他想这些,除了吃饭外,他镇日之呆在书房内翻阅书籍。如此这般过了两个月,思暖渐渐的看出了倪端,索性在一日午后将他堵住了打算问个清楚。 “没事儿。”柏无朝开始还试图打哈哈哄她就好,谁知道看见思暖一脸的严肃不似作伪,反而不忍心骗她。 “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最近都无法下山,等我找到路很快就会好。”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阿暖,师父答应过你,要给你个安稳的日子,所以相信我,好么?” 思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心想你当初还答应过要告诉我关于阿娘的事情,结果不也到现在都没透露过口风? 可惜柏无朝就是这样,他的眼睛似乎是一种神奇的蛊,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这个人是稳重可信的,思暖也不例外。于是她一边鄙视自己,一边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 “阿暖最乖。”柏无朝把她搂在怀里,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 思暖全身僵硬了一下,随即慢慢的放软了,嗅着他怀里让人安心的味道,闭上了眼。 她不清楚,他是否也忌讳着她曾经的那些过往,是否也会在偶尔想起来时觉得是一根可耻的刺,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暗暗的看轻她。 不,不会,心底有个声音冒出来嘲讽着,刺得她鲜血淋漓越加的不堪一击。 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她的存在。根本不被放在心上的人,又怎么会去在乎呢? ------------ 16 进洞 柏无朝没想到的是,他几乎用遍了所有的法子,却仍然是半点头绪也无。眼见着几个月的时光急匆匆的溜过去,几人还被困在山上寸步不离。 终有一日,他将手中的书册放下,走出洞口,将祁渊唤了进来。 “今日你就随我去瞧瞧那处山洞吧。”他声音里透着疲惫,显然已是乏力至极。 室内昏黄的烛光让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黄昏的色泽,倒显得模糊不清,朦胧的甚至看不清人得脸面。 祁渊咳了咳,抬头问道:“师父,你不是说那个地方有可能很是危险,我们就这么去能行嘛?” “没事儿。死马当活马医罢了。”柏无朝抬手揉了揉酸胀的额头,凑过去神秘兮兮的对祁渊道:“你记住,我们一定要静悄悄的,迂回过去,别让她们发现。” 祁渊刚含了一口水,听见他这话直接喷了出来,皱眉有些薄怒的盯着他。 他低头很忿忿的将喷到衣服上的水渍抖了抖,他们是光明正大的探路,又不是做贼,这人用的这是什么词汇? 柏无朝丝毫没在意,径自起身伸了伸懒腰,半是教诲半是劝解的对祁渊道:“凡事都不可操之过急,即使再艰难的事也总会有法子解决,戒骄戒躁方为做人的良方。” “行了师父,缓和气氛也不是这么个缓和的法子。”祁渊打断了他的话,舔了舔自己嘴里新起的几个火泡,“你印堂发暗,面色发黄,一看就是肝火上涨。说别人的时候先想想自己,另外我就真不信你不担心阿梓的安危。” “担心,所以说我们现在必须要快点。”柏无朝猿臂一伸,将祁渊的脖领扯了起来。 “记着,一会儿跟在我身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许走在前面。要牢牢的记住走法。”柏无朝状似轻松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以后多照顾阿暖她们……” 祁渊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师父,你干嘛像是要搞临终遗言似的?” “提前几十年说出来,省的以后没机会。”柏无朝冲他笑笑,有些事儿是万万说不得的,就比如说那个山洞他的师父曾经与他提过,内里的机关无数不说,有些只怕是连祁渊的师祖都闯不过去的,更何况他这个半吊子徒弟也不过只学了一半的真传。 他曾经也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生命中极少数的以身犯险,一次是为了阿梓的娘亲,他最爱的女人;另一次是为了阿暖。 现在是为了谁,他心底清楚的紧,若是不去试一试,只怕是困死在这山上也是心中有愧。 他上前扯过祁渊的手腕,顺手不易察觉的将自己一直随手收着的一枚小小的金花别在他衣服的里襟。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向着那处水潭而去,行到跟前祁渊忽然站在了原地,有些紧张的抬眼望着柏无朝。 “算了,随她跟着吧。”柏无朝侧耳一听就知道他为什么停住,有些头痛的摇了摇脑袋。 祁渊挑了挑眉毛,假意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向前走。 柏无朝用了轻功将他带过那处水潭,两人直奔瀑布下凹进去的那个浅洞。 “师父,就是这儿。”祁渊指着如今尚未被风化的干净的剑痕,打量了一下四周就确认了位置。 柏无朝伸手抚着那处石壁,使力一推,石头坚硬如故分毫未动。 他垂眸想了想,手指曲起,用两个指节对着石壁上下缓慢的敲击了一番,确定好了一处中心点后,对着祁渊沉声道:“你先向后退。” 祁渊很听话的撤至了一边。只见柏无朝合掌运了一下内力,轰的一掌拍正中石壁。力道之大使得山体细微的晃动了一番,洞顶上方的沙土“哧哧”的落了下来,抖了两人一身的泥土。 祁渊抬袖抹了抹脸上的灰土,呸呸的吐出了嘴里的脏东西,再定睛一瞧,原本没有丝毫缝隙的石壁处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柏无朝被刚刚震开石壁的掌力回击了一下,也有些气力上涌,赶忙提气稳住这才作罢。 “走吧。”他平复了呼吸,示意了祁渊,方才弯腰钻进了石洞。 洞内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线,耳边也有呼呼的风声,祁渊在衣兜内摸索了半响,掏出了火石火绒想要点燃。 “等等。”柏无朝欲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祁渊手中的火一起,四周立时传出了动静。 柏无朝只觉得扑面而来的一股子劲气直击面门,他顺着感觉一把扯过祁渊,带着他向旁边一躲,耳边嗖嗖的几声利器飞过,堪堪的擦过耳朵。 他抱着祁渊的左臂痛了一声,暗叫不好,咬牙忍住后将祁渊拖到了角落处,背后着了冰冷的石壁,才觉得提着的心放松了下来。 两个人屏着呼吸静等了良久,周围终于没有了动静。黑暗中祁渊看不清楚柏无朝的表情,身体刚刚一动就被柏无朝按了回去。 他讲一枚药丸塞进了祁渊的嘴里,低声道:“咽下去。” 祁渊很听话的吃了进去,只觉得刚才初入洞口时头脑隐隐的昏胀消失了,感觉舒服了许多。 柏无朝示意他别动,自己则是慢慢的转移到刚才站过的地方,俯身摸索了一下,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火石,放于手上点燃。 周围瞬间明亮了起来,祁渊顺着光寻过来,两人一道大量着洞内的四周。 石壁像是被刻意的打磨过,显得有些光溜溜的不易攀爬。上面滑腻腻的生了好些类似苔藓的植物,灰扑扑的闪着银光。 寻常的洞内密封的久了会有蝙蝠之类的活物窜出来吓人,然而这洞内却是奇怪,阴风阵阵,半点生机也无,连活物的气息也感知不到,安静的只能听到风声和他们两人的呼吸。 祁渊咬牙,有些害怕,扯紧了柏无朝的袖子。 柏无朝沉默,抬腿大胆的迈出了一步。 洞中除了两人细微的脚步声与呼吸声再无其他动静。柏无朝间或停下脚步查看一下四周,看看有没有残余的未被发现的机关。 祁渊紧跟着他,两个人就在那么一点烛火的照耀下走了将近两刻钟的路。越向前行,视野就越是宽阔,渐渐地行至中间竟有一个几丈高的空洞。 似乎已经到了尽头了,灯火照过之处俱是石壁,已经看不到有路。 柏无朝将手中的火把擎起来,慢慢走到石壁处,用手指小心一寸一寸的摸索着。 隔了一阵,他顿了一下,将手中的火把交给祁渊,自己则是继续查探着。 手下的触感发生了些变化,滑溜溜的石壁上隐约的有一点浅浅的凹槽,他顺着凹槽划过,确定了那一处是应该有通道口。 “师父。”祁渊不太放心的凑近了些,颇有点紧张替他照明。 那处石壁上面厚厚的积了一层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从外面看很难发现门的痕迹,然而用手摸则是完全不同。 柏无朝不敢贸然使用内力催开这里的石壁,于是示意祁渊向后退至安全的地方。 这里一定有某处机关连接,也许动一动就会开启。他的手指向下,一直滑到了和自己的膝盖处差不多等高的位置,终于找到了一个类似于石钮的东西。 他一手撑住石壁做出防备的姿势,另一只手在上面摸索着,感觉到那上面是刻着字的。 很简单的一个五行排列的机关,只要将对应的东西都转到位置就可以。 他试着转动了那处,果然听见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动后,眼前一片霍然开朗。 那门慢慢的向内打开,一大片的阳光连同新鲜空气透了进来,那光有些刺眼,柏无朝禁不住伸臂挡了一下。 应该不会如此简单,他皱眉想不通,额角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一见到有光射进来,祁渊有些惊喜,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 “等等。”柏无朝察觉他动了,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 祁渊只觉得脚下的地突然一陷,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然而站定了又似乎是稳当的。 只见那个刚开的洞口处瞬间传来轰隆隆的一阵响动,柏无朝顺手将祁渊向后一扯,躲避了接连不断砸进来的大块的石头。 那些石头都是打磨的极园,到处滚动,数量又多。柏无朝轻功了得带着祁渊躲来躲去,情况也是狼狈的很。 他刚刚一个转身险险躲避开其中的一块,气还没喘匀。右侧后部一块更大的石球滚了过来,直冲着他们两个,前方还有一块也顺着滚了过来,两个石头眼见着就要将两人挤在中间。 柏无朝一咬牙,使尽了力气带着祁渊用力一跳,脚尖在两块石头上一点,就窜至另一边。这两块石头相击发出砰的一声,又在他的外力下很顺利的朝着另一个冲了过去。 他还没等松了一口气,耳朵一动,猛的想起了什么,整个人如遭雷击,一把将祁渊扔在墙角安全处,自己则是急急的追着那两块石头而去。 那石球正朝着他们刚才来的那条道冲过去。 思暖正小心翼翼的摸着石壁前进,常年的幽囚使得她眼神极好,在黑暗中也能视物如常,此刻跟着柏无朝他们倒是也丝毫不费事。 洞口的远处忽然传来了很巨大的声响,思暖皱眉,不由得焦急的往前赶,她以为是柏无朝他们碰到了机关。 然而不过向前几步,只见不远的地方一个巨大的石球正朝着她的方向滚了过来,速度快的显然已经来不及躲闪。 思暖整个人傻了一般睁大了眼睛,那石球已然滚到了距离她不过几尺的地方,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咬牙打算拼死一搏,有些螳臂当车似的一边迅速后撤一边抬臂凝起了全身的力气,打算将石球挡回去。 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做,她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 老天爷显然是不佑护她的,手臂已经触到了冰冷的石头,那石头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她身体剧痛,向后就是几步踉跄。 她苦笑,闭着眼等死。 被压成一块模糊的血肉,然后葬在这里也好,只是不知道先进去的那人怎样。如果可以,她愿意用她的全部换他平平安安的。 洞顶似乎有水滴溅落在她脸上,思暖的睫毛颤了颤,死亡会是这么安静的没有感觉,倒是她始料未及的。也许是收过太多的哭,所以这一刻到来就显得格外的轻松。 她睁开眼,想看看那阿鼻地狱是个什么摸样,可是眼前的场景吓得她几乎魂不附体。 ------------ 17 断足 柏无朝正挡在她跟前,拼尽了全力顶住那个巨大的石球,他浑身的骨节都在咯咯作响,脸色也是不正常的青白。 他的身体整个是歪着的,半坐半倚着用左手肘勉强撑住,扭头对着思暖咬牙道:“快点,找个……安全的……地方。” 思暖嘴里发腥,一股子血气上涌,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动作迅速的将身体紧紧的贴在石壁上,干涩的眼睛里似乎是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不停的向外涌。 什么东西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柏无朝手下一松,那个石球便又向前滚动了一尺。 他浑身的气血翻涌,显然是已经撑不住了,那血沿着他的喉咙向上,却被生生的咽了回去。 他的一条腿被石球压的死死的,完全动弹不得,这时候如果松手那么石球就会从他身上滚过去,将人碾成肉酱。可是如果不松手,只怕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就会坚持不住,要么内力虚脱油尽灯枯而死,要么因为脱力顶不住被石头压死。 思暖注意到他的异样,伸手摸了一把,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的根本不是什么水,而是他腿上受伤溅出的血珠子。 她也不管了,从石壁上跳下来,用力想要去推那个石球。 若是非死不可,那么能在一起也是好的。 “你疯了你。”衣领被人一把扯住,她回头一瞧,祁渊一双眼烧的通红,将她拖到了后面,甩到安全的地方。 “你上去一样也是送死。碍事!”他冲她吼了一句,转身一瞧柏无朝左腿的大半部分已经被压在了石球下,而那个石球还在一点一点的向前缓慢的移动着。 怎么办?该怎么办? 柏无朝的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到了极限,他抽动着嘴角,一点一点的感觉着腿骨被一寸寸碾碎的痛。 思暖被祁渊一吼,整个人反而瞬间清醒了过来,她定睛瞧了瞧那边的场景,艰难的动了动嘴唇,“蹭”的一声从靴中拔出了一把匕首。 如果不行,就只剩下这么一个法子了。 小的时候阿娘给她讲过一个故事:在西海的那一边有一种很凶恶的鱼,它会爬能在陆地上生存,也会吃人。假如它咬住你的腿,你用手臂试图挣脱你的腿,则它的嘴巴一张一合,便同时咬住你的腿与手臂。你愈挣扎,便陷得愈深。 唯一的办法就是,舍弃你的腿,这样能换回整个人的性命。 祁渊只觉得自己身侧一层风刮过去,他从不知道这个内力不足的师妹动作可以迅速到这种程度。 “帮我。”她扯起他,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直奔着柏无朝过去。 “别……过来。”柏无朝一见他们两个冲了过来,越发的焦急,生生的喷出了一口血。 “师父,徒儿不孝。求您千万坚持住,一会儿不管怎样,求您都要想办法往安全的地方去。” 柏无朝垂头扫了一眼她手里的匕首,一下子便明白了她的意图,没有犹豫,咬牙道:“你……动手吧。” 思暖用余光瞟了一眼祁渊,对方也已经明了,转到柏无朝侧面去抓紧了他的左臂,半弯着身体做好了准备。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换过去搂紧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直朝着柏无朝被压死的那条腿砍了过去。 她内力不足,砍了两下,那腿方才完全的脱离。柏无朝剧痛之下险些晕厥,却仍然咬紧了牙关死撑着大喝了一声,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奋力一推。 那个石球被他强大的内力推得向后颤动了一下,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祁渊和思暖已经一把带起柏无朝,奋力向旁边的安全地带一跃。 思暖扶住了柏无朝,伸出一只胳膊紧紧的护住他。三人紧贴在石壁上,后背处一点缝隙也无。那石球轰隆隆的擦着他们的身体沿着洞口滚落了出去,隔了好久才听到水花溅起的声响。 思暖喘了喘粗气,她刚刚又惊又吓,冷汗几乎湿透了身上的衣裳。惊魂未定之下赶忙去看柏无朝的状况,却见他面如金纸,左腿断处血流不止,已经昏死了。 祁渊忙点了止血的穴道,然而那血压根止不住。断处也露出发白的骨头茬子,血肉模糊的渗人。 思暖咬紧了牙,强忍着心底的苦楚将他扶到祁渊背上,三个人互相扶持着往洞外奔去。 紫灵此刻正在他们住的竹楼里生着火,刚刚将米下进锅里,就见到祁渊和思暖几乎是撞门冲进来的,来不及和她打招呼就“蹬蹬”的上了楼。 她正在纳闷,定睛瞧见祁渊背上柏无朝的断腿,顿时一声惊呼,直扑了过去。 “师父……这是怎么了?”她年纪尚小,一见到这么多的血淌了一路,师父的左腿又缺了,顿时吓得直哭。 “紫灵。”思暖一把将她扯开,努力控制好情绪命令道:“你听着,马上去找绷带,伤药,还有……总之什么有用拿什么,快点。” 她的脸上迸溅的全是血点子,看着也是有些狰狞的。紫灵下意识的猛点头,却被吓得有点懵了。 思暖转身想要马上上楼去,一见她还杵在原地吓得有些发傻,忍不住跺脚吼了一句:“愣着做什么?快去!” 紫灵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的跌跌撞撞的跑去拿伤药。 思暖上楼到柏无朝住的屋子里,祁渊已经将柏无朝身上的外衫什么的统统撕掉,随手扯了布条将他断腿上部扎牢。 “右边橱子里有针。”他急得满头大汗,想尽了办法要把血止住。 思暖麻利将东西递给他。祁渊顺手接过来,努力的辨别清楚穴道后就开始扎。 他的手上全是血,拿着针有些发滑,几次都扎的偏了,偶尔碰到柏无朝的被撕裂的肉处,引得他昏迷中都在颤抖。 思暖去寻了一条干净的白布巾替祁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自己则是绕到柏无朝身后,扶起他的上半身,让他倚靠着。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紫灵带着大把的伤药上楼来,三个人努力了良久,总算是止住了血。 祁渊又小心翼翼的替柏无朝包扎好伤口,这才起身回头嘱咐思暖道:“你先看好了师父,我回去看看那腿还能不能接回去。” “别去了。”思暖压低了嗓子,取过一旁的被子盖在柏无朝裸着的上身处。她出来的时候扫了一眼,早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祁渊背对着她,整个人都是微微的颤抖着。隔了一会儿,他一拳狠狠的击在门框上,震得门柱晃了一晃。 “我他妈的真没用。”他抱住头慢慢的蹲下去,咬紧了牙关。如果他平日里多用些时间学武功,而不是把心思都放在什么劳什子岐黄之道上,那么起码刚才能够帮到师父。而不是眼睁睁的在一旁瞧着。 思暖沉默,将头埋得低低的,头上的散发批下来,遮住了悲喜。 她的眼睛里干涩的难受,偏偏却有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的一滴滴的落下来,晕染在被褥上,化成一片片浅浅的濡湿。 “师姐,师兄。”紫灵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见两人均是自责无奈,又看到柏无朝脸色苍白昏迷不醒,一时间也是六神无主,扑倒思暖怀里失声痛哭。 “若要怪罪,也是我的错,与你何干。”思暖抽了抽鼻子,将泪水强行逼回去,用衣袖将脸上的血渍泪痕抹的干净,抬眼问道:“师父他会不会死?” 祁渊摇头,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柏无朝失了一条腿,失血过多,这尚且危及不到性命。只是他刚才为了阻挡那石头,拼尽了一身的内力,这会儿能缓过来已是不易,更可况身受重伤? 只怕……会凶多吉少。 “你们两个在这儿等着,我去取蛇龙果。”祁渊定了定神,想起平日里柏无朝告诉过他,师祖留下过不少的宝贝,其中之一就是这个蛇龙果。生于断崖之上,百年方才成长两枚,且需要吸取蛇血方能成熟。玉影山侧峰的一处断崖上正有一处蛇窝,故而除了这处,旁的地方难以找寻。这药本就是治疗内息不稳,失血过多的,用来续命再合适不过。 当年师祖历尽千辛采了两枚果子,救人用掉了一枚,如今剩下的那个甚是宝贵。然而此刻也顾不得许多,能救命就好。 他冲到柏无朝平日常呆的书房里,翻遍了大大小小的机关暗格,总算在墙角一处寻到了一个小小的玉匣子,打开一瞧,正是那枚蛇龙果。 他回楼上将那果子取出,想了一想,剥掉了皮。将果肉捣烂,放于碗中,递给思暖。 思暖抱紧了柏无朝,两人合力掰开他的牙关,一点一点的将那果子喂了进去。 灵药入口,柏无朝的脸色似乎好了些。思暖将果肉喂的一点都不剩,这才扶着他躺回去,掖好了被子。 祁渊抬眼扫了一下她憔悴的苍白的面容,将那果子剥下来的果皮递给她道:“把这个吃了。” 思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祁渊也不恼,只垂着眼解释道:“这果子本就是固气用的,唯独皮厚不好消化,师父如今是吃不下的,剩下了不过半个时辰就会枯萎。你吃了,还能长些内力。” “你自己留着吧。”她没接过来,反而是低头去看柏无朝的状况。 “我留着有什么用?倒是你,不想报仇了?”祁渊过去,将那块果皮强行塞进她手心里,“吃了吧,别让师父今天的伤白费了。” 思暖心底像是被利刃刺了一般的难受,抿唇感觉着柏无朝微弱的气息,伸手握住了他无力的双手。 冷千秋说的对,也许她就是个扫把星,谁碰到都会倒霉。 ------------ 18 失魂 祁渊将手中的草药捣碎,转头一瞧那边炉子上升着的药炉已经烧沸。深褐色的药汁冒了出来,泛着浅浅的一层白沫。 他刚忙过去将炉盖掀开,蒸腾的热气一下子冒了出来,熏得他双眼微微的发痛。 祁渊长出了一口气,用垫子隔着将药炉取下来,慢慢的倒在一旁的碗里。 他端着碗走过柴堆旁边,看到紫灵一手紧抓着烧火的扇子,另一只手硬撑着额,不住的磕着头。 他放下碗,走过去将她扶起来,抱到一边的小木床上。三天三夜没合眼,这丫头看样子是累得已经不行了。 安顿好了紫灵,他继续拿着药上楼去。刚推开门就看到思暖倚在床柱旁,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柏无朝昏沉中的脸。她的皮肤白的快要透明了,憔悴极了,纤长的睫毛微微的掀动,投下一小片柔软的阴影。 瞳孔是纯粹的黑,眼白里微微带着些血丝,然而一望进去,却又是空茫的一片,似乎有着朦朦的雾气,瞧不清楚。那种黑与白鲜明的对比,让祁渊禁不住心中一软,就像有人在他胸口处轻轻的抚了一下,几天来的疲惫顿时消弭殆尽。 他过去,将药碗递到思暖眼前,自己全动手掀开柏无朝身上盖着的被子。 伤口处理的还算是好的,恢复的也不错,他将伤口处的绷带解开,将手中药瓶里的伤药均匀的撒在上面,又换了干净的绷带缠回去。 思暖已经将手里的药吹得温了,将柏无朝的头扶起来一点,用汤勺舀了药汁一点一点喂进他嘴里。 他的体温很低,摸上去有些发凉。平日里线条分明,自持稳重的脸难得放松下来,隐隐约约的有种异常的温柔。因为昏着所以嘴固执的抿在一起,使得思暖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将药喂进去。 “你歇一会儿吧,眼睛都肿了。”祁渊一边替柏无朝把脉,一边劝着思暖。 她摇了摇头,“不累。” “去睡一会儿,我在这儿看着就行。”他伸手顺势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确定了没有发烧,这才冷下脸有点严肃的命令道。 思暖仍然固执的摇头,坐在床头一动也不动。 祁渊这人认真起来绝对也是个倔脾气,一见思暖不动索性动手就想要去点她的睡穴。 思暖又岂会如他所愿的听话,扭了一下向后一躲。祁渊的手落空了,反而不依不挠的继续点了过来。 两个人就这么静默无声的你一下我一下的来回过起招来。思暖内力不足,但胜在身体敏捷,招数奇巧。祁渊的内劲虽足,但毕竟平日钻研医术居多,倒对习武有些松怠,左右晃了半天,只碰了碰她的衣角。 祁渊急了,索性几步上前,动作迅速的一把钳住思暖的手腕,在她正喘气挣动的时候用力一扯。 “哧”的一声布帛撕裂,思暖的整片袖子被他扯破了,露出内力雪白的胳膊。两个人俱是一愣。祁渊先反应了过来,很尴尬的扭过头去,有点赌气的低声道:“不是故意的。” “恩。”思暖垂下了眼,起身到一旁的柜子里,想要找了一件柏无朝的外衣,搭在了身上。 她身体娇小,缩在明显很宽大的衣服里有点不伦不类,衬得越发惹人遐思。祁渊张了张嘴想说,抬眼一看思暖似乎并没在意这个。她只是一个个的将衣服带子系好,就又坐在床边守着。 算了,还是别管她了。祁渊脸上红了一下,心底直骂自己是个禽兽。师父现在生死未卜,他倒是有时间在这儿意淫师妹,实在是让人不齿。 这么一想屋里就带了些暧昧的气息,他发觉自己算是呆不下去了,索性闷声闷气的对着思暖道:“我下去再弄点吃的上来,你要是实在累了就睡会儿。” “恩。”思暖面无表情,声音细不可闻。 他于是转身,“蹬蹬”的几步下楼。回到厨房,见紫灵睡的很香,就没有扰她,自己寻到灶火前,掀开了锅盖。 里面的饭还是一天前做的,冰凉,还有些夹生。祁渊也不顾及,挑拣了一些差不多的拿到那边去煮了粥。 他揉了揉太阳穴,头脑的混胀退了些,便开始认真的考虑该怎样处理柏无朝的伤处。 他终究是还算不上出师,手有点生,这次纯粹是赶鸭子上架。更何况要医治的又是自己的师父,人命关天,故而想起来未免有些瞻前顾后,生怕自己做的不好。 思暖听着祁渊下楼的动静,默不作声的将被他扯下来的袖子放在一边,自己则是靠过去,慢慢的将自己的手搭在了柏无朝的手背上。 他的手很宽大,以前也是很暖和的。手指长长的透出力量来,这就总会让她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这个男人是无坚不摧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将他打倒。他是她的避风港,是她最后能够依靠的一处净土。他带着她成长,也教会了她爱慕。 可是现在他一动不动的躺在这里,留下苍白的痕迹,让她担忧。 思暖觉得自己算是活该,如果不是因为疑虑跟着他们,也许他和祁渊两个会什么事都没有,完完整整的走回来。 而不是像现在,少了一条腿,注定要残缺。 她长出了一口气,将十指和他的绕在一起,静默的缠绵。她的命是他的,她再也不想和他分开了。哪怕被嫌弃,也认了。 她的手指在他冰冷的皮肤上慢慢的摸索着,带着一点涩涩的温热。昏迷中的柏无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身体忽然动了一动。 思暖刚刚趴在他床边想要休息一会儿,感觉到他的动静后立刻撑起了身子,有点紧张的盯着他。 柏无朝微微的咳嗽了两声,缓缓掀开了眼帘,透过那模糊的缝隙努力观察着眼前的人。 他感觉自己刚刚从一片无垠的黑暗中走出来,嘴唇是有些干裂的苦,浑身上下都是剧烈的疼痛,光是睁开眼睛就费了几乎全部的力气。 眼前的人似乎是穿着他的衣服,有些瘦小的身体撑不起来,松垮垮的像袍子一样披着。然而她的脸是素净的白皙,领口处有皮肤微露出来,手腕也是柔软的。 “是……你……吗?”他努力的动了动嘴唇,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么几个字,想要看清楚那个人的脸。 那一年他下山,遇见了命里注定的那个人,她那时也是这么披着他的衣服御寒,坐在篝火旁,让火苗晕红了她玉色的脸颊。 那抹红如同上好的胭脂色,印在他心底最软的地方。 她是他兄弟的爱人,徒弟的母亲。 可是她远在千里之外……又怎么会来?柏无朝苦笑,莫非自己已经死了?一切不过都是幻象。 “是。”那人只是将头压的低低的,声音也很小,他努力辨别都分不清楚。 柏无朝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脸,却没有一丝一毫抬手的力气。他颓然的闭上了眼睛,皱了皱眉。 思暖明白他要做什么,她牵起他有些乏力的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摩挲了一下,然后微笑了一下。 她笑的有点苦,扯着嘴角的样子也许会很难看。然而柏无朝见她应了下来,却是有些满足看了她一眼,随即疲惫的睡了过去。 思暖抿唇,将已经快要冲出来的酸涩生生的压了回去。她知道他刚才看到的是谁,想的又是谁。 有很多东西可以靠自己努力去争取到,惟独这件事情很难。情爱之于人,终究太过短暂,从很久以前,在她还没有来及爱,就已经失去了爱的资格。 又整整过去了一天,柏无朝中途清醒了一次才算是脱离了危险,这一回他看的清晰,只在醒来的那一刻找寻状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思暖坐在床边,就温和的冲她笑了笑。 “没事就好。”他双臂用劲撑着自己的上身打算起来,胳膊软的像是豆腐,然而咬着牙却真的抬起了一尺多高。 思暖赶忙过去扶住他起身。柏无朝勉强坐起来,颇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哎,师父这算不算是提前老了?” 她不说话,将脸别过去不肯看他的表情。柏无朝强撑着想要下地,然而刚刚自己动手掀开了被子,就沉默不言。 思暖以为他会受不了,最轻不过也会颓丧一下,却未想到柏无朝低头看了大半响,嘴角牵起浅笑了一下,指着那处残缺对她说:“真是挺难看的啊。” 思暖半跪在床边,将头埋进他怀里。他身上有股草药的气味,冲进她身体里便有些浑浑噩噩。她抱紧了他的腰,死死地咬住了下唇,不经意间,泪如雨下。 他活着就比一切都好。 思暖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的哭过了,泪水仿佛开了闸的水一般不停地流出来。她压抑着,抽噎着,像一个真正的女孩子。 柏无朝有些颤抖的摸着她的发顶,他都忘记了,她不过也只有十五岁罢了。 “别哭,师父没事。”他以为思暖是单纯的害怕,毕竟如果自己出了事,冷千秋就会变得危险多了。 他答应过会护着她的,这是欠她母亲应该还的债。 祁渊刚刚进门,眼尖瞧见柏无朝已经清醒了,整个人不可置信的呆立了一下,随即几乎是冲到了柏无朝窗前,跪在地上就磕了几个头。 “师父……”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几步跪行到柏无朝的床前。 “男儿膝下有黄金,起来。”柏无朝安抚的拍着思暖的背,对祁渊半是戏谑半是命令道。 思暖察觉到有人进来了,一下子就从他怀里挣出来,一时寻不到合适的东西,索性在柏无朝的衣襟处蹭了蹭,有点手忙脚乱的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 柏无朝知道她是不想让人看到,于是颇有些无奈的低头看了看自己本来就已经皱巴巴的里衣,抬头对祁渊道:“给我拿一碗水来。” 祁渊立刻转身出去,柏无朝这才从床边的枕头下掏出了一块干净的手绢,替思暖擦了擦脸。 “又没有外人,怕什么的。” 思暖缩了一下,也就没有拒绝,由着他动作着。 柏无朝终究还是乏力,擦了擦就垂下了手,喘了口粗气。 思暖赶忙扶着他躺回去,抽了抽鼻子问道:“师父,你饿吗?我去给你找吃的。” 说完也不等柏无朝回答,自己径直下了楼跑去厨房,中途差点将拿了水回来的祁渊撞翻。 “这么急……”祁渊抱怨了两句,就进屋把水送到柏无朝嘴边,帮他喝了下去。 “师父,我……那个……用了蛇龙果。”他有点忐忑的和柏无朝坦白,又仔细的斟酌着语句,想着怎么把腿没了这事儿和柏无朝好好说清楚。 “恩,用了就用了吧,再过几年果子又会熟了,我下次去取了。”柏无朝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额,师父可是您的……” “没事儿。”他喝光了碗里的水,冲祁渊笑笑道:”这回是你自己动手扎的针?小子不错啊,动作熟练多了。” 祁渊低头绞着衣服角,很自责的咬紧了牙关,“师父我没用……” 柏无朝抬起一只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咳嗽了一声方才低声道:“隔些日子我把改教的都交给你,就也快出师了,只是……” 他顿了顿,随即放缓了语调,有些轻松的问道:“你喜欢阿暖嘛?” 祁渊一下子傻住了,整个人似乎是被晴天一个霹雳击中,目瞪口呆的望着他。 “师父……”他艰涩的动了动嘴唇,声音有些发抖,似乎没听明白他说的话一样,“你……怎么……” 柏无朝又低声咳了咳,对他笑了笑:“那我做主,把她许配给你好不好?” 祁渊眼睛睁得大大的,还完全不能消化这件事,只是一个劲儿反问道:“您……说真的?开玩笑的吧?” 他蒙住了,整个搞不清楚状况。心底有点腻腻的,又有一股说不出的酸。 ------------ 19 落魄 祁渊低头,握紧了拳头,用劲有些大,攥的骨节都是微微的有些清白色。隔了半响,他抬头,有些犹豫的开了口:“师父,不行。” 柏无朝愣了一下,随即了然的笑了笑道:“也是,总也得问问她的意思……” “不是。”祁渊咬了咬牙打断他的话,感觉自己额头上的筋突突直跳。他喜欢思暖吗?这个问题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小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喜欢阿梓的,哪怕明知道两个人几乎不可能,整天守着她也觉得是快活的。可是现在他第一次迷茫了,带着一丝动摇,强迫自己冷静的理清楚关系。 他想起那个晚上看到的阿暖,她在水底灵活游动的宛如一条美人鱼。她的那么的美,就像是初开的百合最柔嫩的花瓣。 他有些痛苦的闭上眼,努力将她的影子从大脑中过滤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豁出去了。 “师父,阿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她心里喜欢的是……”他说的有些急,逻辑快要混乱了。 柏无朝没吭声,只是对他摇了摇手,示意他别说出来。 “我知道。”他的冷静里有一种不太寻常的淡然,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残忍的,“我一直都知道。” 祁渊不理解,他既然看的明白一切,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师父已经老了。”柏无朝自嘲的笑了笑,“如今又断了一条腿。” 祁渊咬紧了牙,“这些都不是借口。” 柏无朝没有再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有些颓然落寞,“所以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她。” 祁渊将快要冲口而出的拒绝生生的咽了回去,他紧紧的盯着柏无朝,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倪端来。然而对方却不再看他,转而将视线慢慢的游移到了窗外辽远的空中。 是的,他已经老了,老的已经没办法接受一份过于年轻的爱慕。思暖还小,也许有一天她想起来,自己都会觉得荒唐可笑。 她真正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一直伴着她的人,一路走到生命的尽头去。 屋内的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沉默着,柏无朝觉得自己很疲惫,疲惫到已经听不到隔着薄薄的一层木门的浅浅的呼吸声。 门外一直静默的思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听着两个人的对话,然后选择了转身离去。 又过了些时日,柏无朝的伤口愈合的很快,差不多能活动一些了。思暖装作对那天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尽心尽力的照顾他。 这日她帮柏无朝换了伤处的药,就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翻了大半天,终于在橱柜的最底下翻出了一个有点大的油纸包。 这是上次祁渊她们下山的时候给她的那个,思暖将纸包撕开,果不其然,里面是一套衣衫。那是一件宽袖的交领襦裙,粉白的颜色看着却不扎眼。 思暖往身上比了比,她近几个月来长大了些,这会儿穿上倒也不觉得过于宽松,只是那些繁琐的衣带着实让她费了些脑筋。 她穿好了衣服,又将压在箱子底的那盒胭脂取了出来,皱着眉研究了半响,用手指抠了一点晕染在脸颊上。 那胭脂上了脸整个人的气色顿时好了,她最后瞧了一眼镜子,挽不上发髻就索性将一头乌发全披散下来,确定了自己的装扮还算得上是整齐,这才起身,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屋外的祁渊正在熬着药,间或擦擦额头上冒出的细汗,不经意抬眼,正瞧见思暖进了厨房。 他本来没甚在意,然后视线一扫到她的穿着打扮,顿时惊得不轻,差点将手里扇火的扇子扔出去。 思暖完全无视他惊诧的眼神,自顾自的走到药罐旁,除了中途差点被裙子拌了一下之外,整体效果还是很好的。 “哎,我说你这是……”祁渊半开玩笑的打量她,这是准备做回女人?不整天穿男人衣服拿个剑到处乱跑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这么一打扮真是漂亮,美得像是从画上走下来似的。 思暖没理他,蹲下身子看了一眼那个药罐,示意祁渊去那边收拾晾干的草药,这边自己看着就行。 “你这样挺好看的。”祁渊冲她笑了笑,夸了两句,也没多说就起身到旁边去了。“师父刚扎完针睡了,你看着点别把药烧糊了。” 思暖点头,拾起他扔下的破扇子,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扇着火。 这样就算是漂亮了?她自己可是一点都没觉得,要是成天这样还不得麻烦死=。 沸腾的褐色药汁咕嘟嘟的往外冒着,思暖反应过来,赶忙用帕子垫上,想要揭开盖子。 然而刚刚触到那个药罐子的一刻,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立时便是钻心的剧痛。 思暖微微皱了下眉,忍着一声不吭的将那个药罐从火上取下来,放在一旁的灶台上晾一下。 她这才得了空将自己被烫伤的手指举到眼前,扫了一眼。 细白的指尖上一个个红肿的水泡已经生了出来,食指和中指上甚至被烫掉了薄薄的一层皮,不停地往外渗着血水。 那颜色很艳丽,是娇媚的正红色,思暖沉默的看着,半响都没有移转视线。 “嘶,你怎么搞得,做事这么心不在焉的。”祁渊刚讲药丸子捏好了,抬眼一瞧她的手,忍不住凑过来,不顾她的躲闪强行将她扯过来,随手从一旁的罐子里取了些烫伤膏,均匀的涂在她手指上。 她的手很漂亮,手指纤长,指节圆润,玉雕似的,却偏生柔若无骨。祁渊握在手中,只觉得像是一条清泉从手心里缓缓的流过去,忍不住心中一荡,脸莫名其妙的有点烧。 这么一来,他揉的就有些重了,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子暧昧。似乎是痛了,她靠的近了些,身上有股奇异的香紧跟着丝丝缕缕的绕了过来。 祁渊将她的手翻过来,想要仔细看看她的手背处有无烫伤。然后刚刚一动就发觉到她手背处有一个皮肤是微微的泛着黄,一种刺鼻的味道瞬间冲进了大脑。 糟了,他暗道了一声不好,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晃荡着向后踉跄了几步,想要离她远一些。 然而思暖却是不慌不忙的继续靠过来,仿佛一缕魂魄一般如影随行,让他躲也躲不开。她身上那股香味更甚,混合着她手背上的药膏味道,让祁渊的头脑无论如何都清醒不起来,不过是片刻就已经栽倒在地上。 思暖见他躺在地上彻底失去了知觉,不动声色的将他拖到了一旁的小床上,平放好。 她知道他天生警觉,又颇识得药理,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不过是想趁着他心思恍惚的那一刻找到破绽,却没想到祁渊如此简单的就被算计了。 那迷香平日嗅着也算是普通,然而独独不可以和冰片混着。他刚才动的那烫伤膏里正好就有冰片。 她将他安顿好了,算准了时间打算上楼去。 刚走到门口就见紫灵抱着柴禾蹦跶着跑进来,一见她的摸样立刻惊喜道:“师姐,天哪,好漂亮。” 思暖很温和的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在和她擦肩而过时,动作利索的一记手刀,正劈在她后颈处。 紫灵“唔”了一声就晕了,思暖把她抱起来,回头望了望,索性把她和祁渊放在一处,这才发下心来转身上了楼。 柏无朝正躺在床上,断腿处的伤口还是痛。他将下唇咬出了一层淡淡的血痕,将那痛苦完全的咽回去。 有一点香气绕了过来,他微微睁开了眼睛,有些意外的看到了着了女装的思暖正立在床头,忍不住诧异的问道:“阿暖,你怎么了。” 思暖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垂下头,走到他床边,俯身轻轻地靠在他身上,将脸埋进他胸口处,静静地听着那沉稳的心跳。 她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迷离,隐隐的还带了些难得的娇气,倒叫柏无朝瞬间一惊。 “师父,我知道你很痛,很难受,对不对?”她开了口,从他胸口处抬起头,浅浅的笑了一下。 “阿暖,你怎么了?祁渊欺负你了?”柏无朝皱眉,严肃了下来,慢慢的扶起了思暖的肩膀,自己也想撑着坐起来。 然而他一动就发觉不太对劲,浑身上下发软没有力气。 该死的,刚刚祁渊给他行了针,这儿全身的气力散的干净,自然是不好动弹的。 柏无朝勉强冲着她温和的笑笑说:“阿暖,你先起来好不好?有事和师父说。” 思暖却没理会他的话,反而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从柏无朝捡她回来那天起,他从来没见她这样笑过,娇俏明媚,灿烂犹如五月的阳光。 只是她的眼睛里始终缺了一种感情,空洞的近乎于麻木。 “师父。”她笑着,那种美丽生生的扎进柏无朝的心底最深的地方,“我知道你很痛,那么我有一种办法,能让你好受一些。” 此刻的思暖带着一点点的狡黠,就如同真正的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般笑靥如花。 柏无朝一下子明白了,后脊背像是有人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发凉,那种感觉一寸一寸的爬上来让他忍不住眉头紧皱。 可是偏偏这孩子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传来过来,他一嗅就知道是软筋散,无力的四肢却是一下也动弹不得。 ------------ 20 20 ------------ 21 往事难提 柏无朝忽然闭口不言,沉寂了好久后指着桌上的茶壶低声道:“给为师接杯水过来吧。” 思暖忙去倒了茶递给他。柏无朝喝了下去,似乎有了些力气,这才撑着坐了起来,继续说道:“你师叔应该告诉你许多事情吧。其实和她说的也就差不多了。那次你娘亲下山逃婚,你师祖逼着我去寻回来。我就也随着下了山,一路慢慢的走到了萧国境内,就遇到了你师叔的亲妹妹清研。” “她们两个的兄长是闻国现在的国主闻正天。清河为了帮他夺位才来的这里修习奇经八卦的阵法,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却是直到十年才清楚了她的真实身份。”他顿了顿,“清研是她妹妹,那时候被当做联姻的工具送给七十岁的萧王做续弦,自然是有无数的人等着利用这块送上门的肥肉,她的车仗刚进入萧国境内就糟了袭击,阿梓的爹萧远至当时在那里护着她。我那时还年轻,就一时冲动上前帮了忙。” 他没再说下去,结果从那以后,鬼使神差的情种深种,不可自拔。 可惜清研爱着的一直是先来接她离开的萧远至,她呆在年老的萧王身边忍受着漫长的岁月,不过是为了有一天能和那个人双宿双飞。 “阿梓是她的女儿吧?”思暖低着头,脑子里忽然闪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所以你说她是我妹妹。” “恩。”柏无朝握了握她的手,“不可以说出去。”这是萧国王宫里为数甚多的秘密中的一个,萧远至要尊清研为祖母,两人乱伦的事情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只不过如今恐怕是算不得秘密了,上次清河来的时候提到过。萧远至已经是内定了的王位继承人,如果不是出来大的变故,轻而易举又怎么会反了?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有些不该被人知道的事情见了阳光。 柏无朝几乎不敢去想象萧国一旦内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这样一来闻国几乎不用编造进攻的理由,光是烝淫祖母一条就已经足够。 “她长的漂亮吗?”思暖的声音很轻,飘渺恍惚的几不可闻。 “恩。”柏无朝笑了笑,“没有你娘漂亮。” 这倒是一句实话,他从不觉得清研美到倾国倾城,然而她的眼睛像是春日里最柔软的湖水,有着天空中最纯净的云彩的倒影,连那水底的鱼也会溺在其中。 思暖的手掌放在膝盖上,慢慢的攥成了拳头。她几乎是偷偷地抬头望了柏无朝一眼,对方似乎是还在怀念自己的心事,并没有太过在意她。 那一刻思暖知道自己不如那个女人的现实,他提起她的时候,脸上刚硬的线条会不自觉地放软,眼睛里多了那么一种辨不清的意味。那种叫做思念的东西牵牵绊绊萦绕其中,也许连他自己都未发觉过。 她不敢再看,不敢再看他提到那个女人的时候表情中莫名其妙的怡然。 两个人静默了大半响都没有吭声,过了许久柏无朝轻轻地咳嗽了一会儿,将自己的手掌缓慢的覆在思暖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是温热的,有些厚重的茧子,碰触到皮肤上淡淡的麻痒。思暖像是受了些惊吓,猛然抬头望着他,迷茫的如同未愔世事的孩童。 “阿暖,我曾经多希望你是我女儿……”他顿在这里,没有再说下去,视线一错也不错的紧盯着她,不容逃避。 他是极真诚的,却使得思暖周身一震,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她抿紧了嘴唇,想要扯开嘴角冲他笑一下,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她就那么回望着他,湿润的感觉一点一滴的模糊了视线,打湿了曾经清晰地一切。身体像是彻底失去了知觉,变得不像是她自己的,连低头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明知道前面是炙热的火,却还想要拼了命扑过去,哪怕会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大概人活着便是这般,最痛苦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尚未得到就已经失去。 她这边还在沉思,冷不防门被“碰”的一声大力撞开,扭过头去一看,却是祁渊脚步虚浮,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他的脸绷得很紧,黑沉沉的,望着她的表情像是要吃人一般。 思暖从未见过这样的祁渊,他的愤努里带着一丝绝望,犹如逆境中无处求援原地等死的人,那样的无可奈何。 “师父……”他的口齿还不清楚,走路也不稳当。思暖目视着他一步一步艰难的挪到了床边,上下仔细的打量着他们两个。从衣衫到两个人的表情,统统都没放过。 似乎是没有看出什么倪端来,他的目光一点一点的转冷,最终在那种虚无的绝望里猛然迸出了一种希望的光芒来。然后就如同松下了一口气一般,向后便倒。 “你给他用了什么东西?”柏无朝见他这样子知道也是着了思暖的道儿,忍不住觉得有点脸上无光。 思暖有点无辜的扭头扫了他一眼,淡定道:“就是一丁点锁魂香。” 锁魂香?柏无朝长叹了口气,常人嗅了一点便会昏迷不醒两天两夜,这小子居然还能挣扎着清醒过来爬这么远,倒也不算是太丢人的。 至于思暖,她周身都是带着毒的,一般的迷药□□反而对她的作用弱了,有些甚至压根不起作用。 思暖起身走到祁渊跟前,用脚踢了他一下,发觉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倒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忍不住又蹬了一脚。 祁渊还是一动未动,长长的个子就这么蜷在地板上,她索性将他拖起来,准备弄下楼去。 然而她搬着他刚刚走到门口处,就听到柏无朝沉沉的嗓音传了过来,“阿暖,过些日子你们两个就下山去吧,你们两个十五岁了,也快到了出师的年纪。” 思暖手下一松,差点把架着的祁渊又扔回到地上去,她没回头,那么静静地站了许久,在柏无朝以为她不会答应的时候,轻轻地“恩”了一声。 祁渊的骨头似乎是很沉的,起码在思暖架着他的时候感觉到了很吃力。 他的房间在拐角处最里的那一间,她费了挺大的力气把他弄进去,又抬到床上安顿好了,这才翻箱子倒柜的去找装了解药的嗅瓶。 她翻开了他的柜子,发现里面很干净。不是因为整齐,而是因为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思暖微微颦眉,想了想又从他床底下搬出了一个大箱子出来,这下子一打开东西就多了,里面瓶瓶罐罐的交叠着,她也不知道该选哪个好一点。 她半跪在那里想了还一阵儿,师父似乎是说过,装在莠玉色瓶子里的都是解药。她仔细翻了翻,发现里边统共只有两个这样的瓶子,只是盖子的颜色稍有不同,一只是白色,一只是黑色的。 事情变得好办多了,她小心翼翼的用夹子将那两个小小的瓶子夹了出来,拧开盖子,放置到他鼻子底下。 其中一个放了一会儿他没有任何反应。她就又换了一个,这回就好多了,祁渊哼了一声,就慢悠悠的有要醒转的架势。 思暖将那两个瓶子放回箱子里,又将箱子塞回到床底下,还很好心的去桌子边上接了一杯茶水。 祁渊已经模模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只是还有些愣愣的不甚清醒。他抬手顺势揉了半天眼,这才猛然惊觉阿暖就端着水站在一边。 他瞧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重新闭上眼翻过身去。 思暖知道他这个是逐客的意思,但是却丝毫没在意,反而有点执拗的将手里的茶杯往他嘴边送。 祁渊往旁边闪,但是架不住思暖锲而不舍。他越躲,思暖就送的越勤快。最后终究是他妥协,就着她的手将那茶水喝了个干净。 一杯水下肚,头脑骤然清醒了。祁渊甩了甩头,抬头一瞧她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向下看着,又是气不打一起来。 他冷笑了一声,准备好了一肚子刻薄的话想要出口,却不知道为什么刚到舌头尖上,就咽了回去。 他不懂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头脑开始本能的拒绝去伤害她,哪怕连一句重话说出来都很困难。 思暖垂着眼,表情甚少的脸上闪了一点羞愧出来,在那一刻倒像是个做错了事情被捉住的小孩子一般,拧动着衣角。 一瞧见她这副样子,祁渊天大的火都发作不出来,“唉”的叹了口气,没什么好气色的对她道:“算了,我没事儿,你不用担心,也用不着自责了。” 思暖冲着他古怪的挑了挑眉毛。祁渊只当是她有些发憷,于是索性豁出去道:“行了,不就是下了点药么?我真没事儿,也不会怪你的,这么着也好,正好我还担心你出去会被人欺负了。” 这话刚说完他就觉得不太对劲,从后背上开始突然有一种奇异的痒痒的感觉蔓延了全身,那种痒痒的感觉渐渐的越来越强烈,逼得他有点难受的扭着身子,又不敢直接动手去挠。 “你!”他瞧着床边的思暖一副终于恍然大悟了的样子,猛然惊觉指着她道:“你刚才怎么把我弄醒的?” 原来另一个瓶子里装的是痒痒粉,思暖总算是搞得明白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瞧着正抓耳挠腮的他。 祁渊肺都快被气炸了,咬牙狠狠的盯着她,凶神恶煞的摸样唬的她几步退回到门边上。 他周身都痒痒的受不了了,也就不管不顾的伸手去抓挠,因为用力过猛抓的皮肤都发红了。 更悲剧的是他清楚这玩意儿是没有解药的,只能生生的忍下一刻钟再说,索性嗅入的剂量似乎不太多。 他在那里扭动的快要风中凌乱了,抬眼一扫罪魁祸首正站在门边上饶有兴趣的望着这边看戏,似乎还很认真的观察他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伸手把手边的枕头扔过去,吼了一声,“滚开!” 那枕头他并没有很大的力气扔,却是不偏不移的落在了思暖的怀里。她愣了一下,低头有点奇异的扫了一眼怀里的枕头,随手一摸,从枕套内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绣花荷包,浅鹅黄色的绸缎面料,只不过绣的实在是差劲,歪歪扭扭的惨不忍睹。勉强还能让人看出用途来。 她不过是好奇的打量了一下。祁渊却真的恼了,几步冲下床来,顾不得还有点虚软的腿脚,一把将她推开,把那个荷包小心翼翼的收进怀里,又恼羞成怒的一把将她怀里的枕头抢走。 他冰着个脸,几下子将她连推带搡的弄出门去,就“碰”的一声,大力的关严了门。 思暖有些不屑的眨了下眼,自顾自的下楼去,想要看看紫灵怎么样,顺便把她身上的迷香也解开。 事实证明,男人有时候小心眼儿起来,绝对会甚于女人。比如说祁渊用了实际行动和半个多月的时间像思暖证明了一件事——他很生气。 他用力把手里的空碗扔在桌子上,看也不看剩下的两个人,径自走掉去一边给柏无朝熬药。 “师姐。”估计是他那一脸欠债的样子吓到了紫灵,她捧着碗用胳膊碰了碰思暖道:“师兄怎么了?” “没事儿,吃你的。”思暖回答的很是言简意赅,把盘子里的菜夹了一些放到紫灵碗里。 紫灵缩了一下,没吭声,大口大口的接着扒饭。自从上次被思暖莫名其妙的袭击过以后,这丫头对她总有点发咻。 她也没怎么强求过多的亲近,况且现在这种情况下,山上的四个人心思里都存着那么些古怪与隔阂,这倒也不见得是坏事。 思暖很淡定的将自己碗里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对着空碗想了想,又去饭盆里盛了好多出来。 内力还是太少了,体力也不足,也许多吃一点会好起来。只是可惜如今吃什么东西都有些味如嚼蜡,她心底苦笑,估计是逍遥散中的久了,已经要失去味觉了。 也许再过不了多久,她的听觉,视觉,嗅觉都会遭受重创,到最后彻底变成一具直挺挺的尸体被埋进地底下。 她又努力的咽下了一口饭,那还真是遗憾,都不能再出来看日出了。 紫灵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的古怪举动,表示不太能理解,于是只好捧紧了手里的碗。 天气稍微暖和了一些以后,柏无朝就将祁渊和思暖叫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你们两个下山去吧。”他顿了一下,又从身上摸出了几两银子递过去,“路费。” 祁渊不说话,不太自在的动了动唇角。思暖则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面。两个人谁都没伸手去接。 “怎么?都琢磨着自己下山挣钱去?”柏无朝语气忽然一转,“小子,你必须下山去一趟,阿梓她们的近况一点都不清楚,必须要有人下山去查探消息。” 祁渊这才抬起头来,二话不说将他手里的银子拿过来揣在怀里,扭头询问状的看着思暖。 思暖权当是默认了,仍然是一动也没动。 “事不宜迟,你们明天就走吧。”柏无朝揉了揉额头,手在椅子的搭手上摸索了一下,转动着椅子底下的木轮,转过去继续认真的看自己手里的书。 他今天的态度很是冷淡,祁渊发觉有些异常,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您没事儿吧?是不是内伤又犯了?” “没有,就是很累了。”柏无朝只是稍稍侧了一下头,“你们出去收拾一下。” 他的声音沉稳依旧洪亮,听上去中气很足。祁渊松了一口气,这才扯着一直木头似的杵着的思暖离开。 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柏无朝阖眼,将自己手中的书合上。低头将一口鲜血咔在手心里。 怕是,时日无多了吧? 思暖抱着肩膀,睁着眼在床上睡不着觉。辗转反侧了良久,她索性披衣起床,于黑暗中缓慢的潜行到了柏无朝住的地方。 出乎她意料的是,那里居然还亮着灯。思暖一见如此,也就索性不再畏畏缩缩,直接上前推开了门。 柏无朝正坐在那把刚做成不太久的木轮椅子上,一条裤管空荡荡的,正在试图起身,似乎是在试一个新做出来的拐棍是否合手。 “来了。”他并没回头,只是淡然的向后打了个招呼。 思暖一言不发走到他的桌案前,慢慢的双膝着地跪了下去。 柏无朝有些吃力的将椅子转了过来,隔着书案注视着她。 思暖迎着他的目光直视过去,她明白柏无朝是在等着她来的,他有话要对她说。 “你随着我过来。”柏无朝冲着她招了招手。 思暖起身到他身后,小心的推动着轮椅到他房间的一处角落里。 那里和房间的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挂着不知道是谁画的画轴,干干净净的似乎什么也没有。 “你跪下来,对着正西方的墙角,磕三个头。” 思暖依样照做了,却听到柏无朝又道:“再去把墙上的那幅画摘下来。” 那幅画一上手,思暖就察觉不太对劲,那画上的是一个白胡子的道士摸样的人,画工极其平凡普通,然而那轴却是踮起来很压手,貌似是生铁铸的。 “那东西是没用的。”柏无朝低声咳嗽了一下,指着墙角的另一面墙壁道:“把它挂到那一边去,再扣三下头。” 这次做完了以后却是明显察觉到了不太一样,思暖只觉得膝盖下的地板一松,竟然微微的下陷了一寸许左右的高度。 她上半身挺身而起,做出了一个抽剑的动作,有些警惕的防备着。 “不错,反应的很敏捷。”柏无朝对她身体的柔韧度和灵活度一向是赞赏有佳,此时见她警觉性很高,禁不住赞叹却是天生的剑客料子。 那侧的墙壁缓缓的缩了进去,一点一点的像旁边抽离,渐渐的开启了一个一人高左右的方形洞口。 “行了,把那个取出来。要用双手,恭敬些。”柏无朝指着其中的一个红绒布包裹的长条状物,对她道。 思暖点头,将那个动手用双手捧出来,跪举在柏无朝面前。 柏无朝摇了摇头,将那个包裹接过来,置于剩下的单膝上平放好,这才轻轻地掀开了外面的那层布。 思暖的眼珠一错不错的紧盯着他的动作。他的手将那个东西剥离出来,映在她眼中,顿时显出了一丝异样的光彩。 那是一柄铁剑,并不算是光滑,甚至有些粗糙,上面还有没有磨平的疙瘩。通体黝黑,在烛光的晃动下闪着乌亮的光泽。 那剑虽然看上去很粗糙,也不显眼,但是惟独两侧的剑刃处却是犹如寒芒刺目,剑锋犀利的仿佛能够随时出匣取人咽喉。 思暖的眼中现出了一丝惊喜,直直的盯着那把剑,很显然是相当感兴趣的。 柏无朝微笑了一下,这孩子倒还真是个识货的,这剑是他第一代师祖从天上落下的一块陨石中炼出的玄铁所制,因为玄铁坚硬不好打造故而做的像是残废品。 然而惟独那剑锋,从出炉之日起就是锋芒毕露,没想到过了这么一百多年,仍是寒气逼人,出鞘见血。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利器。 柏无朝微叹一声,手指在那剑上碰了一下。 手指上立刻出现了一道鲜艳的血痕。那剑似乎尝到了血的味道,思暖跪在那里都能察觉它有些震耳的轰鸣。 它在颤动,她能看得到,听得到。 她小心翼翼的在柏无朝的默许下伸出手去,压抑住心中的狂喜,在那剑锋处触碰了一下。 手指上同样流出的鲜血让她感觉阵阵的发甜,那味道似乎是世上最美妙的气息,让她整个人陶醉其中不可自拔。 她的喜不自胜柏无朝全都看在了眼里,他微微笑了一下,左手持起了剑柄,平举到距离她眼眉处不过寸许的地方,压低了嗓音道:“门下弟子萧思暖,请剑!” 思暖愣在了原地完全不可置信,这是要将这把剑传给她了么? 柏无朝冲她温和的点了点头,示意她伸手接过。 思暖抿了抿唇,她睁大了眼睛,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把剑上,在她眼中再没有比那更好的东西了。 她微微的笑了起来,手指在剑脊上滑动,眼里闪现出了久违的光彩,整个人像是瞬间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泽。 那种感觉是无法形容的,柏无朝满意的抚了抚额头,看来将这把东西给她,果然是正确的。 只不过她能不能成功的驾驭这把剑还是个未知数。 无论如何,他能够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与其让这把剑埋没在这边废墟墙壁里,倒不如利用的可以更有意义些。 阿暖,师父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柏无朝柔和的望着她脸上出现的那种满足的表情,微微的笑了起来。 可是胸口突然地一阵闷痛,让他忍不住稍稍弯了下腰,强自压制住了已经涌到喉头的一口鲜血。 还是不行,这么被剑气一刺激,似乎伤得更难受了。 思暖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她整个人仍然陷入在得到了上好的兵器的狂喜中,对于柏无朝的动静丝毫没有察觉。 过了半响,她抬头,小声的说了一句:“谢谢师父。” 柏无朝不动声色笑笑伸手,怜爱的摸了摸思暖的头发,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 ------------ 22 应变 祁渊和思暖下山的时候,柏无朝说是在闭关,没有出来送她们。 倒是紫灵,小尾巴似的跟着他们穿过山洞一直走到了半山腰,眼看着都已经是正午了,还是不甘不愿的舍不得离开。 “行了,你快点回去照顾师父。”祁渊回身摸了摸她的头,“听话点,我们一走师父总是不出来吃饭。” “恩,师兄……”紫灵低头扭着衣角,“那你们一定要快点回来。还有如果见着阿梓姐姐和小韶姐姐,就说我想她们了。” “恩,知道了。”祁渊把她脸上还挂着的一点土灰蹭下去。 紫灵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侧目一瞧思暖一直抱着肩膀站在一边,一言不发。于是壮着胆子过去,把手里的一个小布包塞进她手心里,“师姐,天气一变你膝盖容易痛的,师父让我把这个给你。” 思暖打开瞧了一下,见是一副再普通不过的护膝,于是就解开身上简单的包裹,随手放了进去。 两个人一直走了好久,回头看去,那个淡紫色的身影还是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在天色一线间的地方,渐渐的与周遭的景色融为一处。 再过一个转弯就看不到那个人了,也许会过很久才能够回来。 “不想走现在就能回去。”祁渊没好气的瞄了她一眼。 思暖不说话,将头扭过来,完全无视状的从他身边擦过去。 切,祁渊心里不忿了一下,却没声张,跟着她就继续向前走。 大概差不多快要日落西头的时候,两个人终于赶到了山下的镇子里,祁渊觉得自己的腿都快走的断掉了,直觉这个所谓的下山通道没比原来的路近多少。 镇子里唯一的客栈却已经住的快要满了,本来就不多的客房如今只剩下一间。 “咱俩只能住一间了。”祁渊皱眉,回头询问状的看着思暖。 思暖则是抬眼冷冷的瞟了他一眼,意思表达的很清晰:我为什么要和你住一间? “就剩下一间了,你要是不住就自己出去露宿。”祁渊觉得没空和她扯闲的,这人还真是油盐不进。 思暖瞪了他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 祁渊的火气噌的一下被点了起来,碍着客栈里人多不好发作,只得几步上前把她的胳膊扯回来,低吼了一句:“我睡地板!” 思暖拧头看着他,这才面无表情的被他拉到了客栈的柜台前。 “老板,开一间房。”他将银子放在柜上。 “不好意思,现在要一钱银子一间。”那个四十几岁,养的有些白胖的老板只是瞄了一眼,就不咸不淡的吐了这么一句。 “这么贵?”祁渊皱眉,“怎么都涨价了?" “最近生意好呗。”那老板见有银子出来,方才乐意和他多说两句。 “怎么可能?平时人都不多的。”祁渊有点诧异。 “嘿嘿,这个最近说是南边在打仗,萧国都已经被闻国收的差不多了,自然有人逃难过来。话说回来咱们西边还是安生啊,郡守直接顺了闻国,如今倒是太太平平的。”那老板拨动着算盘,说的漫不经心。 “你说什么?萧国怎么了?”祁渊听了他的话却是有点五雷轰顶的意味,整个人都冷了下来,声音如同罩上了一层霜。 那老板却没在意,挥了挥手道:“去,去,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我干嘛告诉你。” 祁渊索性一把将他的脖领子揪了过来,用力晃了晃,那老板就如同一个面团,吊在他手里晃荡的厉害。 “哎哎,有话好好说。”祁渊的力气很大,他挣脱不开,只要扯着嗓子嚷嚷。 祁渊将手松开,那老板咳嗽了两声,翻了个白眼道:“前些日子萧国的洛王杀了老国君,自立为王。老王娶得夫人是闻国国主的妹妹,人家当然要出兵了。” 祁渊扭头和思暖交换了一下眼神,对方仍然没什么反应似的,只是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示意他冷静一点。 “后来萧国内乱的厉害,一大帮子互相打来打去的,闻国就长驱直入收了五郡十一省。听说萧国新即位的王被手下背叛了入了埋伏,反正最后是被杀了。”那老板耸着肩膀,“别提多惨了,涪陵城外的血流了几十里,本来萧国不那么容易就会输得,我听逃过来的人说,是城里出了奸细。” “那萧国的王室怎么样?”祁渊的手狠狠的攥成了拳头,阿梓千万不可以有事。 “谁知道了?反正杀来杀去的男人本来就没剩下几个了。”那老板忽然“嘿嘿”一笑,露出了一个有点猥琐的表情道:“不过女人嘛,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以后可就惨了。” 祁渊很想把拳头砸在他那张讨厌的脸上,然而胳膊却被思暖扯住。却听见她的嗓音冰冷,低声问道:“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唉,这已经过了个把月前的事儿了。”那老板还没意识到威胁,仍然唠唠叨叨的说了不停:“早知道真应该去南边一趟,买几个萧国的娘们儿回来,听那边的人说都是装在麻袋里,二两银子一个,便宜着呢。啧啧,这有水的地方就是好,出的女人都水灵,一个个生的真是馋人,比咱们这边的柴禾妞不知道强了多少……” 祁渊终于是忍无可忍,挣脱开了思暖的手,整个人像是被激怒了的狮子,一把扯住那个老板过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暴揍。 “算了。”思暖却出手将他拦下来,“与他何干?不过是嘴贱罢了。” 祁渊震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太过冲动,于是一把放开那个老板。 很显然,这店是住不成了,他顺手将还放在柜上的银子踹回到怀里,瞪了一眼那个还在满地打滚连声哀叫的老板,扯着思暖往外走。 他走的很急,脚下像是生了风。思暖渐渐的有些跟不上,被他扯带着喘了一下,忍不住开始不舒服的挣开他的钳制。 祁渊察觉到了异样,这才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 落日打在她的眼角眉间,思暖平日里苍白的脸色上如今挂上了一层异样的红晕,头发也蒙上了金子一样暖和的色泽,立在那片余晖中,一袭黑衣也动人。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走过去沉默着将她搂进怀里,将脸埋进她的肩头。 思暖知道他难受,那种绝望透过皮肤能都传递到她的身上,她破天荒的一动也没动。 莫名其妙的她脑子里有阿梓的笑容,她笑的那么美,她的娘亲也一定是个很温柔的美人。只是这是一种错,红颜祸水成了掩饰男人野心的最好借口。 “我们去把阿梓和小韶找回来,一定要把她们两个找回来。”不过是一晃神儿的功夫,祁渊已经恢复了正常,栗色的瞳仁盯着她,似乎是在确认。 思暖不易察觉的点了点头,摸了摸身后背着的长条状包裹,瞬间有了一种安全的感觉。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怎么开口说话,祁渊自然是恨不得插上翅膀瞬间飞到那边去的,只在快要到了黎明的时候停了下来,在野外的处树林里躺着歇了一会儿。 他们一路上狂奔疾走,连着五夜昼夜不停地赶路,终于赶到了涪陵城下。 这里早已是一片灰败,高大的城墙上还留着鏖战过的痕迹,守城的士兵却已经换成了不同的服色。 祁渊深吸了一口气,拉着思暖的手往城里走了过去。她始终是低着头,外人看起来像是害羞的样子,再加上祁渊提前给她换上的女装,守城的兵士见他二人就如新婚的小夫妻一般,也就没怎么过多的排查,便放了行。 城里果然是早已经物是人非,虽然街道上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但是原来很多熟悉的场景都已经不在了。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祁渊将思暖领到了一处客栈,给她开了一间客房,就匆匆的要出去打探下消息。 他出门的时候柏无朝曾经给过他一份很详细的地址,让他记住若是有事这几个地方可以联系。 思暖很听话的点了点头,出去了她也暂时帮不上什么忙,留下倒是正好可以呆在房间里把出来时从柏无朝哪儿得到的剑谱心法记下来。 见祁渊放心的离开了,她这才打开了自己一路上一直小心护着的那个长条状的包裹,慢慢的打开来,从里面拿出那把铁剑。 那剑此刻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完全不似那日在柏无朝手里那般熠熠生辉。思暖知道这是自己道行不深所至,也没有气馁,将那剑谱取出,开始默记上面的内容。 空气中忽然出现了一丝古怪的味道,嗅着似乎有些若有若无的香。思暖有所察觉,不动声色将那书本合上,小心的放回到怀中,警觉着开始屏气凝神。 过了大半响都没有丝毫动静,思暖不敢懈怠,额角上微微的冒出了一层冷汗。她直挺挺的坐了一会儿,摆出一个打坐练功的动作,随后不多时,头重重的垂下,向后便倒。 又过了一阵儿,屋外传来写些微的脚步声,确定她真的晕倒以后,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潜了进来,在离着床边几尺处观望了一下。 思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 那人似乎是已经确定了她迷晕了,这才小心翼翼的上前,突然出手在她的睡穴上猛然击下去…… 祁渊在街上装作很随意的转了良久,顺着自己记熟了的地址寻了过去,却发现接连几家店铺,要么是已经门庭破败,要么是已经换了别的用途。 他偏不信邪一般锲而不舍的向前,在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来到了最后一家的门前。 这里是城中比较偏荒的一处,祁渊伏在门外守了一阵儿,见这家的大门虽然紧闭,但是里面却是似乎是有人。 他也不敢贸然动作,只待到了天色渐晚,这才偷偷地顺着屋后的一处小矮墙翻了进去。 院子里有点简陋,但还算的上是整洁,没有人影,然而远角处的水缸内还乘着干净的清水。 祁渊小心翼翼的在院中转了一圈,来到主屋前,见里面似乎有微弱的亮光,就上前轻轻扣了三下门,两长一短。 里面先开始没有动静,然而那光却是疏忽间灭了,紧接着听到了一个有些苍老的男声轻问道:“谁?” “云中来的。”祁渊小心的对着暗号。 “可是从城西河里过来的?” “不是,是城东。” “涧底长松风雨寒。” “冈头老柏颜色悦。” 里面沉默了一下,紧接着一只手伸出来,一把将祁渊扯了进去。那人有些紧张的伸头向外张望了一下,见确实没人跟着,这才微松了一口气,示意祁渊噤声。 祁渊进了屋,这才发觉此处竟是一件丧葬铺子,寿衣寿鞋,纸扎的金银山,小人一应俱全。 黑暗的屋内只有月光,冷冷的洒在纸人苍白的脸上,说不出的阴凉渗人。 祁渊胆子也算是大的,然后看到这诡异的场景也忍不住皱了下眉,转过去看屋里唯一的一个活人。 那是一个有些驼背的老头,脸上沟壑纵横,应该是年纪很大了,很弱不禁风的样子。 祁渊刚才听他说了几句话,便知道他是肺脉和肝脉有毛病,似乎是后天受过重创还没恢复一般。 “老伯,我师父……” 那个老头却是抬了抬手示意他不用说了,低低的咳嗽了一下道:“我今天本来不应该把你让进来的,这城里该死的已经都死了,只剩下个没用的老头子,如今你要问些什么就直接说罢,那些客套话就省了。” “洛王府内的小郡主,还有慕容将军的女儿,她们两个的下落,老伯可知?”祁渊索性和他摊牌。 “你说后来的那个小公主?她被带到闻国的都城皖宁去了,至于另一个,我不知道。” “那么现在这城里状况如何?我师父说想知道影门的前辈们怎样。”影门是他的师祖柏松睿一手创立起来的秘密的门派,本来只做暗卫和收集情报之用,蛰伏于两个国家之中从中得利。然而到了柏无朝这一代,因为他为人闲散又不爱管事儿,于是影门索性转了暗处,这么多年几乎没出来活动过。 那老头子突然扯开嘴笑了一下,露出了两颗快要掉下来的歪歪扭扭的黄牙,“这可不就是……只剩下老头子一个了。” 怎么可能?祁渊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影门的势力很隐蔽,盘根错节沉寂多年,又与萧国王室无甚牵连,怎会莫名其妙的被人翻出。 “咳咳,还不是因为那位清河公主,老柏这次可是吃了个暗亏,一朝心血尽落她人手,要是他在地底下知道养了这么个好徒弟,还不得高兴地再死一回?”那老头说这话的时候咬着牙,眼睛里一抹精光闪过去。 “老伯,这是真的?” “老头子骗你做什么?下次我这儿你也不要来了,我也快要去了,索性落得个干净。”那老头不再看他,反而转过身去抱起了那个他刚才一直放在膝盖上还未扎好的纸人,动作小心的倒像那是个活人似的。 “呵呵,也就你这个孩子乖,能陪着我。”他又慈爱的摸了摸那个纸人。 那纸人身上大片还没糊上纸浆,竹制的支架外翻支楞着,看上去让人隐隐的不舒服。 然而那个老头却一边摸索着一边哼起了小曲,仿佛有什么愉快的事情一般。对祁渊剩下的问题视而不见。 祁渊见从他那里实在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于是只要咬牙俯身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既然前辈累了,就请休息,晚辈告退,不打扰了。” 那老头“唔”了一声,就在他转身要走到门边的那一刻,突然一甩手,一个坚硬的类似于暗器的物体冲着祁渊的面门直直的打了过来。 祁渊心中一惊,向后一窜,身体一侧却是将那个东西抓在手里。 他打开掌心,里面是一枚小小的,似乎是女子佩戴的金花,做的巧夺天工,精致非凡,细致到连蕊都能数的一清二楚。 “这个东西给你师父送回去吧,老头子保管了这么多年,如今他也该担担这副担子了。”那老头又是剧烈的咳嗽着,“你去和他说,他要是不争气,老头子入了土就去敲他老子的骨头!” 祁渊忙不迭的点头,算是知晓了这位的暴躁脾气。 “恩,你这小子还算知理,那老头子再告诉你。要是去了皖宁,记着要找护城河桥南三百步远的那处亭子,在那里大声咳嗽三声,再跺两下脚,腿法你应该清楚。到时候自然有人会去找你。” 祁渊还想张嘴问些什么,却只感觉自己的胸口处被人大力一推,人瞬间已经被推到了门外。 那门紧跟着闭合的严严实实的,祁渊情知是不能再多呆了,于是对着门的方向又作了个揖,这才将那枚金花收好,急急的回去找阿暖。 ------------ 23 熟悉 祁渊是快走回到客栈门口的时候才察觉到不对劲的,他一路走的很小心,在拐过路口处的第二个拐角的时候,意识到了自己被人跟踪了。 他不动声色的缓下了脚步慢行,甚至还好心情的施舍了一回路边的乞丐。 就这么顺着整个城绕了大半圈,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薄汗,而身后那人竟然没有一点松怠的意思,仍是如影随形的紧跟着。 街角处一阵敲锣打鼓的响动传了过来,定睛一瞧,却是一户人家迎亲的队伍,或许是大户人家,倒没显得寒酸,排场足的很。 这都快要黄昏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偏财的风水先生给算得时辰。 祁渊正愁寻不到方法,望着这队缓缓而来的火红,神思一动。 他四下扫了一番,见那边的路边有个小的茶水铺子,索性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坐下,向老板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酌起来。 没一会儿的功夫,那队伍就已经吹吹打打,浩浩荡荡的到了这条街上,道路两侧的行人亦驻足好奇的观望,看热闹的一时多了起来。祁渊低头,假意将酒杯里的残酒喝尽,又将空酒杯握在手心内,微微提了一口气,猛一甩手用力将它击了出去,正中那个新郎胯@下的马头上。 那马骤然受袭,吃痛不过,四蹄高高的扬了起来,发出了一声嘶鸣,竟将那马背上的人掀翻在地,冲着街道人群狂奔了过去。 两侧看热闹的人堆顿时慌乱了起来,开始四散躲避着。那匹马横冲直撞的到处乱窜,引发了整条街几乎是骚乱的不可控制。 祁渊趁着现在这个空挡,将身上穿的外衫向下一拨,内里竟然还有一件灰土色的衣服,往人群中一混,就失了踪影。 他脚步极快的从那条街道脱身,闪进旁边的一条小巷中静静地蛰伏了一会儿,确定了跟踪的那人已经甩脱了,这才放下心来,沿着小路七拐八拐的往客栈的方向走回去。 祁渊常年跟着柏无朝瞎混,武功算不得是极好的,识路的本领却称得上是高手,况且这城里的每条通道他小时候都不知走过多少遍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赶到了。 然而刚一到那客栈的楼下,便又不太对劲,祁渊本打算从客栈后院翻墙进去,孰料抬眼一瞧他们住的房间窗户居然开了一条三寸多的缝隙。 思暖没有什么开窗的习惯,更何况现在这里情况不明,她应该没那么粗心。 他想到这儿,便多了个心眼,将身体贴在客栈后墙不易察觉的角落处,眼神一动不动的观察着上面的动静。 过了不到一会儿,那窗却慢慢的一点一点被人合上,祁渊仔细的看着,发觉关窗的那人极为谨慎,没有现身,也就不能确定是不是阿暖。 只是那双手,骨节有些粗大,倒像是个男人的。 他微眯了眼睛,考虑着自己的行踪既然已经暴露,思暖也许也有了危难。对方在暗,而且明显是在这里守株待兔,那么自己到底要不要上去救她出来。 他正踌躇总不能两个人一道全军覆没,身侧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把将他扯过。祁渊还没来得及反应,鼻端却先嗅到思暖身上的淡香。 他脚下一轻,紧接着手被人拉过去握在一根很粗的绳子上,听到她低声道:“用轻功,这绳子撑不出我们两个。” 这里似乎是客栈后院的那口井,他们应该是正扯着井绳呆在半腰的位置上,祁渊一低头就能看到脚下黑洞洞的乌沉水光。 井里的光线不足,一切都是混沌的,只有思暖的两只眼睛,熠熠生辉。 她刚才刚刚看书就察觉不对劲,有人在屋内点燃了迷香。思暖从下被冷千秋灌了各种□□下肚,对这类药物的抗性比常人能好出不少,嗅了一下便有所察觉,假装中了招。 待到那人放松警惕走进屋里,想要制住她时,突然发难,用匕首将那人砍晕,顺着窗户跳了出来,还记得特意将窗户留了些许的空隙给祁渊示警。 那人点她睡穴的手法老练,不像是一般的毛贼,应该是有同伙的。 两个人屏气凝神的缩在井中,竖着耳朵听着井上的动静,地面上可以隐约可以听得到人走过的擦擦声,看样子来的人数量还真是不少。 现在已经快到了做饭的时辰,如果这帮人再不走,她们很快就会被发现。 思暖与祁渊对视了一眼,两人俱是紧张非常,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上面居然没有了任何动静。 祁渊抽出一只手来示意思暖,对方会意,一声不吭的看着他一跃而上,跳出了井口。 上面没有异样,她于是也便随着一道跳了出去,两人顺着墙角处小心的潜行,发觉确实是没有人后方才跃上了墙头。 然而就在这一刻,墙下忽然灯火通明,思暖眼前被火光刺得一花,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 那是早就在外墙下等着的几个人,手中擎着火把。思暖微眯了眼睛瞧过去,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那人正是冷千秋庄内的守卫长——凌志。 这人是他的心腹,这么说来,冷千秋离得怕是不远了。而以他们两个目前的实力,全都不是他的对手,遇到了也就只有死路一条。 祁渊和思暖两个人就这么立在墙头,如果跳进外墙中,那么势必会被围攻。而如果跳进内墙去,那么估计就会被困在院子内。 祁渊伸手握住了思暖的,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随即动作迅速的一个扭身。两个人竟然就这么踩着墙沿向前跑了过去。 “上房,快!” 思暖一言不发很听话的一步窜上了房顶,两人展着轻功在房梁上一路跳窜。 身后的人追的很紧,奈何吃了不熟悉路的亏,被祁渊带着左绕右绕的就蒙掉了,过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总算被甩了个干净。 祁渊知道这里不宜久留,索性扯着思暖往城门的方向飞速疾走。 还有不到两刻钟就要宵禁闭门的时候,他们终于赶到了城门外,混进一队要出城的人群里,打算混出去。 思暖刚才跑得急了,背后又背着那把剑,气还有些不稳,她压抑着咳嗽,努力避过守城士兵搜寻的眼神,不露一点倪端。 “快,快,耽误了老子的功夫……”门口站着守卫的那几个兵士颇有些不太耐烦,对着这些人马马虎虎的搜了搜,就骂骂咧咧的放行。 祁渊扯着思暖的手,压低了头不动声色的走过了离门不过还有一尺的地方,就要迈步跨出去。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只见一匹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一员副将打扮的人翻身下来,身后的几名亲兵随着赶到。 “将军有令,马上封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那人的声音很是低沉,听着隐隐的说不出的熟悉。守城的士兵一见他过来,一改刚才的架势,顿时唯唯诺诺的恭敬了起来。 思暖稍有些诧异,忍不住皱眉回头望了一眼。那人面似冠玉,似乎是真的见过。 她猛然扭转头,就在那将军下令的一刻,祁渊已经扯着她大步的走出了城门两步远。 身后有关门的士兵开始驱赶他们,“快滚,快滚,关城门了。” 祁渊权当做没有听到,正要顺着大路走开,又不敢走的太快引人怀疑,就只放慢了步速,仿佛寻常一般离去。 那将军似乎也发觉到有人瞧了他一眼,顺着视线望过去,忍不住微微的皱眉。 那个背影是个身量还有些小的女人的,只是身后背着的那个长条状的包裹也不知是琴还是剑。 此时巨大的城门已经缓慢的一点点合上,渐渐的只露出几尺宽的缝隙,那将军沉默的看着祁渊和思暖越行越远,微微的眯了眯眼。 “那两个人查过了吗?”他压低了嗓子询问一旁的士兵。 “查过了,说是夫妻,刚刚结婚老家就被毁了,一路过来卖艺讨生活的。”有士兵忙不迭的道。 “恩。”那将军深思了一下,命令道:“去,派几个人把她们追回来。” 那个女人的背影实在是眼熟,至于那个男人,比她还要可疑。 祁渊扯着思暖已经走了一段,看到城门处似乎是闭合的差不多了,这才足下发力狂奔。 “我们必须要快,刚才打听到,阿梓被带到皖宁去了。” 思暖“唔”了一声,强行将喉头上涌的血气压了回去,这副身体还是太过羸弱,况且似乎前两个月月事没来,逍遥散竟也没有发作,使得身体越发的不堪重负。 “你没事儿吧。”祁渊发觉她的异样,扭头关切的问道。 思暖冲着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问题,继续跟着他一路向前跑。 不可以停下,绝对不可以停下。思暖已经记起了刚才的那个将军是谁,再加上下山时在那个客栈老板那里听到的讯息,涪陵城守备森严,轻易被攻破只能怀疑内部出了奸细。刚才看到这人穿着闻国武官盔甲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奸细不会是别人。 如果是这个人,那么倒是也能寻找到小韶的踪迹了,这人总不至于连她都害吧? 身后突然传过来的马蹄声让两人惊了一下,祁渊扭头一瞧,却正是一小队的士兵,正骑着马奔过来。 他不动声色的停下脚步,人毕竟不如马跑的快,硬拼下去没准儿会吃亏。 “停下,停下,说你们呢!”为首先赶过来的一个似乎是个小队长,挥手就是一鞭子抽了下来。 祁渊堪堪的向旁边一躲,赔笑道:“呵呵,诸位军爷,有事儿?” “恩,我们将军说了,让你们两个回去。如今这城里乱党多着呢,爷看你们就像!” 思暖的手心里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不说话只是不自觉的往祁渊身边躲了一下。 他也察觉到她的紧张,在她手心处轻轻捏了一下,继续对着那队士兵作揖:“哎,军爷,这出门在外还不是行个方便,我们还得去跑下一个城混饭吃呢,您这把我们带回去,没钱活不了啊。” “爷管你怎么活?”那个兵头不太耐烦的挥了挥手,低头猛然瞥见思暖握着祁渊的胳膊,正露出一段白似雪的手腕,轮廓妙曼。 “嘿嘿,这小娘子也不知道生的如何。”兵头再一细打量思暖的身条容貌,虽然脸上蹭了层灰,但是瞧得出绝对不错。不禁心中暗悔,早知道刚才就把人拦下了,没准儿还能占点便宜,省的像现在似的还得跑出这么远来。 祁渊一听他这话,强压下心头的火,面上笑的有点发冷,“军爷这话说得,不过是村妇一个,没见过市面,您大发慈悲就当行行善。”说罢将手伸至怀中掏了掏,取出了不太多的碎银子,作势要递过去。 那兵头又是一鞭子抽下来,“他妈的,和老子讨价还价!还不快点跟爷走着……” 话音未落,只见那本来应该冲着祁渊面门抽下去的鞭子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了鞭梢,那兵头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股大力一扯,整个人瞬间已经被掀翻在了马下。 此时祁渊也顺手抢了另一个兵士的马屁,扭身抓紧了缰绳,对着已稳稳的坐于马上的思暖喝了一声:“走!” 思暖不说话,双腿一夹马腹,那匹马立刻疾奔了出去,还顺势在地上打滚的兵头腿上踏了两蹄。 那些士兵眼见着这个变故,纷纷的愣了,却见自己的头儿正抱着大腿在地上哀号□□,赶忙过去将他先扶起来。 那兵头甚为狼狈的骑在了手下一个士兵的马上,嚷嚷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追!哎呦!追上了先狠狠的揍一顿再给将军带回去。” 思暖的胸口处始终是一阵阵针刺一般的冰凉,在马上颠簸了不过一会儿就觉得胸闷气短,难受的要命。 她不得不半趴在马背上,这才多少能忍一会儿。 “你行不行?不行就过来,咱俩骑一个。”祁渊冲她伸手。 思暖不说话,脸色发白,又强忍了一会儿。 祁渊索性策马到她身侧,趁着两匹马挨着的空挡,猿臂一舒,将她从马背上揪到了自己跟前。 他顺手一抽思暖原来的那匹马,马儿加了速,便冲着另一处相反的方向而去。 “抱着我的腰,能好受点。”她的头埋进他胸口里,温热的呼气就直接喷在他心房边上,祁渊一低头,正好下巴可以碰到她毛茸茸的发顶,只觉得说不出的痒,却又是舒服异常。 马载着两个人,速度就渐渐有些慢。祁渊索性一扯缰绳,拐到右侧的一处算不上茂密的小树林内。 刚才被赶走的那匹则是还一个劲的向前,他满意的看着那匹马留下的痕迹,自己则是抱紧了思暖跨过河,在树丛中继续奔走。 她的身体有点发冷,止不住的哆嗦。祁渊双手控着缰绳抽不出手来,又实在怕她出事,于是索性一低头,浅浅的伸出了舌头,在她额头处添了一下。 果然额上的温度极高,身体却是冰冷冷的,祁渊知道这种巨大差异的反常一般都出现在逍遥散发作的前夕,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的舌头擦过她额头的那一刻,思暖愣了一下,随即不舒服的想要挣脱开与他保持些距离。谁料刚刚一动,身体就被牢牢的揽住。 “你坚持住,我输点内力给你。”他的声音就低低的在她耳边,呼出的热气擦过思暖冰冷的耳垂,搞得她越发的不自在。 这么亲密的姿势,实在是让人无法不在意的。 ------------ 24 冷 祁渊策马抱着思暖进入了那片树林最深的地方,寻了个干净的地方,摸黑将马拴在树桩上,这才俯身查看思暖的状况。 她的四肢有些僵直,动一下很是吃力。祁渊掐了掐她的风池穴,见穴道似乎是并未自行移转,便松了口气,看来逍遥散并没有发作。 他用手背拭了拭她的额头,发觉还是滚烫的,这会儿一停下,便浑身都滚烫起来。 看来不过是染了风寒,倒是他多想了。 他将她扶起来靠在身上,先给她扎了几针,见情况稳定下来,这才起身去寻了些干的柴禾,清出一块平地来生火。 那火堆呼呼的烧的正旺,祁渊顺势出了树林,在刚刚解冻不久的河面上抓了几条鱼回来烤了。 隔了一会儿,他将那个火堆分成了两半移到旁边去,在原来的那块地上扑上了一层厚厚的干草,这才把一直靠在一边昏昏沉沉的思暖抱了上去。 那块地面被火烧的干燥温暖,热气顺着干草呼呼的向上冒着,说不出的暖和舒服,思暖在上面动了动身子,觉得好受了许多,就索性撑着身体半坐了起来。 祁渊烤好了手里的鱼,怕鱼刺卡了她的嗓子,于是就小心翼翼的处理好了才递给她。 河鱼少盐,但是没有那么腥,思暖尝了一点,觉得并没有那么难以下咽。 “也真是奇怪,那帮白痴怎么还知道回来?我们哪里露出破绽了?”他一边翻转着手里的东西,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那篝火中偶有火星冒出来,霹雳啪啦的爆炸开,思暖定定的瞧着,脸色被那火光衬得越发苍白。 “也许是他认出了我们。” “恩?”祁渊手里的一根树枝“啪”的一声断裂,他顺手扔进火堆里,看着它被慢慢的吞噬。 “你记不记得我们当时从澜平那边好不容易回到涪陵城,那时候住在小韶家里,她有个捡回来的小叔叔?”思暖的眼慢慢的垂了下来,“就是那个南宫仁。” “可是他穿着闻将的铠甲。”祁渊又添了点柴禾,“城破时的奸细就是他?” “也许吧。”思暖叹了口气,“他似乎记得我,也记得你。” “那如果这么说来,小韶应该不会有危险了?那人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思暖没再说话,她刚开始也曾经是这么想的,然而后来就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是幼稚的可笑。 “这世上最难猜测的便是人心,更何况他既然能做出背叛亲族的事情,怕是一早就有了主意,又怎么认认真真的对待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叔侄又如何?父女尚且可以不顾。”她冷哼了一声,并没去看祁渊的表情。“那人的面相看着便是刻薄之人,但愿小韶平安无事才好。” “不管如何,要不我们等到他们防卫的松了,再回去一趟吧。况且荒郊野岭的也没有药和食物,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到离这里最近的复元城。”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从那里走凌江水路向上,再去京师皖宁。” 思暖将头埋进膝盖里,她知道他心里挂念着阿梓,可是只怕有人不会让他们如此简单就走得掉。 冷千秋就在附近,她能感觉的到。 那种让人忍不住想吐的感觉,过了这么久,依然没有散去。 “哦?追丢了?”南宫仁听到了那个兵头的回报,扫了一眼他一瘸一拐的左腿,径自转身向里间走了进去。 侯府的屋内,平远侯阮镇纲正端坐于右侧,对虚左前席上的那人道:“这次多谢庄主帮忙,有礼了。” “侯爷用不着如此,那点□□算不得什么。”那人说着眼神在刚进来跪于地上的南宫仁脸上瞟了一下,颇有意味的牵了牵嘴角道:“若不是王爷神机妙算,有了这般好的一个内应,只怕那萧远至还要折腾个好久。” “冷庄主过誉,这是本侯的义子,自小便弃暗投明。”阮镇刚有些豪爽的笑了笑,“冷先生若是不嫌弃,还请多多指教他和犬子一二。” 冷千秋挥了一下手,微眯了眼,“小侯爷身骨自成,武艺也俱佳,用不着在下。倒是侯爷请别忘了,当初答应过在下什么。” 阮镇刚皱了皱眉,当初他围城三月而涪陵不克,那萧远至到当真是一员悍将,但是莫名其妙的有一天,这个江湖上的武功第一的人到来,帮他在水源中下了剧毒,如此才算是勉强攻克了涪陵。 这人倒也奇怪,既不求封赏也不要嘉奖,只是和他约定,若是城克,他要动用平远侯府的势力去找一个人出来。 他曾问过冷千秋那人是谁,对方却是胸有成竹的笑道:“还没来,不过应该也快了吧?” 冷千秋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处是阴冷的笑,眼底闪出的那股嗜血的光,周身的杀气便是掩不住的。 出于尊重,阮镇刚并未问那人是谁,只是下令城内的士兵严阵以待,手下的亲兵内侍们随时注意监视可疑的人物。 冷千秋饮了一口手中的茶,昨日凌志像他回报说已经跟踪到了那两个人的行踪时,他就知道离阿暖回来的日子不远了。 她身边那个小子当真是讨厌,不愧是柏无朝教出来的好徒弟。敢碰她,抓住了,他会将那小子大卸八块。 至于柏无朝,这两年多的艳福享的倒是好啊,不过这么早就将阿暖推了出来,恐怕是出了事儿吧? 南宫仁见两人谈话完毕了,方才近前,凑到阮镇刚耳边,低声的禀告了那件事。 “恩?丢了?”阮镇刚挑了挑眉毛,对着冷千秋道:“冷先生,本侯手下的兵士刚才来回报,说是在外郊追上过这两个人,他们应该是往复元城的路上……” 冷千秋从座上起身,微微一笑道:“如此,那便麻烦侯爷了。” 说罢,也未作别,转身就走。 南宫仁见他走远,方才低声道:“侯爷,这人似乎脑子有问题。” 阮镇刚没有作答,反而沉声问道:“怎么没追上?” 南宫仁冷笑了一下:“我们干嘛要趟着浑水?江湖之上的事,本就与朝廷无关。” 阮镇刚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冷千秋离去的方向,“他恐怕是看出来了。”‘’ “恩?” “这人倒也是极聪明的。” 思暖抱着肩膀,小心的将火生的更旺,她的手脚还是酥软,没有力气,好歹这会儿已经好了很多,起码能动了。 一旁的祁渊歪着似乎在闭目养神,连着这几天赶路让两个人都已经疲惫不堪。 思暖叹了口气,过去推了他一下道:“快起来,我们得走了。” “唔。”祁渊抬手揉了揉眉间,清醒了一点,抬眼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不多。两刻钟。”思暖回答的言简意赅,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包裹背在身后,拉着他起身。 必须赶快离开这里,野外终究是少了人烟,不好隐藏,万一那些人追了回来,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祁渊自然是知道厉害关系的,眼前夜色已经深沉的很,残月慢慢的升至半空中,弯弯的挂在那里,洒下来的月光也是冰冷的,没有丝毫的温度可言。 两个人熄了火,骑上了马跑出了树林,见四周确实没有人,这才朝着复元城的方向行去。 野地里安静的渗人,没有一丝风,连露水也无半点。祁渊驾着马,耳边只听到些许的细微的衣料摩擦声。 偶有乌鸦,在远处落光了叶子的枯树上“嘎嘎”的叫着。 祁渊把自己的外袍解开,将思暖整个裹在里面。思暖也是着实被冻得厉害,也就不和他客气,披着袍子一直沉默。 两个人策马奔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见到了复元城的影子。 黢黑的城墙耸立在夜色中,城头上守城士兵持着的火把分外的明亮。 祁渊将马赶到一边的一个小坡子后,下来在马后猛力一击。那马便恢恢的叫着朝着来的方向奔了回去。 两个人躲在那处土坡后,静静地等着天亮,黎明后开了城门,就可以进去了。 “你冷不冷?”祁渊身后探了一下思暖的额头,发觉烧已经退了下去,只要静养下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思暖摇了摇头,将身上披着的他的外衣解下来递了回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祁渊皱眉,像受了侮辱似的看着她。 思暖很固执的把衣服塞回到他的手里,一言不发的靠在斜坡上发呆。 祁渊没的奈何,只能将外袍披了回去。扫了她一眼,有些好奇的指着她背后背着的长条状包裹问道:“这东西是干嘛的?我看你一直背着。” 思暖沉默,直接将包裹解下来,平放在膝盖上,小心翼翼的打开。 那把剑露了出来,没有什么奇异的地方,看上去黑沉沉的没有卖相。 祁渊伸手像剑身摸去,开玩笑似的问道:“老头子穷成这样?这不是还没打好……”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经触到了剑脊,一碰之下只觉得一股剑气瞬间直冲胸背,那股气力之强让他立刻选择了闭嘴。 抽回手,手指上隐隐的显出了一道血痕,那剑气不减反增。他被那股气冲的不禁向后一躲,险些受了些内伤。 “这……”他抬头狐疑状望着思暖,对方则是很平静的将剑收回到包裹里放好,低声道:“这是我的命。” 不,是比命还要贵的东西。 “可是你的内力,能使得动这么沉的剑吗?”祁渊很是担心这个。 “总有一天可以的。”思暖摸了摸装剑的包裹,将它牢牢的抱进了怀里,她现在只不过是勉强能够挥得动这剑,力气还是不够能使出速度极快招数又精妙的招式来,不过勤加练习,总有可能的。 怀里的包裹让她感觉到一阵阵异样的舒服,她微微的掀起了嘴角,像个偷藏了宝贝似的小动物一般浅笑着。 祁渊叹了口气,“回去我给你弄点好药补一补吧,老头子总说你先天不足得慢慢来,要我说他根本就是废话一堆,慢慢来要到什么时候?” 他跟柏无朝耍嘴皮子习惯了,一向是口无遮拦的。 思暖笑笑不说话,柏无朝的心思她猜得到,一开始就不想她学成绝世武功,再度掀起江湖纷争。 柏无朝是想要她在他的庇护下安安静静的活完剩下的日子,无忧无虑,没成想那个师叔的到来改变了很多东西。 只是他这次又为什么如此着急的打法她下山?难道仅仅就是因为她那次不成熟的引诱?还是因为……另有别的原因呢? 她想不明白,又不能和祁渊这个有点粗线条的家伙说,于是只好堵在心里。 渐渐的天边有些发白,祁渊拍了拍她的背,“准备一下吧,再过不多时我们就要进城了。” 思暖点点头,正要随着他起身,心口处却是猛的一阵剧痛。 她抚着胸口,将那股异样的感觉生生的压下去,一种极度的不舒服渐渐的蔓延了全身。 祁渊察觉到了她异样,赶忙俯身扶住她,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 思暖不说话,她的额头处慢慢的冒出了一层冷汗,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发的强烈。 “躲起来,快!”她一把扯住祁渊,两个人迅速的在山坡下的一处乱石堆里藏好。 “怎么了?”她的样子看上去十分的不好,身体有些抖,脸色也再发白,祁渊以为她是逍遥散要发作了,赶忙伸手进怀去掏自己的银针。 思暖握紧了他的手腕,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刻也不敢放松的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那个人就在附近,空中流过的那股让人讨厌的想吐的味道抹也抹不掉,而且,似乎是越来越近了。 “你听着,一会儿如果出了事儿,别管我,你先跑,能跑一个是一个。”她压低了嗓子,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祁渊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整个人的神情都变得极为严肃,如临大敌的打量着四周。 然后除了偶尔有鸟飞起的动静,半点声息也无,那种寂静足以使两个神经紧张的人变得越发的焦灼。 “阿暖,别躲了,我看见你了。” 那个声音传进思暖的耳朵里时,有些飘渺,似乎是在很远的地方,又似乎就近在眼前。 祁渊明显的感觉到自己握住她的手心内出了一层冷汗,那声音确实是冷千秋的。 思暖不说话,抿紧了嘴唇,她手指的骨节都捏的有些青白,身体抖了抖,反而归于一种死亡一样的平静中。 ------------ 25 25 ------------ 26 绝境 思暖悠悠醒转,一睁眼却发现自己似乎是趴在一张很大的地毯上,身上只裹了一件薄薄的麻布袍子,半只肩膀还露在外面。 室内倒是干燥暖和的,她艰难的将身体翻过来,面朝上望着天花板。 那天花板上有密密麻麻的各色细碎的小石子镶嵌其中,她记得小时候实在熬不下去的时候,也会像这么盯着它数啊数。有的时候运气好,还没等数完一遍就会晕过去。有的时候则是要靠这个忍受一整夜。 一共是二百七十五,白的七十九,黑的一百,灰的九十六。 冷千秋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思暖平躺在那里,长长的黑发扑在地上蔓蔓的一大片,面色平和,波澜不惊。 她无声无息,像是睡着了,双眼却是睁开一眨不眨的盯着上面。 冷千秋走到她跟前,单膝蹲下,动手将她身上唯一的遮蔽物剥落了下来。 少女*优美的胴体暴露了出来,牙白色的皮肤淡淡的蒙着一层珠玉的光泽,滑如凝脂。 他的眸色变暗,却不急着和她做些什么,反而如同逗弄猎物一般将手掌覆在她胸口最柔软的地方,慢慢的揉动了起来。 思暖眼睫微微的合着,却是连呼吸也未错乱一下。 冷千秋眼睛里忽然闪出了一丝邪恶,微抬起她的身体,一下子就冲了进去。 她将几乎脱口而出的惨叫压了回去,身体抖得厉害,仿佛被一把利刃生生的刨成了两半,全身的伤痛都被调动了起来。 这种敏感的反应一下子刺激到了冷千秋,他的双眼有些发红,注视着她笑的阴冷,抬手点了她周身的重穴。 “柏无朝就教给你这种内功?”他笑的越发的邪恶,身下的动作不停。他练得功夫本就有这一门有些淫邪的法子,以前留着思暖不杀不过是见她是个难得上好的鼎炉,用来陪习内力再合适不过,因而有时反而会在交合时输一些给她,好让她能够足以撑下去。 如今一试探,她体内的内息少的可怜,反而还比不上小时候充沛些,怪不得体力这么差。 “唔……”思暖痛的已经忍不住了,伸手想要将他不断压下来的身体推开去,体内的元气被他引得一阵乱窜,在胸肺间流动,难受至极。 那股气忽冷忽热,她有些神志不清,反而一抬身子,反手抱住了他。 冷千秋僵了一下,把她惯在地上,泄愤一般的动作着。 有另一股气流入了体内,压制着她身体内原有的,慢慢的汇合在一起。 思暖睁开了眼睛,没有丝毫感情的一错不错紧盯着他。她知道他运功后会将她全身的内力吸尽,一点都不会留下。 这个疯子不是总想着报复她么?这次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希望自己一会儿还有力气能爬起来躲开,否则再被疯子看了不爽,抽一顿鞭子那就着实不好了。 就是还不知道祁渊那个粗线条还好不好?她迷迷糊糊的想着,骤然察觉那股本来已经被压下去的气猛的直冲心脉。 一阵剧痛,思暖想也没想,一口黑血直喷而出,尽数洒在了某人的身上。 冷千秋一滞,催动内力想要压制住她体内已经紊乱的内息,然后却发现在她丹田之内隐隐约约的有另一股气在蠢蠢欲动。 他一惊,赶忙将内息撤了出来,然而这时已经来不及了,刚才输进去的内息反倒被吸走了几分。 哦?有意思,柏无朝也会教她学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冷千秋挑了挑眉,有些讽刺的笑了笑,解开了她身上的穴道。 思暖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忽然蜷起来抱紧了肚腹,身下有一摊血渍迅速的蔓延开来。 冷千秋一愣,初时以为是自己动作太大,弄伤了她而已,谁知那血越来越多,点了穴道也止不住的往外流着。 她的面色苍白,嘴唇紧抿,额上出了一层冷汗。 冷千秋瞬间明白过来,心里骂了一声晦气,恼羞成怒的想要起身踢她两脚。 刚才那个压根不是什么高明的采补内功,而是这小东西月事初来,体内阴气极盛之时,遇到阳气便会自发的吸了去。 他这面色铁青的盯着她,思量着该怎么处理才好。地上难受异常的思暖感觉自然是不会有那么好的,她下腹似乎有一块铁在拼命向下坠,钝痛着难受,身体发冷,手也在发抖。 最悲剧的是,她发觉后脊处一股熟悉的痛感直冲脑门儿,错开了这么些日子,逍遥散毒发怕是和月事一起来了。 这回是肯定要难看了,冷千秋指不定会怎么折腾她。 思暖猛然抬头,视线直直的盯着他,眼里带着不屑,嘲弄还有几分恶毒。 冷千秋一见她这种色厉内荏的眼神,又看到她眉间上涌的一点黑气,顿时了然。 “阿暖,你的运气还真是不怎么好呢。” 冷千秋抱着肩膀闲闲的看着她在地上打着滚折腾着,好几年没看到逍遥散发作这种游戏了,这回又见着了还真是有点亲切。 思暖并不想如他所愿,她一次一次的勉强撑起身体,用头去撞墙壁,撞到昏死为止,痛醒了就再去撞。 还好地宫底下都是些石墙,足够坚硬。 直到最后,思暖趴在地上,浑身虚脱了,可是那种疼痛感却是丝毫未减,剜骨剥皮一般的痛感折腾的她快要疯癫了。 她咬破了嘴角,手指紧紧的抠着身下的地毯。 冷千秋知道她快要撑不住了,于是走过去,掐起了她的下巴,摩挲着她脸上因为受不住那痛而流出来的泪水,低声道:“真是可怜,阿暖,求我就那么难?还是你觉得这个时候我把你扔出去让外面那些庄户轮了来的好一点?” “你说,你现在能受得了几个人呢?” 思暖对他说的话恍若未闻,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忽然一下咬在了他的手指上。 她咬的死紧,任凭冷千秋发怒扇了她几个耳光也不放开,直到嘴里尝到了咸腥的血气。 冷千秋将手指抽回来,上面是清晰的一个牙印,他不怒反笑,径直到一边的墙上取了鞭子下来。 那血一入口,浑身上下都舒坦了许多,她松开了牙齿,任由冷千秋把她拖过去,用鞭子结结实实的抽了一顿。 以前怎么都没想到呢?她心底冷笑,咬了他一口好处其实挺多的,暂时解毒,还可以泄愤。 和逍遥散的痛一比较,鞭子算得了什么。思暖缓缓的将自己蜷成了一个团,一动也不想动。 地上那人早已经再次昏厥了,任由鞭子抽在身上勾起了血肉,她有点惨不忍睹,浑身上下都是血污。 冷千秋甩开了鞭子,阴冷的注视着她,微眯了眼。 这个方法并不好,玩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 27 错觉 思暖这一次足足昏迷了三天,清醒过来时发觉自己还在冷千秋练功的屋内。 她身上的伤似乎被人处理过,上的虽不是最好的药,却也足够的了。 冷千秋并未出现扰她,又隔了三天后方才现身。 “阿暖,我们来玩个好玩点的东西,你看怎么样?”冷千秋钳住她的手腕,探了一下脉搏,深知她体内的逍遥散已经深入骨髓,只怕毒发身亡的日子也快要不远了。 只是他现在不想让她这么轻易就死掉,那样着实是没意思。 思暖权当他又想出什么变态的主意来折腾她,不言不语的别过脸去。 “别不当一回事儿,这个主意也许对你来说不亏。”他的手指在她脸上慢慢的滑动着,俯身到她耳侧低声道:“我教你使剑如何?” 思暖猛的睁开眼,只见冷千秋手中正握着那把玄铁剑,玩笑一般的瞧着她,眼里面是很明显的不怀好意。 “这剑不错,可惜了柏无朝应该从来没教过你怎么使。”他用手掂了掂那把剑的重量,叹了口气又道:“普天之下只怕能将这剑使得极好的,不多了吧。” 他话音未落,挥手一甩,那剑脱手而出,直冲着西南角墙面上的那枚夜明珠而去,速度极快如飞,不过一瞬间又回至手中。 思暖侧目望去,几乎在冷千秋接到剑的那一刻,那枚夜明珠“啪”的一声爆裂开来,落于地上团成了一小堆粉末。 位于它周围的两颗夜明珠似乎是被那道强烈的剑气一冲,也随着双双粉碎,然而嵌着这三枚珠子的墙壁却是毫发无伤,依旧是平整光洁。 那把剑在他手里用起来收放自如,比一枚银针还要轻巧。 室内顿时暗了下来,唯见两人的双眼,于夜色中熠熠生辉。 她动了动嘴唇,隔了半响开口,嗓音有些沙哑:“你有什么条件?” “很简单,我要你呆在我身边五年,听我的话。我会把我一身的武艺全教给你,当然能学成多少,要看你自己的能耐。”冷千秋闲闲的看着她,“五年之后你若是不想走,那我会继续教你,你看如何?” “谁知道你是不是教真的?会不会留下一手?”思暖几乎是一针见血。 “呵呵,阿暖,这个世上本就没有公平可言。”他卡住她细长的脖颈,强迫她抬头与他对视,“我给你三次机会杀了我,如果你杀我不死,那么我自然会废了你的武功和手脚,这样你这一辈子也就只能躺在这张床上了。” “我若是不答应呢?” “那我现在就会废了你的武功和手脚,你可以自己选。”他想看到了什么稀罕的东西一样盯着她,“阿暖,你快要死了。难道就不想临死前博一次?” 思暖垂下眼,教她武功?这是个不小的诱惑。 然而于冷千秋而言,的的确确只是个游戏,不过是猫吃掉老鼠前固有的余兴节目,他给她一点自由,冷眼瞧着她拼命挣扎,最后延续那个早已既定好了的结局。 他就算疯了,也要拖着她一起疯。这世上越是立于高处的人就越是寂寞,如何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打发时间的消遣,着实不易。 他会尽他所能的去教她,直到让她能够和他比肩,这样子征服起来才会有一种强者的乐趣。 人的意志都是薄弱的,他会一点一点的让她像他一样,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最终在疯狂中挣扎而不得解脱。 凭什么他总是要一个人站在那里?多拉一个人下来岂不是更好的选择?而没有什么事情,比把一个讨厌你的人逼至疯狂的绝境来的更加痛快。 等她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人,浑身上下都洗脱不掉他的气息,那样,她就会彻底的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不,也许她和他本来就是同一种人,冷心冷肺,没有一丝人味儿。 思暖考虑了良久,抬眼平视他,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这么快就决定了?”冷千秋笑的阴冷,“我还以为你比较喜欢整天躺在这床上等着我呢。” 思暖低头不语,现在就算是说再多废话也没用,就像冷千秋告诉她的那样,她活不了多久了,早晚都是个死,况且他也压根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 “乖孩子,识时务才最好。”他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自己果然没有看错。 思暖有点想吐,但是硬生生的忍了下来,闷声闷气的问道:“能不能放祁渊离开?” “你说那个骂人的小子?早被我剁了喂狼了。” “求你。”她把头压低,双手有些无力的垂在身体的两侧,这使得整个人都显得恭顺起来。 冷千秋是很喜欢看见她服软的,“他走不走,与我无关,阿暖你该知道怎样做的。” 知道,她当然知道,那一刻思暖的眼中似有一道奇异的光划过,然而当冷千秋掐起她的脸时,却再度归于沉寂。 祁渊一个人很是焦躁的呆在那个黑咕隆咚的地方,从远远的照过来的火把光,还有周边冰冷的墙壁和大铁门可以判断的出这应该是个类似地牢的地方。 自醒来时便发觉似乎是被人灌了什么东西,丹田内空荡荡的,一丝内力也无。身上带着的东西全被搜走了,还受了极重的伤,下半身几乎完全失了知觉,变得不像是自己的一样。 身上被马拖了一路造成的擦伤还在流血,这会儿一起叫嚣着便痛的厉害。 他用了几日养了养外伤,勉强能动了,就到处摸来摸去打算找个像样的东西砸开脚上的铁镣,然而周围干干净净,除了稻草什么都没有。 这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声,仅仅能从一天两次出现在铁门下方小口处的石盘来推断模糊的时间。 他很想发疯,又不知道思暖怎么样了,只能咬着牙强忍着,还得时不时的尝试逆行经脉来刺激内力复元。 这日他坐在地牢内努力的屏气凝神,点戳了自己的三十六处大穴,想看看是否能冲的开那药的禁锢。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道有些刺目的亮光射进来。 祁渊本能的抬手挡住眼睛,适应了好一阵,方才习惯过来。 进来了几个庄户打扮的人,直接将他锁在地上的脚镣打开,拖到了外面。 经过了一个长长的走廊,下来就是一个比较空旷的房间,那些人把他扔了进去,就锁了门离开。 祁渊被他们甩的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上,勉强起身扶着墙站好,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却发现思暖正坐在一张很大的木桌前,面前端端正正的放着一把铁剑,她对面的座位上没有人,却也放着一模一样的一把木剑。 他快步上前将她拉起来,抱了抱她。 “你没事儿吧?那个变态把你怎么了?”他上下打量着她的状况,她的脸色还是白的毫无血色,然而较之以前却有了一种很奇异的气色,似乎是稍好了一点,又具体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阿暖,你说话啊!”他把了把她的脉搏,她体内多了一股诡异的来回流动的内息。 侧面的墙壁上忽然传来一种有节奏的敲击声,祁渊诧异的望去,却是什么都没有。 怀里的思暖动了动,似乎是叹了一口气,慢慢的从他怀里挣脱了出去。 祁渊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持起了桌面上靠的比较近的那把铁剑,脚步如飞向他攻击了过来。 祁渊猛的向后撤,平日里思暖的速度本就比他要迅速,加之身体敏捷灵巧,往往能够偷袭成功。 如今更是大不一样,她所使得剑招根本不是两人平日练习时所用,于柏无朝教的更不是一个门路的,祁渊乍一见,有些莫不清楚头脑。 他躲得狼狈,奈何思暖剑剑都冲着他最要害的地方袭来,竟是存心要将他置于死地一般。 思暖一剑横空隔着刺了过来,中途变招改刺为砍,只是显然是刚学会不久,用的还不算熟练,被祁渊寻机看出了破绽。 他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腕,趁着她内息不足以补缺的空挡,使力一拖,将她整个困在了怀里。 “你发疯了!”他冲着她吼了一句,然而话音未落,低头一瞧,自己的右胸一侧已经被刺出了一个很深的伤口出来。 祁渊俯身,捂住了胸口,血开始往外冒,沿着指缝落的一地淋漓。 他的嘴里有些微微的发苦,痛的厉害却又说不出来,只能抬着头定定的看着思暖。 “你要杀我?”他的声音很轻,牙咬的有点紧。 思暖没说话,没什么表情的将那把剑扔在了地上,垂手立到了一边。 门这时被打开,外面闪进了一个人影,那人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进屋,扫了一眼单膝跪在地上捂着胸口的祁渊,低声笑着对思暖道:“做的不错,继续练下去,你就能用得了那把天下第一的玄铁剑。” “你给她吃了什么药?无耻下流的混蛋!”阿暖怎么可能用剑对付她?准是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逼得。祁渊狠狠的瞪着他,恨不得跳起来捅他一个窟窿。 “我可没有,是你的好师妹自己不想和柏老头一路了。”冷千秋说着,将手搭在她肩膀上,有些轻佻的摸了一下,“阿暖,你自己说是不是?” 思暖没说话,既没躲开冷千秋的手,也没去看祁渊的表情,权当是默认了。 祁渊就那样看着她,直到眸子里最后残存着的一点希冀,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淹没无踪。 “你走吧,回玉影山去。”半响思暖开口,她连声音都是冰冷的没有一丝的感情,看着他就像是注视着一个陌生人。“就当我死在外面了。” “你和我一起走。”祁渊目光一错也不错,很固执的说道。 冷千秋双手负在背后,仿佛是看戏看到正精彩的地方,发出了一声嗤笑。见祁渊眼中的恨意像是能吃人,他耸了耸肩膀,冷笑着道:“我可什么都没做,小子,只要你能让她跟着你走,我保证放你们两个离开。” 祁渊抿了抿唇,冲着思暖伸手,低声道:“阿暖,我们走。” “阿暖,师父还在等着我们回去,还有紫灵。”见她不为所动,依旧冷硬如冰,祁渊索性放软了态度,“你就不想他们?” 思暖脸上是很明显的拒绝,过了一阵儿,她掰开了祁渊伸过来握住她胳膊的手,退至冷千秋身后,垂头一言不发。 祁渊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他皱着眉毛,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小子,滚回去告诉柏无朝,亏着他把我的东西送回来。”冷千秋带了点恶意的望着祁渊,脸上嘲讽的意味很是明显。 祁渊紧紧的抿着嘴唇,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挫败感,血涌进他的头脑,让他无暇顾及其他,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地叫嚣:“杀了他!” 他想也没想,全凭着一股子冲劲,直直的冲着冷千秋攻了过去。 冷千秋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恼羞成怒,不慌不忙的向后撤了几步,侧身一个翻转。祁渊略有些收势不及,好歹反应的还算迅速,中途就随着转了方向,冲着冷千秋的商曲死穴狠狠的一拳砸了过去。冷千秋微微一笑,伸掌相迎,一把便击开了他的拳头,双手轻轻一带,就扳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拧。只听到两声清脆的骨骼碎裂的响动,祁渊整个被甩的远远的。 思暖就站在一旁看着,心中默默的将冷千秋所有的招数都记了下来,在脑海中慢慢的回忆了一遍。 “这是冷家历代传下来的雷霆掌。要的便是能瞬间变掌为抓,断人筋骨。阿暖,你记得如何?”冷千秋并没回头看她,反而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看着勉强从地板上撑起来的祁渊。 “还好。”思暖见被他看破了心思,索性也就不再遮遮掩掩。 祁渊不说话,扶住了剧痛的胳膊从地上站起来,靠着墙重重的喘着粗气。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冷千秋,从没有如此不自量力过,连柏无朝尚且要让他三分,更何况他一个半吊子? 可是他站在那里,从头到脚,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个非常显眼的信息——他不服气! 还有阿暖,她是真的要留在这个疯子身边?那当年逃出去,又是为了什么? “阿暖,和我回去。”他的声音有点抖,隐隐的带了些哀求的意味。 思暖抬头回望着他,眼睛里有一抹奇异的光泽一闪而逝,然而不过片刻,已是心如死灰般的寂静。 “当我死了吧。”她说。 祁渊胸口气血翻涌,一口血便怎么也止不住,顺着嘴角淋漓的撒了前胸襟上。 “好,是他逼你的对不对?”他指着冷千秋。 “没有任何人逼我。”她抬头,说的很现实,“祁渊,这个世上每个人都要去依附强者,师父护了我两年又如何?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有你,你也许护得了我今天,那么明天,后天,以后一辈子呢?你能吗?” 被她这么一问,祁渊愣住了,他没去想过这些,只知道今天可以带着她离开,回到玉影山去,再也不出来。 对,玉影山,他直接吼了出来,“我们能回去,这个变态上不了山……” “于是我们就应该在那里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对不起,我做不到。”思暖有些无可奈何的牵了牵嘴角,“你护不了我,师父也不能。” 她替他说出了那个开不了口的答案,她自己的路只能靠着自己一步步摸索着走下去,不管是谁,哪怕是冷千秋,也不过是短暂的生命中一个小小的诱因。 祁渊整个人安静的近乎于一种呆滞,他转头盯着地面,那上面他的血还一滴滴的往上溅落,留下的也不过是一点猩红的痕迹,很快便会风干的彻底。 “对,我不能。”他颓败的接受了这个事实,一字一句说的清楚,尽管嘴里泛着苦,说出来的话也是苦进了心底,“我算是个什么?我他妈的,连你都护不住!” 他一言不发的盯着地板,扶着墙,一步一步的摸到了门边,退开,走了出去。 门外的守卫没有人拦着他,让他顺利的便走出了这个地方,走出了这个让他感觉到挫败,羞耻,想要逃离的远远地地方。 “他不会再回来找你了。”冷千秋始终冷眼旁观,“柏无朝这个徒弟倒也是个挺有意思的。” 思暖不说话,将手里的剑放回到桌上,也要转身离开。 她的心情不好,觉得自己很累,累的连路都快走不动了。 然而刚刚擦过冷千秋的旁边,便被他一把捉住,拖进了怀里。 “阿暖,你看,我们果然都是一样的。”他低低的说着,低低的笑着,声音阴冷的仿佛是黑夜里锐利的鹰隼的鸣叫。 果然都是一样,没有心,所以伤起来人来才会格外的锋利,能将人的心整个刨开,露出内力最最柔软,最最血肉模糊的那一部分。 他的手指划过思暖的胸口,微微的用力下压,在她细白如雪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清晰地掐痕。他亲了亲她的耳垂,含糊道:“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沉在那个池子底下,这样,我看你……还怎么能跑得掉。” ------------ 28 28 ------------ 29 玉山欹 冷千秋诚然算不得是一个好师父,他教思暖剑术的方式简单粗暴中还带着一点骚扰的痕迹。动不动就一时兴起,根本不顾及旁边是否有人。 不过思暖天生的性子冷淡,既应付不来,又伺候不好,这时候冷千秋难免会耳光,鞭子以对。 除了性事上变态,动不动就咬牙切齿要把她拆筋剥骨,一次就能将人折腾的几天爬不起来之外,他在饮食药物方面倒是没怎么苛待她,一天到晚把补气的药丸当饭似的喂给她。 思暖从小亏得太多,一日两日的内力提升的到底是有限的。况且庄内的门徒、庄户大半都是认识她的,虽惧着冷千秋的威严不敢靠前,背地里垂涎三尺,嘀嘀咕咕的却是大有人在。 尽管如此,她整个人如同一块干涸了许久的海绵,一旦遇到水源,就迅速的汲取膨胀。 两个人一个故意不怎么好好教,另一个则是拼了命用心去学,这倒是导致了两人中间反而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感。 过了些时日,冷千秋偶尔无聊,试探了一下思暖的武功,有点惊讶的发现她进步的速度简直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不论是攻击的速度还是动作的敏捷性都提升的太过迅速。 这只怕还是小东西留了一手的之后的实力,他心底暗道,手下却轻而易举的将思暖的攻击化掉,掉转一掌拍过去,正中她左肋。 思暖闷哼了一声,被他的掌力震得向后错了几步方才站定,俯身用剑撑住差点倒地的身体。 “速度倒是足够了,只是动作太过大开大合,你自己也看到,如果遇到个没用的三脚猫,被你出剑的那一瞬唬住了,还有可能中招。稍微高一点的高手便可以看的出来,你这一剑出手,无法收回护住前身,被人一带就会乱了阵脚。”冷千秋漫步走到她跟前,俯身将她扯起来,在脸上拧了一把揩油。 他虽然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却也觉得这小妞短时间内做到这样着实不易。 冷千秋这人的脾气很古怪,见思暖刻苦至此,又想到自己平素也收过几个徒弟,资质却没有一个如她这般高的。不但没想下绊子遏制,反而倒是添了几分真心来教她。 反正自己百年之后,冷家的武功也未见能传下多少,倒不如陪这小东西好好玩玩。 “今天表现的不错。”冷千秋突然恶作剧似的想起了什么,颇有些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又在她腰上拧了一把道:“ 我叫人放了本秘籍在你房间里,就当是奖励。” “你先自己玩,我还有事儿,好好看那个,晚上回来检查。要是没记好你就给我光着身子到池子边跪一晚上去。”冷千秋说完,哈哈一笑,转身便离开。 思暖皱着眉躲开他让人讨厌的手,心底暗暗思量,背一本秘籍?就这么简单?如果只是这么容易的话,那今天冷千秋算是大发慈悲了。 不对,这人疯的不轻,保准还有猫腻。 她也没再多想,一个人立在练武厅内将刚才的每一招一式都重头回忆了一遍,连他破开她进攻的那一下也反复研究过了,这才疲惫的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她住的小隔间就和冷千秋的卧房紧挨着,均在地宫最深的地方。 思暖回到自己屋内,先将剑放回到桌上,喝了口冷水,方才想起冷千秋说的秘籍,索性就开始四处找寻起来。 床上的枕边被人放了一个很大的描红锦绣盒子,思暖过去将它打开,内里是很厚重的一大本画册样式的东西,外皮用浅月白的缎子裹得极好。 思暖狐疑,这就是那本所谓的秘籍? 她信手翻开了一页,脸色顿时变了,一阵红白交错后,咬牙将这污秽东西扔到了一边去。 那书的扉页上赫然用工整的纂花小楷题着几个字:风流绝畅。内里却是男男女女交叉缠错的身体,思暖翻开的那页正是那女子在上,颦眉不胜之状被玉笔描绘的纤毫毕现,旁边还有一首小词:玉山未倒魂便消,弱态飘飘别样娇。纤指拨开巫峡影,侧身幻出楚宫腰。垂涎女,好难熬,何须紫陌有心挑。也知雨散章台后,更上春风第二桥。 这个算是什么秘籍?压根就是一本春宫图册! 她就知道冷千秋没安好心,拿出这东西来恶心她,很显然是故意的。 思暖很冷静的将那册子收拾好,甩手准备扔出自己屋里,转念一想却又作罢,塞到床底下。 她蹭掉了靴子,平躺在床上,双手撑在脑后,紧盯着天花板。 这样子下去不好,再没摸清他武功路数之前,总得想点什么法子应付这种没完没了的骚扰。 尽管明知道是没用的,她仍然爬了起来,将一条干净的床单扯成了布条。 她在房间内调适内息直到酉时,觉得差不多快要日落了,方才打算出去地宫走一走。 刚到外面的时候,有片刻的不适应,已经昏黄的日头斜挂在西侧,将沉不沉的半吊着,自然是一股子的颓靡破落。 她抬手遮了一下,微眯着眼迎着那阳光,只觉得不过几日,就已经恍如隔世。 不远的地方忽然一阵骚乱的脚步声,然而却没有任何人出声,有庄户急急忙忙的从她身边擦过去,从四面八方开始在地面的庄子里四处大肆的搜寻。 有人闯进来了?思暖诧异,眉头一紧,心道也于己无关,索性转身径自走去了练武场。 练武场右侧有个小屋,罗列着大大小小的十几口武器箱子,思暖站在门口想了想,方才转身进去,在那些冰冷的铁器间盘桓许久,走到其中一个箱子前,目光在封口处流转许久,上前打开。 里面想当然是空空如也,思暖不说话,只是视线上扬,沉默着注视着房梁处。 “你下来吧。”她压低了声音道。 房梁上那人似乎也在思考,寂静的屋内听不到一点人的气息,思暖叹了口气,改口道:“你为什么回来?” 一阵轻微的悉索声过后,房梁上落下了一个人影,站定在她跟前,低声道:“我是来找东西的。” “什么东西?” “救命的,冷千秋山庄内有火狐,它们的血是世上最好的解毒的药,补足内力更是上品。” “谁受伤了?紫灵?还是你找到了小韶她们。” 对方有些犹豫的将脸别过去,“总之是需要的人。” 思暖看着他的脸庞,清亮的眸子里无悲无喜,他似乎是瘦了许多,眼底都有了浓重的青色阴影。 “你这么硬闯不行的,快回去吧。”她垂下眼奉劝了一句,转身就走。 “阿暖!你真的就要绝情到这种地步?老头子是没有好好教你,可是你就忘了他当年把你从山底下救出来,费了多少辛苦?现在他……不过是需要这种东西罢了。”祁渊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了出来。 思暖的脚步顿了下来,没有回答他的质问,只是转身走的更急促。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柏无朝伤得很严重吗?为什么要用火狐血这种吊命的药? “你好好找个地方藏起来吧,明天一早我会出来。”她已经行至了门边,抛下了这么一句,就扭头没了踪影。 祁渊咬了咬牙,定定的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底有一种怅然若失,无法释然。 这天晚上,冷千秋回来的很晚,一进屋子就发现思暖正襟危坐在床上,面前工工整整的摆着那本春宫图册,低着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夜明珠的光辉侧照在她脸上,留下了一小片模糊的阴影。 “刚才有人说庄里来了只耗子,还真是烦人。”他将身上穿着的白袍褪了下去,立刻就有小厮过来收走。 思暖没吭声,只是继续垂着眼。 冷千秋走到已经打好的净水盆前,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回头望着她,低声问道:“阿暖,秘籍都看完了?” 他本来以为她不会理会,正好可以寻了个机会调弄她一番,谁知思暖竟然点了点头。 “恩?”他挑着眉毛,今天怎么转性了?“有什么心得?” “都不太难,身体柔韧一点就可以做到。”思暖的语气很平常,就像自己和他讨论的是再枯燥不过的问题。 “那你呢?能做到么?我来查查看,看你做的怎么样?”他有些邪佞的笑了一下,走过去掐住了她的下巴。 思暖很乖顺的点着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躲开他。 见她点了头,冷千秋很好心情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颇有点幸灾乐祸的道:“既然这么听话,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关于柏无朝的。” 见思暖沉水般安静的眼里明显起了波澜,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只凑过去低低道:“我听说他断了一条腿,现在怕是也快死了吧。” 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思暖瞪了他一眼,没吱声。 “别那么看着我。你那双死鱼眼还真是难看。””冷千秋伸手蒙住她的眼睛,“前几日我得了一个有用的消息,那人说上山去见了柏无朝,他内伤极重,已经是油尽灯枯之象,估计活不过夏天了。” “你和闻清河什么关系?”除了她那位在玉影山下设下了九九八十一个奇经八卦阵门的师叔,谁还能有本事轻易上的山去。 “没有关系,利益罢了,我给她她想要的,她就回了我一个我想要的。”冷千秋已经伸出手去,一个一个的解开她腰侧的衣带。 他的手转移至了上衣领的衣襟处,轻轻拉开,便可以看到她上身被白色布条裹得严严实实的胸口,收尾处还刻意的打了个死结。 呵,怪不得昨天似乎看到床单被撕破了一条,冷千秋觉得挺有意思,这小傻妞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安全点吧? 他已经触到了那布条结扣处的一端,握在手里只要用力扯开就可以,弄疼了也是她自找的。 思暖时候却伸手一把反扣住他的手腕,低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恩,现在还没死,不过也快了。”冷千秋回答的言简意赅,手下一个用力,伴随着一阵阵“嗤嗤”的裂帛声。那些白布条就在他手下漫天的飞了去,散落在床沿边,宛如一朵朵绚烂的花。 “你能救他的对不对?”她回握住他的手,冷千秋不可能无缘无故和她说这个,除非他是想要得到更大的利益。 “生死由天,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冷千秋一把将她按到在床榻上,翻身压了上去,摸了摸她的眉毛道:“阿暖,世上永远没有白给人吃的饭。” ------------ 30 折杀 ------------ 31 31 ------------ 32 双修 ------------ 33 绝杀 ------------ 34 容颜 ------------ 35 放行 ------------ 36 罗刹 ------------ 37 幼童 ------------ 38 微时 ------------ 39 红袖 ------------ 40 劫持 ------------ 41 芳菲尽 ------------ 42 暗思量 ------------ 43 防微杜渐 ------------ 44 迷惘 ------------ 45 香消 ------------ 46 启程 ------------ 47 孤独 ------------ 48 执念 ------------ 49 破碎 ------------ 50 生天 ------------ 51 代价 ------------ 52 一步之遥 ------------ 53 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