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灵魂转移(改错) 我占用这个身体已经两个月。 两个月前,我这幅身子的主人还是个冷宫的妃子,半年前被打入冷宫,郁郁不得志便要寻死,正好被我这四处游走的魂魄附了身,从此我便是她她便是我。 说来,这身子的主人确实是倒霉了些,不过就是在立妃大典的当日太后无缘无故猝死,后宫之中刻薄的凌妃娘娘硬是把这桩罪怪在了新立的嫔妃上,说是这新立的嫔妃乃妖孽转世,留在宫中定是会祸害这皇宫。 皇上轻信这谣言,一怒之下挥墨一道旨意便将这新立的妃子打入了冷宫。可怜这小女子连自己夫君的面都没见着,就被他安置在了那永无出头之日的冷宫。 半年前,妖孽附身自然是随口捏造的,后宫之中勾心斗角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少一个对手便多一份安心。两个月前,妖孽附身却是真的。我本是一只活了五百多年的白鼠精,被一个法力高强的除妖师打得差点灰飞烟灭,好在苍弦救了我,保住了我的魂魄。而后,我的魂魄在四海之中游荡了些日子,一直未找到适合附身的人,直到找到了这幅身子的主人,那时,她刚离世,我便附了她的身。 等我醒过来,有了意识,才知道,苍弦为了救我,与世长辞了。而在现实之中,距离苍弦救我的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二十余年。苍弦是人类,死后便会经历轮回转世,如此算来,转世后的苍弦如今该是个刚及冠的少年郎了。 只是,人类轮回转世都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以忘却前尘往事,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 我心意已决,无论他记不记得,我都要去找他。我的命是他给的,自然是要为他而活。所以,我要逃离这里,不巧的是,附了这个身后,之前的法力一并丧失,就跟普通的女子没什么分别。逃离这个不大不小的皇宫成了一件很费神的事。 还在冷宫的时候,我就想过怎么出去,只是冷宫出口有侍卫把守,无论我怎么讨好他们,他们都只当我是受不住冷宫寂寞,疯了。 在冷宫之中,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一位同僚,他叫小仓,是一只活了三百年的灰鼠。在得知我的本尊是一只白鼠的时候,他十分兴奋。在老鼠界,白鼠是最为珍贵的种族,物以稀为贵,(我想很少人会看见白鼠满街跑的)所以灰鼠见了白鼠都要参拜的。这也是小仓为什么会对我敬爱有加的原因。 关于白鼠,在鼠族的族谱上记载了一个骇人听闻的事件,在另一个不知名的世界,白鼠是个命运极为悲惨的种族,世世代代被关在了透明的杯子里,只等着被人开膛破肚,吃下上百种不是耗子药的□□。虽然日子过得清闲,但下场却是极为惨烈。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野生的白鼠稀有的原因之一。 我让小仓带我出去,他十分乐意,将我领到了一个洞穴前。他很是骄傲地说,这个洞穴一直通往皇宫的城墙外,出了洞就等于出了宫,再加上这个洞穴很是干燥舒适,里面还储存了各式的干粮,绝对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出宫通道。他还想到了未来,出了宫没银子定是活不了,所以要顺带带一些贵重的东西出去,至于要带什么,他早就将皇宫上上下下的小物件贵重物品打探的清清楚楚,只要到时偷偷取来便是。 我很是开心,心想终于可以去找苍弦了。但是……小仓忘了一个决定性的重大问题,那就是我现在的身体要比这个洞穴大上不止十倍。所以,这个方法在不到半响就被否定了。 我还没放弃,继续苦思冥想寻找着怎么从这皇宫逃出去。小仓活了三百年,化成人形的时候只能化成十五六岁的少年,而且维持的时间不久,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便会被打回原形,他身上那点法力有没有都是一样的。 那日晚上月色正好,小仓化成人形后,用几壶在御膳房取来的花雕酒迷醉了守在冷宫前的侍卫。我换上了小仓给我借来的宫女服饰,就无阻无碍地出了这冷宫。小仓没办法陪我,那花雕酒他也喝了。 我一个人提了一个灯笼在这皇宫中四处找出口,找了半个时辰才知道,这皇宫还真是大了点。我迷路了,连回冷宫的路都忘得一干二净,情急之下随手抓了一个人来问路。那男子一身好看的紫色锦服,身材颀长,眼睛鼻子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他很是善良,不但为我指了路,还亲自将我送了回来。 一路上,我与他聊得甚是欢乐。他说我很是会逗人开心,我不以为然,逗他开心不过是为了让他不觉得无聊,不然这一路上他突然借口有事把我抛弃了怎么办。 我自然是不敢告诉他我住在冷宫,只要他将我送回了冷宫隔壁的一间偏殿,那里住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宫女。虽说看上去不像是我该住的地方,但是总比让他知道我住在冷宫好。 待他走了,我便偷溜溜拐个道回到不远处的冷宫,第一次寻路计划算是圆满结束。 第二次出去寻路时,机缘巧合我又见到了那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出于对他的利用之心,我提出了要与他一起逛皇宫的建议,他答应了。于是乎,我便再次与他畅聊了很久,谈天论地,滔滔不绝。在他的带领之下,这皇宫中的路我便熟悉了一半。 我很是开心,若是将这皇宫摸透了,我便可以出去。 人算不如天算,有一件事我万万没有想到,第三次与那个男子见面时,会是在冷宫。他还带了一大群宫女太监过来,我看傻了眼。躺在我怀里的小仓也看傻了眼。 他带来的宫女太监们为我梳妆打扮,换上华贵的服饰,我偷偷向着屏风缝隙看出去,他在静静喝茶,脸上带了那么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那时候,我明白了,他就是那个把我这副身子的前主人打入冷宫的皇帝。 我并不恨他,因为毕竟被打入冷宫之时,我还没有她的知觉,只是暗暗为我这幅身子的前主人有些惋惜罢了。 那天后,我便住进了现在所在的锦绣宫,这里要比那冷宫好上千万倍。我却住得别扭,在冷宫时,只有小仓跟着我有点嫌他烦,但是来到这锦绣宫后便一大批宫女太监跟着,我更烦。 晚上,瑭鑫(皇上)都会来锦绣宫,与我同塌而眠。小仓说这就叫做临幸。我虽然在紫阳山长大,五百多年来不怎么出过紫阳山,但是娘亲也跟我说过许多外面的世界,所以,我自然知道临幸是什么意思。 但事实上,我与瑭鑫并未有过肌肤之亲,一开始他的手不安分,被我拍过几次后总算乖巧了点。他侧躺在床榻之上用手支着头,眉眼带笑地说:“朕不勉强你,朕会等道你愿意的那一天。” 他不知道,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 流云宫的那位凌妃娘娘这些日过得颇不安稳,每日要往我这送来一碗人参汤或者燕窝粥她才安心。以我五百年来在各大耗子药中间穿梭自如,还可以存活下来的经验,这人参汤燕窝粥一看就知道不同寻常。 凭借小仓对各种□□的认识,他淡淡地说:“不过是些吃了不能生育的药,没多大影响,以你现在的身体吃上几碗后,也就是偶尔会犯个头晕目眩什么的。” 我淡然了,原来不是为了制服我而专门研制的无色无味耗子药。 在凌妃娘娘派人第十八次送来燕窝粥的时候,我叹她毫无新意。见到这燕窝粥这般清淡,我想凌妃娘娘宫中的燕窝也快没了,便叫了小仓在里面多加几包耗子药,然后端来给我吃。 那时,瑭鑫刚下早朝,说是要来看看我,其实我也没什么好看的。周边的宫女太监都夸我的这幅身子的前主人长得倾国倾城,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而我对着镜子,实在看不出哪一点漂亮。在我的审美观中,毛色洁白油亮,眼睛黝黑,爪子锋利这才算得上是好看。 这个道理很简单,比如,一只母鸡不会突然之间看上一只公鸭,因为在母鸡的眼中,鸭子这个种族并不附和母鸡的审美观。 ------------ 2 灿烂不过昙花一瞬 小仓化作了小太监把那一碗燕窝粥当着瑭鑫的面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说是流云宫的凌妃娘娘遣人送来的。 我落落大方地接过,持起勺子搅了搅,小仓还真不是人,果真放了很多耗子药,都快看不出燕窝粥的形容了。瑭鑫突兀地拍了我的手,叫我别吃。 而后,那一碗燕窝粥就掉在了地上,我手上的一个银戒指也掉在了地上,正好掉在那燕窝粥上。白色的银戒指瞬间变成了黑色,我还在心疼我的银戒指就这么被糟蹋了。但是瑭鑫却是怒火冲天,拂了袖子便出了锦绣宫。 第二天,我听说流云宫的那位凌妃娘娘被打入了冷宫,心里甚是感叹,那个地方虽说清净,但毕竟日子没有在流云宫这么滋润。 后宫中的是是非非我无暇顾忌,即使现在过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我还是要想着怎么逃出去。 在与小仓商讨了一番后,决定利用我这副身子的前主人的亲戚。那日,我与瑭鑫说了我要回娘家探亲,入宫这么久还没有机会回家看看两老,实在是思念得紧。 瑭鑫准了,还说要与我一同回去。我喷了一口茶,然后故作镇定地用手里的丝帕擦了擦嘴角,似笑非笑,“罢了罢了,现在想想臣妾也不是那么想回去。” 瑭鑫一直知道我想要离开皇宫,早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该知道了。他不说,我亦不摆明,那便当做没事了。 那一晚,熄了灯睡下后,瑭鑫很不安分地搂过我的腰,把我禁锢在他的怀里。我挣扎了一会,他下巴抵上我的额头,轻声说:“别乱动,让朕抱抱,就一会儿。” 我没再动,任由他抱一会儿。 “要朕怎么做,你才肯留下来?”安静了好些时间,他突然开口。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那臣妾要怎么做,你才肯放臣妾走?” 他顿了顿,双手放松了,我便轻易地脱离了他的禁锢。那一晚,他没再说话,我亦沉默。我有不得不走的理由,这一辈子我要为了苍弦而活,自然第一步便是要寻到他。就算他忘了我,我还是要在他的身边。 最近锦绣宫的侍卫多了一倍,一出门就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侍卫。我想,这就叫做插翅难逃。 在这宫中甚是无聊,每日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个地方,现下想想,这皇宫也不怎么大。在逛了一圈御花园后,非常不巧地遇上了在凉亭中静读的瑭鑫。 心知不好打扰他,我便绕道而行。哪知背后传来他的声音,“怎么,朕就这么可怕,见了就要逃?” 我回过身来,对他一笑,“怎会,臣妾是看皇上在静读,不便贸然打扰罢了。” 他从圆凳上起身,朝我这边走来,一抬手将我搂紧怀中,与我四目共对,他挑了眉梢,“只是,朕甚是喜欢爱妃前来打扰。” 我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拉开我与他的距离,“呵,光天化日之下,又有宫女太监们在,皇上此举不太好。” 他凑过来在我耳边轻声道:“既然爱妃觉得光天化日不是时候,那今日晚上可好?嗯?” 我打了一个啰嗦,嘴角扯了扯,后知后觉地认为,这个比我小了整整五百一十二岁的毛孩脸皮甚是厚。恐怕要比那修炼了千年的水牛精的皮还要厚上几分。 事实证明,脸皮厚是跟年龄无关的。 小仓这一个月来胖了不少。因为体型原因,化成人形的时间比以前还要短,本来就不怎么高的法力就更加微弱。都怪我太纵容他,锦绣宫的东西都任他吃,他亦毫不客气地帮我一盘一盘地清盘。 瑭鑫来的时候,看到拿一桌子食物残渣,蹙了蹙眉,“怎么吃这么多?” 我瞟了一眼在帏帘后面吃饱了就睡的小仓,随即对着瑭鑫挤出一丝笑,“最近饿得慌,饿得慌。” 他向我走来,语气甚是温柔,“若是饿的话,就叫宫女们吩咐一下御膳房多做点糕点送过来,放在宫中随时都可以吃一些。” 我点了点头,随即得寸进尺,“臣妾最近在这皇宫实在是闷得慌,闷得慌。” 他在旁边的圆凳坐下,挑眉看我,“然后呢?”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心里那点小九九怕是被他看穿了,“没有然后了,就是整日在这深宫着实闷得慌。” 他覆上我放在桌面的手,“若是闷的话,待过些日朕陪你去别苑小住几日。” “皇上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甚是操劳,臣妾怎能因一己之私而占用皇上的宝贵时间。” 我很是大方地一笑,“依臣妾看还是让宫女们陪我臣妾去罢。” 他勾唇,似笑非笑,“朕虽整日忙于政事,但是陪爱妃去别苑小住的时间还是有的。” 本来还没那么闷,被他这么一说我就真是闷得慌,他根本就不知道人家的心意,不对,他是知道我的心意,故意的找茬的! 哎,我想我真是命苦,当初怎么就附了一个冷宫妃子的身呢?附了冷宫妃子的身也罢了,为什么这冷宫妃子又突然得宠了呢?! 如今附身了,没有三年我就不可能离开这个身体,除非她再死一次,但是这样也会伤到我的魂魄。若不是逼不得已,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办法。哎,有这个凡人的身体做负累,在这守卫森严的皇宫我便插翅难逃。 小仓醒来后已是日上三杆,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吃。一大早御膳房就送来了很多糕点,各式各样的都有,够他不眠不休吃上三天三夜。 我趴在桌子上,看吃得肚子圆滚滚的小仓,“我说,你能不能别顾着吃,帮我想想办法出去啊!” 小仓抱着一块桂花糕在啃,长长的尾巴在桌子上扫来扫去,“我在这皇宫之中活了三百年,觉得这里的生活比外面好多了,你干嘛想不开要离开啊。” “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我要去找苍弦,记忆中我与他分离了两个月,没有一日是不想他的。我想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还想知道……他是否记得我,是否也在到处找我? 在吃完一块和他的体型相仿的桂花糕后,他躺在桌子上,圆滚滚的肚子看着实在想去按一下。 他打了一个嗝,“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我倒是见过一次,有人从这里逃出去的。” “何时?是谁?” “好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也是一个妃子,她把自己的寝宫烧了,所有人以为她死了,但是只有我亲眼所见,她是趁着混乱逃了出宫。”小仓用爪子摸了摸肚子,“不过这是个技巧性很高的事,若是有半点差池,逃不出去是小,被捉了回来才是大,所以……” “好,就试一试这个方法!”未等他说完,我就打断道。 他突然愣愣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 “你是说真心的?” “我何时说过是假的?” 因为我不想再等了,恨不得明日一睁开眼就看到苍弦。 在与小仓商议了一个时辰后,初步计划定在明日晚上,因为那日晚上会有一个宫宴,届时宫里会有人放烟火。若是,在放烟火时某个办事不利的太监一个不小心点着了这锦绣宫,燃起了熊熊大火,那皇宫上下的人都会聚焦于锦绣宫。而后,前来参加宫宴的官员必定会大批出宫,那时我便换上男子的官服,随着一大群文武百官一同混出皇宫。 我再三思考,太监们做事太小心,办事不利的还是很少的,于是,我便让小仓去担任这个重任。 瑭鑫,这是最后一晚与你同榻,过了明日,我与你便不可能再相见。 心里想着出逃的计划,有些兴奋过了,天还未亮的时候,我便静悄悄的起了床,披上了衣服便要出去走走,门口的侍卫立即要跟上我。我便随他们去了,因为我只不过是要去看看寝宫旁的一株昙花开的如何了,昨日傍晚来看时发现了花骨朵,想必昨晚就盛开了。虽然不能在子夜看它最美丽的时候,好歹也能在这天命之际看它垂零的姿态。 纯白的花依偎在茎上开得甚是好看,花瓣白似雪,毫不沾染这尘世的污浊。再过半个时辰,太阳出来,它便要凋零,风华不再。我甚是感叹,为何美的东西总是这般短暂。就像我与苍弦,本来以为可以一直在一起,到他寿终正寝再轮回转世。只是,命运爱弄人,终是容不下太美好的东西。 “碧斓!”身后响起一声很急促的声音,碧斓便是我这副身体的前任主子的名字。 我转身却一下子撞进了一个怀抱,身体一紧,感觉搂着我的人甚是用力,微微有些疼。抱我的人是瑭鑫,他只穿了一身里衣便出来了,侧脸贴在他的心口还感觉到他狂跳的心。想来他是做恶梦了。 “朕以为……朕以为,你离开了。” 我心头一震,原来他是因为这个。 我不能骗他说我不会离开,就算现在不离开,但是今晚,我还是会离开。心里甚是罪恶,我不曾想过他会是这般紧张,换了一个角度来看,若是有一天苍弦突然离开,我该是怎样的形容? 我双手环上他的背,算是对他的抚慰,“不是,臣妾不过是来看看这昙花。” 他宽下心来,松开了我,为我顺了顺鬓发,“那朕陪你一起看。” 我点头,权当是最后一次罢,毕竟这一个月来,他待我很好,除了自由,我想要的他没有给不起的,若是别的女子怕是死也无憾了。但是我不同,我心里想着的都是怎么找到苍弦。 ------------ 3 墨晨 到傍晚的时候,小仓便向我报告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东风。 晚上的宫宴我向瑭鑫说了身体不适,便不去了。他在去赴宫宴前的最后一刻还陪在我身边,说了些暖心的话,才依依不舍地去参加宫宴。 待他走后,我便将小仓弄来的官服换上。待时辰一到,我便要从守卫松懈的侧门出去,小仓早已在侍卫的饭菜里加了几两泻药,想必今日他们除了忙救火,还要忙着跑茅厕。 烟火开始放的时候,我在窗前抬头看了看,甚是灿烂繁华,不比今日清晨的昙花差,一样都是美丽,一样都是短暂。 伴着一声巨响,烟火的火苗向着锦绣宫这边飞来,连续不断的火苗齐刷刷地往这边飞,我想该是时候动身了。 皇宫之中在一盏茶的时间内便乱成了一团,昔日金碧辉煌的锦绣宫很快便被一大团火苗围住,熊熊的大火正如预计那般烧得甚是旺。疯长的火苗向着墨空乱窜,不时有噼噼啪啪的声音传出,照着这个形势,锦绣宫不消两个时辰便会化成灰烬。 我混在文武百官的庞大队伍中,在各大官员的摇头叹气声中垂着头,随着他们的脚步躲开了守门侍卫的视线。待出了宫门,文武百官都有帏轿在宫门口候着,我加快了脚步,向着前方的街道走去。心里又惊又喜,总算,总算逃离那个地方了。 身上的这一身官袍着实有些抢眼,我脱去了外袍,只穿了里衣。不用说也知道我现在实在是狼狈丢脸至极,但是为了不被捉回去,丢一次脸又何妨? 出了宫,我便向着远离皇宫的方向跑,越远越好。那个沈碧斓已经葬身火海,如今还在这个世上的便是秦逸。秦逸便是我的真名,娘亲为我取名的时候是希望我日后的日子过得安逸,但是,它不曾想过这是个男子名。 回想一下,娘亲真是有先见之明,为我取了一个男子的名字以供我现在用。不错,日后我便要以男子的身份闯荡这江湖,碧斓的这一张脸绝对不能以女子的身份现世了。 跑到天明的时候,我已经饿了。在林中摘了一些野果勉强果腹,但是长久下去不是个办法,毕竟找苍弦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所以,一定要想一个能养活自己的办法。 吃了些野果,我便坐在江岸上数江里的鱼,数着数着便觉得咽口水咽得很是频繁。再看看江里摇着尾巴游得欢快的鱼,红烧清蒸都是美味,可惜我不能吃他们,因为我不会游泳。 其实,在皇宫之中也不是无一好处,最起码衣食是无忧的。 我叹了一口气,人生必有得失,若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又何必去在乎已失去的呢? 在快要躺在江岸边睡过去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阵笛声,这吹笛的吹得十分销魂,引人入胜。我循着声音看过去,看到的是江中央一艘装饰华贵的画舫,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画舫的主人非富即贵。再循着画舫往上看,便看到了站在画舫船头长身玉立,白衣翩跹的男子,那笛声是他奏出来的。说句真心话,他是我除了苍弦之外见过最美的男子,虽说我的审美很多时候只限于鼠族,但是对于美得实在有点过分的人,我还是有那么一点感觉的。 关于他的外貌,我没多想,我想的是他的家世,该是很有钱才对,就算不是家财万贯,但是养一个我还是养得起的。 此时,我想起了娘亲曾给我说过的一段故事,那是她的真实事迹。说是某年某月某日,她在风景如画的东湖湖畔撑着油纸伞散步,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没站稳,便掉入了湖中。鼠族会游泳的人不多,我娘亲自然也不会。但在这种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便跳下水中将她救上了岸。本以为会发展一段倾世的人妖之恋。但是,那时候,娘亲已经嫁给了我爹,所以,白白浪费了一段美满烂漫的风月。 有娘亲在前面做了一个榜样,我自然是放开了胆子去做,想都不想就跳下了江里。但是,跳下去之后我才知道,溺水是件极其痛苦的事。大口大口的水不是往嘴里灌,而是往鼻子里钻,想叫一句救命,刚到唇边便被水塞回了喉咙。 感觉身体越来越沉,身上的力气殆尽,果真是个弱女子,不过挣扎了几下就没力气了。就在即将往下沉的时候,我看到了江面掠过一道白影,轻盈如燕的身姿在如镜的江面一点,在江面荡开波纹的下一刻便掠到了我的上面。可惜,我已经完全浸在水下面了。眼皮缓缓地合上,而后便是一片黑暗,我在心里挣扎,不能死,我还没有找到苍弦,我还未来得及报答他的舍命相救之恩,怎么可以…… 我不会死,因为我早已没有活在这个世上,若是这幅身子没了,只会伤了我的魂魄,待好好修养几个月我便可以再去找另一幅身体。但是,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我还是那一副身子。 嗯,原来我没死,不对,应该是原来我的魂魄没有离开这幅身子,看来是那道白影救了我。 “你总算醒了。”一个男音在我耳边响起。 听他的语气我好像已经很久没醒似的。我偏头,将视线移到方才说话的那人身上,正想开口,一个激动,喉咙的水一下子喷了出来,他原本坐着的身子蓦然弹跳开,动作十分灵敏。等我喷完那一口水,他才靠近我,“你可好些?” 我用袖子抹了抹唇角,眼睛在他的那一身蓝衣扫来扫去,“是你救了我?” “不是,是我家公子救了你。” “你家公子?”我想了想,“是谁?” “我家公子就是……” 蓝衣男子刚想解释,门口处便传来了一阵干咳的声音,“咳咳!” 我循声望过去,那站在门口的人长身玉立,白衣翩翩,一袭青丝显然是方才洗过,湿漉漉地随意垂在肩上。我想了想,结合我落水时看到的场景和现下他那一袭湿漉漉的墨发,我断定,是他救了我。 蓝衣男子就要向他问安,白衣男子随口吩咐,“郢昊,去找一身干净的衣服让她换上。” 蓝衣男子应下后便出了这房间,只留我与白衣男子。 我的计划再次成功,不得不在心中暗暗欢喜一番,现下就是要想办法让他收留我,让他带着我走南闯北,供我吃住,我便高枕无忧地去找苍弦。 我酝酿了一下情绪,随即一滴眼泪就滴落,抬手用湿漉漉的袖子去抹了抹眼角,哭腔道:“你为何要救我,我活在这世上本是无依无靠,你又何必让我苟且活下去。” 他似不解,在房中的圆桌前坐下,为自己沏了一杯茶,幽幽道:“你叫了救命。” 我心里一寒,是么?我叫了救命?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是我绝对不能在这里失败,好不容易勾到了可以养我的人,不能这么轻易放弃。再次酝酿了一下情绪,我继续道:“恩公可知,我为何要寻死?”抽了抽鼻子,抬袖抹了抹眼角,“说来话长,但是可以长话短说,这世上我无依无靠,就算不寻死亦会被活活的饿死,既然恩公救了我,那我自然是要做牛做马报答恩公,小女子别无他求,就是想让恩公收留我给我一碗饭吃便好,还请恩公成全。” “公子,她这般可怜,你就收留她吧。”刚才被唤作郢昊的男子无意中听了我的哭诉,被深深感动了,看来我的演技可以去戏台上唱戏了。 郢昊将一身青色的衣服交到我手上,用极其同情的眼光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那样眼神让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白衣男子偏头扫了一眼我,似笑非笑,“先把湿衣服换了,莫要着凉。” 随后,他便起身出了门。我方才想要叫住他,他还没说要不要收留我。 郢昊挠着头说:“你长得真好看,若是公子不收留你,那……我……” 我打断他的话,摆弄着他给的衣物,“怎么是男装?” “这画舫上只有我和公子二人,没有女子的衣物,这身衣裳是我的,还没有穿过的,你凑合点穿着,待上了岸再叫公子为你买几身新衣裳。” 罢了,正合我意,本来逃出皇宫后我便要以男子的身份生存下去,女子的装扮怕是日后都不会有,所以要买亦会买男装了。 我看着郢昊,向他示意了一下,“我要换衣服。” 他继续挠着头,“我不看你。” 我:“……” 他脸红了一片,“罢了,我还是出去吧。” ------------ 4 苍色之弦 我换了身衣物后,再找来郢昊聊了一些事情,了解一下将来要养我的白衣公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与郢昊聊了半日,我想,我去问本人的话可能知道得更多,因为郢昊只告诉我他们家公子叫墨晨,还告诉我他只是墨晨的一个侍卫,随后的话题便是他问我的身世。我看着他那双很久没有听过故事的眼睛,知道他想要听什么,于是我尽情发挥了我用几百年时间练就的口才又天花乱坠地说了我苦命的身世。说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耳不忍闻! 说完后,郢昊眼泪汪汪地看我,扯着我的袖子,“秦逸,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一生一世!” 我冷汗,反射性地抽回袖子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他那句话说得好像有点过了。 墨晨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这是我在与他相处两天后得出的结论。而与他相反的郢昊却着实是个烦人主,一天到晚缠着我令我不得安宁。 这画舫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随便逛逛总会遇见。那一日,我闻见了笛声,便从舱房里出来,循着笛音,看到船头迎风而立白衣翩翩的墨晨,手里横持一支玉笛,因他背着我,所以实在看不到他的表情。 这笛声甚是好听,和苍弦一样。那时我还住在紫阳山,苍弦就住在对面的紫阴山。那一日我没听娘亲的话擅自跑去了紫阴山,只是想看看这两座相邻的山到底有何不同。这一看便遇见了苍弦,他站在悬崖边上,迎着风,吹笛的背影甚是迷人。 我在他身后的灌木丛中看了他很久,他没有发现我,就算发现了也不会对我这一只白老鼠做什么。 后来,他走了,我一时好奇便跟了他上去,跟了老半天,观察他良久,我才知道他是紫阴山玄清宫的宫主。玄清宫在妖界一向是众所皆知的,因为玄清宫的宫内藏了仙灵珠,传说中这仙灵珠是太上老君用了三千年的时间炼就的,威力极大,若是妖服了这仙灵珠,心善者可升天成仙,心恶者则会化身为魔。神仙服了这仙灵珠却是毫无作用,但太上老君曾说过,并不是毫无作用,这仙灵珠营养价值极高,可以活血补气,是众位仙家养生疗养的上好佳品。而人服了则会被仙灵珠的强大力量吞噬,必死无疑。 所以,世间大多数妖都想得到这颗珠子,而大多数人却对这珠子敬而远之。玄清宫自成立以来便以保护这仙灵珠为宫内第一要务,所以,四海八方的妖若是想取得这仙灵珠,必定要过玄清宫这一关。 想来这几百年来,四海八方的妖精们定是懒于修行,因为直到现在也没有妖能闯进玄清宫,将仙灵珠占为己有。 我虽是活了五百多年的妖,但毕竟对成仙成魔这回事不太感冒,所以,即使闯入了玄清宫也没有半点要想要仙灵珠的意思。但是,偶尔会幻想一下,我若吃了这仙灵珠是会升仙还是会成魔来着? 苍弦其实早就发现我了,因为在他进了寝房后,他将桌上的一些干果放在了我的旁边,“跟了我一天,该是饿了。” 他观察力实在好,连我自己也没发现自己跟了他一天。在吃了那一块糕点后,他又拿了一块给我,我甚是感动。心想,若是日后他都这么大方的请我吃东西,那我便在这玄清宫打窝好了。 我与苍弦就是这么认识的,他隔三差五都会去悬崖奏笛,而我每次都能在他来到悬崖之前占个好位子趴着。有时,他会带一下花生瓜子又或是一块糕点,放在我的面前。我便一边磕着花生瓜子一边听他奏笛,日子过得实在是滋润。有时候我会想到很偏僻的地方,他是不是把我当成狗了? “秦逸,你愣在这里干甚?”打扰我的是郢昊,他突然从后面拍我的肩,将我从回忆中拉回来。笛声停了,船头的墨晨回头,视线落在了我身上。 我抬头看看天,由衷感叹,“今日天气很好。” 郢昊:“……” 墨晨走到我们面前,眼光轻飘飘地扫过我,最后不知落在何处,“今晚会起风,若是没事还是留在舱房内罢。” 郢昊在我身后答道,“是,公子。” 我抬头再次看看天,在心底里佩服了他一番,莫非他是传说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神机妙算无所不知的江湖术士?而后想想,他这般年轻,至多二十一二,怎会误入江湖术士这条歧途? 关于他是不是江湖术士我不太在乎,若是他能赚来大把银子,就是他是人口贩子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于我的去留,墨晨不曾亲口说过,但是我实在心急得很,所以决定要去套郢昊的话。郢昊说他家公子的意思就是到了岸后,给我些银子让我自己过活。但是郢昊拍着胸脯向我承若,一定会说服他家公子让我跟着。 我掂量了一下,若是他给我的那笔银子数目可观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在找到苍弦之前,我能在不风餐露宿的前提下活下来就好。 “话说,你家公子打算给我多少两银子?” 郢昊用极度鄙夷的眼神看我,“你不相信我会想办法让你留下?” 我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我不过是随便问问,我怎会不相信你,你说是吧。” 郢昊也陪着我笑了笑,再次承诺,“你只管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我点了点头,反正留下和送银子我都可以接受,所以,相信一次又何妨? 墨晨说对了,今晚真的起风了,这风还不小,好在没有下雨,就是人坐在舱房里头觉得摇晃的厉害。翻来覆去良久,也没能睡着,说句真心话,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睡着的绝对不是人。虽然我本来就是不是人。 既然睡不着,一直躺在床上肚子叫嚣也是折磨人,我决定起来,去外面找点东西吃。只是,这不开门还好,一开门吓一跳。 外面竟是这般热闹,五六个黑衣蒙面人手持长剑,与墨晨郢昊打了起来。画舫在黑压压的江面摇摇晃晃的前行,大风呼啸江面波涛汹涌,船头几个打作一团的人上窜下跳衣袂翻飞,铿锵的兵器相交声甚是刺耳。 我还没搞清楚状况,这是因为睡不着起来练剑么?郢昊看见了我,在两个黑衣人步步逼近的情况下一边挡着砍杀过来的刀剑一边冲我喊:“秦逸,快些进舱房,别出来!” 我醒悟过来,这是真的在打架。为了不殃及池鱼,我决定听郢昊的话,继续回舱房睡觉。但是已经晚了,一个黑衣人就要向我熊扑过来,手里的长剑正好指着我的胸口处。这一剑刺过来绝对会取了我的性命,我这副身子的主人即将要死第二次。 附了凡人的身后,我就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个,面对这势不可挡的杀戮,我只好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反正这身子的主人死后我再去找另外的身子,只不过需要调养一段时间罢了。 过了片刻,我好奇?为什么被刺穿了心,我会毫无痛觉。睁开眼睛才知道,面前多了一道白色身影,是墨晨。想必在方才的千军一发之际,他过来格开了黑衣人的剑。 “在我身后,别走开。”呼啸的风中,我听到他说了这句话。 墨晨的剑法是我见过最快的,毫无踪迹可寻,若是不是因为黑衣人在数量上占了优势,想必他们绝不是墨晨的对手。郢昊平日里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打起架来却是有模有样,我在心里估量了一下,这一场架我们赢的几率很大。 不到半刻钟,六个黑衣人倒下了一半多,还剩两个估计也不会撑得很久。墨晨自说了要我在他身后那句话后,位置就一直未移过,而我也免去了要躲躲闪闪地去跟在他身后的麻烦。 我还在心里暗庆还好墨晨不是敌人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了一批黑衣人,情况紧急我就没有一个一个去数,但是数量不比方才少。敌方人数太多,墨晨被横飞的暗器伤中了右肩,我抹了一把冷汗,这,这,我还想要不要先逃,毕竟黑衣人要杀的不是我,脱离了墨晨我就是他们眼中的路人。 我看了看身后黑压压的江水,实在是澎湃得很,想着跳下去的话应该会被江水冲到岸上去。心里一紧,想起几日前跳的那一次江,在水里的滋味实在难受。 在我望而却步之时,墨晨转身向着我,搂了我的腰,叫了一句,“抱紧我!” 我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就被墨晨搂着跳下了水里,我抱紧了墨晨,脸被席卷而来的江水怕打着,免不了又喝了几口江水,但是这江水的味道实在怪,怎么还有一股血腥味? 在江水里挣扎了许久才被冲了上岸,此时东方已有少许鱼肚白,大概可以看到我们被冲到了一处沙地。 被我压在身下的人闷哼了一声,我立马松开了他,跌坐在了地上。看到墨晨右肩处的一大片血渍,如初冬时节突兀绽放的红梅,我才想起他受伤了。终于知道为什么喝的江水都有一股血腥味。 我扶着他的肩膀,“你还好么?” 我这话问得实在多余,如果他还好的话怎么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再说,他唇色发黑,想必是那枚暗器上淬了毒。以我多年来对□□的研究以及各种经验积累,若不能找到解药,他很快就会死。 虽然我与墨晨才相识了三天,交情还比不上我与郢昊,但是最起码他救过我,我是断断不能将他弃于此地。就算他命不久矣,若是我还有心自然是要在他离世后厚葬他。 ------------ 5 夕阳西下 我向着四周观察了一下,前面不远便是一片葱郁的林子,想着那里可能有解毒的草药,我便将墨晨的手臂搭上我的肩,一步一步的扶着他往林子里走。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墨晨安置在一个算不上山洞但是又有几分像山洞的地方,我找了一块石板让他躺下,为他将身上的衣裳拔掉,他无力的手抓住我放在他衣襟的手,气若游丝,“你干什么?” 他绝对是想太多了,我并没有要轻薄他的意思!“我不过是要看看你的伤势。” 他松了手,看来方才我绝对是被他当成了趁火打劫的好色之徒。我极度不平地继续扒着他的衣裳,看了他的伤口,是一枚鸡蛋大小的三角骨,差不多没入了他的右肩,伤口周围一片黑紫。 我将他右肩的三角骨用蛮力拔了出来,紫黑的血液不住外流,但是仅此还是不够的,毕竟毒血不会自己全流出来。我想起了娘亲教过的方法,便决定试一试。扶住他的肩,让他面向着我,然后非常猥琐地用嘴去吸他伤口的黑血,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只希望他不要在被毒死之前被我弄死。 好在,这个洞里面住了些我的同僚,他们仰慕我这只活了五百多年的白鼠,便待我视同鼠王。我非常谦虚地接受了他们的朝拜,毫不客气得吩咐了他们去办一些事,找柴火,打水,找解毒的草药,剩下的只由我来将柴火点燃就好。 非常好,墨晨怀里有火石,刚好可以用。我用火石升了一堆火,这个原本凉飕飕的洞立马就暖烘烘。跳跃的火光洒在墨晨那张如画的眉眼上,不知道墨晨是疼得晕过去还是睡着了,他唇微抿,眼眸紧闭,一张脸失了血色还是很好看,确实是不多见的美人,只可惜我这只白鼠不懂得欣赏。 将墨晨的衣物烘干了后,我便将自己的湿衣服也脱了下来,在火边烤了烤。方才神经一直紧绷,所以并没有去顾及是不是饿了,但是现在有空暇肚子就非常诚实的咕咕叫。 同僚的办事能力实在好,替我将解毒的草药找来了,我暂且把肚子饿的事放在一边,趁着墨晨还有呼吸把草药磨成碎,敷在他的伤口处。他疼得闷哼了一声,眼睛缓缓张开,我说:“你再忍耐一下。” 他微微应了声。我将他伤口敷好药后,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坐起来,伸了几片草药在他嘴边,“来,放进嘴里嚼,将药汁喝下。” 他哪有力气再将这草药嚼碎取汁,我无奈,将草药放进了自己嘴里。墨晨,算你好运,遇上了我。我嚼碎了草药,将药汁留在口中,然后对着他的唇,将药汁过度到他的嘴里。这样喂了他三次之后,觉得分量应该差不多了。 喂了他喝下了药汁,我便将方才烘干的衣物为他穿上,本是雪白的华贵衣袍,沾染了血渍后便有些污浊,但是如今也不是计较这衣裳干不干净的时候。 许是药力的问题,他很快便睡了过去。我松了一口气,该做的我都做了,只希望他会尽快再次睁开眼睛,我也报了他的救命之恩,算是两不相欠。 我出了那个不像山洞的山洞,外面早已是一片大好的晴天,昨夜的狂风早已消停。鸟语花香,绿意浓浓,参差的古木直插云霄,上面攀了些不知名的藤蔓,藤蔓上爬了几朵紫色小花,如此点缀,便觉惬意。 我想,该是时候找些东西来填填肚子,就算是野果蘑菇也好。在江边站了良久,看着里面游来游去的小鱼小虾,实在是一种折磨。为了不让自己受折磨,我便毅然转身,在一只很友善的小鼠的带领下,在深山里逛了几圈,我心里甚是痛惜,方才那些不知死活的兔子和野鸡就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却对它们无可奈何。越是逛得久越是不爽,于是找了些可以果腹的东西,便打道回了山洞。 墨晨还没有醒,那草药的催眠功效同它的解毒功效一样强,想必还要过些时间他才会醒。我坐在快要熄灭的火堆前,啃着刚摘来的野果,味道差了点,太涩太酸,跟烧鸡卤鸭的味道没得比。 吃了些野果,我便犯困了,反正墨晨也不会那么快醒来,于是便借用了一下他的腹部,暂时当做枕头用用。 梦中,我与苍弦相见了,他一身华贵紫衣,笑容可掬,正向着他平日里喜欢的悬崖走来,看见大石上趴着的我,便将怀里的一些花生瓜子放到我面前,修长白皙的手掌不经意拂过我的毛发,“前些天没看到你。” 我抬头看他,墨色的眸子便印上了他紫色的身影。他喜欢穿紫衣,华贵的紫色,与我白色的毛色很是搭调。他开始拿出笛子,临风而立,幽幽的笛音便袅袅而出。他的笛音很是温柔,不急不躁,从来都是缓慢而具情调。曾多次,我睡着了,他将我捧回了玄清宫,放在一个软枕上面,我醒来便可看到他坐于书案后静读的样子。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为什么当初就跟着他回了玄清宫,为什么每次在他来之前在悬崖等他。 他早该知道我是一只妖,作为玄清宫的宫主,他不可能识不破一只活了五百多年的白鼠妖精。是他不说罢了,至于他为什么不识破我的身份,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觉得我一只白鼠也奈何不了他守护的那颗仙灵珠吧。 当我第一次以人形出现在苍弦的面前时,他不动声色地对我指着他对面的位子,“过来坐坐。” 我走了过去,在他对面的座位坐下,看着他,“你知道我是谁?” 他为我沏了一杯茶,放在我的面前,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怎么不知道,左右我与你已相识了大半年。” “难道你就不怕我偷了你的仙灵珠?” 他浅抿了一口茶,看着我的眼睛,“若是你想要,你早就拿了。” 梦中总是美好的,太过美好便会害怕失去。枕着的东西动了一下,梦境消失,我便醒了。 墨晨双臂撑着地,居高临下看着枕在他腹部的我,“你倒是毫不客气。” 我急忙从他的身上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醒了。” 他低头看右肩的伤口,再看看我,唇边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你懂医药?” 我还以为他会感动得一塌糊涂,哭天抢地地扯着我的袖子说要报答我,比如说以身相许或是给万两黄金什么的,到头来,问了一句这么不关紧要的话。我答:“不懂,不过是家母从小教了些,便记住了。” 他轻飘飘应了声,捂住了右肩的伤要站起来,我过去扶他,“你伤口未愈,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不打紧。” 他能自己站起来,提步走到洞口,此时夕阳西下,一缕金光映射到洞口,将他颀长的身子镀上一层金边。我忘了,他的伤口并不深且不是要害之处,若是解了毒那他的身子该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我瞥见火堆旁还有些野果,便随手抓了几个,送到他面前。 “你一天没吃东西,该是饿了,这有些野果,味道不怎么样,可是好歹也可以果腹。” 他低头看我手心里几个又小又青的野果,我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那些熟了的都已经在我的肚子里。他很是给面子,二话不说便拿起了那些发育不良的野果吃。我心里十分不好受,将剩下的收回来藏在背后,“这些还是不要吃了,我替你去摘些熟透了的回来。” 其实摘熟透的谈何容易,都在树顶上,我一不会轻功而不会爬树,怎么也是摘不着的,说要去替他摘一些成熟的不过是顺口说出来的罢。 他咬着手里极度发育不良且未成熟的野果,连声音都比发育良好成熟的要难听一些,我实在想像不到那到底是怎么个难吃法,他倒是不动声色,三口两下吃完后,便说:“你也累了一整天了,歇息一下,若是要摘,也该是我去。” 我一想到今天晚上或者明天还要继续吃野果,心里打了一个啰嗦,“要不,要不我们吃点荤的?” 他偏头看我,“你要吃什么?” 我非常慎重地考虑了一番,还是想不出想吃什么,“我个人不太挑食,只要是有油水的基本上都能下腹。”但是想了想,老鼠肉也有油水,“我说的不挑食是指,除了老鼠、仓鼠、松鼠、鼹鼠、田鼠、鼬鼠……其他都可以。” 他挑了眉看我,“你说的这些,一般人……都不会吃。” 我捏着拳头在唇边咳了一声,“原来如此。” “吃鱼可好?” 我重重点头,“嗯。” ------------ 6 若是萍水不相逢 趁着夕阳西下还有一些光亮,墨晨说要去河边捕鱼,我见他身子也没什么大碍了,游泳技术又是那么高超,便没有阻拦他。 一路尾随他,我一边捡着地上的枯枝,走在前面的墨晨停了脚步回头看我,轻飘飘地扫过我怀里的一捆枯枝,似笑非笑,“你可是我见过最精的女子。” 听不出他这句话到底是贬我还是夸我,便当做耳边风去了,继续捡树枝,若是待会他抓到鱼,那便有现成的柴火可以烤鱼了。这样的话可以免去很多环节,那离吃到鱼的时间就会大大缩短。 这个季节的枯枝还是挺少的,若是过几个月到了秋天或许就更多些。路旁横着的一根大树枝着实让我眼前一亮,大树枝禁烧,且不宜有浓烟,烤出来的鱼是金黄的焦色,还会散着一股浓郁的香味。我欢快地跑过去要捡,还没碰到那根树枝便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喵……”循着声音看到的是一双想吃老鼠的眼睛,泛着幽幽的冷光,简单来说就是杀气。 我大叫一声,急忙扔了手里的所有树枝,转身向着墨晨的方向跑去,而后我只记得我抱住了一个有温度的东西,被吓得头脑不清醒,当时我想那就是墨晨,口里一直喊着“救命!”脑袋一直往那个温暖的怀抱钻,就像以前遇上这种事会往娘亲怀里钻那般。 心情一直不能安定下来,只想把眼前的物体抱得更紧,当听到头顶一个声音,“它走了。” 我松开了双手,咽了咽口水,自我压了压惊,想起方才那一双恐怖的眼睛我就忍不住打寒战。再看看墨晨被我□□地错乱的衣襟,右肩处的一片深红色血渍,不知方才慌乱之下有没有触及他的伤口。 墨晨一边整理衣襟一边轻悠悠道:“怎么,你怕野猫?” “我……” 我怎么可能不怕猫,你想想,如果有一种生物把你当成这世间最美味的食物,而刚好你的各方面能力及不上他,遇到他就九死一生成为他的腹中物,你说,我能不害怕吗! 我指着刚才情急之下扔下的柴火,“那个,墨晨,你去帮我把那捆柴火搂过来。” 墨晨:“……”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我一直都相信的一个真理。果然,在被那只野猫吓得魂都丢了一半后,不过半个时辰,我便可以坐着享福了。墨晨在铺满鹅卵石的小河捉了很多鱼,方才捡的柴火烤出来的鱼果真是焦黄焦黄,散发着浓郁香味的。 墨晨将他手里烤的鱼也给我了,对比一番,还是他烤的好吃。我表示吃得非常满足。 吃过鱼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墨空之中满目的星辰,一晃眼的错觉,下一刻这一帘被星光点缀的墨空便铺天盖地而来。方升起的一轮新月倒映在静静流淌的小河之中,被弯曲之后再弯曲。这个时节虫鸣蛙叫的声音是最烦人的,一晚上的良辰美景或许就是因为他们参和而变得聒噪。 我隔着着一堆熊熊燃烧的火看墨晨,他在盘腿打坐,大概是在运气将剩下残留的□□逼出体外。我甚是无聊,便盯着他看了很久。 他突然一睁眼,我便立即垂了头,拿手里的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画。 “今日早些睡,明日一早要赶路。” 我微微抬头,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已经默认要收留我,但是,我想到了今日凌晨那一场打斗,本来不想过问,却又问起,“为何会有人想杀你?” 他一边往火堆里添柴火,一边轻描淡写地回答:“这话你该去问那些想杀我的人。” 他这样说便是不想告诉我,或者他真的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杀他,我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老鼠,既然他有意避开话题,我自然是要识相不再过问。 我抱着双膝,眼睛向着四周洞察了一番,不禁想起方才的那只野猫,其实野猫也爱吃鱼,搞不好晚上就来河边捉鱼来着。我看看对面的墨晨,感觉与他的距离太远,若是有什么突发事件,我跑过去还是挺费时间的。 “墨晨,要不我们一起睡?” 他添柴枝的手停了下来,抬眸看我,但是我已经起身来到了他身边,动作迅速地在他旁边坐下,“若是你冷的话,就靠过来,我无所谓的。” 他轻笑,继续往火堆里添柴火,“你这是怕会有野猫吧。” 果然是冰雪聪明的孩子,我这活了五百年的老妖精的心思都被他看穿了。但是为了挽回我一点点高大的形象,我还是能够为他人着想的,“其实也不完全是,你看你这不是受了伤嘛,我在你身边也能顺便照看你,这样多好。” 我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伸懒腰,“那个,我困了,先睡了。” 这一觉睡得很是安稳,大概是前夜一夜未睡,再加上白天又为了墨晨的伤奔波劳累,累积起来,重重疲惫感油然而生,这一躺下去便一觉睡到了天明。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墨晨已经醒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夜未眠,不过也有可能,他昨日白天都在睡,晚上睡不着倒是有可能。 他说:“这附近有处集市,我们先去那里罢。” 集市能让人想到的东西很多,比如说好吃的,于是我不加思考便点头:“好啊。” 等一下,他怎么知道有一个集市在附近,莫非他趁我睡着把握扔在这里自己探路去了?! 这片山林虽然不太大,但也不小,我们一路走出去用了近两个时辰,当看到那个所谓的集市时,已经是日上中天。也罢,正好赶上午膳时间。 但是我们首先去的地方不是客栈或者酒楼,而是成衣铺。墨晨换上了一身整洁的衣袍,与之前的衣袍分别不大,亦是一身白,他穿白色很是好看。而我喜欢白色是因为我的毛色是白的。但是为了与他区分,我放弃了白衣而选择了一身蓝衣,看到这蓝衣我便想起了郢昊,不知在那一场打斗中他如何了。他也算得上是个好人,只希望他能化险为夷。 换好了干净的衣裳,便直奔酒楼。街边一个卖糕点的摊子围了一大群人,我的好奇心特强,不看就觉得心里不舒服。于是便凑过去看了看。 满脑肥肠的糕点摊摊主双手箍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唾沫星子横飞,“你这小兔崽子,敢偷你大爷我的糕点,你这是活腻了是吧,看你大爷我今天怎么教训你!” 被他箍着的少年口里确实叼了一块糕点,身子像蚯蚓一样扭来扭去,想着挣脱他的禁锢。那少年向我看来时,眼中饱含欣喜,塞了一块糕点的嘴含含糊糊地叫着小白小白。 我定睛一看,真巧,是小仓。他口中的小白便是我,他不知道我的真名,因为我是一只白老鼠,他就一直小白小白的叫。不过此时此地在此种情况,若是我挺身而出,被一起送入官府还是事小,关键是小仓化成人形的时间非常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打回原形,若是他一不小心变回了原形,我怎么向各位围观人员以及我身边的墨晨解释我认识一只老鼠,或者有人问起我刚才那个少年为什么会变成老鼠这一类非常棘手的问题,我该怎样作答? 但是与小仓相处的这些时日,我早已将他当做了自己的手足,若是此时见死不救便显得我委实不道义。再三斟酌,这手足还是要救的,不然被鼠族的同僚们知晓了定是对我各种唾弃鄙夷!只是该怎样救,这是个问题,很大的问题!那小子大抵是偷了人家的糕点,这种极为不道德有辱鼠族的事他也做得出来,着实是让我不好出面。 许是看小仓一直向我求救,墨晨便问:“你认识他?” 我心里寒战,摇了摇头,“呵呵,不认识。” “那我们走罢。”墨晨说完了便走出了人群,我十分纠结地跟上,时不时回个头,愈发纠结。 但是如果就这么走了……那小仓怎么办?回想起小仓在宫中对我的种种照顾,从一开始他知晓我是只白鼠对我无比崇敬,到后来他为了让我逃出宫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来看,于情于理我都是该对他不离不弃的。 所以,走出了一大段距离后,我停了脚步,对墨晨说:“你先走,我忘了点事,等会追上你!” 我转身向着刚才的人群跑,不管怎样,先救了小仓再说,教育他的事等救回来再慢慢考虑。 在我刚走出十几步的时候,前面响起了一阵非常惊恐的声音,“啊!有妖怪啊!” 我停了脚步,看着前面因为恐慌而乱成一团的人,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既然小仓打回了原形,以他的速度该是可以逃脱的了。若是日后再见面,我定会向他解释方才那一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误会,再好好教育他一番! 我打倒回去,墨晨还在原地,见了我回来便问:“到底忘了何事?” 我沉吟半响,干笑一声,“呵,没事,我记错了。” 墨晨转身,“那走罢。” 进了一家酒楼,店小二弯腰哈背地上前来招呼,甚是热络,“两位公子里面请,里面请。” 我没听错的话他刚才说的是两位公子,我沾沾自喜地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看来,我扮男子扮的是十分的像。 我与墨晨径直上了二楼的包厢,想来墨晨这等人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选了较为清净的二楼。 这包厢的视野正好可以看见街上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卖糖人的老叟摇着拨浪鼓招揽客人,卖冰糖葫芦的男子用一口粗犷的嗓子吆喝着叫卖,花灯摊的老妪一张可以挤得出油的脸笑得很是开怀,只因方才卖出了好几个花灯……如此繁华如此和谐,这样的场景我见的不多,五百多年的光阴大多时候还是在紫阳山度过的。 待我将视线收回来,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佳肴。在山洞里幻想过的烧鸡卤鸭,蹄髈烤猪样样都有。我非常感动地看着墨晨,两眼泛着星光。 他浅抿了一口酒,将白瓷杯放回原位,对上我异常的目光,“怎么?这些菜不爱吃?” 我点了点头,再摇了摇头,“不是,很喜欢。” 他轻笑,“那便多吃点。” 就算他不说我也会多吃点的,自从出了宫我就没有好好地吃上一顿,在画舫时,因为地方和材料有限,也没这么丰盛过。现在再回想,能吃上一顿丰盛的午饭也是很幸福的。 ------------ 7 咫尺天涯 饭后,我特意藏了几个包子,想着等一下遇见小仓的时候就用这几个包子向他解释。就算他不看我的面子原谅我,也会看在这几个包子的份上原谅我的。 墨晨说:“今日我们暂且住下,明日再走。” “那明日我们要走去哪里?” “去了你便知道了。” 墨晨将我安顿在一家客栈后便走了,我没问他要出去做什么,反正他说过晚上会回来。 其实对于去哪里我不太在乎,因为我也不知道苍弦在哪里。只能大海捞针地去找,走到哪里算哪里,或许有一天在某个地方就撞上了。虽然苍弦已转世投胎,但是我在他的魂魄上施了觅魂术,有了觅魂术,找到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当时我对他施觅魂术也是为了能在他轮回转世后找得到他。觅魂术是鼠族的长老们才可以练的术法,我不是鼠族的长老,但是这觅魂术的功能着实诱人,我便偷偷地学了那么一星半点。但是学得不怎么精,以至于我现在还在追悔莫及。 若是我当初再多下点功夫,将觅魂术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那被我施了觅魂术的人,在千里之外我都能感应得到他在何方。但是偏偏我这个术法废柴就是会那么一点,对苍弦施了术后只要他离开我十里之外,我就完全感应不到他。 追悔啊,不免感叹一番,术到用时方恨少! 对于被我施了觅魂术的事,苍弦该是知道的。那一晚,我趁他睡着了,潜进了他的房中,幻化出人形,结了一个术印,念了一段术语,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便有一点红色荧光,只要将这点荧光植入他的脑门,即使他投胎转世,只要他不灰飞烟灭我便我便可以在十里的范围内感应到他在何处。 我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红色荧光点在他的眉心,直到红色荧光黯淡下去,那是进入了他的魂魄了。 我松了一口气,正想着变回原形再悄无声息的潜出去。床榻上的人缓缓挣开了眼睛,柔声道:“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我做贼心虚,心跳脸红什么的剧烈反应,“呵呵,呵呵,我睡不着,想着来找你聊聊。” 他双手撑着床起身,靠在床头,眉梢挂着浅浅的笑:“那你说,要聊什么?” “呃……那个,我,我今天在悬崖看见了一只灰鼠,跟我长得特像。” 他笑了笑,“你说你一只白鼠跟灰鼠长得哪里像了?” 我第一感觉是自己刚才语无伦次了,“呃,我指的眼睛像,眼睛。” 他信以为真,“哦?原来这世上还有一只灰鼠的眼睛是如你这般好看的。” 我摸了摸鼻子,点了点头。 我与他的回忆太多,在一闲暇时间随意地发呆便可有无数熟悉场景浮现在脑海。可惜,这些场景如今恐怕也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与苍弦来说该是上辈子的事。人死后在奈何桥上要喝孟婆汤,喝了便可忘记前尘往事,我只希望他没有喝。 或许是真的太空闲,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小仓去了,那小子该是很饿才会去偷人家糕点的,也是可怜的紧,在宫中每日大鱼大肉惯了,出了宫怕是吃了不少苦。想到此,反正现下也有空,还是出去找找他罢! 落日残阳的光透过窗子透进来,有些灼眼,我起身去将窗子关上。 我向着窗子边一只盯着我看的东西打了个招呼,“小仓,好久没见,你过得可好?” 窗子上的老鼠跳了下地,然后利索地爬上桌子,我立马将中午藏着的几个包子来出来,放在他面前,柔声道:“你一定饿了,来,吃几个包子。” 他不屑一顾,将脸一偏,“哼,别以为几个包子可以让我消气。” 我就是打算用这几个包子让他消气,“小仓,你听我说,我之所以不帮你是坚信以你这般高大威猛,玉树临风,风流潇洒,能屈能伸,世间该是没什么能为难你的,所以,那个小喽啰对你来说绝对是小菜一碟,这不,你不是在他手里逃脱了嘛。” 他回过头来,抬起了那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你说的虽然不完全对,但是也差不多了,这样说的话,你还是可以原谅的。” “所以,你原谅我了?” 他捧起包子就啃,“嗯,差不多了,晚上在来几只烧鸡就够了。” 我瞟了他一眼,你这么小的身子能吃得下这么多么?撇开吃的这个问题,我问他:“你在皇宫中不是好好的吗,为何要出来?” 在解决了一个包子后,他咂了咂嘴,捧起了另一个包子,长长的尾巴在桌子上扫来扫去,“在皇宫中活了三百年,也该是时候出来闯闯江湖了。” “好志气。” “还有一件事。”咬了一口包子,咽下去他才说:“皇帝知道你逃跑了。” 我大惊,他知道了?!但是冷静想想也是情理之中,他早知道我想要逃,突然发生大火,而我突然消失,若是随意翻翻灰烬,没找到我的尸骨,那也只能想到我逃走了。 “那他可有什么举动?”我问。 又成功解决了一个包子后,小仓说:“不知道,你走之后,我也走了。” 我思考了片刻,我尚在皇宫之中时,他待我很好,一有空便过来陪我说话逛御花园,说话时也放柔了语气。或许真心或许假意,帝王之家的人对自己后宫的女子都是喜新厌旧的,也许,再过些日子他便会忘了我。 我有愧于他,虽说不是始乱终弃,但是毕竟是我招惹他在先。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我回过神来,使了一个眼色让小仓躲起来,小仓便抱着一个包子不情不愿地下了桌子,躲到了床底。 我提步去开门,门口站的是店小二。 “公子,与你一起的那位公子出门前吩咐小的要在这个时辰叫你下楼去用膳。” 我微微动容,原来他早预到我这个时候会饿,“那他可还说了别的?” “那位公子还说会晚些回来,让你先吃。” 我点头,对于墨晨的考虑周到非常满意,不枉我在山洞为他解毒,之后又对他不离不弃决定继续跟随他。 考虑到要为小仓接风洗尘便叫了店小二将饭菜端到房里来。那一餐,小仓在吃了三个包子的情况下还帮我解决了两只鸡一条鱼,直接造成他腹部不寻常的拱起。我感叹他弱小的身躯竟有如此大的容量,再看看桌上差不多空了的盘子。如果墨晨回来的时候问我有没有给他留点,我到时要怎么说? 用了膳后,还继续闷在房里等到有睡意的话着实是漫长了点,所以,我决定要去大街上散步。小仓实在是走不动,所以我没要他一起来。 街上的夜市热闹的很,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在灯笼下泛着幽幽的光,还处在垂髫的孩童拉着大人的手往摊边一站,一双小腿又蹦又跳,吵着要买那个呲牙咧嘴的泥人。大人们哄着说,那个是妖怪,不能买的,买了会吃人的。小孩童心里害怕便不再吵闹了,又拉着大人的手去了别的地方。卖首饰的老妪在吹着自家的手镯是什么什么上好的材料做的,价格也要比城里的哪家哪家便宜多少,戴在你家娘子或者心上人的头上保管好看。 我就在这街上走着,只看不买,墨晨给了我吃住,但是没给我银子。当看到那些琳琅满目的东西,虽说活了五百年早该看淡这些身外之物才是,但是心里还是痒痒的。 小时候娘亲带我去参加鼠族的庆典时,我也曾拉着娘亲的手到处逛过,娘亲宠着我,我要的她都买,但现如今我身无分文。 不知何时脑海里蹦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我拉着墨晨的手,指着那些玩意儿说:“墨晨哥哥,我想要那个!” 不知道会不会被他鄙视。 买花灯的年轻女子在我的目光扫到她时羞涩地低下了头,粉嫩的脸上多出了两朵红晕,那一双低下去的眉眼抬也不是低下去也不是,雪白的牙齿轻咬着水润的红唇。我至多看了几眼,便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我想,是本公子这张脸太好看,惹上了桃花了。但是转念想想,如果她倾慕我的话,送个花灯给我总该是舍得的。 台词我基本想好。一过去就夸她长得美如天仙的云云,再来就是说这花灯如你般好看,见花灯如见人,不知姑娘是否愿意赠一个花灯于我,好让我做个纪念。 刚要提步往花灯摊走去,那娇俏的女子一抬头,我愣住了,下一刻便转身向着街道的另一边走了。心里念着,还是散散步就好,散步就好。实在是说不出美如天仙的话来,若是说了我怕会遭天谴。 逛了一些时间,有点乏了便想要回客栈,想必墨晨也该回来了。 一个抬头,这是哪来着? 旁边的老妪喊着,“公子,过来为心上人挑一件首饰吧。” 我看过去,那老妪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出来摆摊维持生计,实在不容易。看她热切希望我过去看看的眼睛,我实在不好意思提步走人,所以还是过去看看吧。 也只能是看看,谁叫我身无分文呢。 我拿起一支青玉簪观摩了一下,对着上了年纪的老妪说:“这个真漂亮,可是……” “若是喜欢的话就买下吧。”声音是很是熟悉。 我偏头,看到的是站在我旁边的墨晨,他已经往怀里掏了些银子递到老妪手里。而后,又问我,“还喜欢哪一件,一并买回去罢。” 我摇了摇头,“一件就够了。” 说这话我当真想要打自己嘴巴,什么叫一件就够了,不够!就算不是自己要,但是起码日后还可以拿到当铺去换银子花,哎,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步。心痛,非常痛! ------------ 8 谁能辨雌雄 回客栈时,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对,他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你的事办好了?” “嗯。” 对于他到底做什么事我没再继续问,问了无益。 我与他一齐走在这繁华的夜市之中,身边来来往往的人都是欢声笑语,我与他却是无话可说。待再次路过那个花灯的摊时,我停了脚步。 “怎么了?”墨晨见我停了脚步便问。 我指着花灯的摊,对他说:“我想要个花灯,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买一个回来。” “为何不自己过去看看?” “我想那买花灯的丫头是看上我了,若是我过去难免会让人家误会我也对她有意思,还是莫要让人家伤心了。” 墨晨饶有趣味地看着我:“那你说,她怎么就看上你了?” “你不信?”我挑眉,“要不我们去那摊边站站,看她是不是倾慕于我。” 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便提步上去了。 我把之前想好的台词说了一番,“姑娘真是美如天仙,堪比西子,就如这花灯一般美,不知姑娘可愿意赠本公子一盏花灯,以作纪念?” 待我将这番情意绵绵的话说完,那女子却没了动静,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黏在了我身旁的墨晨身上,脸上一片绯红,嘴角似乎还有一点晶莹的水渍。她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回过神来看我,“这位公子方才说了什么?” 我内心极度感叹,感慨万分,这女子真是不专一,见异思迁,见异思迁呐! 旁边的墨晨问我,“怎么,可想好了要哪个花灯?” 我随意指了一个,墨晨取下后塞到我手里,我却低着头一副不敢见人的形容。 那卖花灯的女子咬着红唇对正在掏银子的墨晨说:“这花灯就送给公子吧,也算是小女子的一番心意。”一双眼睛眨来眨去像是抽了筋。 墨晨将银子放下,拉起我的手说:“走。” “喂,等一下,她刚才说送,是送知道么,不要钱,你那银子收回来吧。”就算自己不要给我也好。 墨晨松开了我的手,哪知再回首却是已经走出了百米外了。我还在心疼那一个碎银子,加上方才那女子见异思迁无视于我,本公子心碎后,便越看这手中的花灯越觉得不怎么样。 那边一个小孩童扯着娘亲的袖子指着我的花灯,蹬着脚对娘亲说:“娘亲,我要那个!” 呵,正好,我便主动将我手中的花灯送了上去,“来,乖,不闹哈,我的给你。” 那小孩童欢快的接过我手里的花灯,很欢快的道了句,“谢谢姐姐!” 我刚想说没什么,一个花灯而已。但是想到他刚才叫我的是姐姐,我听错了么? 他的娘亲弯下腰去立马纠正,“乱说,应该是谢谢哥哥。” 我尴尬陪笑,一手摸着那小孩童的头,“呵呵,乖,叫哥哥。” 他很是欢乐地说:“谢谢哥哥!” 我原谅他了,可能在他这个年龄见了谁都会叫姐姐。 墨晨在笑,别以为他眉梢露了一点笑我就看不出来。他悠悠地道:“童言无忌,果真只有未经世事的孩童说的话才是最真的。” 我斜睨了他一眼,“这里的光线太差,他看走眼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与墨晨回道客栈时,时辰已经不早了,我有些犯困便先回房去睡了。墨晨的房间就在我隔壁,在我进了门后便听到隔壁一声关门的声音。 我刚要坐下来为自己沏一杯茶,解解渴,突然冒出来一个小仓。他毫不客气地爬上桌子,对着我说:“你出去后,有人来找过你。” 找我?我可不知道我在这里还有亲戚,喝了一口茶后,放下杯子,“谁?” “就是那个长得很美的男子,穿白衣的,今天你和他在一块那个。” 显而易见他说的就是墨晨,经过我的一番逻辑推理,原来他先回来了,然后又出去了,出去之后便碰巧遇见了我。但是他出去是为了何事?暂不管这事,小仓用‘很美的男子’来形容墨晨着实让我觉得心里不舒服,方才一个女子就是因为墨晨那张脸而弃我于不顾,在我与他之间快速见异思迁,很是伤我的自尊,难道本公子的样貌就比他差这么多? 我酸溜溜地瞟着小仓,“小仓,你确定你不是断袖?” 小仓歪着头想了想,“说起来,这个问题我还真没确定过。” “我已经帮你确定了,你就是一个断袖。” 他用天真的眼神看着我,“那如果断袖了会怎样?” “这个嘛,一言难尽,欲知详情可以参考《断袖三十六表现》。” “你看过?” “我……”我怎么能对一个比我小两百多岁的晚辈说我看过这种书呢,若是说了,那我作为长辈的颜面何存?“没有,这种书我从来都是看了第一页就不想看第二页的。” “那你是怎么确定我就是个断袖?” 我扶额,小仓啊,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问这么多有用么?真是不做长辈不知长辈的难做啊。看天色已晚,我便打了个呵欠,“我困了,要睡觉了。” 宽了外衣,脱了鞋子,往床榻上一倒,便一觉睡到天亮。 待我穿着整齐洗漱完毕,出门时,刚好墨晨那边的门也正好开了。反身将门关好他便朝我走来,“等一下便要赶路,你先吃些早点罢。” 我点头,早点什么的自然是不能怠慢的,这个他不说我也知道。 待用了早点后,便要出发,自称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小仓也要随着我,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自然是要将他带上的。为了方便起见,最后也只好将他收入我的包袱里。 墨晨说路途遥远,要骑马。两匹马是昨天就准备好了的,想必是昨日下午他去办的。我活了五百年多年,骑马的次数却是少得可怜。在未被那除妖师打得差点魂飞魄散之前,我还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妖精,想要去哪里只要微微用点妖力便可在转眼之间到达。但是拖着这副人类的身子却连多走几步路都会喘气。 早听说马是有灵气的动物,今日我算是见识了,两匹马就没有一匹肯让我骑的。好在,在我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墨晨及时接住了我,不然还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出发了。 我想了想,这两匹马大概是看不起我们鼠族,所以不让我骑。我很是理解它们,如果有一天一只蚂蚁说要骑在我背上,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的。 墨晨将我抱上了他骑的那匹马,让我坐在他前面。这种感觉非常奇怪,这样的情形总觉得在哪本风月小说里看过,甚是熟悉。 说句实在话,骑马骑那么一会儿是享受,超过一定时间那便是折磨。我现在就是在受折磨,臀部被马背磨得生疼。 在走了大概两个时辰后,我终于忍不住要往后面看,“墨晨,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 他答应了,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拉了马缰,将我放下马背。脱离了马背我急切要揉揉后面,折磨啊,实在是折磨。照这样下去我的臀部是要肿的啊! 他翻身下马,略带笑意地看我,“怎么,觉得疼?” 我答,“有点。” “一开始总会不习惯,多骑几次便好。” 他这句话的哲理性非常强,我参悟了一下,总算可以理解,就比如说一个人他天天被打得鼻青脸肿,久而久之,若是有一天不挨打身上不疼他反而不习惯,所以挨打对于他来说便是家常便饭了,这就叫习惯便好。 大概歇息了半个时辰,便又要启程。我实在不情愿再次上那马背,不情愿和上不上是两回事,我最终还是上了。上去后发现马背上多垫了一块棉绒,骑着确实也没那么疼了。原来墨晨还是个这么细心的人啊,顿时我的眼泪就唰唰地夺眶而出,眼睛被风吹的实在是难受。 而后的几天,我与墨晨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可怜那匹马,本来就不怎么健壮,还载着两个人连续赶了三天的路。 这三天赶路,我一直留意着脑海中的感应,若是有了感应则说明苍弦就离我不远,找到苍弦便指日可待,届时恐怕我便要与墨晨分道扬镳了。至于以后的衣食住行,自然就要靠苍弦了。 早在出发的第二天我们便出了昊国边界进入了郢国,脱离了瑭鑫统治的江山,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毕竟我把他爱妃的身子拐走了,就算他有一天不再宠爱这个身子的主人,但是身为一国之君的人绝不会原谅一个背叛他的人,若一国之君动怒那便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啊。 不知道墨晨为何会带着我出国,难不成他不是昊国的人? 如今天下五分,本来就不大的土地还被分成了五块,随意地骑着马游山玩水一番便可发现自己早已出了自己的国土。五国之间争霸的事经常发生,想要一统五国的大有人在,一旦挑起是非便是硝烟四起,征战不断!但是近年来战事却不多,因为四年前的五国之乱令各国元气大伤,再打下去劳民伤财严重,老百姓苦不堪言也是会揭竿起义的,若是等到那时才停战,怕是会被外人白得那渔翁之利。五国默契停战,签下各个休战协议,从新划分了国土,便从此相安无事。 ------------ 9 命里有时终须有 墨晨并未在郢国停留,而是绕了道去了郢国周边的赤河城。 赤河城在五国之间的地位非常尴尬,它既不是独立成国,又不分属于哪一国。地理位置也是尴尬的很,正好夹在郢国与蕲国之间。 若是郢国有心要取赤河城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因为赤河城并无可以匹敌的兵力,但是五国之中偏偏就没有哪一国敢对赤河城下手的,原因在于赤河城背后有蕲国这个五国至强做后盾。而赤河城的城主便是赤河城的统治者,形同一国之君。但是往往外人说起赤河城的时候总不会与一个独立的国联合起来,而是独独地一座城。 我与墨晨进了赤河城后,便径直来到一间器宇轩昂的府邸前,府邸门前有大批人来迎接,我甚是惊讶,莫非墨晨就是这赤河城的城主。墨晨将我抱下马背,而后就有小厮过来将马匹牵走。 我站在原地,墨晨便向着那群人走去,人群当中最前面的一个年过五旬老者上前来行礼,我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因为我在墨晨的一丈之外。 墨晨免了他的礼,老者才笑意盈盈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让他进府。 墨晨回头看我,“过来。” 我跟了上去,那个老者很是热络地引着墨晨进门,在一边问了些客套话,墨晨亦是客套地回应。我在后面听到老者称墨晨殿下,能称得上殿下的当然就是皇子,至于哪国皇子我就不清楚了。 我跟在后面实在无聊,便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是一间无论从里面还是从外面看都不错的宅子,虽比不上皇宫,但也是在豪宅当中数一数二的了。我随意拉过来一个跟随的小厮问了问,“你们这是哪家?” 小厮甚是有礼,回了句:“回公子,这是城主的宅子。”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宅子这么豪华,原来是一城之主的窝。再偷偷瞄几眼与墨晨谈话的老者,想必他就是赤河城的城主。看他恭恭敬敬的样子,墨晨必定是要比他位高权重。我很是欢喜,看来跟着墨晨是跟对人了。 墨晨要与城主谈点事,便让下人带着我去歇息了。 我被两个丫环领到一处厢房,看见软绵绵的床我便困意浓浓,这几天在马背上那是一个折磨啊。我想那两个丫环也在心里默默佩服我的入睡能力,不过刚倒下床便对外界毫无感知了。 等我对外界有了感知,发觉已经是夕阳西下了。我起身,走到桌子旁捻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一喝茶便觉得肚子饿得厉害。不知道城主家是何时用晚膳的,若我这时跑去他们膳房是不是会正巧碰见他们在用膳。 开了门,提步出去。拐过了长廊的几个弯,便看到了荷花池上凉亭中对坐的男女。偌大的荷花池中开满了娇嫩的粉色花朵,碧叶红花,风一拂过便带起一层层的绿浪,绿叶遮掩之间便隐隐几朵粉色花朵。如此景致将亭中的男女衬得更具诗情画意。白色衣袍的便是墨晨,在他对面坐着的是着粉色襦裙的女子,那女子生得一副人见人爱的容貌,我想世间男子都会被她勾得神魂颠倒。我看她对着墨晨笑了那么多次,怕是墨晨已经被迷得连名字都不会写了。 可怜我这饿得不行的,没有墨晨做中间人,我在这宅子里就是一个陌生人,搞不好还会被府里的丫鬟小厮当成了小偷。想到这里,我决定要过去投靠墨晨。既然是在亭中幽会,那总该有几块糕点摆在桌子上吧。 慢慢走近后,听清了他们的话语。 “秋岚近日学着做了一个香囊,本想着要让人捎带给表哥,如今表哥来了,那我便亲自交由表哥罢。”那小女子很是娇羞,说句话也把脸染红了。 墨晨喝了一个茶,“你还是送给自己心仪的人罢,我暂时还用不着。” 我摇了摇头,墨晨这死脑筋,现在用不着不会等着以后用啊。可怜那女子脸色都变了,好不容易做了一个香囊,结果送给人家人家说不要。我默默地在心里为那小女子同情了一番,本打算就这样插入她们两的对话,但是觉得这样不太道义,便在一边默默看着,选了荷花池便的一棵木槿做掩饰。 那小女子低着头,怕是受了很大的打击,手里的丝帕被绞得不成样子,“这么多年了,表哥该是知道秋岚心仪的人是谁,又何必……又何必装作不知道。” 哎呦喂!这是表白吗?我看见了这么了不得的场景!心里纠结得紧,墨晨那家伙不会拒绝这么美的女子吧,如果他拒绝我绝对会把他和断袖联系起来。 “秦逸。”我突然听到了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往后面看了看,这里该不会有人知道我的名字,难道是同名了。我再转过头来,发现墨晨已然到我的面前。 我抬头笑笑,提步要走,“我这是路过,你们不用管我,继续,继续哈。” 墨晨那不解风情的家伙,偏偏来一句,“正好我刚想要找你,现在你自己来了,我也免了去找你的功夫。” 我偷偷看了一眼亭子里还坐着的女子,实在是可怜呐,叫我如何忍心。我指了指后面,“墨晨,我在那边的长廊等你,你办好了事再来找我罢。” “现在是晚膳时间,我也没什么事要办,就顺道与你一起去用膳。” 我说墨晨你负责一点好么,人家小女子还在亭子里等着你啊。墨晨这般不成气候我也是心急,向他使了使眼色,让他回去亭子。 他却说:“怎么,眼睛不舒服?”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抚了抚额,明白了,彻底地明白了,他这是在装傻,他这是在利用我。以他的功力早该知道我在这里偷听,之所以刚才才装作发现我,完全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墨晨,你绝对赢了,我也没损失,便也不追究了。 我垂头,眼睛向着亭子里始终端坐的女子瞅了瞅,心里那叫一个惭愧啊。 “我没事,就是饿了。” “那便去用膳罢。” 我跟着墨晨走了,再回头时,看到亭子里的小女子在抹眼泪。墨晨,你这是铁石心肠啊,怎能让一个弱小的女子为你拭泪心伤呢?! 待走出了很大一段距离,我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墨晨,“那么美的一个女子主动向你示好你却拒绝了人家!你这么做叫浪费!” 他勾唇笑了笑,“有么?” 你看你看,还在装,那小女子的心思我都看出来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我看你以后怎么后悔。我白他一眼,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反正日后后悔的不是我。” 后来,我将此事作为一个故事说给了小仓听,小仓说了一句很出名的话,“这世间的情情爱爱鲜有两厢情愿的,一方有心一方无意多的去了,勉强不来的,若真是要感叹,也只能说姻缘难求啊。世事皆是如此,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我很是赞同,觉得小仓在我心中的形象顿时高大,“小仓,你领悟得好深透啊!” “我这是在皇宫里听来的,当时觉得很是深奥便记了下来。” 我:“……” 于是,小仓在我心中的形象又打回了原形。 在这宅子里,墨晨住的是上房,而我是住在他对面的厢房,我进去看过,差别很大。也不好抱怨了,谁叫我在他们眼中只是墨晨的随身侍卫呢?但是,在情急之下,该是墨晨保护我这个侍卫还是这个侍卫保护他来着? 晚上无聊的时候拉过来一个小丫鬟,坐在台阶上数数星星,看看月亮,再顺便套套消息。小丫鬟很是乖巧,我问什么她答什么,想必又是本公子这张脸招惹到桃花了。趁着墨晨还没来搅合,我连续问了些问题,才知道,原来这家府邸的千金,就是我今天看到的那个女子是墨晨的表妹。墨晨的姑姑便是这宅子的女主人,难怪,难怪墨晨要来这里,原来是走亲戚来了。小丫鬟说府中还有一位少爷,喜欢游手好闲,到处惹事生非,没给这一城之主少添麻烦。 为了表示我不是利用小丫鬟来套话的,我又额外与她胡乱扯了很久,从天上扯到地下,再从东海扯到西塞,说完了今日的星辰便说明日的风月,终于说到我想睡了。 “倩倩,你……你,前些天你不是才答应要嫁与我么,怎么……怎么今天……”眼前出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看他的衣着像是府上的小厮,他很是激动地指着我和小丫鬟,伤心欲绝的样子委实让人心疼。 我身边的小丫鬟站起来,情绪也很激动,“小武,你听我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的。” 那到底是怎样的啊? 刚才突然出现的愤青还未冷静,想必受了很大的打击,“倩倩,我知道我没地位没身份,没样貌也没银子,我配不上你……” 确实,什么都没有,怎么能娶人家。我想刚才他之所以看见自己的未来娘子与我在一起便那般激动,是因为他觉得没有一样能及得上我,怕他那未过门的娘子怡情于我。 ------------ 10 前生今世 小丫鬟握住愤青的双手,“小武,秦公子初来咋到,对府上甚是不熟,我不过是和秦公子聊聊家常罢了,没什么的,你相信我。” 那愤青打量了我一下,还是觉得没有一样及得上我,“你说的是真的?” “恩恩,是真的。” “那你还愿意嫁与我?” 小丫鬟垂了头,“恩恩,愿意。” 我想他们闹到这里我也该站起来说句话了,“那个,你们困了没,困了便回去睡觉罢。” 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没睡着,绵羊从一数到一千,再从一千数到一,也没能睡着。我想,我失眠了。原因很单纯,下午睡得太久。 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头顶上的床顶良久,想了一些事。出宫已经半个月了,这半个月发生了许多的事,结识了墨晨,在鬼门关绕了几圈,独独没有苍弦的半点消息。明日吧,明日就出去走走,或许苍弦就在这附近,只要十里,在十里的范围内我便可以感应到他。 想着想着,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丫环说墨晨早已出门办事去了。早点是墨晨提前吩咐给我送到了房里的。我用了早点后,便要出门。毕竟人生地不熟,到处乱走难免会找不到回来,念及此,我便让一个小厮随我一起去,就说是带我游一游城。 赤河城的街道与郢国的京城一样繁华,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我与被我骗来的小厮挤在这人海当中,寸步难行。 以前,苍弦说要带我下山去走走,我欣然前往。他将我带到了民间的繁华闹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他牵过我垂在裙边的手,回头说:“别走丢了。” 结果我还是走丢了。 那一日是凡间的节日庆典,家家户户的人都出了门,人自然是超乎我想象之中的多。我被人流推挤到墙角,想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正要捏个法印念个术语,隐了身形穿越人海去找苍弦。 还未念出术语便被一只手握住了法印,抬头看到的是我想找的人,“不是说好不能用妖术的么?” 我笑了笑,“方才正想要去寻你。” 他也微微笑了笑,松开了我捏法印的手。一直放在背后的手伸到我面前,拳头慢慢展开,他纹路清晰的手掌中间是一个小小的发饰,蝴蝶形状的发饰上镶了红色宝石,十分好看,“送你。” 我拿起他手掌上的发饰,看了看,实在是对这些女孩家的东西没什么研究,“这个怎么戴?” “那可要我帮你?” 我将发饰交到他手上,他上前一步,就在我不到半步的地方,动作很轻,轻到我毫无知觉。他说戴好了,我摸了摸头,确实多出了那么一件东西。 若是算来,那也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 “秦公子,时候不早了,你看,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身边的小厮小声提醒道。 我也知道,这一天他随着我奔波了半坐城也辛苦了。 我偏头对小厮说:“嗯,我们回去。” 今日走了半座城,对苍弦的下落还是一无所获。看着街上依旧未散去的人群,让我渐渐感觉到,寻找苍弦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也许三个月,也许三年,也许三十年,或者,一辈子…… 苍弦是为我而死,我便为他而活。 我是妖,寿命少则千百年,多则上万年,所以,若是这辈子找不到他,那便等他下次转世为人,如此轮回,我不信几百年后,我仍找不到他。 回到城主的府邸时,我让跟随的小厮先去用膳去了,便先回自己的寝房。 哪知,却不小心看到了不得了的画面。事情是这样的,我不小心地从一扇月洞门路过,不小心往里面伸了伸头,不小心看到了两个男子抱在一块,其中一个被抵在墙上,香肩半露,两人抱得很紧,差点将对方嵌进身体里。还看到了他们嘴唇咬着嘴唇,咬得津津有味十分投入。 我咽了咽口水,以前无意之中在二叔的床头寻得一两本彩色手绘本,上面就有和这个一样的场景,如今现场亲眼所见,果然比看图销魂得多。 我砸了砸嘴,那嘴唇咬嘴唇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眼前一黑,随即我便被一股力给拐走了,我挣扎了一下,但是不敢大声叫救命。走出了几步,我身上的那股力消失了,视线也清明了,看到的是墨晨。 “怎么,觉得好看?”他饶有趣味地挑眉看我。 我做呆懵状,指着刚才过来的方向,“刚才那两位公子在干什么?” 墨晨:“……” 被墨晨那种带有鄙视的眼神看着不舒服,我便垂了头,“我先回房了。” “见过殿下。”突然出现了一个府上的小厮,行过礼,墨晨点了点头他便与我们擦身而过。看他走的方向正是刚才我们走来的方向,心想不妙,立马转身挽住那小厮的手腕,“等一下!!” 那小厮不解地看我,“公子有何吩咐?” 我笑笑,“敢问兄弟你这是要上哪去?” “城主大人有点事找少主,我是奉城主之命去禀告少主的。” 我点了点头,想必刚才那两个搂在一起的人当中就有一个是他口中的少主。若是被他看到那样的场景难免会受不住诱惑而学坏,为了挽救一个还未失足的大好青年,我决定用善意的谎言骗他。 “兄弟,我刚才看见少主往那边去了。”指的正是相反的方向。 大概是本公子长得非常中肯,一看便知不是说谎的人。那小厮非常信任我,不住地感谢我,然后很欢快地往相反方向去了。 旁边轻飘飘地飘来一句话,“你倒是很会装。” 我斜睨了墨晨一眼,抱了抱肚子,“哎呦,肚子饿了,我先去吃饭。” 刚提步要走,后衣领却被拎住,后面冷冷的一句:“方向错了。” 我乍眼一看,正是刚才走过的方向,还好墨晨及时提醒我。不然我又要去坏人家的好事了。 我转身,对上墨晨那张笑得意义不明的脸,“还是你想继续看下去?” 我扯了扯嘴角,“你这是说的哪的话啊,我不是一时忘记了嘛。呵呵,呵呵,吃饭,吃饭。” 关于这里的伙食,我实在吃不惯。赤河城的人喜辛辣,每道菜之中不是加了红辣椒就是青辣椒,如果没有青红两种辣椒的话一定是加了花椒。这一点,我这两天领悟地十分透彻。 在这府上,我和墨晨两个是单独用膳的,城主他老人家也很是周到,特意地派了一位大厨过来掌勺。昨日的菜色过于辛辣我没吃多少,今日的菜色便清淡了不少,还有我爱吃的烧鸡和卤鸭。 我落座后,持起筷子便要夹烧鸡的鸡腿,哪知另一双筷子同时伸向了那只被烧得金黄金黄的鸡腿。这桌子上只有我和墨晨,不是他还有谁。我抬头,看着他那张很养眼的脸,想了想,像他这么正经的人啃起鸡腿来多难看,形象是要全毁的啊。难道他不要形象了啊! 我松了筷子,倒要看看他啃鸡腿的猥琐样。 万万没想到他夹起了那个鸡腿却没有往自己的嘴里塞,而是放到了我面前的碗里。我蹙了蹙眉,莫非是他认识到了啃鸡腿会有失形象,所以才会立马悬崖勒马将鸡腿放到我碗里?恩恩,这确实有可能的。 “方才不是说饿了么,怎么不吃?” 我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恩恩,马上吃。”用手捻着鸡腿的关节骨便咬了一口,鸡腿肉香嫩可口,丝丝入味,果然是大厨,做起菜来总要比街边客栈的厨子美味些。 对面的墨晨抿了一口酒,“今日上哪去了?” 我满嘴的鸡腿肉,好不容易咽了下去才回答他的话,“就是去街上逛了逛。” 他没再继续问,我也没继续说。 ------------ 11 醉翁不在酒中意 但是,在我吃了两个鸡腿,两个鸡翅,一块鸡胸肉后,对面的墨晨还只是浅浅地抿着酒,一双筷子闲置在一旁。我想,他要保持形象也不用什么也不吃吧,用一条性命来换高雅的形象这多不划算。 “墨晨,你还是吃一些吧。”我好言相劝。 他放下手中的白瓷杯,“我用过膳了。” 原来如此,我低头继续啃着鸭腿,微微抬眼扫了一眼桌子上的美味佳肴,一共是七道菜,既然墨晨吃过了那这些都是为我一个人准备的?这时候小仓不在,可惜啊,可惜。 在城主府上住了七日,第七日那位被墨晨拒绝的小女子便上门来找我。她娇滴滴地称我一句秦公子。听得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她来是邀我一同去庭院里赏花,理由也是很充足的。就是府中无人作陪,看我也是闲着便过来找我。被她这么一说,我自然不会拒绝,毕竟我还要在她家住上一段时间。 说到赏花,我着实没什么兴致。从前,紫阳山满山的花我一出门便看到,看了五百年早就对花什么的失去了审美。听旁边的小女子捻着兰花指指着那一朵朵开得妖艳的花,说:“秦公子,你看这朵,开得真是好看。” 我点头,“是啊是啊。” 她轻移莲步,又指着那边的一朵木槿,“秦公子,你看,那一朵比方才的还要好看。” 我又点头,“是啊是啊。” 在不知说了多少个是啊是啊之后,小女子终于反应过来,“秦公子可是不喜欢赏花?” 我愣了愣,总归还是不要骗她,她这般娇滴滴,经不起我这般粗鲁的哄骗。我拱了拱手,做出几分文雅的样子,“在下确实是对这花花草草没甚研究,亦不得小姐这般闲情雅致,若有怠慢还请小姐莫要责怪。” “倘若你不喜欢花草,那你可喜欢舞剑?”小女子天真地问我,毕竟我的身份是墨晨的侍卫。 想到如果我说会的话,她定会让我示范,只好如实相告,“在下天生病弱,并不适宜练武,自然不会舞剑。” “那你可会行军打仗,运筹帷幄?” “在下未曾上过战场。” “那你可会抚琴奏笛?” “在下不才,不会。” “那题诗作画总会吧。” “不会。”我垂头,小女子,你这是在逼人自卑啊。 “可是,我方才说的这些墨晨表哥都会,且样样都精。” 我恍然大悟,她她她,她这是抛砖引玉,不是不是,她是为了赞扬墨晨而特意拿我来做垫底的!!我终于知道墨晨为什么会拒绝她,倘若不拒绝,待有一天她见了哪位比墨晨好的全才,还不把人给说得活活地自卑含恨而死! 我总结,娶她绝对是要这世上最优秀的,排名第二便有可能被她的一番话给说得无地自容,轻则投缳,重则自焚!! “秋岚,你这不是欺人太甚嘛。”我闻言抬头,看到的是一个身着锦衣手持折扇的男子。脑海中浮现那一幕活断袖的香艳场景,看他这一身衣服和这发饰,却是很像那日我看到的那位。 小女子撒娇道:“哥哥,我哪有,我不过是跟秦公子一同赏花罢了。” 那位公子转过眼来看我,茶色的眼眸几分迷离几分暧昧的颜色,把我看得心里发毛。 “在下秋岚的哥哥毕铭堂,不知秦兄是那位大人府上的公子?”毕铭堂问道。 我刚要自我介绍,身边的小女子便替我答了,“秦公子是墨晨表哥的侍卫,哥哥,人家都来了七八天了,你怎么还不知道。” 毕铭堂上下打量着我,“哦?原来秦兄是殿下的侍卫,可真是看不出。” 我自我打量了一番,有些疑惑,“哪里看不出了?” 他用折扇掩了唇,隐隐带笑,“秦兄生得这般美貌,若只是当个侍卫着实是可惜,可惜。” 他这话说得我很是受用,想必他是看到了我的内在涵养,深深地被我高贵的气质打动,于是发自内心感叹我在墨晨身边当个侍卫实在是可惜得很。 许是被他的一番话说得心情很是欢喜,于是在他提出今晚要与他饮酒赏月时,我欣然答应了。 用过晚膳后,我在房中的榻上侧身躺了一会儿,闭眼静修,只等着天快些黑,月亮快些出来,便要去赴毕铭堂的邀。 小仓抱了一块饼在我的旁边啃,声音很是张扬,我斜睨了他一眼,“能吃得低调点么?” 小仓将最后一点饼干渣塞进嘴里,“吃完了。” 我继续闭目眼神。 “小白,你真的要去赴那个什么名堂的邀?” 我淡淡地应了声,“嗯。” “看得出他不是什么好人,今天我还看到他和一位公子在……” 未等小仓一句话说完,我支撑头的手一滑,顿时精神大振,双手撑着榻面坐起来,“你,你你,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他和一位公子……” “等一下!”我打断小仓的话,在妖界,三百岁还是一个不成熟的阶段,绝对不是该谈论这些风流话题的时候,为了小仓的未来,我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小仓,乖,把你今天看到的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部忘掉,一点都不要留,尽情的忘掉,绝对不能再想起来,就算想了起来也要当做没见到过!!” 小仓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可是我不会这么快忘掉。再说,为什么要忘掉?” 哎呦喂,如果不忘掉你是会误入歧途的啊,难道你想走上断袖这条不归路,从此断子绝孙?! 我坚决道:“不行,忘不掉就给我死死地忘!” “你今天受了刺激?” “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今天被毕秋岚那小丫头说得无地自容,自卑心油然而生,差点产生寻短见的念头,好在我的承受能力强,想到白老鼠这个种族是多么的稀有,多么地可贵,绝对不能因为自己一无是处碌碌无为而自我毁灭! 我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想想时间也差不多了,便下榻穿了鞋子,理了理衣襟,一边对小仓说:“在我回来之前把你今日所见统统忘掉,若是被我知道你心里产生了污浊不堪的念头,我绝对会告诉生你养你的爹娘。” 小仓叹了一口气,眯了眼看我,眼神锐利,“你想到哪去了?我不过是看到那个名堂今日在与一位公子发生争执罢了?会产生什么污浊的念头?” 我端茶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泼到了我的手上,故作镇定地低头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回了桌子,道:“我就是怕你学着人家吵架,这不,就叫你快些忘记嘛。” 他眼睛眯成一条缝,“真的?” 我点头,一边向着门口挪步子一边道:“当然是真的,呵呵,我,我出门了哈。” 不得不说,今日的夜色真美。墨空本该是星辰若河,但因月明星稀,抬头看去便只看到了皎洁如汝瓷的月盘。植满花草的庭院中特置了一副桌椅,桌上一套白瓷酒器在月华下泛着幽光。坐在此处饮酒赏月,嗅着甘醇的酒香与淡雅的芳香,甚是惬意。 只是,我实在不懂那些诗人们在此情此景的感受,一口酒下肚,诗人们是回味无穷,我是喉管辣的像被火烧。几杯酒下肚,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当诗人的潜质了,原来是我不懂欣赏美酒。 对坐的毕铭堂从我一坐下便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我,我实在看不出我身上有什么地方是他身上没有的,所以他这般看着我我很是不舒服。 “我今年二十有一,不知秦兄今年贵庚?”他问。 我答:“在下五百三十三岁。”答得太快,没来得及想人家是不是能接受这个事实。当看到他那双睁圆的眼睛时,我才意识到我说了一句让他多么震惊的话,随即,我抿唇一笑,“方才说笑罢,少主莫怪,在下今年十八,五乘以三再加三,便正好是十八。” 他笑,“秦兄可真是会说笑。” 我抿了一口酒,还是一个辣字,酒这种东西还真不是所有人都当成琼浆玉露的,若是碰上我这种人,它就是辣椒水罢了。之所以喝不下还继续喝,完全是因为面子上过不去,若是身为一个男子不会喝酒,被说出去多丢人。 只不过喝了几杯,便觉得体内热的不行。 他为我倒了一杯酒,再为自己倒一杯,“不知秦兄可有心上人了?” 我顿了顿,该是说有还是没有呢,斟酌再三,决定答:“没有。” “哦?”他水润的双唇触着杯沿,一双眸子黏在我的这张脸上,“以秦兄这般美的男子,该是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向往之选才是,到如今还未寻得心上人,该是秦兄的眼光太高了,一般的女子看不上吧。” 我隐隐觉得他这话带了一些试探的意味,比如说我可以告诉他其实我喜欢的是男人,他会不会为寻得同道中人而兴奋不已呢? ------------ 12 断袖之癖 脑海中一片混沌,大概是酒喝得多了,开始有些反应了,我持着杯子继续往嘴里倒,想必说出来的话也带有几分疯癫:“少主说笑了,在下不过是个侍卫,没身份没地位没金钱,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该不会看上我的。” “哈哈,怎会,若我是个女子那必定是会倾心于秦兄的。” 我听得有些迷糊,不知是喝了这酒还是自己太困,竟觉得眼前的东西开始重影,模糊地连眼前的人都看不真切。在我快要倒下去睡的时候,一双手扶住了我的肩,耳边想起了一个湿热的声音,“秦兄……” 我努力想睁开眼睛看看,眼皮实在沉重得很,身上的力气全无,只想寻一张床蒙头大睡。脸上被一块冰冷的东西抚着,大抵知道是一只手,我的脸太热,显得那双手很冰凉。朦脓中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一个男人长成这样,也算是祸害了。” 而后,我的侧脸被更湿热的东西触了一下,那感觉像是嘴唇。无暇去辨认那到底是不是嘴唇的触感,我的头实在太重,身子太不争气,便沉沉地闭了眼睛,以至于我对后来的事全然不知。 当我醒来,我已经睡在一张柔软的床,比我的寝房那张床要好上千万倍,装饰也是华贵得很。头还是昏昏沉沉的,睡眼惺忪,我翻了一个身,抱紧了被子继续睡。 这一睡就到了中午。 我睁开眼,看到的是床头的小仓。 “小白,你可醒了。” 我揉了揉眼睛,再四顾了一下周围,“我怎么在这里?” “你还好说,昨日我就与你说过那个名堂不是好人,你偏不听,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我实在听不出小仓说的这番话的内在含义,“后悔什么?” “还不后悔?”小仓的一本正经道:“你昨天喝醉后被那个名堂给轻薄了!!” 我大彻大悟!我我我……我被轻薄了?!!!再看看这床,确认绝对不是我寝房里的那张床后,再看看自己微微松垮的衣襟,脑海里随之而来的是昨夜我最后一点意识停留在侧脸的那股湿热的触感,那是吻!心想不妙,我真的被轻薄了!而且还是被一个断袖! 在我准备要呼天抢地的时候,小仓庆幸说:“还好,墨晨公子及时出现,把你带了回来。” 听了此言,我冷静了下来,再四顾了一下,确认了这千真万确是墨晨的房间。那天我进来看的时候就深深的记住了这里的摆设和构造。 到底昨天在我喝醉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在目击者小仓绘声绘色、精妙绝伦、惊天地泣鬼神的准确描述中,我梳理了一下,大概是这样的。昨日,我喝醉后,毕铭堂那断袖趁人之危在我的侧脸落下了一个口水印,在他想做出更出格的事的时候,墨晨突然出现了。 “本宫道他这是去了哪里,原来是跑到了你这来了,可让本宫好找。”看着我被轻薄,墨晨轻描淡写道。 毕铭堂立即松开了我,与我拉开了一些距离,只用一只手稳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垂了头请罪:“未经殿下允许便与秦侍卫私自在此饮酒作乐,还请殿下恕罪。” 墨晨不屑轻笑,迈步过来将昏昏欲睡的我拉起来,一只手搂住我的腰将我揽入怀中,我瘫软的身子便贴上了他的身,“侍卫?我可从未说过他是本宫的侍卫。” 毕铭堂不解,“那……那他是?” 墨晨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捻着我的下巴,迫住我与他脸对脸,话却是对毕铭堂说的,“他既不会用剑又不会拳脚功夫,弱不禁风无一是处,而本宫又将他留在身边,与本宫朝夕共处,不用本宫说明,你也该猜到他是本宫的什么人。”墨晨顿了顿,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我那被吻过的侧脸,“只是你方才的那一些举动着实是让本宫看不过眼,明理人都该知道本宫眼里从来容不得一颗沙子。” 一番话后,毕铭堂极为震惊,在位比他高权比他重的墨晨面前吓得身子发抖,立即起身跪地,“秦公子他……我若是早知道秦公子是殿下的人,就算我有一千个胆也是万万不能碰秦公子的,还请殿下念在我无知的份上,莫要怪罪。” 墨晨一道凌厉的眼神扫过毕铭堂,语气依旧平缓,“知道就好。” 将我打横抱起,墨晨眼风略略扫过跪在地上的人,“这次便作罢,若再有下次,就别怪本宫不讲情面!” “是是是,我一定谨记,日后定不会碰秦公子一丝一毫!!” 而后,墨晨便抱着我扬长而去,将我抱入他的寝房,为我宽了外衣,将我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在小仓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后,我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若是墨晨不把我当做是他的侍卫,那他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我与小仓苦思冥想了很久,想过了很多种的可能,但都是不太可能的。最后经过一系列的探讨,终于得出了结论,若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男子将一个既不会武功又不会做饭的女子留在身边,那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他把我当成了丫环!! 我心里一阵拨凉,暗地里算了算,丫环比侍卫低多少级来着? 在我还在纠结自己的身份如此卑微之时,寝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袭白衣如雪般映入我的眼帘,也不知道昨晚他去了哪里睡觉。我看了看床头,不错,小仓的瞬间消失能力又提升了一大步。 他迈步过来,停在床榻三尺之外看了一眼靠在床头的我,“感觉如何?” 我心里很是不爽,没想到到头来我只是他身边的一个丫环,刚刚算了一下好像比侍卫低了三级来着,这感觉就像是一个春风得意的朝廷命官一直以为自己是正六品的官员,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只是一个九品芝麻官!此等误会,这叫我这活了五百多年的妖精老脸何存?于是,便用非常气愤的语气答了他的话,“不用你关心,我好得很。” 他在房中的一副桌椅前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若是感觉很好的话,那便回自己的寝房去罢。” 我方才心里的怒火被他这么一句话消灭的干干净净,接踵而来是六月的飞霜。他当我这个救命恩人当丫环来使用也就罢了,待我的态度还这般淡漠。叫我如何再相信‘受人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这句千古名言?! 我忍住所有的委屈,下榻穿鞋,披好了外衣便向着门外走去。 “慢着!”他叫住我。 “什么?” “回去收拾一下,一个时辰后启程。” 我转身,刚想问他为何要这般着急。但是一看他无风无浪的神色,好似将我当成丫环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便闭口不问,转身回了寝房收拾。 其实也没甚可收拾的,本来就空着手来,白吃白住了这么些日,实在不太好意思再带走人家一点名贵的东西。 在寝房里转悠了几圈,粗略地看了看,若是把这些东西全卖了能值多少钱。当然,只是算算罢了。作为一只有高尚情怀以及道德情操的白鼠,我是绝对不会做顺手牵羊这种有辱鼠族的事!说起来气愤,怎么这世上的人就把贼眉和鼠眼放在了一块组成了贼眉鼠眼这个极具贬义的词!毋庸置疑,这是我平生最讨厌的一个词啊!简直是对我们鼠族的一种赤()裸()裸的侮辱! 小仓藏了一颗珠子,本来是镶在菱花镜后做装饰用的。城主他老人家真是奢侈到了极致,府邸这般大这般华贵也罢了,一块镜子后面都要镶着这么大颗宝珠! 我从小仓的爪子里抢来那颗红色珠子,恨铁不成钢地责骂他,“你看你,你看你,成什么样子,鼠族就是因为有你这种鼠才会被人看扁!” 小仓泪眼汪汪地看着我,表现他被冤枉后的委屈,“我是看它掉了出来才捡起来的。” 我斜睨着它,“掉了你就能自己藏了么?要拾金不昧,拾金不昧知道不!!” 我将那红色珠子重新镶回了菱花镜后面,最后目测了一下这么大颗的珠子至少也能值个五十两银子。这老城主真的是暴发户啊! 门外传来一个女声,听得出是那城主的千金。 “表哥,你才刚来几日,怎么就要急着走?可是宫里头有什么急事非要你处理的?” “不是。” “那,那是什么事这般急的?” “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罢了,你无需过问。” “表哥……” ------------ 13 邢鬼 贴着门偷偷地听了这一段后,我摇头叹了一声,可怜这小女子,虽然是毒舌了点,但是好歹也是长得一副闭月羞花的面孔,大家闺秀的风范十成十足,可偏偏就一厢情愿地喜欢上了墨晨这个不会怜香惜玉的男子。可真是命苦啊!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我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我偷听被发现了? “若是收拾好了,那便走吧。” 舒了一口气,我背好了包袱便开了门。看到门口的墨晨,我微微笑了笑,“收拾好了。” 毕秋岚上前来挽住我的手,两眼梨花带雨看着实在让人心疼,我说那墨晨就是个无情无欲的人,怎么能让这么娇弱的女子伤心呢? “秦公子,你跟表哥说说,再留下来住几日罢。”小女子挽着我的手哀求道。 “秋岚,不准胡闹。”墨晨用的正是哥哥待妹妹的那种语气,看来这小女子真的没戏了。 我瞥了一眼墨晨,再瞥了一眼挽住我手腕的毕秋岚,只怪我在墨晨的心目中身份与地位皆是卑微地不能再卑微,我说的话他又怎会听呢? 墨晨转身走了,而我也要跟上去了,从小女子的双手中抽出手腕,抱拳道了句,“小姐后会有期。” 便头也不回地远去了。 一直以为墨晨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当看到城主府前门停了一辆马车时,我突然觉得其实他也不是那么的冷血无情,起码我不用再受马背之苦。 马车上的空间不太大,坐了两个人之后还是绰绰有余。我坐在一端,他坐在另一端,两人之间的距离还可坐下两人。 “坐得那么远,是怕我吃了你不成?”他挑眉问。 我扯了扯嘴角,很是自然地往他那边挪了挪身子,看着我与他中间的位置,故意挑拨说:“怎么说我,你还不是,为何坐那么远。” 他亦毫不客气地挪了身子过来,正好与我身子挨着身子,“那你觉得这样可好?” 我绷直了身体,笑得几分僵硬,“呵呵,还好。” 于是,我就与墨晨保持这种亲密无间的坐姿一直到天黑。一路上我看着马车外往后退的风景,脑海中蹦出一个可笑的想法,会不会曾经苍弦也在这条路走过,看过这里风景呢? 我偷偷地用余光看过墨晨一眼,他的视线亦是在外面的风景上,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说不定他与我一样,也在思忖着某个人。 七日后,我们便到了蕲国边境一座城。从在赤河城,城主称墨晨一声殿下看来,可以断定他是蕲国的皇子。只不过,墨晨是哪国皇子对我毫无影响,我要的不过是个能在我找到苍弦养活我的人罢。待我与苍弦重逢,终归还是要与他分道扬镳的。说句很现实的话,若是我在此时感应到了苍弦就在附近,而墨晨又与我不同路,那我便会立马与他道别。 入了城后,我们找了一家较为偏僻的客栈住下,结束了这几日来的风餐露宿。虽是坐马车,但是一路颠簸还是有些折磨人的,毕竟我现在的身子是个弱女子。 进了客栈,用过了晚膳,虽说时辰还早,但是一看到客栈那张柔软舒适的床,我便觉得身子特别软。想必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我去拥抱那张软绵绵的床了。 结果,还是被阻止了,还是被两只一红一黑的蝴蝶。夜间该是没有蝴蝶到处飞的,且这两只蝴蝶的颜色甚是妖异。以我五百年的修为来说,一看便知不是寻常物。 我定定地看着这两只突然从窗子外飞进来的蝴蝶,只见它们在空中盘旋了片刻后,尾后便发出一红一黑的荧光,荧光过处竟留下了痕迹,待它们尾后的荧光消失,空中便出现了一黑一红的两个字‘苍弦’。 看见这两个悬在空中飘飘然的字,我心里猛然跳了一下。心里立即产生了一个念头,难道是苍弦派它们来找我的? 未等我再思索,那两只蝴蝶已经开始往窗外飞,我想要追上去,可是现在这个身子别说飞,连跳一下都不知道会不会骨折。 我急急忙忙开了门下了楼,来到客栈后面的窗子下面。所幸,那两只蝴蝶还在。见我来了便又开始往客栈后的丛林里飞去,我想它们必定是要带我去一个可以找到苍弦的地方。 我一路随着两只蝴蝶进入丛林,踩着枯枝,拨开藤蔓一路紧跟。不知走了多久,亦不知离开客栈多远,在林中的深处,一团鲜红的光甚是刺眼。两只蝴蝶不知所踪,我想这就是它们要带我来的地方。 那团红色的光慢慢舒展开来,那红色的东西便是羽翼,待羽翼完全展开,里面便现出一个黑色的身子。我心头一震,我早听娘亲说起过,这世间有一种东西既不是妖也不是魔,更不是仙或人。他们赤翼黑身,靠吸食世上游荡的魂魄为生,被仙人妖三界称为邢鬼。邢鬼甚是稀有,传说中他们自开天辟地以来便存在,因为没有繁育能力所以到现今还能存活下来的屈指可数。没想到我今日便见着了。 “是你要找我来的?”我问。 他漂浮在空中的身子向我靠近了些,我看清了他红得似血的唇,白得离谱的肤色,还有黑得不正常的眉眼,一袭墨发随意挽在尖长的耳后,一张明明妖异的脸却不难看。传说中的邢鬼都是很美的男子,如今看来却也是真的了。 他红色的羽翼展开在空中,他的身子便好似嵌在了这红羽之中,嗓音清脆,“你为我做一件事,我替你找到苍弦。” 邢鬼的故事我听过很多,他们有一个很讨人厌的地方便是可以看穿一个人最为强烈的欲望,这种能力称为读心术。想必我一门心思想着找苍弦也定是逃不过他的读心术。不过我好奇,他会是让我做什么事,这世上我可想不出我做得到而他做不到的事。 “你要我做什么?” “杀一个人。” “谁?” “……墨晨。” 我身子一颤,邢鬼以吸食孤魂为生,若他要我杀墨晨那必定是要他的魂魄。我勾了勾唇,抬眼看浮在半空的他,“你看上了他的魂魄?” 他血色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个与他外貌同样妖异的笑,“被你看穿了呢。” 我不会读心术,但是关于邢鬼的故事在娘亲的熏陶下已是耳详能熟,邢鬼若是能吸食强大的魂魄便可以增强自己的寿命以及法力。 大约千年前,邢鬼曾是比魔还要恐怖的存在。他们仗着自己强大的法力到处掠杀人,吸食人的魂魄来延长自己的寿命。天庭得知此事后便发动了上千名天兵天将讨伐邢鬼,那一场仙与邢鬼的战争打了三天三夜,最终邢鬼被制服,天帝不忍上古遗留的邢鬼族自此消失,便免了邢鬼的灭族之灾,转而对邢鬼下了浑天咒,此咒甚是奇特,若是邢鬼杀了生,那便会被浑天咒折磨三百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自那以后,邢鬼便再也不敢滥杀人类吸食魂魄,只能以人间飘荡的孤魂为食。 如此看来,墨晨的魂魄定是很强大,才会引得他如此大费周折地找我做他的杀伐工具。 我还有一件事很是好奇,“倘若我为你杀了墨晨,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能为我找到苍弦?” 他红色的羽翼微微拂了拂,带起了一阵凉风,“这世间的人都是有命中有数,如若我得到了苍弦的生死薄,在人海茫茫中找到他何其容易。”他轻飘飘地飘到我面前,我的身子被他身上的红光照得亦是妖异,“再说,我将他的生死薄交与你,任由你处置,到时你不仅能寻到他的人,还可在寻到他之后,撕毁他的生死薄,那他便与你一样长生不死,这样岂不是更好,你说呢?” 我微微动容,这只邢鬼太狡猾,我想要的他都拿出来诱惑我,让我不得不动了杀墨晨的心思。但是杀他谈何容易,“只是,你为何要找我?找一个武功高强的岂不是更好,墨晨对付我一根手指头便绰绰有余,而我要想杀他怕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用的。” “我可没说让你与他正面交锋。”他掩唇笑了笑,一双妖异的眸子泛着微微红光。 我大悟,“那你是要我背地里偷袭他?” 他的身子渐渐升到半空中,红色的羽翼微微煽动,掉落几片红色羽毛向我飞来,我伸手去接,几片红色羽毛便化作了一小瓶手指大的红色液体,“你用这个,滴入他的茶水里。” ------------ 14 明月照清风 我端详着手里那瓶看上去比耗子药还毒几分的红色液体,“如果他喝了便必死无疑?” “那倒也不是,倘若他一辈子都不入睡,那便丝毫无害,倘若他睡着了……”他鲜红的唇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掩在那宽大的黑色袖子后,语气幽幽,“便会毫无痛楚地长眠下去。” 这邢鬼还蛮体贴的,竟然发明了这么善解人意的□□。只是,这世间若是凡人又怎会不一辈子不睡觉。就像我,一辈子不睡觉就是生不如死,就算死不了我也要自我了断的。 只是,我不会是那种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折手段的妖,找苍弦是我自己的事,我从未想过要牺牲谁来找到他。我看着那红色液体勾唇一笑,将他扔在一边,“只可惜,你找错人了,我不会杀他。” “哦?”他好似觉得我不像说真的,玩味地掩了掩唇,“那我便让你看看,真实的你是怎么想的。”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便被迎面扑来红色的羽翼遮住,片刻后,眼前的光线越来越亮,我回过神时,身边的场景换成了一处悬崖,那是我与苍弦经常去的悬崖。 这是邢鬼给我制造的幻境,里面皆是虚物,可是我多想这是真的。 悬崖前面是男子颀长的身姿,一袭紫衣在风中翩飞,悠扬婉转的笛声自他的笛中传出。这样的笛声我听了很多次,不疾不徐,悠扬婉转,沁人心脾,这世上也只有苍弦能奏得出这般美妙的笛声。 我看着前面的人,嘴唇颤抖,眼眶一阵酸痛,良久才唤了他的名,“苍弦……” 笛声霍然停止在风中,他回过身,还是那张熟悉的眉眼,恍若画中仙。他浅浅携笑,“你来了。” 我点头,想向前移步,想靠近他,只是,移不动,脚下有如千金重。他主动过来,为我拂了拂被风吹到脸颊的鬓发,“你好几个月没来,可知我每日都来这里等你。” 我抿了抿唇,眼眶中的泪花在打转,你说他每日都在这里等我,“你还记得我?” “怎会不记得,不过是分离了三个月罢了。” 眼眶中的泪花在瞬间留下,我垂了头,刚要用手去拂脸,他便用袖子为我拭去脸上的泪水。接着便是他温柔的声音,“为何哭了?” 我胡乱的用袖子在脸上擦了一把,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他,“没事,是我太开心,喜极而泣了。” 他笑,“哦?不知是遇上了哪般好事令你喜极而泣。” “我……”我抬眼看他,始终说不出口:是因为与你重逢了,在我的记忆力你不过与我分离的三个月,这三个月,没有一刻是不想着你的。三个月内,心里一直害怕,害怕再也不能与你相遇,害怕你忘了我,害怕你心中早已有了别人…… 他上前一小步,双手环上我的肩将我带入他的怀里,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靠在他的胸膛,以前从未有过。我抬手环上他的背,往他的胸膛蹭了蹭。 苍弦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日后出远门要告诉我,不然你突然不见我很是担心。” 我抿唇点头,应了声“嗯。” 他轻抚着我的头,柔声道:“你给我说说,这三个月你都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 我闭着眼睛,微微携了笑,告诉他我这三个月的所见所闻,“我去了一趟皇宫,结识了一只小灰鼠,他叫小仓,笨笨的很是讨人喜欢,在宫中那段时间,我吃过了天下间的美味佳肴……” 我倚在他的怀里,一件一件地告诉他,他一边认真地听我说一边回应我。当我说到遇到墨晨的时候,他身上的温度便渐渐变冷了。我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拥着他。 苍弦的怀抱很是舒服,舒服到我不想离开。但是一开始便知道,这是邢鬼给我制造的幻境。哪怕知道这是假的,我还是情愿留在这幻境之中,因为这里有我朝思墓想的苍弦。 我紧了紧环住苍弦的手,只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 幻境终究不是现实,苍弦的身子在慢慢消失,而我最后拥抱的不过是无形的空气。悬崖在我的眼前慢慢消失,眼前被红光渲染,我依旧闭上眼睛,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便又回到了那片林子。 “你终是没把自己骗过去。”空气中回荡的是邢鬼的声音。 我闭了闭眼眸,感觉到有湿热的液体流过我的脸颊,那是我的眼泪,我的眼泪太廉价,竟流得这般毫无价值,不过是一个幻境罢了,也让我流下了五百年来积累的眼泪。 邢鬼再次扇了扇羽翼,几片红羽再次向我飞来,我没有伸手去接,几片红羽便悬浮在我的面前。 “杀一个只与你相识才一个多月的墨晨,便可以换来与苍弦永生永世的相守,如此算来,你并没有亏损什么。” 我握紧了双拳,指甲嵌入手掌也毫无痛感,“你根本就不知何为情义。” “情义?”他不屑,“你本是妖,又何来情义?” 顿了顿,他继续肆无忌惮地说:“千般万般讨好人的狐狸精最后想要的不过是一颗人心,受恩于他人的蛇妖堪堪只会恩将仇报,披上羊皮的狼精亦不过是为了那羊圈里的美味,而你比之于他们一众,又有何分别?” 我出手拍掉在眼前晃来晃去着实碍眼的红羽,那几片红羽便掉落在地化作一缕红烟,“莫要自以为是,若道世间所有的妖都如你所想的那般,那你就错了。”最起码,我不是。 “墨晨我不会杀,就算我与他从未相识,亦不会。苍弦我会自己找,十年也好,百年也罢,终会有找到的一天,用不着你用卑鄙的手段帮我。” “说这话,你是要后悔的。” 我转身,提步要走,最后停下来,回了他一句,“世间没有可后悔的事,倘若一开始便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又何来后悔之说。”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原路折返,走得十分潇洒,就如我所说,我不会后悔。 借着今夜的月华,我踩着枯枝落叶,拨开缠绕的枝桠,这路实在不好走,走到一半,突然觉得怪怪的。停下了脚步,我四顾了一下,心里咯噔一下,很好,我迷路了,这个地方明明刚才就走过。我心里暗骂,该不是那只邢鬼逼迫我未遂,设了迷阵来报复我!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已是月上中天,时辰也该是不早了。我才想起自己奔波劳累了一天,本该是很累的了。这不想还好,一想就困得紧,边走边打呵欠。脚下一个落空,脚腕处一阵酸痛蔓延至全身,我咬紧牙关蹲下身子,将脚从一个不大不小的洞里抽出来。 看这洞的大小该是某个同僚的窝,我骂也不是打也不知该找谁,只好在心里默默承认今日的运气实在是差了点。 我背靠在一根粗大的树杆坐了下来,脱下了鞋子碰了碰脚腕,还真不是一般的痛。看这伤势,怕是没办法再继续往前走了。 我准备接受命运安排,闭上眼在这林子里靠着我身后的大树干睡上一晚。待明日再看看能不能找到路出去。 有东西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背着月光的模糊身影。我惊起,牵扯到了脚腕的伤,连忙抱着脚又是一阵哀嚎。 “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那个黑影蹲了下来,作势要看我的脚腕。 听声音确认是墨晨后,我顿时觉得温暖,同时也心虚,刚才脑海里还想了一下怎么把那红色的液体在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滴入他的茶水,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长眠。当然,只是想想。 “怎么这般不小心,脚腕肿成这样。”他一边揉着我的脚腕一边说。 我大叫,“啊……你,你轻点,……痛!” “你现在知道痛,怎么在跑出来之前没想过会受伤?”他将我的脚放下,顺势为我将鞋子穿好。 我撅嘴,小声呢喃:“我怎么知道会这么倒霉。” 他蹲下背对着我,“上来。” “做什么?” 他回头打量着我,“你这个样子难不成还想自己走回去?” 当然不是,我毫不客气地爬上他的背,双手交握在他的脖颈前,他起身,我的身子便到了空中。 ------------ 15 缠梦 他走的是另一条路,我暗骂自己眼瞎,怎么刚才就没看到还有路,偏要傻乎乎地去往丛林里闯。月光之下,小路的两旁树影阴森,不知名的虫鸣声很是聒噪,无意间看到路边的花草,印着我与墨晨重叠在一块的影子。我把头贴在墨晨的肩上,“我困了,借你的肩膀睡睡。” 他微微偏头,“若是你不怕我把你扔在这里喂猫的话,那便只管睡。” “你……”听到猫这个词脑海里就浮现它们极其凶狠残暴的眼神以及那口锋利的牙齿!我心里一个寒战,早知当初我就接下邢鬼的那瓶红色毒药,用不着掺在茶水里,就直接这么喂他喝下去!! 他将我背回了客栈,唤醒了睡眼惺忪的小二,让他取了些药酒过来我的寝房。说墨晨不会怜香惜玉还真是不假,揉我的脚的时候就跟揉面团似的用力,我那一只纤纤小脚就差点没被他揉成猪蹄。 为了不让哀嚎的声音吵到客栈的其他人,我只好咬着袖子强忍,疼得什么睡意都没有了。 他抬头看泪花在眼眶里打转的我,“疼?” 我瞟他一眼,废话! 他起身将药酒封好,走到桌前,将药酒放下后,便就着桌上的一盆水洗手。我动了动脚腕,没刚才那么疼了。 “你怎么会在那林子里出现?”我看着他的背影问。 “路过。”他轻描淡写地答。 我黑线,三更半夜的在那种地方路过,莫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话说,在紫阳山的那五百年见过一对男女偷情的,就是在一个风黑月高的晚上,月色也如今日这般美好。那小女子扭着小蛮腰,挥着手里的丝绢娇滴滴地骂那男子不要脸。那男子被她这么一说便愈加猥琐,搂着人家的腰就啃脖子,当时我就在他们头顶的那颗大树上,因为在洞里实在无聊才想出来凉快凉快,哪知就成为了我历史性的一刻,这还是我五百多年赖第一次,第一次见到这么销魂的现场演练。再后来,实在不好意思看下去,也就隐了身回了洞。 看今日这情形,墨晨也该是去做这种事去了。既然他用路过这种低俗的借口搪塞过去,那我便不好意思再揭人家的短。 他拿了一块布巾抹手,“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赶路。” 我点头,他便要向着门口走去。我叫住他,“等一下!” “何事?”他停住脚步。 我用最快的速度上了床,躺下盖好被子,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麻烦帮我把灯吹了。” 墨晨:“……” 灯熄了后,我听见了关门的声音,然后,便是隔壁房开门关门的声音。因为困意,所以我很快入睡。 画舫之上,我拿了一瓶邢鬼给的红色液体对着桌上的一杯热茶发呆,心里甚是矛盾,到底是要将它滴入墨晨的茶水里,还是不要。 若是杀了墨晨,我便可以与苍弦相见,还可长相厮守,这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想要的。手里的那小瓶红色液体很是晶莹,泛着红光,就像血液一般妖异。 我拧开了红色液体的盖,咬着唇,心里有如擂鼓,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只要滴一滴下去,我就可以与苍弦相见。我倒吸一口气,闭了眼睛,手一抖,一声极其细微的水声传入我的耳里。我慌忙将那红色液体盖好,收了起来。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茶,看不出与平常有什么不同。 听见脚步声后,我蓦地偏头,看到一袭白衣的墨晨。他走过来,直直地看我,“怎么用这般惊悚的眼神看我?” 我才发觉自己的身子都颤抖了,我将视线移到别处,“没什么。” 他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伸手要过来端那杯茶。我急忙抢过来,慌忙之中说了句,“不能喝!!” 情急之下,我将那一杯茶连杯带茶一同扔到河水里。不消一刻,那河水便染成了血红色,浓重的血腥味传来。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背后传来墨晨发怒的声音。 我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脑海里一片混乱。我咽了咽口水,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身子一片沁凉。窗外还是微微亮,这时大概隔壁的墨晨还在睡。 被那一场梦惊醒后,我便再没入睡,靠着床头坐了一个时辰。 早晨店小二打洗漱的水过来的时候,我刚穿好衣裳。店小二很是热络,将水放在盆架上后,弓着腰说:“公子,你慢用。” 我一瘸一拐地从床边走向盆架,店小二过来扶了我一把,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公子可真是好福气。” 我停了脚步,低头看了看我的那只猪蹄,再偏头看他,“这位兄台,你看我身上哪里冒着福气这东西了?” 店小二挠着头憨笑,“呵呵,小的是说公子有一位这般关心你的兄长,真是好福气。” 我走到盆架前,掬了一捧水洗脸,听到店小二口中的兄长两字觉得甚是怪异,我娘亲说只生了我一个来着,何来兄长。我用搭在两盆边沿的布巾抹了抹脸,才回他:“我没有兄长。” “哈?原来与你一同的公子不是你的兄长?”店小二很是惊讶。 我在盆架的铜镜照了照样子,再偏头问店小二,“你莫不是觉得我与他长得相像?”倘若真是这样,那店小二的眼睛是不是该换换了。 “不是,小的就是觉得那位公子……” “咳咳!” 我和店小二同时偏头,墨晨颀长的身子出现在门口。我指着门口的墨晨对店小二说:“你方才要说的是说觉得他……如何?” 店小二刚想说什么,墨晨便提步进来,对着店小二说了句,“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店小二很是乖巧地点头,“是,公子。” 我用余光看着墨晨,“原来你也会害怕别人当着你的面说你的不是?” 他好整以暇,不动声色道:“时候不早了,若你再是这般磨蹭,我想吃早点的时间该是没有了,不如直接赶……” 未等他说完,我笑笑,“赶路要紧,但是早点也是要吃的,要不现在马上就去吃。”我走在他前面,这一激动就忘了我腿下的猪蹄,一个踉跄,眼看就要往地上趴,腹部被身后的一股力揽住,然后腹部一紧便被提了起来,撞入一个胸膛。 背后响起一个讽刺的声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可是三岁孩童都懂的一个道理。” 我回驳他,“所以说我不是三岁的孩童。” “倒不如说你连个三岁孩童都比不过。” “你……”不知怎的,我心里一股火烧得特别旺,想我一个活了五百多年的妖精,被一个小我五百岁的小毛孩说连三岁孩童都比不上,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要是真这么磨蹭下去,那早点还真应该免了。” 我觉得委屈得很,他绝对是在欺负我,“你以为我想磨蹭么?!我脚受伤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句话还没说完,身体就被打横抱起,脱离了地面。然后,我看到的是墨晨俊朗的下巴和线条分明的脸部轮廓。 被墨晨一路抱着下了楼,到了楼下靠窗的桌子。桌面上摆了粥、小笼包、还有些烧饼。我毫不客气地将小笼包往自己这边移了移,微微抬了眼看墨晨,他倒是毫不介意的样子,端了一杯茶浅抿。 用过早点后,他又将我抱上了马车。倘若是在风月小说里出现这种场景,被抱着的小女子一定红着脸问:“若是我的脚以后都不良于行,你能一直抱着我多久?”抱着他的男子府头看他,情意绵绵地道了句:“直到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多美满的场景……只可惜,绝对不会发生在我和墨晨的身上。 坐在马车上舒坦了许多,这一路走的都是平坦的官道,不像是前几日走的山路那般崎岖,一路颠簸。 行了一段路,我很是困。昨日睡得晚今日早上起得早,我这副娇弱的身子实在是经不起这般折磨。现下困意浓浓,一副眼皮似灌了铅那般,强撑也不是办法,便靠着马车睡了睡。 不知睡了多久,我只知这一觉睡得很是满足。当睁开眼时,便吓了一跳,我我我,本公子竟然是搂着墨晨睡的! 我的半个身体都是腻在他身上的,双手环着他的腰,头抵在他的胸膛,如此暧昧的动作!墨晨却当做没事那般几位淡定地看着马车外后退的风景。 “醒了?”他语气比之平时有些怪。 我当即松开了他,端坐了起来,用手拂了拂有些皱褶的衣摆,似笑非笑道:“呵呵,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 16 绿树红花 他用右手支着下巴看我,“原来,你一睡着就喜欢……” “不知我方才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他衣襟处有些凌乱还微微敞开,按照刚才的形势可想而知一定是我弄的,他这么一说我很是心虚,我便先打断他。 他眉眼带笑,右手依旧支着下巴,挑了眉道:“那若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又如何?” 我气定神闲地看他,唇角扯出一个笑,“你若是不介意与我断袖一回,我倒是可以对你负责一回的。” 他停下了整理衣襟的手,一声轻笑,“你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女人。” 我捏着拳头干咳了几声,“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本公子现在是男人。” 他倾身过来,那张好看的脸近在咫尺,邪魅的笑自他脸上蔓开,“倘若,我若是愿意与你断袖一回呢?” 这这这绝对是在调戏! 错开了他调戏的眼神,我一本正经道:“断袖有什么好的,断袖了就要绝子绝孙,搞不好还被千人唾弃万人指责,背着一世的骂名度日。你正值大好年华,前程似锦,再过个三五载便可金玉满堂,何乐而不为。又何必为了我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这句话是一百年前老虎精向二叔告白时,二叔考虑了三天想出的一段拒绝说辞,哪知,三日后才知道那老虎精已经看上了狐狸精。移情速度如此之快,着实让人汗颜。于是,二叔那句话便一直闲置,谁知今日我用上了。 我想墨晨这会该是没话说了。 哪知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马夫挑了帘说:“两位公子……” 话没说完,便傻了眼,脸上的那一抹客气的笑僵在脸上,手忙脚乱地放下帘子,道了句,“小的什么也没看见。” 我想是我和墨晨此时的姿势太过暧昧,他误解了。我看着墨晨,“呵呵,他说他什么都没看见。” 墨晨挑了眉看我,“你信么?” 当然是不信! 我与墨晨先后下了马车,那正在抚着马头的车夫偷偷瞄着我们的眼神实在是怪异,但是也参和了那么一点点的羡慕。怎么说墨晨也是人中龙凤,断了袖也是能羡煞那些想断袖但是一直没有机会的伪断袖的。 眼前是一家驿站,虽设在在荒山野岭之中,但是装潢也不显得寒酸。驿站里的管事哈着腰请我们进去坐坐,喝喝茶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如此说来,我也是饿了。便与墨晨说:“我们进去吧。” 墨晨点了点头,便与我一同提步进去。为了避断袖之嫌,我并没有让墨晨抱着,也没让他扶着,就这么一拐一拐地自己走了进去。墨晨只是一旁放慢了脚步陪同。 这驿站里面还坐了两桌人,看这形式更像是客栈。既来之则安之,我选了一个可以观景看云的位子坐下。墨晨没有甚意见,便随着我一同坐下了。 店里边的小二立马上来问要吃些什么,明明我就在他旁边,他问的却是坐在对面的墨晨。我心里这口气咽不下去了,莫非他是觉得我这样子该是当不了家做不了主?我叹着世道太过于现实,念在我本来就被墨晨当做是丫环的情面上,便不与那店小二争论这个对我自尊心打击很大的问题。 墨晨对着店小二指了指我,“你问他罢。” 我心里有什么东西顿时亮了,店小二一脸的笑挤得出油水,那笑正是冲着我来的,“那这位公子想吃点什么,本店应有尽有。” 我瞥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墨晨,直了直身子,做出一副很有当家做主的样子,轻描淡写道:“把你们店里好吃的都拿上来便是。” 店小二点头哈腰,“好好好,那请两位公子稍等。” 我很是满足地用余光扫了扫这间客栈,觉得人文气息又比方才浓烈了些。在我对面的桌子坐了三个人,这关系大约是一对夫妇与年迈的老母亲。 那老人家嗓门极大,对着自己的儿媳说:“哎呦,紫阴山那座庙求子求姻缘可都是灵着哟,半年前隔壁家的那嫁过来三年肚子都没动静的小姨子就是去那里求了那么一回,然后就怀上了!我们这次也去求求,保管一年后为我添个乖孙子。” 那年轻的小女子羞红了脸垂着头,那个坐她身旁的男子对着老人家道:“娘亲,你被那么大声嚷嚷,被人听了多不好意思。”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去紫阴山的人多着呢,谁不是到处说的……” 我愣了愣,若是没听错,他们口中的紫阴山莫不是玄清宫所在的那座?只是,紫阴山被封为圣地,闲杂人等该是不能随意入内的,再说,玄清宫中的仙灵珠对人来说就是一种□□,百年来,也没见什么人无事闯进去的。我想了想,难道这世上还有另一座紫阴山? 我起身去了客栈的伙房拉了一个正在生火的小二问了问情况。这一问才知道,紫阴山正是我从小长大的紫阳山对面的那座,也就是玄清宫所在的之地。店里的小二说不远,离这里也就大概三日的行程。 原来,二十多年后,紫阴山是在蕲国国境内的。我活了五百多年,天下分分合合的次数我早已不记得,后来的一百多年我便不去在意我到底是属于那个天子脚下的一名妖精。隐约记得一百年前,紫阴山和紫阳山都属于琉国的。可如今,这琉国该是不复存在。 之前无人提及紫阴山,我便没太在乎,这一提我便想回去看看。或许或许,苍弦回到了玄清宫也说不定。他是一宫之主,若是没有失了记忆,那他一定会回去才是,为何我之前就没想到。 而紫阳山,那个我住了五百多年的地方,也甚是怀念。在我未魂飞魄散之前,娘亲便说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不知娘亲他们现在还在不在紫阳山…… “在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 我抬头,正好对上墨晨那一双似千年深潭的眸子。我抿唇微微低了头,原来桌子上已经摆了好几样的佳肴,墨晨持了筷子夹了一块肉到我碗里。 我持起筷子说了句,“多谢。” 墨晨轻笑,端了面前的酒抿了抿,“你这般客气倒是让我不习惯。” 我咬了一口香脆酥软的红烧肉,咽了咽,“既然这样,那我还真该把那两个字收回来。” 我心里沉重得很,恨不得立马跑去紫阴山一看究竟。只是,我人生地不熟,亦不能自力更生,若是没了墨晨我恐怕连自身温饱都难以保证。说不定在我没找到苍弦的时候,就饿死了,魂魄又继续在人世间游荡那么几十年,待几十年后,苍弦再次转世,那再寻他怕是又要加大了难度。 用了膳后,我们歇息了一会便又要赶路。这一路较为崎岖,都是山路,一路的风景也好,不得不让我想起了紫阳山。紫阳山要比这里的山好看很多,绿树红花,莺啼蝶舞,看了五百两本该是看腻得了,隔了这么些日子没见,却又有些念着了。 在马车连续几日的颠簸之下,我们便到了曲城。夕阳西下,曲城的城墙被映得金光缭绕,不觉让人联想到金城。看墨晨的意思便是要在这里的客栈留宿,我也觉得有些累了,他这做的真是附和我的心意。 住下后,用过晚膳,墨晨便与我说要出去一趟。对于他出去到底是做什么我感兴趣的很,前些日住在赤河城的城主府时,他便日日出门办事,当时没多问。如今留我一个人在客栈着实闷得慌,便想着与他一同去办个事,去见个世面也好。加之我的脚伤已好痊愈,走个路还是能行的。 当我提出要与他一同前去办事的时候,他上下打量着我,唇角上扬,“去了可别后悔。” 他这么说,我倒是极想知道有什么事是能让我后悔的,兴趣更浓,于是便点头,“你只管放心,我这辈子还没什么事是做了之后后悔的。” 于是,在万家灯火的照耀下,我与他穿过了条条热闹的街市,身边擦身而过的人无数,终于到了他要去的地方。 ------------ 17 花楼,风流 我当时微微怔愣,眼前便是一家人来人往的花楼,楼上悬的绾纱宫灯绚丽多彩,将花楼装点得更像花楼。一张老脸上涂了几层粉的老鸨挥着手里的团扇,对着路过的男子娇声道:“哎呦,刘公子,你看,你都好久没来了呢,我们家秀秀可是天天盼着你呢!”那边又传来一个女子娇软得可以挤出水的嗓门,“哎呦呦,唐大人,你看你都没给奴家带礼物,上次还说送我个玉镯子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奴家不理你了。” 我打了个寒战,重振我的志气,千万不能被这么一点小场面可吓着了,不然可是会被墨晨笑话的。我瞟了一眼身旁的镇定自若的墨晨,真没想到,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他竟有此爱好,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如此想想,墨晨那几次的出门莫非也是来这烟花之地寻欢作乐来了?怕我会像世人揭穿他的不良嗜好所以没带我来? 墨晨先我一步进了去,门口的花娘一张涂了胭脂水粉的脸满是春光,一双快速眨来眨去的眼睛在墨晨的身上扫了又扫。我加快步伐赶上墨晨,门口的花娘亦向我飞了一个媚眼,我甚是欢喜,原来本公子也是人见人爱的。 花楼里的场景是在是混乱,掺杂了男子的欢笑声和女子刻意放娇的声音,胭脂水粉的味道混合了酒水的醇味倒是让我这没见过世面的人作呕。搂着年轻花娘的老头猥琐的往人家脸上亲上几口,怀里的人一双小手拍着他的胸口,娇滴滴地说:“哎呦,你的胡子扎着人家了。” 那边说:“来嘛来嘛,人家想你了呢。” 这边说:“奴家可不能喝了,大人,来来,你喝嘛。” 在我抖落了好几身的鸡皮疙瘩之后,总算被墨晨带到了楼上的一间厢房,这里隔音甚好,进了去便没听见楼下的种种嘈杂声音。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便来。”墨晨将我带到这间厢房后便出了门,连我想问他去要干嘛都没来得及问。 我想,这很明显,来到这花楼自然是要抱花娘的。若是我与他一同,他定是不好办事的,所以,把我扔在了这里自己去寻乐子去了。真是不厚道啊。 在这厢房之中与在客栈呆着也没什区别,就是一个地方胭脂水粉的味道重了些,一个地方没胭脂水粉的味道罢了。案几上摆了一些酒水,但是对于酒,我实在提不起兴趣。 墨晨走后不久,手持团扇的老鸨便敲门进来,问我要不要请两个花娘来陪陪。我对女子没甚兴趣,请了过来她们身上的胭脂水粉只会令我更加难受,所以便没有应下。但是,据我所知,每一间花楼为了满足断袖的需求往往会在楼中置几名小倌。我想,这一趟也不要白来,反正墨晨将我扔在这里一时半会他也不回来,便想着让几个小倌过来解解闷。 “妈妈,你们这楼里,有没有……有没有……那个……”我结结巴巴地说,果真是经验不足啊,连说个话都要卡上半天。 那老鸨的团扇半遮这那张老脸,眉眼笑到了一块,“公子是说小倌吧,有有有,咱们楼里的小倌都是一等一的好货色,包你喜欢!” 我挤出一个笑,“呵呵,那那,那就好。” 这老鸨的办事效率十分之高,不过半刻钟,她便领着两位小倌进了我所在的厢房。我端坐在案几后,打量着眼前的两位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老鸨挥着手里的团扇说一个叫青梅一个叫竹马,虽然我记不住名字这一点是千年难改的毛病,但是老鸨说了穿桃红色衣服的就叫青梅,穿青色衣服的就叫竹马,梅子红了竹子青了,我便记住了。 两位小倌在我左右坐下,要为我倒酒,对酒毫不感兴趣的我对这美男倒的酒还是没兴趣。便唤住了刚要出去的老鸨,让她送了些点心和水果过来。 送水果的是花楼里的小厮,那小厮看我的眼神很是异样,从进门到现在,我观察了一会儿,怀疑他也许对我有意思。随后,看他三步一回头的身影,我想那小厮一定是心里不平衡,长得没几分姿色所以才勉强在这美人如云的花楼做了个小厮,于是乎便要夺取我的欢心来讨好老鸨让他也做个小倌什么的。我叹这世道果真太现实,方才那小厮完全提不起本公子的审美,所以,还是让他继续做他的本分罢了。 青梅和竹马两人真是贴心,左一句公子右一句公子,叫得我心里百花齐放。一时只恨自己不是男子,不能断袖一回。 青梅剥好了葡萄要喂着我吃,竹马将糕点掰开了送进我嘴里,令我十分窝心。活了五百多年,受此待遇还是第一次,难怪那些风流才子、达官贵人不惜一掷千金也要来这花楼逛上几圈。 右边的青梅将一个刚剥好的葡萄放进我嘴里,然后娇滴滴地说一句,“公子长得真美,可真是青梅见过最美的客人了。” 我心里暗喜,一方面用手指勾着他的下巴,“本公子怎能及得上青梅公子倾国倾城。” 青梅羞红了脸,“公子这是折煞青梅了。” 我哈哈大笑。 左边的竹马发着小脾气,“公子只顾着青梅,都冷落了竹马。” 哎呦喂,看着竹马那双晶莹晶莹的眸子,实在惹人怜呐。我随即用手捻了竹马胸前的一缕青丝在手里把玩,“本公子冷落谁也不会冷落竹马公子你呀。” 竹马立马腻了过来,口里娇声道:“公子真会安慰人。” 我又大笑。 “咳咳!”一声重咳打破了这欢乐的场面,我循声望去,看到了门口黑了脸的墨晨。 我向他招了招手,“墨晨,怎么这么快就办完事了?” 我旁边的青梅很是懂事地起身去迎墨晨,刚柔之中风情万种,“原来还有位……” “滚!”青梅的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墨晨喝了回去,连我心里都一阵颤粟。 我起身上前去抚慰受了惊的青梅,看了看墨晨那张黑得不行的脸,我便让青梅竹马下去了。待他们走后,我看着墨晨,嗫嚅道:“你何必要那般凶,人家也没得罪你。” 他冷冷地看过来,把我看得浑身发冷,语气中却是无风无浪,“你倒是很风流。” 我笑笑,“逢场作戏,逢场作戏罢了。” 看他变得更黑的脸,我连忙又说:“呃,你办事可真快,要不,你再回去补补,消消气?” 他再一记冷眼扫过来,正中我的眼眸,“你以为我去办的是什么事?” 我心里一个寒战,我讲出了他不能公示于人的癖好,他这记冷眼莫非是要杀人灭口?“你尽管放心,我不会与外人说起的,我娘亲也跟我说过,一个各方面正常的男子都喜欢这个,你也算是一名正常男子,所以,这事正常,呵,正常。” 他呼了一口气,嘴角上扬,看着我道:“我不过是与一位旧人谈了些事情,有什么不能说的?倒是你,别的事情迟钝得很,花天酒地随处风流倒是学得很快。” “我,我什么事情迟钝了?”平生最不能容忍别人说我迟钝,娘亲和亲戚们个个说我精明,现下被人说迟钝,那是在侮辱我五百多年积累下来的智慧! “迟钝就是迟钝,你还想着让我一一罗列出来?”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好似从来都只当我是个迟钝的人,这口气我真的快咽不下去了。 但是,小不忍则大乱,思忖再三,我只好用我五百来练就的忍气吞声的功力来忍他一次!不与他争辩,迟早有一天他会知道我是个绝对不迟钝的妖! 我指着案几,强行挤出了一个笑对他说:“这里的水果点心很是好吃,你要不也尝尝?我再叫老鸨给你叫几个小倌,呃,不是,是花娘,上来陪陪你?” “连上青楼都叫小倌,看来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女儿身。”他挑着眉看我,那一双千年深潭的眸子晕着一种莫名的情绪。 我打量了我的身子,干咳了一声,扬着下巴说:“你误会了,本公子现下是男子,且是个断了袖的男子。” 他微微眯眼,“你真以为自己是男子?” 被他这种眼神看得我极不舒服,心想他今日是不是吃了火药,怎么感觉与平日这般不同,还是方才去见旧人的时候发生了不悦的事情。 ------------ 18 青梅竹马 今日我这般大方任他他还不知足,实在让人头疼,“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现在就是男的。”我转身背着他,提步往案几便去。 身后一阵风拂过我的脖颈,我愣了一下,头上的玉冠发簪断成两节掉落,发出极其清脆的声音,随后而来的是我那一袭青丝至上而下的划过我的脸颊,垂落在我的肩上。方才定是后面的人搞的鬼,我转身看他,“你这是作甚?!” 他依旧无风无浪的脸上勾起一丝笑,“我不过是想看看,你到底是男子还是女子?” 我指着他,“你你你,你欺人太甚!” 此时,手持团扇的老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哎呦,公子,方才青梅竹马可是……”来到门口后,看我了我便愣了愣。 我看着刚进来的老鸨一张脸顿时被团扇半掩,露出了讥讽的笑,“哎呦,这不是方才那位公子么,怎么摇身一变成了黄花小女子了?”她继续嘲笑,“难怪,难怪方才要叫小倌呢,妈妈我还真以为这么个大好青年断袖了呢,喔呵呵呵。” 我瞪了一眼旁边看热闹的墨晨,心里的委屈一时如泉水般涌出,“你满意了吧!”而后,提步往外面跑去。我提着衣摆下了楼梯,一步一步将木质的楼梯踩得噔噔作响,大堂中正在温柔乡乐不思蜀的人都齐齐看向我,我毫不理会,径直往门口跑去。 方到了门口,我便撞上了一个庞然大物。我抬头,看到的是一个满脸胡子的壮汉。正想绕道而走,便被他抓住了手腕。一双浑浊的眼眸不怀好意的看我,“小娘子走这么急是要上哪去?要不过来陪陪你大爷我?” 我挣扎着被他抓住的手,狠狠道:“放开!” 他仰头大笑,“这小娘子,还有几分骨气,你大爷我今日就要你了!” 我看了看大堂,一双双眼睛都看着我这边,如今这街头恶霸强抢民女的场景让我这活了五百多年的老妖怪情何以堪,说出去是要丢鼠族的面子的啊!我挣着他的那只粗壮的手,“放开我!” 那大胡子来了兴,□□的双眼让我心里作呕,“我就不放,大爷今天还指望着你陪呢。” “放开她!”一个好听的男音响起,我循声望去,正是墨晨。心里的气还没消,并不想哀求他救我。 那大胡子兴趣更浓了,“哟,方才这小娘子长得是这般娇俏迷人,又来个长得这般倾国倾城的美男子,这可叫大爷我走了运,看我将你们统统收入府中,一个大房一个二房!哈哈哈!” 大堂随即一阵哄堂大笑,我偷偷瞄了一眼墨晨那张静若止水的脸,果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被这么个大胡子当众调戏竟然还这般淡然。 但是下一刻我便知道自己想错了,几乎是在一瞬间,一柄锋利的长剑指上了大胡子的脖子,耳鬓处的一缕乱发轻飘飘地落地,大胡子松了我的手,在那一刻我明显感受得到他身体一震。 持剑的是墨晨,只不过一瞬,我看不真切,大抵就是他拔了身后一个剑客的佩剑,速度极快地上前一步指上了大胡子的脖子!在场的人都呆若木鸡,大胡子自然也是愣了。那柄泛着冷光的长剑只离他的脖子不多不少正好是一张纸的距离,只要稍一用力,大胡子的脑袋便会落地。 大胡子一具虎背熊腰的身子抖得跟筛子一般,哀声道:“小的不识大体冒犯了大侠,还请大侠饶命!” 墨晨不屑冷笑,“这大蕲国有你这般鼠辈真是坏了我朝风气!” 那大胡子的身子还在抖着,连声音也跟着一起抖,“是是,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我瞟了一眼墨晨,本来我就气他,方才他又将这个猥琐的大胡子与我们高贵典雅的鼠族扯到一块,令我愈加不爽。我转身便快步向着楼外混杂的人群中走去。身后传来老鸨的声音,“那位公子,你别走啊,方才与你一同的女子叫了我们楼里的两个小倌,吃了我们楼里的点心还没付账呢?”然后是金算盘啪啦啪啦的声音,还有那花楼中越来越模糊的欢笑声。 之后,我便没听到了。一路快步回到客栈,进了房,关了门,和衣便上了床盖了被子。心里一股委屈的气怎么也消散不了,郁积在心,一种想回紫阳山的情感愈加浓烈。 门外想起了敲门声,我没理,也不想理。今日他那般欺负我,令我在众人面前丢脸,纵使我有五百多年的忍耐功力,也无法忍受这般屈辱! “睡了么?”门口响起墨晨的声音,我看到了纸糊的门上印了他的身影。心里只觉气愤,不想理他,便转了个身向着里面。 良久他才说:“那你好好休息。” 我翻身过来,看到印在门上的影子淡去,而后是隔壁房的开门关门声。我将被子往上提了提,鼻子一阵酸意袭上脑门。一点要道歉的意思都没有,我生气了他也毫不在乎! 终究我在他看来只是一个丫环,在他心里的位置不知可有冰山一角。那一晚,我很晚才入睡,想了很多,五百年以来的东西记得的都想了一遍,包括在紫阳山的时候与苍弦,与娘亲,与二叔发生的种种琐事。大抵,这世上只有他们才是真心待我好的。 第二日一早被吵醒,客栈外的一棵树上停满了麻雀,叫声甚是聒噪。我起了床,打算要去向墨晨辞别。 我决定了要回紫阳山,与墨晨要去的京城正好反方向。 我想就算苍弦不在紫阴山,但是若娘亲他们还在紫阳山,回去一趟让他们知道我还在这个世上也好。二十几年前的那一场我与除妖师的打斗之后便销声匿迹,本来是要灰飞烟灭的,苍弦用性命救了我,他们还不知道,在他们心里我早已不复存在。若是他们突然看见我,该是很高兴才对。 我开了门,见到在门口一身白衣如雪的墨晨,不知他是正好路过还是无意路过,我正想说话。他便先开了口,“这个给你。” 我看他递过来的东西,是一支上好的青玉簪,昨日我的玉簪被他的暗器打碎了,结果我也没再捡起,没了发簪,我的一袭青丝还是零零散散地披在背后。我接过他递来的东西,淡淡说了句,“多谢。” 而后,他站在那里不知要说什么,我便开了口,“墨晨,我要走了,正想去与你辞别。” 我看到他眼里的眸光黯淡了,不知他这样的变化代表什么,良久他问:“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我属于我的地方。”我将视线移到走廊的红漆护栏上,“很久没回去了,我娘亲该是担心了。” “你不是说你在这世上无依无靠么?”他问。 原来他还记得,那是我一开始为了让他收留我编出的谎言,连我自己都早已忘了。“那是我骗你的,我的娘亲和二叔都在这世上活得好好的,我这次就是要回去找他们。” 我想我编出这么个谎言来博取他同情他该是很生气,结果他没有,我想是因为反正我要走了他也不在乎了吧。 “什么时候走?”他声音低沉,不似平时那般清脆之中带了磁性。 “现在。”我答。 他脸色变得有些奇怪,我说不出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变了脸色,大抵是因为没有我这个丫环陪着他,他一路上孤苦伶仃很是寂寞。我看他没什么话要说,便先开了口,“我走了,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当然,这话该是他对我说才是,这一路上我知道都是他在照顾我。我提步向着楼梯走去,比起今日,我没了昨日的怒气,走楼梯很是平稳,也没发出什么声响。客栈里的小二见了我,便弯腰客气地道了句:“姑娘慢走!” 出了客栈的门,左拐,混入了赶早市的人流当中,我便一路向着紫阳山的方向走去。 我没了妖力后便觉得这个世界很大,去一个地方少则几天,多则几年,我与墨晨此次分离后,怕是以后都不能再见面了。娘亲说过,我们妖精的这一辈子很长,但是真正与自己一同走下去的却是只有几个,其他的都注定是路人。我想,我与墨晨便是路人,相识短短两月,然后匆匆离别,以后毫无交集。 ------------ 19 分道扬镳 那日在驿站,伙房里的伙计跟我说从那里到紫阳山只需三日的行程,若是我从这里出发,可能要用上五日。昨日晚上想好了,身上还有些银子,都是平日里墨晨付账时一些找零的,我都统统替墨晨收下了,数目不多,但是能包我几个月的衣食无忧。 我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知为何有几分惆怅,说不出为什么,心里竟有几分不舍。到底是对什么的不舍,我自己也不清楚。可能是以后要靠自己了,觉得没安全感罢。 现在想想,若是小仓在就好了。这样我还可以与他说说话,不至于太无聊。 “你真的要走么?” 身边响起的这个声音很是熟悉,我很是温暖,偏头看他,“嗯,我想回去看看。” “那你为什么还愁眉苦脸的?” 我挤出一个笑,“呵呵,有么?” “很明显。” 这个人不是墨晨,而是化成人形的小仓,不知为何方才脑海里竟然蹦出一个可笑的念头,若是追上来的是墨晨就好了。小仓与我并肩而行,这些日没见着他,如今他突然出现倒是让我觉得讶异,“这些日你去哪里了?” “我一直就在你身边,只是没和你说话罢了。”他说。 “那你为什么不现身?” 他撅着嘴,“你一直和墨晨在一起,我怎么好出现。” 也是,墨晨是个凡人,若是见到我与一只老鼠在说话,不知他会不会把我当成了疯子,抑或是以为我被妖魔鬼怪附了身。 我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事,“对了!” “什么?”小仓疑惑地看着我,“你是不是想通了要回去?” “不是,我身上银子不多,自保还可以,但是养你的话可能就有点勉强了。” 小仓用极度鄙视的眼神斜睨着我,“你放心,我自己可以养活自己。” 我笑笑,“是么?那就好。” 我与小仓走了半日,最后在一处馄饨摊停下来吃午膳,话说我想起来今日早膳什么的都没吃。混沌面其实也算是美味,这些日跟着墨晨吃得太多大鱼大肉,现下吃些平常家的小吃也是一种享受。 小仓实在不争气,偏偏在吃午膳的时候维持不了人形,我只好为他买了几个肉包子,准备等我吃完后就把他拎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把他喂饱。 用了午膳便要继续赶路,一路上还问了一些人该怎么走,不至于走错方向。我这幅身子实在是太娇弱,不过就是走了一些路便累得不行,找我现在的速度不知何时才能走到紫阳山。 现下想想,若是墨晨在就好了,起码不用走路。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再依靠墨晨了。我与他此次分离后便可能永不相见,或许过个三年五载我与他在某个地方碰巧遇到,都不知道他是否能在第一眼将我认出来。到时,他该是有家室的人了,身边有一个蕙质兰心羞花闭月的女子,或者还会有一个与他一样俊美且沉稳的孩子。而我还是孤身一人,抑或是与苍弦一同。未来的事,又有谁能预测呢? 这一路脚上累,脑子实在太空闲,竟然想了这么多。我在心里笑自己,何时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小仓一直躲在我的包裹里,它倒是悠闲,一路上还呼呼地睡着大觉。我说要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小仓还算有点鼠性,说要帮我去打点水再摘些可以解渴的野果。 我寻了一处树荫靠着树干坐下,伸直了两条腿,用拳头在腿上捶了捶。没想到这还没过一日,我的腿就受不了了,酸痛得紧。 小仓用叶子卷成窝状盛了些水给我,此时很是口渴,便大口大口地将里面的水喝尽。小仓在我旁边坐下,掏出怀里的几个黄橙橙的野果递到我面前。我接过,看着这果子,记得两个多月前,墨晨受伤的时候,我摘的也是这种野果,那时大多数还是青涩难吃的,现如今都这般熟了。 “小白,你真的打算走着去紫阳山?”小仓偏着头问我。 我点了点头,“嗯。” “还要走四天呢。” 我咬了一口甘甜可口的野果,“我知道。” “那……如果你要找的那个人不在紫阳山怎么办。” 我咽下最后一口野果,舔了舔唇,很郑重地回答他,“凉拌。” “我是说认真的。” “我没说我是开玩笑的。”虽然那句话确实听起来像是开玩笑的。 休息了半个时辰,我便要继续赶路。一直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我找了一间客栈准备住下。客栈的掌柜说,“我们这里住店绝对便宜,你找遍大蕲国也找不出一家客栈是比我们这里便宜的!” 我很是欣喜,如此一来便可节省一些开支。付了银子后,店里唯一的掌柜兼小二便引着我去寝房。我四处瞄了几眼,这客栈的装潢实在是不怎么样,比起墨晨带我去住的简直没法比。但是,一分钱一分货,谁叫我是个穷人呢。 掌柜把我带到门口便抽身离去,连我想叫他打盆水来都没机会。掌柜走后,我推门而入,随即一声开门的吱呀声伴着一声木板掉地声很是响亮。待一阵尘风消散,我低头看着地上,一惊,不妙,门梁上的横木掉了。我偷偷向门外瞄了瞄,还好,掌柜没发现。 待将那块横木轻手轻脚地藏在了床底之后,我才松了一口气。不然,这掌柜若是要我赔偿该如何是好。将身上的包裹放在桌子上,我便想着倒杯茶喝。那茶壶不知是积满了灰尘还是年代久远显得特别老陈,我只轻轻一提,壶把便脱离了壶身。我张大了嘴但不敢叫出来,手脚麻利地将那茶壶一齐塞到了床底。 小仓从包裹里爬出来,在桌子上走过后,便留下了一串深深的爪子印,我看着他,很惊讶,“小仓,你多少天没洗澡了?!” 小仓歪着头想了想,“算来算去至多也就三百年。” 我指着桌子上那一串脚印说:“还真邋遢啊你,你看你看,连桌子都被你弄脏了!” 小仓的爪子在桌面上扫了扫,一双满是灰的爪子伸向我,“你该问这桌子多久没擦才对。” 我定睛一看,果然,很厚的灰尘。当即,我第一反应就是把桌子上的包裹拿开。小仓也从桌子上跳下来,随后“砰”的一声,灰尘四起纷纷扬扬,我连忙往后跳开。待灰尘落定,视线清晰,我心里大喊不妙,那桌子也垮了!! 再回头看看那床底,还能不能塞下去这么大个桌子来着? 我怅然若失地跌坐在身后的床上,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响声,我心头一震,连忙起身,这床也坐不得! 我不过是轻轻的坐下去就摇摇晃晃,那倘若我躺下去那还得了!事到如今,我再也不会把这些破东西往床底塞了,现在应该要理直气壮地去找那掌柜,让他退我房钱!这这这,这房间哪是人住的!再次声明,虽然我不是人! 那掌柜倒是有理了,“这位公子该是知道,我们店里房钱是整个大蕲最便宜的,一分钱一分货,自然是要比别的客栈差上一些。” 这还叫差上一些?那差很多的话是什么程度?!我不平,“但是,你起码要给张床给我睡啊!” 掌柜打着呵欠懒懒说:“房里不是有床么?” “那床你去睡睡试试?”保你被那床架子埋了信不信? “你睡不睡是你的事,房钱既然收了就没有再退的道理!”那掌柜关了门便上了锁,任我在外面叫他他都不理。 我认命了,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寝房,将床上的一床积满灰尘的被子在不触动床架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抱了下来,在地上铺开,勉强就这么过一夜罢,谁叫这荒山野岭就这么一家客栈呢。 我小心翼翼地躺了下去,敲了敲地板,听了听声音,总该不会在半夜睡着的时候,地板也塌了下去。 小仓在我的旁边睡着了,一双爪子放在嘴前,想必是在梦到什么好吃的。我翻了个身,许是太累,不久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我起的很早,那掌柜还在呼呼大睡,呼噜声在我经过他的寝房时听得一清二楚,我也不需辞别什么的,便直接走了。回头再认真地端详了这间客栈,我记下了。 我走一段路便要问一次路,或正在院子前喂鸡的老妇,或背着锄头方才从田里赶回来的老农抑或是街边摊一个热络的小姑娘,如此不知问了多少个人。这一路上,小仓很是淋漓尽致地发挥了自己身为一名公老鼠的担当一切的作用,虽说赶路时他躲在我的包袱里,我背着他跋山涉水,但是歇息时,他便为我打水找吃的,若是晚上风餐露宿他便生火找柴。 ------------ 20 绝殇之泪 连续赶了五日的路,回想起来,这五日过的很是痛苦,脚上磨起了泡不说,一路上吃野果吃得面黄肌瘦,一张脸黯淡了许多,实在是对不住这副身子的前主人。 到第五日的中午,我便见到了熟悉的地方。虽说不是我长大的地方,却也是很近的。我满心欢喜,回想这五日来经历的种种也算是值得。 行到此地我便不需问路了,只要绕过这座山便是紫阳山,再过去便是紫阴山。我打算先回我紫阳山看看,若是娘亲他们还在紫阳山那我便与他们聚上一聚,吃些像样的美味,舒舒服服地沐浴一番,明日再去紫阴山看看情况。 我曾经住了五百年的地方终是成了废墟,过了二十多年,娘亲他们早已搬走了。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紫阳山近年来不断有除妖师出没,若是继续住下去难免会招来杀身之祸。 以前,这半山腰的宅子被娘亲施了妖法,别人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是如今没了妖法庇护,已成废墟的宅子(裸)露在外面,倾倒的柱子房梁横七竖八,上面停了些麻雀,在啄食木杆上的虫子。 我提步走近,那几只麻雀便扑翅飞走了。伸手抚摸着一条纹了鼠族族纹的房梁,想不久前我还住过这里,没想到二十年的风雨便将它崔回到如此地步。二十年,比起沧海桑田,千生百世该是转眼的一瞬。 “小白,你怎么了?” 许是我太伤感,突然感叹起这万物变化,引起了小仓的疑问。我侧眼看了看趴在我肩膀的他,勾出一个笑,“没什么。” 复又继续看着眼前的这一片废墟发愣,这里芳香依旧,虫鸣鸟叫亦如当年那般聒噪,碧空如洗,树木葱郁,没有一样是变了的,独独这里的曾经住的人走了。而我又该作何感叹,物是人非? “小仓,你可知这曾是我住了五百多年的家?”我突然说起。 过了片刻,小仓跳了下地,幻化成人形,看着我说:“既然是这样,那我来用妖术把这宅子恢复原状。”他捞起袖子便要捏术印,口中还有模有样地念了一段术语。最后,一声微弱的响声,亦不过是移动了一条横梁,伸到不过离开地面一寸便有掉了下去。 我知道以小仓的妖力是绝对不可能修复这宅子的,就算我妖力还在也未必能将这废墟搭成往昔那般。我对还在憋着气努力捏法印的小仓说:“罢了,反正修好了我也不会再住,还是莫要浪费气力了。” 小仓停下来,回头看我,松了一口气,“等我再修个三百年或许就可以。” 我微微笑了笑,答他,“那好,三百年后你要记住为我将这宅子修好。” 小仓挠着头说:“呵呵,一定一定。” 我本是要去紫阴山的,但因着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我不好再走山路,便在这废墟旁边生了堆火,暂时睡一晚,明日一早便去。 橙黄的火苗往空中窜着,噼噼啪啪地发出声响,我双手抱膝坐在这篝火旁。隔着乱窜的火苗,一个笑容可掬的男子向我递过来一条烤好的鱼,焦黄焦黄的,散发着浓郁的鱼香,我笑了笑,伸手要去接。 “小白!你要冷静,不要想不开!!”小仓突然扑上来用两颗老鼠牙狠狠地咬了一口我的手,我疼得哎呦一声,连忙甩开了小仓。 我搓着方才被他咬过的地方,吃痛道:“你这是作甚,饿起来连同僚也要吃不是!!” 他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我,几分不屑,“我是看你把手伸向火堆,还想你是不是看我好些日没吃肉,就勉为其难烤一只手来给我吃。” 我将手藏在小腿与大腿之间,瞟了一眼小仓,“我说,你觉得这种可能性大么?” “那你刚才把手伸进去是要做什么?”小仓贼贼地笑。 “我……” 我刚才是因为……不知为何会想起墨晨那张脸,他向我伸来一条烤好的鱼,我只不过是去接。呵,怎么会想起他,可能是怀念那段在他身边蹭吃蹭喝的日子了,比起现下倒是清闲许多。 抬手去摸了摸束发的发簪,那是我走的那一天他交给我的青玉簪。不知,那一别后,他又去了哪里? 第二日一早,我便动身去紫阴山,紫阳山去紫阴山的这一条路我走的很是熟悉,早已到了闭着眼都能去的程度。只是,一路上见到了不少人,有些是三五结群的年轻姑娘,有些是婆媳俩或是母女俩,都是往那紫阴山赶的。 怎么过了二十多年,这紫阴山由当初的冷清变得如此热闹。突然忆起十日前,在驿站时,一个老妪说过,这紫阴山有一座庙宇,求姻缘求子甚是灵验,想来他们也是有所求才来此地的。 当我上了紫阴山的山顶才知晓,原来那传说中求子求姻缘很是灵验的庙宇竟然是玄清宫。不对,如今已不叫玄清宫而是玄清庙了。 若是苍弦知晓自己的玄清宫变得如此热闹,不知会不会不喜欢。他很是喜欢清净,平日里就喜欢在案后静读偶尔在庭院之中置一幅桌椅品茶看景,抑或是去那悬崖奏笛迎风远眺。从来不喜打扰,翩翩我就常去扰他,他亦会笑着,放下手中的书卷或是茶盏,对我做一手势说:“过来。” 我站在玄清庙的外面看着这未曾有多大改变却是物是人非的地方,脑海里不知为何忆起了二十多年前,我与苍弦的师父绯尘那一战。 苍弦因天资聪颖从小就被选定为玄清宫的宫主。在继任玄清宫宫主之前苍弦在绯尘门下修行八年。 那一日,苍弦因外出办事不在紫阳山。而那一日我便在他常去的悬崖坐着等他,未曾想过绯尘会出现。 绯尘是妖界众所皆知的除妖师,此人对妖很是残忍,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遇上我这只活了五百年的妖怪自然是不会放过的。我本来还念着他是苍弦的师父不与他开打,哪知他不将情面,硬是追着我要将我拿下,“妖孽,快快受死!” 无奈之下,我被迫与他开战。双手结了一个术印,召唤出我多年未曾使用过的兵器紫仙剑,紫仙剑本是我那被称作鼠族战神的爹以前用过的,在妖界也算是较为厉害的兵器。自百年前我与蛇妖樰姬一战过后,它便一直埋在老鼠洞,现下诏它出来,握在手中便可感受到它那股嗜血的戾气。紫仙剑再加我五百年的修为,虽说五百年不算长,很多妖术还没来得及练,但是与他打上几个回合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也只是限于几个回合。几个回合后,明显他占了上风。他手里握着的降妖剑不比我的紫仙剑弱,若是我被他的降妖剑伤到轻则丧失百年修为重则灰飞烟灭! 在苍弦经常来的悬崖与他开战着实是有些败坏日后的气氛,我便想着将他引到别处。不想他步步逼近,令我受牵制与他根本无暇顾及将他引开。当他将我逼到悬崖边沿时,我用手里的紫仙剑格开了他劈下来的降妖剑,而后飞身到半空,趁他不备从后面出击。又有谁能预料到这糟老头子这般狡猾,在我未伤他之前便突兀转身,刻满咒符的降妖剑不偏不倚正好刺穿我的心脏。 我手里的紫仙剑掉落,与悬崖上的岩石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喉管处一阵腥咸,一股血水从我口中吐出。而后看到的是绯尘那张仇视杀戮的眼,那一双眼睛像似在说要将这世上所有的妖精统统杀灭。 降妖剑从我心口抽出时,我便歪倒在地上,那老头还想在我身上补上一剑,我缓缓闭了双眼,最后在脑海里念着的是苍弦。 下一刻,我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秦逸!” 我睁开双眼,看到的是那张我最想见到的脸,苍弦。 “你总算来了。”我看着他,他的样子有些模糊,我想是我眼里积满了泪水,看不清。我张了张嘴,说:“我要走了。” 他将我搂在怀里,声音发颤“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我眼里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进入鬓发,“你知道的,我要去的那个地方,你陪不了我。” 他将我的身子紧了紧,下巴抵在我的额头,很是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既然你知道我不能陪你去,你就留下来陪我,可好?” 我笑了笑,终是不能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不可能了,因为我被降妖剑刺中了心脏便要灰飞烟灭,从此这世上再无秦逸这只活了五百岁的妖精。那时候,我想假使我不复存在,他是不是会这一辈记得我呢。 绯尘在那边背着粗犷的嗓子喊:“弦儿,你这是在做甚!她是妖!” 苍弦无暇顾忌那个教了他八年的师父,抱起了我便要向着玄清宫走。我不曾想过苍弦会带我来仙灵珠放置的山洞,那里一向只有玄清宫宫主才能进来的。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仙灵珠,果然是天上的灵物,被护在一个透明的法罩里,珠体晶莹圆润,发着耀眼的银光。妖吃了,善者可成仙恶者可成魔,人吃了,必死无疑。 ------------ 21 桃花劫 我气若游丝问他:“为何要带我来这里?” 他低头看我,答:“因为我不想让你离开。” 但是我必须离开,就算我有千万个不愿意。 苍弦将我放在山洞中的一副玉床上。我的身子开始变成星星点点的荧光散发到空中,很是好看,就如烟花那般,待这美丽消散,我便会化成这十丈软红中的几缕尘埃。 身子在消失,化作星星点点而后湮灭,于我却是毫无痛觉。模糊的视线里,苍弦背对着我结了法印,手心生出一簇耀眼的白光,白色的光触到护着仙灵珠的法罩后,随着白光消失法罩也一同消失。仙灵珠缓缓升到空中,苍弦取过,不再思索便吞下了那颗珠子。我在心里歇斯底里的喊,不要吃!那仙灵珠若是人吃了必死无疑…… 我终究叫不出来,我的身子化成了空中的尘埃,只有零散的魂魄还在这山洞里。意识到了苍弦借助仙灵珠的强大力量将我的魂魄聚集到一起,而后,我便再也记不起后来的事。灵魂在时间到处飘荡的这些年我未曾有过记忆,直到遇到这幅身子才有了意识。 苍弦自然而然是死了的,它是人类,只要有魂魄便可轮回转世。而时隔二十多年,如今的他又该在何处?以前鲜有走出紫阳山所以觉得这个世界不大,凭我的五百年妖力上天入地该是不在话下的。但是,自从附了这幅人的身子,我才知道,这世界太大,而人的一生不过几个十年,有些人马不停蹄用尽一生也未必能将这世间走遍。人海茫茫中,寻一个人就如大海捞针。 就算是大海捞针,还是要继续找。我说过,他为了我而死,我便为他而活。 “公子,公子,来来来,求个姻缘吧,我们这里求姻缘都灵着呢,只要将你心爱的女子的名字与你的名字写在这块姻缘牌上,保证你们白首不相离!”身旁一个中年老妇拎着一串竹制牌子在我面前热络地说。 我看了看那一串被红线串起的牌子,听说天上的月老牵红线造就了世间无数良人佳偶,而我身为一个妖精,不知是否有用。 “那我要一个。”我对那老妇说。 老妇摘下一个递到我手中,将我领到了一个姻缘树下,她说写好了名字便可系在那颗不太大的树上,这样就一定能与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白头偕老。 我持了笔,在竹板的右边写下了苍弦的名字。写好后,我便将那竹牌寻了一根小树枝系上。 系好后,将那块竹牌放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哑口无言。竹牌上写的竟然是苍弦和墨晨的名字。这这这……这怎么行?!他们……我我我,竟然犯了一个这么低级的错误?!为什么会把墨晨的名字写上?! 黑线……为什么看见他们两个的名字写在一块,觉得很是般配?!我甩了甩头,如果这姻缘牌真有那么灵验,那那我日后怎么办?想到此,我立马叫方才的老妇将笔借我一用,在他们的名字中间将自己的名字加了上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白,你这是……”身边响起了一个质疑的声音。 我立马松开手里的牌子,回头勉强挤出了一个笑:“没,没事。” 化为人形的小仓眯着眼看着我,“我刚才都看见了哦,莫非……你想一脚踏两船?” “呵呵呵,有么?”我挽着小仓的手腕离开那棵姻缘树,“你看错了,呵呵。” 将笔还给老妇后我便要拉着小仓走,被后面的老妇叫住,“公子,你还没给钱呢。” 我转头,看见老妇那张依旧笑得灿烂的脸,原来,她方才那么热络是要收钱的。我转身走了过去,“多少?” “二两银子。” 我手抖了一下,就刚才那么一块牌子二两银子?!我说,你这是暴利好么!但是,银子还是付了,心里那叫一个痛,再掏出怀里的银子数了又数,加起来亦不过三两银子,照这么下去,我很快就会变成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我心里掂量了一下,要不再去傍一个像墨晨那样的可以养我的人? 心里想着想着,天上一道天雷很是响亮,接着哗啦哗啦地就下雨了。小仓一个机灵,变成了原形躲回了包袱里。 这时候也不好在树下躲,我正想着要快些回去玄清庙躲一躲。 “公子,公子,来来来,快进来躲躲!” 我偏头,看见不远处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向我招手,我跑了过去,躲在了她的油纸伞下。那女人帮我拍了拍肩头的雨水,“这雨呀还说下就下,方才还是烈日当头呢。” 我看了看那个女人,实在是不好称呼,便道了句:“多谢姑娘。” 那女人红了脸,一副娇羞的样子,牙齿咬着下唇,“公子不必客气。” 我心里暗自揣测了一番,暗喜,这女人定是被本公子玉树临风的形象给迷得神魂颠倒了。 “我家就在这紫阳山下,公子可要去坐坐?就当是避避雨也好。” 既然他看上我,将我请回家该是会带待我如贵客的,那我在她家吃上一顿也好。不过,若是她是有妇之夫,那到时我该如何是好? “还是罢了,姑娘与我只是萍水相逢,若是被你家相公见着,怕是会有所误会。” 那女人说:“公子这是说的哪的话,我还未嫁呢。” 我再次暗喜了一下,原来还是个闺中待嫁的女子,那本公子就勉为其难地去她家窜窜门罢。 如我所想,这女人很是热络,将我领回了家后便打了热水让我洗脸,还说让我留下来吃饭,若是不介怀这屋子简陋,还可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 我暗自庆幸附了这么个好身子,女扮男装竟然可以引来这么多桃花。既然桃花已经引来了,不好好加以利用又着实是对不起平民大众。当然,更对不起的是那些看上本公子的人。所以,本公子为了对得住所有人,决定在这里吃晚膳兼住上一晚,待明日再启程。 晚膳还算丰盛,那朵桃花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是厨艺还真是一流。只是饭桌上,她的一双眼睛黏在我身上看来看去看得我很是不舒服。我埋头扒饭,那桃花夹了一块肉到我碗里,“秦公子,来,试试这个。”声音千回百转,突然让我想起了青楼里的那些女子。 我打了一个寒战,想太多罢,想太多罢。 用过晚膳,桃花便领着我去寝房,她说,那是他弟弟曾经住过的,现今他进京赶考,也不知何时才回来,便空了下来。 这寝房以前是谁住我倒是毫不在意,只要不像前几日我住得那间动不动就烂这个破那个的客栈就好。 桃花将我安置在这里后便出了去,我将门关上,再回到床上躺着,打算好好睡上一觉。小仓从包袱里出来,“你还真是容易相信别人,就不怕那女人是个坏人把你卖了。” 我伸了伸懒腰,小仓这么说定是因为方才用晚膳的时候,他一点也没能吃上。我困意浓浓,回了他一句,“她一个女人,就算是坏人也不敢拿我怎么样。要卖也是我把她卖了才对” 然后,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我睁开眼睛时,身体一阵凉意,被这阵凉意刺激后便清醒了,才发现我是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的,一袭黑发也零零散散地铺在地上。我一惊,动了动身子却非常震惊地发现被五花大绑了! 我恍然大悟,那个女人真的不是什么好人,她还真的将我怎么样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间房不像是那紫阴山下的屋子,这里的装潢摆设都要比那里好上很多,还有一股很浓重的胭脂水粉味。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进来一个浓妆艳抹身体发福的女人,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厮。 ------------ 22 青楼,被囚 “哎呦,醒了呀。”那女人血红的厚唇一张一合,在房里的一副桌椅前坐下,一只戴满了手镯戒指的手搁在桌子上。 “说说,叫什么名字。”她问,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喝。 我躺在地上,斜着眼看着她,“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哼!”那女人重重地放下杯子,扯了扯嘴角,“凭什么告诉我?就凭你现在是老娘的人!” “我可不记得我何时变成了你的人,是你认错人了罢。” “你当然不记得,昨夜你被人卖来这里的时候,还像猪一样睡着。”她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喝茶。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心里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我是被昨天那朵桃花卖来的!你看吧,这世上年轻美丽的女子不安全,连男子也这般危险!真真是可笑,若是传了出去,我这活了五百多年的妖精颜面何在! 我挣扎了一下,绳子绑得太紧,任我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那浓妆艳抹的的女人轻蔑地看着我,“我劝你还是不要挣扎的好,不然,我这采花楼的人可不会怜香惜玉。” 我狠狠地瞪着她,采花楼,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良家妇女聚集的地方!我蠕了蠕身子,冲她大喊;“放开我!” “放开?”女人像是在看一只被他拎在手里的小老鼠那般看我,“你这么不听话,我要是放开你,你跑了怎么办,老娘昨夜可是花了好几百两银子才把你买来的呢?” 我心里一阵痛惜,什么?!本公子竟然只值几百两银子,那朵嫁不出去的烂桃花真是瞎了狗眼!这么便宜就把我卖了! 那女人身后的小厮呈上来一根藤条,女人握在手里,把桌腿打得啪啪作响,一张妖红的唇张张合合,“我可告诉你,你若是不听老娘的话,老娘定让你这副细皮嫩肉的身子开出几朵花来!” 被那藤条打在身上该是很疼的,冷静下来后,我心里盘算了一番,被卖来青楼的女子若是要逃,总是会被捉回来狠狠的抽打到半死不活的,我此时手无缚鸡之力,若是与他们对抗定然是抗衡不了。还不如来个欲擒故纵,先顺从他们的意思,而后再想想怎么逃出去的好。 “你放开我,我听你的话”我说。 那女人还不信,“哦?变得这么快,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那肚子里的花花心思。” 我只好编一个很好的理由让她信服,“就算我真的有什么花花心思,你这楼里边这么多人,而我又只是一个弱女子,怎么与你们抗衡。我也不想受皮肉之苦,身上多出一些疤痕什么的委实不划算了点,倒不如乖乖听话的好,起码还能吃饱穿暖。” “你真是这么想的?”那女人眯着眼看我。 “我何必骗你。” 那女人使了眼色让身后的小厮过来解开我的身上的绳子,我活动了一下筋骨,被绑了这么久,身体都僵硬了。 “可别让我知道你耍什么花样,不然,老娘的这条藤鞭可不会心疼你这幅身子!” 我捏了捏肩膀,“你只管放心,我也不想惹出什么事端让你来抽我,所以,我会好好听话的。” “你知道就好。” 那女人起身向门外走去,临出门的时候吩咐了那两个小厮,“给我好好看好了,别在采花会之前出什么篓子。” 两个小厮点头应下了,便在我左右监视我。我自然是知道不能与他们树敌的,于是便靠近乎。笑着上前与他们搭了几句话。 从他们口中得知,方才那个就是这采花楼的老板,昨天从一个女人那里把我买回来的。五天后这采花楼有一个采花大会,都是一些江湖上的人士或是达官显贵参加的。届时,我就要被当做商品一样被卖出去,谁喊的价高我就跟谁。 这桥段太老套了些,但却是我现在的处境。我想,若是我就这样逃走定然是不成功的,在采花大会上逃是不是好一些。 不久后,一个抹了淡妆,身着齐胸烟花曳地裙的女子进来,说是要为我梳妆打扮,看她样子像是这采花楼的一名风尘女子。她为我换上了一身女子的衣裳,让我坐在铜镜前,要为我梳发。我看她长的还算善良,在这里搞好人际关系才是重点,起码挨打的时候也有个人说说情。我热络地喊她一声姐姐,与她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她说她叫做柳琴,我便告诉她我叫做碧斓,是这副身子前主人的名字。 她一边为我梳发一边说:“你可是我见过最配合的女子。” 我扯了嘴角笑了笑,“是么。” “是呀,上次有一个与你一般年纪的女子被卖到这里的时候,哭天喊地的差点没把这采花楼拆了,受了鞭子也继续闹,可把我们这些人折腾了好些时日。” “那最后呢?”我咽了一下口水,弱弱地开口问。 “最后,最后没办法,她趁着我们不注意撞墙死了。” 我心里一寒,打了个啰嗦。 柳琴问我,“你该不会像她那样吧。” 我回过神摇了摇头,“怎么会,我向来都是逆来顺受的,怎么会那么想不开。” “那就好。”她捻起我的一缕发梳了又梳,“你们年轻点的真好,一进来就可以入采花大会,哪像我们,怕是要在这里孤苦终老了。” 听她的语气好像那采花大会还是她的向往之选,我开口问:“那,你为何不去?” “哎,我们去了别人也不会出高价,老板娘索性就让我们在楼里呆着,平日里接接客还可以有点银子收入。”她唉声叹气地说着,很是羡慕我可以去采花大会。 “那,我到时要做什么?就是站在那里?”我好奇地问了一句。 柳琴问我,“你可会抚琴?” 我摇头。 “那跳舞呢?” 说起跳舞,我该是算会的,因为在紫阳山时,跟一只蝴蝶妖精混的很是熟悉,有一段时间她还教过我跳舞,若是没有忘记动作的话,那点功力还是可以搬得上台面的。我点了点头。 柳琴说:“那就好,不然妈妈一定逼着你天天跳舞,直到你的脚不能跳为止。” 我扯了扯嘴角,还好,被毕秋岚说得一无是处的我还是有一点擅长的东西。“那到时采花大会就跳一段舞就可以了?” “按照以往来说是这样的。” “还有特殊情况?”我冒了一层冷汗。 “是呀,若是客人想要看你再跳一段,那你就不止跳一段了。” 我咳了咳,这个,我还以为是什么重大的事。 柳琴为我梳好了妆,我看着铜镜里有几分妖媚的自己,快认不出了。在皇宫那时虽也是穿金戴银,但也没有这般妖媚,跟个刚偷吃了几百颗人心的狐狸精似的。 这几日,我很是配合,身子发福的老板叫了我去跳一段舞给她看。我便使出了全身气力跳了一段‘百花齐放’,只希望她满意,不要让我没日没夜地练。 我穿了一身妖红的衣裳在采花楼的楼阁上起舞,没了妖力有些动作很难做得完美,比如有一个要飞在空中的,我便只用了一个跳跃来代替,一个要在半空翻身的动作我也只是随意地向后弯了弯身子。这里不比紫阳山有各式花草,所以,自然也没有蝴蝶,跳起‘百花齐放’感觉要比在紫阳山差很多。舞姿也绝然没有那时好看的。 做了最后一个收尾动作后,我已气喘吁吁,跳得如此糟糕,心里还想这次恐怕要被逼着没日没夜地练舞了。 可没想到那刁钻抠门的老板竟说跳得不错,这几日随意再加强练练便好。 我心里自然是庆幸的不得了,若是日后再能与蝴蝶精相遇,定要请她喝上一大盆的花蜜。 在我来这采花楼的第三日,小仓找到了我,我很是欣喜能与他重逢。便请他吃了一顿大餐。随后,我与他说了我要逃出去的计划。 ------------ 23 采花会 在采花楼这几日,除了平日里练练舞,日子还算过的清闲。我不需要与其他人那般要去接客,因为我必须要保持处子之身,待采花会上再抛头露面。 只是,一到了晚上,青楼那火热的生意着实让我觉得聒噪。隔壁两边住的是芙蓉和牡丹,她们都是这青楼的当家花魁,每日都有客人。娇滴滴的声音隔着一道墙传到了我耳边,“哎呦,奴家可不能再喝了,大人你喝吧。” “大人上次送给奴家的是白玉手镯,这次怎么只送了银耳环,莫不是下次要送奴家一个铁的。” “哎呦,讨厌,不要摸这里,人家怕痒。” 我听着这话起了几身鸡皮疙瘩,小仓趴在墙边听,还贼笑贼笑的,被我拎了起来扔到一个花瓶里面。 “放我出去!” 我对着瓶口小声说:“小仓,我这是为了你的未来,你忍忍哈,等他们睡了我就放你出来。” 小仓嚷嚷着,在花瓶里跳来跳去,把花瓶壁蹭的砰砰作响,“我不要,我要出去。” “乖,再呆多一会就可以出来了。”我将花瓶搬到了床上,免得等一下被小仓打碎了发出不该有的声响坏了隔壁的兴致。 我将花瓶移到了床里侧,自己在外侧躺下,等到隔壁没声音了我就把小仓放出来。 我不曾想过我会睡着,等醒来后,我才发现天已经亮了。想起了还在花瓶里的小仓,总不会被我活活闷死了吧? 我抱着花瓶,对着瓶口说了句,“小仓,你还没死吧。” 里面幽幽地传来一句,“已经死了。” 我拍了拍心口,还好,还能说话。我将瓶口倒着把他倒了出来,他一双仇恨的眼睛看着我,我扯开一个笑,“你还好不?要不我去拿点糕点给你吃。” 小仓偏过脸去,“我已经死了。” “你不是还好好的么。” “反正那个处处为你着想的小仓已经死了,现在这个是与你恩断义绝的小仓。”这话说得好有深度,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恩断义绝?” “对,就是恩断义绝!”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我与你既无恩又无义,何来恩断义绝?” 小仓跳了下床,“我不管你了,哼!”说完,就走了。 我无暇去顾及小仓,因为今日便是采花大会。昨日柳琴就与我说,今日一早要去练舞给妈妈看,下午要沐浴,梳妆打扮,一直忙到晚上的采花大会。 我依旧按照他们说的去做,等过了几日我便自由。 下午的沐浴过后,我穿上一件妖红的齐胸散花群,宽大的袖子和逶迤拖地的后摆,显得几分妖异。头上戴的是蝴蝶钗和孔雀冠,□□的脚上也套了一个小铃铛,只要轻轻一动便可发出声响。 夜幕降临,采花楼点的灯笼比平日里要多,红绸遍布的大堂倒是与我身上的这间衣裳很是般配。我在两个花娘的护送下款款向着大堂中央的舞榭走去,脚上的铃铛当当作响。 堂中已聚满了来看热闹的男人,都是些在花丛中风流惯了的人,连看女人的眼色都带着几分□□。除了堂中站着的,在楼阁上的珍珠帘后还有贵客,都是花了重金才能买到那个位置的。阁楼一共有三间,就是说有三个败家子坐在上面看我跳舞的。不出意外,我便会被上面的三个之一买下。 身后的丝竹笙箫响起,我便踮起了脚尖,开始跳舞。这些动作都是这几日练得滚瓜烂熟的,现在只是将这些动作再演示一遍,保证不会出错。 一段舞过后,台下有激烈的掌声,我心里念着不要再叫我来一段的好,毕竟我现在已有些体力不支了。而后,我鞠了一躬便拖着长长的后摆回了自己的房。剩下的就交给老板了,等有人出了高价愿意买我便会来我的房间。 进了房后,两个丫环退了下去,随带将门关上了。我坐在床沿,首先将脚腕上的铃铛取下来,不然等一下逃走就容易被识破。可恨这铃铛实在绑得紧,拆了好久都没拆下来。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我心里一惊,“谁?” “是我,柳琴。” 我舒了一口气,“进来。” 柳琴进来后,便对我说:“你呀,可有福了,方才阁楼上的一位贵公子一口价就为你出了五千两银子,吓得好多人都不敢再出呢。” 我笑笑,“是么。”心里暗叹,好一个败家子,花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呀。不过也好,证实了我还是值点钱的。 “只是,这贵公子长得有点那个,你呀,就凑合着。” 长得有点那个?我不懂,“哪个?” “等会你见了就知道,说不定还有人出更高的价呢!” 我冷汗,终于明白她说的长得那个是什么了。 柳琴与我说了几句便又走了,因为传说中长得那个的败家子可能马上就要来了。我将脚上的铃铛取下后,便拿出了前日小仓弄来的药,我拆开了药包,将这白色粉末的药放进那酒杯里,等一下那个败家子进来,我就让他喝下去,然后等他双眼一闭没了知觉,我便拆了他的衣衫,然后女扮男装混人耳目逃出去。 “你这药的分量是不是下得多了点。”门口一个声音飘来,我停下了正在下药的手,偏头去看突然进来的人。 那人一身白色长袍,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好一位画中跑出来的美男!我有些欣喜,欣喜不是因为买我的人是美男,而是他是我熟悉的人,墨晨。 他提步向我走来,我回过神,手里的药包已经空了,全部倒进了那杯酒里面。我手忙脚乱地扔了手里的纸。 “怎么是你?” “莫非你希望是别人?”他挑了眉说。 我摇了摇头,当然不是,起身看着他,“你为什么要买我?” “你能卖,为何我就不能买?”这句话很是恼人,我来卖是我愿意的么?! 忽略那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有一个很重大的问题就是,“你花了多少两银子?” “八千。” 我一时气短,跳着脚道:“你你你,你,你要买我直接跟我说就好,现在花了八千两我一文钱也得不到,这不是便宜了外人了嘛,被你气死了。” 他勾唇一笑,扫了一眼案几上的酒杯,“倘若花钱买下你的不是我,你就打算逃出去?” “那是当然。” “那现在呢?” 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因为从来没想过会是墨晨买我,现在临时想了想,“那就不用逃了,你带我走,我们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今日不能走,要等到明日。”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付银子。” 我大喜,拉起他的手说:“那正好,那银子你就不用给了,我们就直接从这里杀出去!等出去了我们再商议一下那八千两的事。” 他看了看被我我在手心的手,微微一笑,“就算要走也要等人家都散了,不然外面那么多江湖人士,你我未必应付得过来。” 我想了想,确实是这样的。嗯,他倒是想的挺周到的。我拉着他的手在案几前坐下,“那我们在这里吃点东西再走,免得等一下打架没力气。” 不知为何,今日有些亢奋,心里也是热血封腾的,说不上为什么,也许是觉得自己得救了,也许是因为……见到了墨晨。说到现在,口有些渴,我端起了案几上的一杯酒,正要喝,突然一枚暗器打过来杯子在我的手里变成了碎片。 伴随着一声“啪”,一杯酒水全数泼在了我的衣裙上,我用手拍着身上的酒渍,看着发暗器的墨晨,“你这是做什么?” “方才那杯酒是你自己下的□□,难道连你自己都忘了?!” 我一愣,确实,一个开心就忘了自己下了药了。我斜着眼看他,“那你用不着这么大反应吧。” 他端着酒杯的手一顿,看了我一眼,“我花银子买下你,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岂不是亏了。”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不对,“我那药是催眠的药,并没有毒性的,喝了大不了就是睡一觉,你方才那般紧张作甚?” ------------ 24 墨晨,重逢 他抿了一口酒,放下杯子,直直地看我,良久才说:“你真的想知道?” 我被他直视的眼光看得有些心跳脸红,下一刻我便看到他的那张冠玉的脸尽在咫尺,我的唇上被柔软湿润的东西触了一下,于是,脸更红,心跳更快。 “你做了什么?” 他悠哉地继续喝酒,“你看到了什么我就做了什么。” “你你你……”我一时说不出话来,“你轻薄我!” 他挑了眉,“是又如何?”他放下酒杯,“既然我买下了你,自然对你做什么都天经地义。” 我心里不平,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吻到我,就连苍弦也未曾,今日却被他给夺走了!!这笔债怎么都得讨回来,我倾身向前,也吻上他的唇,只轻轻地一触便离开。而后,我看到他怔愣的脸。 “这算是打平,你轻薄我,我便轻薄你一次。”我义正言辞道。 他扑哧一声笑出来,“哦?原来这世间还有这么一个道理。” “杀人都要偿命,更何况被轻薄这种东西。” 他无话可说,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后,便又浅尝起来。我坐着无聊,便拿起了一块糕点往嘴里塞。 过了片刻,他偏头看我,“你,还是不适合这身装扮。” 我低头看了看,抬头问他:“有什么不适合的?” “太过妖媚。” 这一点我也觉得,太过妖媚。“但是柳琴说这世间的男子都喜欢妖媚的女子。” “那是来这烟花柳巷的男子罢了,并不是世间所有男子都这般。” 我点了点头,“你也经常逛烟花柳巷,那这么说,你是在告诉我你也喜欢妖媚的女子?” “我……”他低头抿酒,似无奈,“随你怎么想。” 无意中看到门外有一个黑影,我机灵一动,娇声对着墨晨道:“哎呦,讨厌,你怎么能摸人家这里,人家怕痒了啦!” 墨晨手中的酒杯没端稳,倾斜了一下泼在了手上,他看向我,我立马对他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凑过去对他说:“刚才是演戏的,外面有人在看,为了不引起怀疑,我们姑且演一演。”而后,我瞥了瞥门外的黑影,还没走,于是我继续演,声音更加妖媚,一把粗犷的嗓音硬是被我弄成了掐的出水的婉转,“公子,不要嘛,人家害羞。” 事实证明,很多东西都是可以潜移默化的,在采花楼这几日听得多了,现在学起来也是有模有样的。我暗自佩服自己的学习能力,不知上京赶个考会不会中个一甲状元。 墨晨抿唇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杯子,“莫要演了,外面都是我的人。” 我愣了愣,再往外面看了看,脸部抽了抽,“你你,你怎么不早说。”害我发出那么难听的声音! “你也没问。” “我……”我说不下去了,怎么发觉十几日没见墨晨,他变得没那么不温柔了。我捻起案几上的糕点往嘴里塞,用余光看着静若止水的墨晨,“那个,既然不能离开,那我们今晚要干什么?” 他环视了一下这间房,意义不明地看我,“在这里,你说能做什么?” 我偏头看了看那一张床,勾唇一笑,“莫非你想与我风流一回?” 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想太多了。” 我顿觉面子上过不去,垂了头,用手指玩弄着衣裳的宽袖。良久,我起身说:“这里太闷,我先出去透一会气。” 没等我走到门口,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殿下,卑职已将事情办妥。” 我回头看墨晨,正想问他要不要开门,墨晨便先开了口,“进来。” 随后,门应声而开,门外的人数目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后退了几步,看着突然进来的侍卫和老板,还有一些看热闹的。 随后,一个女人被两个侍卫押着上来,我乍一看,很巧,正是那朵把我买来这采花楼的烂桃花。我心里的火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你这女人,夸我那般相信你,你竟然……” 那朵烂桃花跪在地上看着求饶,一个劲地磕头,“小的不知死活,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求小姐饶命!” 我抢了旁边的一个侍卫的剑连带剑鞘指向那朵烂桃花,“像你这种人中渣,死一百次也不够!” 那采花楼的老板也从侍卫堆里挤出来,挥着手里的丝帕为我抚了抚后背,一张抹了几层粉的笑脸一个劲掉粉,“小姐莫要动了怒,她这种人不值得的。” 我白了一眼旁边的老板,想她几日前还对我指指点点的,今日便这般阿谀奉承,恨不得将我捧到天上去。不过念在这几日她未曾打过我的份上,我便不同她计较了。 那老板一边黏在我身边套近乎一边说:“若是我早知道小姐是殿下的心上人,哪怕是有一百个胆子也是万万不敢动的,都怪这鬼迷心窍的女人不识大体,竟敢对小姐你下手!”说着对地上跪着的人又是一阵鄙夷的唾弃。 地上跪着的人还在求饶,声音如若杀猪。 其实两个女人都不是好人!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她方才说我是墨晨的心上人,真是天大的误会了,我不过是墨晨身边的一个丫环罢了。 “若是心里舒坦了些,那就走吧。”我偏头,看到在我身后的墨晨。 再看看地上磕头的女人,心里的火还是没有熄灭,便问墨晨,“那你想要怎么处置她?” “贩卖人口是大罪,自然是交由官府处置的。”墨晨说。 我呼了一口气,“这样岂不是便宜她了?!” “那你想如何?” 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我这几日每日练舞,颇有些腰酸背痛,倒不如让她也来尝尝这练舞的滋味,练不到一日一夜就别想停下来!” 墨晨挑了挑眉梢,说:“随你。” 既然墨晨发了话,我自然就放开胆子去做了。就让那朵烂桃花在我方才跳过舞的台子上跳,若是她敢停下来,旁边的老鸨就要给她一鞭子。这女人跳起舞来真叫一个难看,真真是污了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实在看不下去了,我便起身去换了一身衣裳。依旧是男装,穿在身上舒服多了,果然,这一身蓝衣才是最配我的。 换好了衣裳,我便与墨晨说要走,这地方我不想多呆一刻,胭脂水粉的味道太浓,闻了几日还是不大习惯,也该是出去外面呼吸新鲜的空气了。那朵烂桃花依旧在跳着舞,我吩咐了采花楼的老板,一定要她跳上一天一夜,等她累得爬不动了再送到官府去。 那老板很是热络的应下了这份差事,在她眼中,我是个迟早要做皇妃的人,自然是不得怠慢的。 出了采花楼,外面便有一辆华贵马车在候着,马车旁的带刀侍卫挑起了帘子等着我们上去。 我偏头问墨晨,“我们现在去哪里?” “客栈。” 我点了点头,累了一整日,是该找个地方歇息了。上了马车,我与墨晨相对而坐,这马车要比我们之前坐的宽敞很多,在这里打横睡觉都是不在话下的。马车在已有些冷清的街上前行,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一阵香瓜子的味道飘到我的鼻子前,我咽了咽口水,今日下午沐浴更衣后,就忙着梳妆打扮,还没时间吃饭,方才在房里吃了几块糕点实在是难以果腹,我摸了摸肚子,很是委屈地看着对面的墨晨,“我饿了。” 他唇角携笑,“回去客栈再说。” 我复又垂下头,偷偷抬眼看不动声色的他,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我记得蕲国的京都与这里是反方向才对。莫非他也正好有要事来这里办的,然后在烟花柳巷寻花问柳的时候刚刚好碰上了我?我内心感叹,这世上还真是有这么巧的事。 墨晨从怀里里掏出一支玉簪给我,是那支上好的青玉簪,我在采花楼醒来后它便不见了,我当时也没注意一支发簪。后来想想该是那朵烂桃花财迷心窍给夺了去了,没想到,现在在墨晨的手上。 “怎么,不要?”他右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我,“这支青玉簪少说也值个百两银子。” 我劈手夺过,将它紧紧攒在手中,心里一股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你这是在取笑我。” 我抬头看着他,一副委屈的样子,提高了嗓音,“其实你一直都在看我笑话。” 他眉心微蹙,“那你说说你有什么是值得我去笑话的。” “用不着我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他还在狡辩,其实他今日在采花楼出现绝对不是巧合,不然为何知道我的簪子不见了?为何能取回这支簪子?又为何还能在短时间内将拐卖我的烂桃花捉到我面前?这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他早知道我被拐卖道青楼,就是等着我在众人面前出丑,然后过来这里看我的笑话! “那是你自己认为罢了,我可不记得我有那个闲情雅致去看你的笑话。” 他还不承认!“那你说,为何知道我被那朵烂桃花卖入青楼也不来救我?!” “那我为什么要救你?”语气轻描淡写,似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 25 秋·霜叶 我我我,我快要被他气死了!!我决定不与他争辩,偏过头去,“是呀,你怎么可能会救我,我不过是你身边的一个丫环,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有半点伤心。” 墨晨:“……” 我偏着头不想看到那般无情无义的他,视线落在马车里的一处山水画上,维持了一刻钟,脖子实在是有些僵。我僵硬地偏了偏头,不想正面看他,便又往另一边偏头,宁愿盯着那帘子看。 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的侍卫挑了帘说:“殿下,到了。” 墨晨下了马车,侍卫看着无动于衷的我,以为我是在发愣不知道到了,便再次提醒,“秦姑娘,到了。” 我瞥了一眼马车外面的长身玉立的墨晨,赌气说:“我只不过是个丫环,配不上和主子住同一间客栈,我今晚就在马车上睡!” “方才不是说饿了么?”墨晨蹙着眉看我。 “饿死算了,反正我死了也没人伤心。” 侍卫捂嘴笑了笑,我瞪了瞪他,他便不敢再笑。真真是气死了,连侍卫都这么看不起我!心里实在委屈的很。 墨晨抬头看着前面的客栈,负手而立,幽幽道:“这时候客栈里的管事该是歇下了,若是你非要吃些东西的话,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掌勺一回。” 听了他这话,我眼睛一亮,心里的那一股委屈的酸意竟然神奇地消散了。挑着帘的侍卫张大了嘴好似很震惊那般地看着墨晨。我扫了一眼挑帘的侍卫,便满面春风地下了马车,与他并肩而立,摸着肚子说:“我饿了。” 墨晨勾唇一笑,“那便先去伙房里看看有什么是可以煮的。” 我提步跟上了墨晨的脚步,“我要吃烧鸡。” “不行。” “为什么?” “不会。” 原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墨晨也有不会的事,我想了想,“那我要吃卤鹅。” “不会。” “那红烧猪蹄呢?” “不会。” 我心里拨凉拨凉的,“那你到底会做什么?” 他淡淡道:“去了伙房再说。” 我叹了一口气,只求他不要烧碗开水给我喝!到了客栈的伙房,侍卫很是机灵地上前点了灯火,跳动的烛火直往上窜,漆黑的伙房顿时明亮。 墨晨提起了袖子,在菜筐里挑着菜,一个侍卫过来忙着生火洗锅。我搬来了凳子在一旁看着他忙活,还真是有模有样。心里很是舒坦,为什么看见墨晨在伙房里忙着,我会这般欢喜?莫非我有天生的虐人癖好? 柴火在灶炉里烧得正旺,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泛黄的火苗直往锅底窜,将灶边掌勺的墨晨映得格外明亮。浓郁的菜香在锅与铲的摩擦中袅袅而出,直将我引得口水只往肚子里咽。 在我不知咽了多少次口水,墨晨终于做好了。我看到他那一身纯白的一扇沾上了一些黑色的灶灰,我想了想,终于知道为何民间要每日下厨的女子不喜欢穿白衣了。太容易脏了,而且脏了之后太容易看出来了。 我对着桌面上冒着香气的几个小菜抹了一把口水,偏头看正在擦手的墨晨,“可以吃了么?” “嗯。” 于是,我毫不客气地夹了一筷子芹菜牛肉往嘴里塞,果真是色香味俱全。再试了试那碗香菇煮鸡,鲜嫩的鸡肉入口后便觉丝丝香滑,香菇和鸡的香味相互缠绕,令人一吃难忘。还有一盘炒鸡蛋,嫩黄的鸡蛋酥酥软软,入口即化的感觉着实是好。 墨晨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端了一杯茶喝,看着我说:“慢些吃。” 我知道我此时狼吞虎咽的样子绝对可以用狼狈或者猥琐之类的词来形容,但是介于自己饿了大半天,方才又生了气,现在这么多美味摆在面前,我便决定放纵自己一回。形象什么的明日再慢慢挽回。 我塞了一口鸡腿在嘴里,“方才我看见你的衣裳脏了,要不,你先去换一身衣裳。” 他放下手里的杯子,“不打紧。” 我看着碗里的另一个鸡腿,觉得他看着我吃实在是有些可怜,便忍痛夹起了那个鸡腿放到他面前的碗里,“这是你自己煮的,你也吃吃。” 他持起筷子将那个鸡腿放到我的碗里,“我不饿。” 看着重新回到碗里的鸡腿,我心里微微欢喜了一下。怕是吃得太急,那还没咽下去的鸡腿肉就卡在了我的食道,我顿觉呼吸困难,拼命地往下咽,脖子根胀的粗红,墨晨递过来一杯水,我取过仰着头往嘴里倒。 在我终于将那鸡腿肉成功送入我的肚子后,我松了一口气。实在是狼狈,丑态尽出!我抬眼看了看脸上无风无浪的墨晨,小声地说了一句,“我还是慢些吃好了。” “知道就好。”他轻描淡写。 那一晚,我将墨晨煮的三个菜全部吃完,侍卫过来收拾的时候,我记得路过的更夫敲了四次锣,代表了那时已是四更天。 吃饱后,我便回了寝房,那间房是墨晨早就准备好的。我无奈,全部都在他的计划之内!可是有什么办法,方才早已对他发过脾气了,念在他为了我下厨的份上,那便原谅他对我的见死不救罢。 我洗了把脸,生了个懒腰,便要对那张柔软舒适的床投怀送抱。躺下后,我便抱着被子闭着眼睛准备大睡一觉。 “你就好了,方才吃了那么多东西。” 听到这个委屈之中带了点羡慕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到枕头旁边抱着肚子的小仓。心里的那股歉意浮上心尖,“你还没吃吧,我去给你找点东西吃。” 说着便要掀被子起身,实在是想不到可以去哪里找东西给他吃,于是便躺回了床上,“你先忍忍,明天就有东西吃了。” “等到明天我就饿死了。”小仓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实在可怜,让人不得不心软。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今天一天加昨天晚上。” 这么久。哎,我只好下了床,准备去找点东西救他一命,这么久不吃东西怎么行,对于我来说那是比死还难受的啊。 我端着烛台下了楼,在桌子下看到一块掉在桌角的糕点,想必这是谁不小心掉的,我叹了一息,只能勉强小仓了。吃捡来的东西比饿死要划得来。 小仓很是欢喜地啃着那块糕点,为了不影响他的食欲,我便没有告诉它那是从桌脚下捡来的。如此解决了他的生死问题,我便躺了下去,一觉睡得甚好。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膳后便要启程。 上了昨日那辆华贵的马车,依旧是我与墨晨面对面各坐一方。我挑了小格窗的帘子看着马车外的匆匆行人,和一闪而过的街景。 一路穿街过巷,过了城郊的一座拱桥,便到了郊外的官道。两边皆是丛林,丛林中落叶萧萧,火红的一片,难怪说是霜叶红于二月花。原来,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我挑着帘子看着那向后退的枫树林,嘴角不觉晕开一丝笑意。苍弦很是喜欢枫树,他说秋天最美的事物便是这红叶纷飞,铺地成毯,枫叶不是花却比这世上最美的花还要美。他喜欢在他院中的那颗枫树下饮茶看书,如此甚是清闲。以前我不懂,但是,或许现在懂了。果真是很美的一件事物。 “你在傻笑什么?” 傻笑?我?有么? 我偏过头看说话的墨晨,微微笑了笑,“看外面,有枫树林。” 他看着我微微怔愣,也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怔愣。我移到他的旁边坐下,挑起了帘子拍着他的肩膀,“快看,好美呢。” 他偏了头往旁边的小格窗看,我伸了手出去指着那纷纷落叶,方要偏着头对他说:“是不是……” 那句话还没说完我便怔住了,一双眼睛睁到最大,眸子里印着的是墨晨近在咫尺的脸。鼻尖正好触到鼻尖,距离近的有些恐怖,都怪这窗子太小,若是我与他一起看的话,那只要有一方偏头过来便会撞到一起。 墨晨首先以极快的速度偏头,重新坐直。我看着他的侧脸将方才未说完的话说完,“呵呵,是不是很好看?” “不过是落叶罢了。”他轻描淡写一句,好似对这如画般的风景毫无兴致。 我坐了回去,看着对面不动声色的他,“你还真是一点闲情雅致也没有。” 虽然我也没有。挑着帘继续看了一会树叶,顿觉无聊,便百无聊赖地绞着袖子玩。 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的侍卫挑了帘说:“殿下,有埋伏。” 墨晨淡然的应了一句,“嗯。” ------------ 26 遇刺·回宫 我怔了怔,想起了刚遇见墨晨不久在画舫上那次被黑衣人突袭的事,冒了一身冷汗。他是没听清楚么,刚才那个侍卫说有埋伏,他却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接着外面便有刀剑相击的声响传来,伴随着皮破肉绽的的惨叫声格外清晰。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支利箭唰的一声便穿透了这马车,幸好,那支箭是在后面射来的,不然我这副身子就要穿个洞了。 “墨墨……墨晨,那个,我们要不要……”我打了一个寒战,看着无动于衷的墨晨结结巴巴开口,“要不要出去?” 他只镇定自若地答了一句,“跟着我,寸步不离。” 我点了点头,第一反应就是过去抱紧墨晨,抱着他的腰实在太暧昧,所以便双手搂着他的手臂。 “你做什么?” 我抬头看他,十分严肃道:“寸步不离!” 他抽出了手,“你这样只会妨碍我。”他取了挂在马车上的一把剑,起身拉起我的手往马车外走,“跟在我身后就好。” 出了马车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外面横七竖八早已死伤满地,有墨晨的侍卫自然也有黑衣人。墨晨一出现,黑衣人便像蜜蜂那般向着他涌来。 墨晨找了一个位置站定后,手执三尺青锋长身玉立,待黑衣人靠近便快速出剑,无迹可寻无影可追,刀光剑影中便听到了黑衣人垂死前的惨叫声。而于墨晨来说,所站的位子却是寸步未离。 我亦是寸步未离,在他身后暗暗感叹,若是我有五百年的妖力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他手中那柄沾了血光的利剑映着官道两旁的红叶,愈加妖异,冷光凛凛。 那边被解决的差不多的黑衣人还在浴血奋战,凭身手可以看得出那都是江湖上一流的刺客。由此可以推算雇请到这些人的人看来也是非富即贵非奸即盗。我心里感叹了一番,正为那些还没死将要死的黑衣人捏了一把汗,凭我几百年来对武艺与剑术的研究,这些黑衣人绝对不是墨晨的对手。 两个侍卫反应迟钝地飞身过来挡在墨晨前面,大喝一声,“保护殿下!” 我见情势好转,立马上前站在墨晨旁边,“剑法还不错,不过有待提高。” “小心。”他拉了我一把,将我拉到了他的怀里,手中的利剑挡下了旁边射来的暗箭。没想到这枫树林中还有个放箭!我心里愤怒,这年头还有这般小人,竟躲在暗处放箭,绝对不算是正人君子!丢了江湖上万千刺客的脸啊! 丛林中的人见奸计没得逞便刷的一声消失在红叶掩映的枫树林中。 我松了一口气,惊险之中缓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墨晨的怀里,脸颊贴的是他的胸膛。我意识性地后退了一小步,离开他的一些距离。 “呃,多,多谢。”我突觉面红耳赤,心里感叹自己实在是窝囊,这时候脸红什么?! 墨晨将手中的剑利索地收入剑鞘,勾唇一笑,“听你说这两个字还是别扭的很。” 我皱了皱眉头,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么?我偏过头,“若是别扭,我保证你下次绝对不会听到。” 待将那群黑衣人打的七零八散,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该是逃回去复命了。墨晨的侍卫还剩下八个,看着地上死伤的人,我心里默默为他们哀伤了一把。自从我被绯尘打的魂飞魄散而苍弦用他的性命将我救回后,我变得愈加珍惜尚在人世的这些日子,自然而然会对生老病死有了比以往更加深刻的见解与感受。看着他们就此丧了性命,便觉惋惜。 何必呢,人的一生不过几个十年,风平浪静安之若素不就好,为何要打打杀杀到处算计,最后还搭上了自己了性命。 感叹一番后,墨晨便叫我上马车,要继续赶路。他留下了几个侍卫处理后事,大路上躺了几十具尸体怕是会吓死无辜老百姓。 马车沿着计划的路线前行,这次是要去蕲国的京都。对于墨晨为什么接二连三被刺杀的事我没多问,两个多月前问他我记得他是这样答的,“你该去问问那些黑衣人为何要杀我。” 于是,我很是识相地对方才那惊险的一幕闭口不提。想再看看外面如火的红叶,方才触到那帘子,素色的锦布上沾了血,不知是黑衣人的还是墨晨的侍卫的,妖红的颜色触目惊心。 我松了手,重新坐直了身子,抬头对上墨晨看过来的眸子。依旧是那汪千年深潭般的眸子,依旧是静若止水的神态,“你害怕?” 我不懂他说的害怕是什么意思,是指我害怕看到血还是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害怕什么?” 他一手支着腮,手肘支在小窗的台沿,眸中闪过一丝黯淡,“于我来说,方才那样的场面时常发生,难道你就不会害怕与我在一起?” 我终于明了,想了想,问他:“如果我说我害怕呢?” 他沉默不语。 我笑了笑,脑海里不知怎的就想到一些风月小说里的桥段。男主遭遇到危险,一定会千方百计把女主安置道更安全的地方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当初我还与娘亲就着这一个片段讨论了很久,说这个男子真是伟大,可歌可泣! “莫非你是想着既然与你在一起这般危险的话,那便给八千两银子给我,让我自己去闯荡江湖?”我问。 “不是。”他眉梢挑了挑,“我花了银子买你回来,哪怕刀山火海,你也是要一直跟着我的。” 我心里凉了一大截,果然只有风月小说才写得出那么洪烈的场面,现实中的男子该是墨晨这般的才对。我重振自己的志气,捏着拳头干咳了一声,“我好好地帮你算了一笔账,花八千两买一个丫环着实是不划算的,还不如买座金屋藏个娇俏的小娘子来得快活。” “然后呢?” 我看着他脸上那一抹意义不明的淡笑愣了愣,这种邪魅的笑实在销魂啊。回过神,我微微低了头,“没然后了。” 我心里知道我不可能陪着墨晨上刀山下火海,因为我还要找苍弦,找到苍弦便要离开他。那八千两银子他没付,我心里知道,所以一切便只当做是一场玩笑罢。待找到苍弦我便要与他分道扬镳,等往后数百前或千年后,也许我还能遇到转世投胎的墨晨。 傍晚到达琉贺城,我们住进了一家客栈。第二日出发时,我才知道墨晨换了新的马车,换成了不久前小型马车。大概是因为不想太引人注意,所以换了一辆普通的。 自那后,我们连续赶路赶了七日,便到了蕲国的京都金缭。 那一日阳光正好,马车在金缭的大街上缓缓前行,我挑了帘看外面,果真是一国之都,繁华自是不必说,人文风情也比别处浓郁。 我们并没有在街上的客栈或酒楼停留,而是直接进了皇宫。我心里一阵拨凉,两个多月前我才从皇宫里逃出来,没想到又要进去了。 下了马车,脚踩的是汉白玉的地板,我抬头看看秋日阳光映照下的蕲国皇宫,与瑭鑫的那个皇宫大抵是相同的。 我站在墨晨旁边,迎面走来的是身着一身黄色麒麟袍的男子,身后跟了一群太监宫女。看着装便知与墨晨是同等地位的皇子。 我偷偷瞥了几眼身边的墨晨,看到的是他线条分明的侧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个看似嚣张的男子在三步开外停下,一副眉眼实在跟墨晨没得比,若不是他身着麒麟袍我大抵是不会与他和墨晨联系起来的。都说生下来的孩子的容貌很大一部分是继承了娘亲的样貌,看来,他们俩定是同父异母的,且非常明显,墨晨的母妃定是比这个人的母妃好看很多。 那男子扬起下巴,语气倨傲,“我还以为皇弟这些日在外面闯荡,逍遥自在的日子过得惯了,早就忘了自己是这大蕲国的皇子。” 墨晨只淡淡应答:“我这些日子过得逍不逍遥,皇兄该是比我更清楚。” 我听不懂墨晨这话什么意思,于是继续懵懵懂懂地听他们对话。 “听皇弟这话的语气,好似这一趟走的很是坎坷。” “若是说坎坷那也不算。总有那么些人送上门来让我试剑,一路上剑术也是提高了许多,算来还是收获颇多。” 身着麒麟袍的男子一张脸黑了,却还是强忍着挤出一个笑,“是么,那可真是恭喜皇弟。” 而后,便冷了场。我捏了一把汗,立即反应过来,这两兄弟绝对是死对头。宫廷中的勾心斗角日日上演,每个人的城府甚深,见了面笑脸相迎互相寒暄,心里却恨不得对方死。 还是墨晨先打破了这冷场,对着对面的男子拱了拱手,“我还有些事处理便先告辞了。” 而后不等回答,墨晨便已绕开前面的人,提步离开。我见墨晨走了便也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 27 紫衣金冠 待走了一段距离,我回头看了看后面,确认那些人没有跟在后面,便对墨晨说:“我看,你跟刚才那个人,这一生注定是仇人。” 墨晨饶有兴致地看我,“哦?何以见得?” 我叹了一口气,“其实你跟他是不是仇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了。” “连你都看得出来,那还真的就是了。”墨晨看着前方说。 我黑线,什么叫连我都看得出来?我白了一眼墨晨,“你这是在暗地里说我迟钝么?” “我可没说。”墨晨笑了笑,“若是你自己也认为自己迟钝的话,那便就是迟钝了。” 这这这,这简直就是在侮辱我这活了五百年的老妖怪!平生最听不得人家说我迟钝! 没等我再反驳墨晨,就听到一个欢快的声音,“秦逸!真的是你!” 我循着声音看过去,看到的是一身蓝衣的郢昊。自在画舫那晚一别,到如今已有三月有余,他的样子我倒是还记得的。 他兴匆匆向我奔来,很是激动,“你还活着,太好了。” 我也回了他一句,“怎么你还活着呀。” 他愣了愣,“我怎么觉得你这语气是希望我死?” 我冷汗,方才那一句说得太快一时还没来得及发现,确实不怎么像是希望人家活着的话,“呃,不是,当然不是,我跟你无冤无仇,怎么会希望你是呢,你误解了罢。” 他憨笑,“是是是,我误解了,呵呵。” “咳咳。”这一声干咳是一直在我身边却一直被郢昊忽略的墨晨发出来的。 郢昊看了看墨晨,脸上的欢快表情立即僵硬,变得十分严肃,真真一个要上阵杀敌的威武将军,做了一揖,壮志凌云道:“卑职参见殿下!” 墨晨没有回他便走了,我看着墨晨的背影,心想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了说,刚想开口,便见到墨晨拐了进了一条走廊,不见了。 我只好问身边的郢昊,“那个,我住哪来着?” 郢昊很是欢乐地说:“我跟殿下说说,就让你住我的隔壁吧。” 我想了想,这里没什么熟人,墨晨平日里定是没有时间陪我,与郢昊住得近些也有个依靠,便应了他。 郢昊是墨晨的贴身侍卫且是当朝尚书令膝下的公子,品级比其他的侍卫要高一些,住的自然是要比别人好,所以他隔壁那间房也是仅次于墨晨的寝房的。 两个宫女为我收拾了一番,原本积满灰尘的寝房干净了许多,便觉得还是有些惬意的。最让我满意的便是那张柔软舒适的床,果真是皇宫,连床也要比别处舒适。 晚膳我还是与墨晨一起吃,偌大的桌子上摆了许多美味佳肴,菜香萦绕甚是诱人。只是,墨晨还未出现,不能先吃。我抹了几把口水,视线扫了扫碗里的佳肴,想着等一下该吃那一块肉。 “以后若是饿了,那便先吃罢,不用等我。” 我抬头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一晃眼,仿若见到了一身紫衣缱绻的苍弦。那紫衣男子在我的对面坐下,看着我,“怎么了?” 我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事。” 眼前的紫衣男子是墨晨,换下了平日里穿的白衣,他今晚穿的是一身紫色的麒麟锦服。 幻觉罢,大抵是苍弦那一身紫衣让我印象过于深刻,见到墨晨穿紫衣便让我想到了他。紫色是高贵无暇的颜色,别的男子比如郢昊和小仓穿紫衣我就觉不配。而苍弦与墨晨穿紫衣,我便觉得这颜色是量身定做。 用了膳,墨晨便忙着一些事去了。郢昊说墨晨离开皇宫好几个月,很多的事情要处理,这几日大概都不会得闲。 秋日凉风习习,吹得人很是舒服。我与郢昊坐在寝房前一处亭子中闲聊,问了他一些关于墨晨与今日白天见到的那个男子的事。 原来,今日的那位男子唤作尚荣,在五位皇子中排行第一,而墨晨排行第三。五位皇子中,其他三位皆以被分往各地做藩王,剩下墨晨和尚荣两位较为出色的皇子在这皇宫之中。听闻是因为皇帝对立储君一事颇为苦恼,两位皇子能力不相上下,一时难以取舍,便让留了他们在身边观察。待时机成熟,再决定储君人选。 郢昊还说,大皇子尚荣权欲熏心,意图除掉墨晨这一眼中钉,而后顺理成章登上储君之位。所以,在画舫遇袭正是大皇子一手安排的。如此看来,在枫树林那一次也是他安排的。 现下回想白日里的那一幕,总算明白过来他们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果真是宫门深似海,身在帝王家的人一生下来便要学会争权夺势勾心斗角,处事步步为营,言谈举止处处小心。 我突然同情起墨晨来。 在蕲国皇宫里住了好几日,我穿上了侍卫的服饰,在郢昊的引路下我将整个皇宫逛了一遍。许是因为三个月前在皇宫中的那一段阴影,还是觉得外面的世界好。墨晨果真是忙的很,只有用膳的时候才会见到他,与他说几句话。 郢昊说墨晨以前若是忙起来常常会忘记用膳,每每身边的人要唤他很多次他才会去膳房。不知近来为何这么大的改变,就算再忙也会放下手上的公文准时去膳房用膳。我想了想,大抵是因为墨晨这几个月在外面闯荡,经常会吃不到美味佳肴,所以回到皇宫后便抓紧一切可以享用美食的机会! 我在这皇宫之中整日闲着实在是无聊得很,郢昊是个很有心思的人,见我这般无聊便带着我一起去御花园的莲花池钓鱼。念着没什么事,我便随着他一起去钓鱼了。 秋日的荷花塘中早已没有半朵荷花的影子,于是伸长了脖子往那池子里一探头便可见到许多肥美的鱼。若是在荒山野岭之中我定是很欣喜的,但在这皇宫之中每日衣食无忧,墨晨还说了若是我想吃什么就遣个太监去御膳房说说就好。于是,我对这池子里边的鱼提不起什么兴趣。 郢昊说:“钓鱼就是消磨时间,寻点事做罢了,不是有一个很聪明的人就经常用直钩钓鱼嘛,这不是为了吃鱼,人家就是寻点乐子,懂不?” 我点头,“懂了。” 于是,我与郢昊在荷花池边席地而坐,他弄了两条鱼竿过来,我们便开始钓鱼。郢昊弄来的鱼饵是鸡肉,我们等了半天也没等上来一条。后来,我与郢昊一致认为,这皇宫里的鱼太挑食,不爱吃鸡肉。 郢昊等得不耐烦,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秦逸,你等着,我去弄点耗子肉来,保证那鱼就一窝蜂的争着上勾!” 耗子肉?!我情急之下扯住了郢昊的下衣摆,“等等,你冷静点!” 郢昊回过头看半个身子着地的我,皱着眉说:“秦逸,你这是作甚?什么冷静点,我没听懂。” 我松了他的衣摆,你当然不懂我的心情,你拿耗子肉来让我钓鱼,跟你用人肉钓鱼有甚区别!我冷静地笑了笑,“还是罢了,我们就用鸡肉钓就好。” “不是说这皇宫里的鱼挑食么?” “不是,鱼怎么会挑食呢?我看是因为方才他们刚吃饱了,还不饿,所以就没有出来觅食,其实它们最喜欢吃的就是鸡肉。” “是么?” “是。”我点头,笑了笑,“所以,你还是别去找什么耗子肉了。” 郢昊想了想,走了回来坐下,“好吧,你说了算。” 我终于送了一口气,又挽救了一个同僚的宝贵性命啊!下回跟鼠族的长老们说说要不考虑给我加个见义勇为的头衔。 与郢昊又钓了一阵子鱼,期间,他与我说了他的家族史,我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大概知道了他的家底,还是个不错的家庭。祖上四代为官,且都做到了位极人臣的地步,不过到了他这一代,怕是不能承袭这祖上的荣光了。 我颇为怜惜,想必他心里的压力很大。 秋日的天空一碧如洗,蓝天白云搭配得甚是协调,郢昊看了看天,感叹道:“但是我想过了,这世上哪会有一个家族可以保持千年长兴万年不衰的?所以,我觉得我们家是时候要衰落一回了。” 我捏了一把冷汗,道了句,“好骨气啊!” 这世上能够奋力拼搏勇往直前的人算得上是有骨气的汉子,但是能够甘于衰败接受沉沦也是需要骨气的啊! ------------ 28 招蜂引蝶 “啧,我倒是谁在这御花园里做这种丢人的事,原来是我那皇弟的属下。” 身后传来一个嘲笑的呃声音,我和郢昊齐齐向后看,郢昊手忙脚乱地拉着我起来行了一礼,“见过大殿下。” 而我只是微微低了头拱了拱手。 尚荣一双不屑的眼神在我们身上唰唰的扫来扫去,“还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出什么样的奴才,丢人都丢到这御花园来了。”而后,他偏头对身后的两个侍卫冷冷道:“本宫可是先说清楚了,若是有人敢效仿他们在这御花园丢本宫的脸,那就杀无赦!” 说完了这句,那尚荣便长袖一挥,扬长而去了。 郢昊对着他的背影小声唾弃了一番,“呸,就凭你那连老鼠吃了都毒得死的心,也敢来说我家殿下?!还早了八辈子。秦逸,你说对吧。” 我心里一阵酸痛,不知道这郢昊是跟老鼠有什么过节,还是受了我潜移默化的影响,怎么就一直在提老鼠。说得我心里实在是难受。我迎合他,“呃,是是是。” 想必郢昊也发觉在御花园钓鱼实在是丢人了点,所以收拾了一番便带着我走了。 回到了墨晨的宫内,方才在御花园发生的事自然不能跟他提,便也就别指望他去找那个大皇子帮我们出一口恶气。 晚上入睡之际,我听到了一阵笛声,能在这里明目张胆地奏笛,不想也知道是墨晨。不知怎么,就是想去看看,便穿上了外衣出了门。 假山旁的一处亭子内,墨晨双手持笛长身玉立,灯火的照耀下便显得有些孤寂。我站在假山后面看了很久,一直以为他没发现我。 一曲停后,他转身,在亭中的石凳上挑了衣摆坐下,将手中漆色明亮的笛子放在石桌上。端起了石桌上的一盏茶抿了抿,方才抬头看向这边的假山,“过来。” 在我确认周围没有别人,再确认墨晨不是自言自语后,总算确定了他这是在跟我说。我从假山后出来,走到亭子中,在他对面坐下,环视了四周,道:“今晚夜色甚好,甚好。” 墨晨倒了一杯茶给我,挑了眉问:“所以你是出来看这夜色的?” 我点了点头,随即摇了摇头,“不全是,你的笛声也甚好,所以,便一边欣赏夜色一边听你奏笛来了。” “是么?”他眉带浅笑,我最看不得他这个表情,太好看,太销魂,总是看得我心里一跳一跳的。 我的视线在这亭子里绕了一圈然后再绕回来,很是淡然道:“听说你还会抚琴,不知我可有幸听上一曲?” 他端起茶盏抿了抿,“那若是我为你抚琴,那你为我做什么?” 我黑线,没想到大方如墨晨竟然跟我这般精明的人讨价还价起来了,这可真是令我头疼。只是既然已经提出要听他抚琴,自然是不能反悔的,“说吧,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他放下茶盏,看着我,“我抚琴,你伴舞。” 我端茶的手抖了一下,“呵呵,我跳舞有什么好看的,跟猴子跳似的,若是配上你的曲子定是会污浊了你的琴技。” “猴子跳?”他饶有兴致地看我,“我倒是想看看,这猴子跳起来是什么个样子。” “哈?” “那就这么定了。”他看了看四周,“我看这里就不错,明日申时时你就过来这里。” 我我我,我有答应么?! “还是罢了,你找些宫里的舞姬过来伴舞会更好,至于我,还是不要污浊了你的眼睛了。” “但是我只想看你跳。” 我心里微微一愣,只想看我跳?脸有些红,想必是因为今日天气有些热,我垂头,嗫嚅道:“那好吧,明日我就表演一次猴子跳给你看。” 他眉眼带笑,“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 我点头,起身,正欲转身,他叫住我,“等等。” 我回头看他,“还有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是镶了金和宝石的,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他递过来,我心里一个兴奋,“送送送给我的?” 他轻微鄙视了我一眼,“不是,暂时给你用的。” 我接过,握在手里端详了很久,好东西,一看就知道世间少有。 “若是觉得宫里头闷,那便出去走走,有了这块令牌便可以自由出入。” 我心头一亮,还有这等好事?我好好地将这令牌收入怀中,这不仅是金钱价值连城的东西还是利用价值也连城的东西。 “你人生地不熟,若是要出宫那便带上郢昊一同。”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一个问题,“那你呢,是不是打算一直都要留在宫里了。” 墨晨顿了顿,良久才说:“近些日有些事要处理,暂时会留在宫里。” 我点头,“哦,我知道了。” 我回了房,解衣入睡,本来还有些困意的,出去走了那么一趟便精神大好,翻来覆去也没能睡着。心里纠结着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明天要跳什么舞。 我心里暗骂自己,既然是猴子跳的话那就随意跳那么一下就好,怎么现在又在纠结到底跳什么。于是,我决定现在好好睡一觉,明天学着猴子像模像样地跳两下,保证比那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的猴子跳得好。 我翻了一个身,闭了双眼,准备舒舒服服安安稳稳睡一觉。睡了那么一会,没睡着。脑海里还是在纠结着明日到底要跳‘招蜂引蝶’还是‘霓裳羽衣’。 当第二日郢昊来敲我的门叫我起床,这才发现,我整整纠结了一个晚上。我穿衣出门,一夜未眠却精神大好。 下午,我躲开了郢昊,换上了一件从宫女那里弄来的粉色襦裙,便匆匆赶往与墨晨约好的亭子。墨晨早已在亭中,面前摆了一张上好的瑶琴,他盘腿而坐,微微低着头,细长白皙的手指一根一根地试着琴弦。 许是我的脚步声太大,他抬眸,看向我这边,我与他正好四目共对。他愣在那里,视线停留在我身上良久,莫非是我穿反了衣裳或者是忘了绑衣带?低头看了看我这一身装扮,没有什么差错,那他方才是在看什么? 我提步向他走近,他回过神将视线移往别处。 我问他,“你方才在看什么?” 他修长的手指继续试着弦,忽略我问的问题,转而淡淡问我:“你想听什么?” 我想了想,“就弹你最喜欢的便好。” 他捻起一根弦,一声清脆的响声便传了出来,“你去准备罢。” 我在亭子外的一处草地站好,等他的琴音响起我便要起舞。要跳的是‘招蜂引蝶’,这是我纠结了一夜加一个早上之后,小仓提议我抓阄而定下来的。抓到长的就跳‘招蜂引蝶’,抓到短的就跳‘霓裳羽衣’,我抽到的是长的。 随着仙乐般的琴音响起,我伸展了双手,掂了脚尖开始跳一段‘招蜂引蝶’。墨晨的笛声与苍弦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琴音也是这般引人入胜。我顾着去听他的琴音,竟连自己在跳什么都忘了,只知道一边听着曲子一边随同他的音律舞动手脚。果真是变成了猴子跳! 秋日阳光正好,亭子旁几株不知名花开得甚是红火,倒也真的引来了蜂蝶。不远处的一座假山长出了一株小叶榕,其繁复的根系盘踞在嶙峋的山脊之上,生命力可叹!习习凉风拂过,将我的衣袂裙摆也一并微微吹起,一袭青丝夹在那翻飞的衣袂之中,倒是几分凌乱了。而我却停不下来,墨晨的琴音完全控制住我那般,只要他的琴音未消停,我便不由自主地继续跳。 我微微掠一眼亭子中抚琴的墨晨,他眉眼携了浅笑,修长白皙的十指在琴弦间弹拨自如,一双千年深潭般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我这边。我突觉脸上一热,大抵是跳得太久,有些热罢。 “好好好!跳得真好!”这句话过后便是雷鸣般的掌声,这声音总算把我从墨晨的琴音中拉了回来,我停下了动作微微喘着气,看着假山那边拼了命拍掌的郢昊。 墨晨的琴音也停了。郢昊向我跑来,“怎么停了?继续跳啊,跳得很好看,宫里的舞姬也没你跳得好看。” 我冷汗了一把,就像你那般大声嚷嚷,谁还跳得下去! 我回头看墨晨,只觉一记冷眼唰唰地扫过我前面的郢昊,郢昊被那冷眼扫中之后,愣了愣,随即挤出一个难堪的笑,“原来殿下也在。” 不得不说,郢昊这小子的眼力实在太差,一而再再而三把养他的主子给忽视了。我看了看墨晨那张黑了的脸,小心翼翼开口,“要不就到此为止了。” 他起身,走了过来,对着郢昊又一记冷眼,郢昊直打了一个啰嗦,连忙垂了头,“卑职该死,坏了殿下的兴致。” 墨晨收敛了眸中的冷意,对着郢昊轻描淡写道:“这月的俸禄……减一半。”话落,绕过郢昊便离开了。 ------------ 29 风寒·药 虽说不是扣我的俸禄,心里还是一阵心痛,这墨晨也太狠了,人家不过就是忽略了他那么一回两回,就要扣掉人家半个月的俸禄。整整半个月的血汗钱啊!!以郢昊现在的收入那便是整整五十两的真金白银啊! 他难道不知‘钱钱钱命相连’这句六字真言么?若是扣我半月俸禄那还不如要我半条命来得舒心! 我拍着郢昊的肩膀,安抚他,“别伤心,就是半个月的俸禄而已。” 郢昊咧着嘴笑,“我没伤心,不过就是半个月俸禄。” 我暗地里佩服,这心里承受能力强大得无法比拟啊。 郢昊很是不好意思的打量着我,“你穿女人的衣裳真好看。” 我脸部僵了僵,呃,我本来就是女人好么? 不过想想,郢昊确实没见过我穿女子的衣裳,连相处三个多月的墨晨也只是在采花楼那次见了我穿过,那一身衣裳暴露太多,加上当时的浓妆艳抹便显得十分妖艳。我记得他当初说的是我不合适那样的装扮。我没弄清楚他是觉着我不适合穿女装还是不适合那身妖媚的打扮。 这些日习惯了男装,穿起轻飘飘的女装还有些不习惯,趁着还没有别的太监宫女发现,我又换回了那身男装。 第二日,我拎着墨晨给我的令牌便打算出宫去走走。一半是为了看看外面的世界一半是为了寻找苍弦的消息。郢昊也被我一并带出了宫,墨晨说过我人生地不熟,要带着他一同出宫。 对于出宫的事我事先没跟墨晨说,郢昊说昨日积下了很多公文,此时大概还是在书房忙着看公文,我便没有去打搅。说来,这也与我有关,若是我不提出要听他抚琴他便不会耽误看公文,自然今日就不会这般劳累。 我与郢昊走在京城之中的大街上,郢昊说冰糖葫芦很好吃,便给我买了五串。我看着手里的五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就算再好吃,吃这么多也是会腻的。 对于此,郢昊的解释是说:“那老板就剩下三串了,他央着要我全买了。” “然后你就听他的话全买了?” “嗯。” 我知道郢昊这也是善意的,只恨自己不是卖冰糖葫芦,不然光做郢昊一个人的生意就可以赚一大笔。 在我吃了三串冰糖葫芦后,我终于产生了一种见了冰糖葫芦就想吐的感觉。郢昊见我吃不下了便拿着剩下的两串给了一个街边的小孩童。 那小孩童很是欢喜,一排倒了几颗的牙齿全数暴露在空气中。 哪知,待我们走出几步,小孩童的娘亲出现了,抢过那两串冰糖葫芦就说:“跟你说过多少次,现在拐卖人口的坏人多,不能吃别人给的东西,你怎么就是不听!” 于是那两串冰糖葫芦便被扔在了街边的一处。我感叹,这个世间鱼龙混杂人心险恶,太容易相信别人只能是自己吃亏,就如我上次轻信了那朵烂桃花,后果便是被买入青楼。假如这世间都是善人,大抵方才的妇人就不会那般警惕了。 与郢昊一起走了很多地方,并未寻到苍弦的蛛丝马迹。这个世界果真是太大,就算有着十里觅魂之牵,也不能再一朝一夕间找到。 夕阳西下时,天边万道红光染云,残阳落日秋色更浓。 回了宫。 我径直去了膳房,墨晨已经在饭桌上等着。我现在没甚胃口,看着满桌子的佳肴第一次没了兴致。 “你吃吧,我今日不想吃。” 他看向我,柔声问道:“可是在宫外吃多了零嘴?” 我摇头,也就是吃了三串冰糖葫芦,现在还有些甜腻,什么都不想吃。“我回房了。” 我转身提步便走,后面的墨晨也没有叫住我。 回了房,我脱了鞋子便上了床,盖好被子,觉着头有些重,本来以为是太困了,结果睡了好久也没能睡着。身子有些热,浑身如火烧般难受,掀开被子又觉冷了些。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昏昏沉沉地却始终睡不着。 “小白,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了?”是小仓的声音,他就在我的床头。近些日不常见着他,他说在宫里认识了一只老鼠,两只老鼠相处地十分融洽,所以,便留在他的老鼠洞里做客去了。 “我有些累了。”我轻声说,连说话的都觉有些吃力。摸了摸额头,一片湿意,这般秋凉的天气我竟热出了一身汗。 “你怎么出汗了?”小白看着我问。 我答:“很热。” “今晚很凉快,怎么会热。” 我昏昏沉沉地半眯着眼,口舌干燥,便想着起来为自己倒杯水,连鞋子也没穿上便向着桌子走去,提了茶壶,倒了一杯茶。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秦逸。”是墨晨的声音,我一个失神,手一滑杯子就掉在了地上,杯子落地伴着一声脆响便支离破碎。我的头晕得很便双手撑在桌面,眼皮如有千金般沉重,脚上被茶水沾湿了些也没顾忌。门突然开了,我抬头见到的是墨晨微微焦急的脸,随后,向旁侧倾倒的身子被箭步上来的他接住。 我终于如愿以偿睡着,后来的事自然也记不得了。 待我转醒,已经天亮了。墨晨在我床头的一张椅子坐着,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蔓开一丝浅笑,“醒了?” “你怎么在这里?”我开口问他,看他的样子似乎整整一个晚上都在这里。 “昨日你晕了过去,是风寒所致。”他端过一碗放在旁侧案几的药,还冒着热气,想必是方才煎好的。我自然是知道风寒是什么的,因为娘亲在教我医药时便提过,那是人才会感染的病,我们妖精是不会感染风寒的。如今附了这幅人的身子,有幸能尝试一回感风寒也是件很不错的。 只是…… 墨晨持起勺子搅了搅,“起来把这药喝了。” 我顿觉难受,那药的味道实在难闻,记得上次墨晨受伤尝到了草药的滋味后,我便对草药产生了极度深刻的恐惧。我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了嘴,看着他,“可不可以不喝?” “不可以。” 看他严肃的样子我便知道,若是正面跟他说定是行不通的。于是,我便搬出了旧事,决定让他恶心一番,让他对草药产生反感的情绪。“你可知道上次你中了毒,我是怎么帮你解毒的?” 他停下了搅动药汁的手,看着我,“嗯?” 我微微向上移了移身子,将身后的枕头垫在背后,半躺着坐了起来,一定要绘声绘色形容一番,让他对草药恶心,然后看到这碗药就想倒掉它,“其实也没什么的,我就是找了些草药放在嘴里嚼了那么一刻钟,而后,就将混合了我口水的药汁嘴对嘴喂进了你的嘴里。” 他依旧浅笑问我,“然后呢?” “然后?”我想了想,再加点东西进去让他更加恶心,“哦,然后我发现了嘴里还有几只虫子在动,想来该是因为那草药我没洗,里面的虫子也没除去,但是那时不好浪费草药,所以,就连着虫子一并喂进了你的嘴里。” 他继续搅着碗里的药,勺起一勺在唇边吹了吹,然后放到我嘴边,“既然可以嚼未煎过的草药,那喝了这碗药该是轻而易举才是。” 我脸部抽了抽,“呵呵,还是要喝?” “不喝你的身体怎会好?” 我咽了咽口水,微微张了张口喝下那勺药,没想象中那么苦,“你加了糖?” “嗯,知晓你怕苦,便加了些。”他再勺起一勺送到我嘴边,我张口咽下,这样不只多少次后,那一碗药便被我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 我看着收拾药碗的他,“你不是很多公文要处理么,这些小事让宫女们来做不就好。” 他将碗放在托盘里,端了起来道:“也不是很费神的事。” 我看着他端了托盘开了门递给了门外的宫女,然后关了门又折返了回来,在我的床边坐下。我直直地看着他,他抬了手,放在我的额头探了探,他的手有些凉。我的身子一直都烫着,被他的手一触便觉着舒服。 “比昨日好了些。”他收回了手,“这些日你就莫要出门了,在房里好好歇着。”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说:“你的手有点凉,要不我帮你暖暖?” 墨晨:“……” 他没答就是默认了,我拿过他的手放在额间,“是不是很暖和?” 他轻笑一声,“哪有人用这种方式帮人暖手的?” 我心里暗道,所以说我不是人。 ------------ 30 杨花也是花 过了片刻,这房里便没了声音,我与墨晨皆没有出声。而我拿着他的手掌按在我的额头这个姿势看久了实在别扭。我偷瞄了墨晨,他静若止水的脸上并没表现什么不快。我松了一口气,若是他知道我利用他的手来凉快不知他会不会立马抽了手去。 不知多久,墨晨收回了手,“我还有些公文要看,晚些再来看你。” 我笑了笑,“呵呵,你去吧。” 墨晨走后,我便躺了下去,摸了摸还有些凉意的额头,唇角无意间勾起一丝笑。 小仓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酸溜溜地说:“小白,你还真会揩油。” 我黑线,用极度无辜的眼神瞟着在我床头的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揩油了?” “两只。”小仓回了我一个鄙视的眼神,“正确来说不是你揩他油,而是你唆使他揩你油。” 我想小仓绝对是误会了!我很早就怀疑小仓是不是看上了墨晨,所以此时绝对万分确定小仓这是在吃醋!于是,为了打消小仓这种不道德的念头,我决定要好好刺激他一下,“小仓,你错了,我与墨晨本是情投意合他情我愿,有点肌肤接触再是正常不过,揩油这种十分卑鄙无耻下流的行径自然是不能用在我与他身上的。” 小仓斜睨我一眼,“那苍弦是什么?” “苍弦?”我顿了顿,只好对不起一次苍弦了,“我与苍弦这么久没见,与他的情义早就淡了。” “对于你这种情况,我想到了一个词。”小仓躺在我旁边悠哉悠哉地说。 我偏头看他,“想到了什么词?” 他一字一顿道:“水、性、杨、花。” 我拎起他那长长的尾巴,将他悬在空中,对他示意了那边高几上的一个花瓶,“听说那边的花瓶价值不菲,要不你进去住几天?” 小仓一个劲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我斜睨着他,“那你刚才说了什么来着,嗯?” 小仓在我的逼迫之下决定妥协,“我刚才什么也没说。” “那水性杨花说的是谁?” 小仓只好昧着良心道:“不是你!!” 我甚是欢喜,便松了手,小仓脱离了我的魔爪后便逃到了床后面不敢出来。我打了一个呵欠,想必是方才喝了药有些困意了,便翻了一个身睡了过去。 这两天,我都听了墨晨的话好好在房里歇着。每每我喝药的时候墨晨都在我旁边,见我将那一碗黑乎乎的药全数饮下他才会离开。而我的膳食都是送到房里的,菜色比平日更清淡,从不见烧鸡和卤鸭的踪影。 我看着那一碗燕窝粥咽了咽口水,自是知道这燕窝粥是珍品,但是天天这么吃也是会腻的!我抬头看着对面坐着的墨晨,眼里的泪花打着转,博取同情,“墨晨,我想吃烧鸡。” 墨晨轻飘飘看我一眼,无视与我的可怜摸样,“待过几日病好了再说。” “我并不觉得我的病还没好。” 他扫了一眼我手中端着的燕窝粥,“你看是我动手喂你还是你自己来?” “我觉着你像我爹。” 墨晨:“……” 我瞄了一眼墨晨那张黑了的脸,顿时醒悟,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那便是把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与我爹那只活了一千三百多年的老妖怪混为一谈了。这绝对是正常人没办法接受的!身为正常人的墨晨自然也无法接受。 我垂了头搅了搅面前的燕窝粥,“我还是自己吃。” 待第三日我好转,便叫了郢昊又一同出了宫,大街小巷都逛了一遍。 转眼,来这皇宫已一月有余,我与郢昊隔三差五便会出宫一次。但是,一日之内能去的地方委实有限,有些地方来来回回走过了不下十次,如此找苍弦怕是找几千年也找不着。 墨晨并未与我说要出宫的事,大抵他真的将我当做是自己买回来的一个丫鬟了。而我又怎会甘心在这皇宫之中陪他?心里还盘算着,再等些日子,若是墨晨决定要出宫四处闯荡,我便暂且等他一回,若是他要一直留在宫中,那我便要再次与他辞行。 那一日,我无意间听见宫里的两个太监说大皇子尚荣被打入了天牢,罪名便是栽赃嫁祸。而被栽赃嫁祸的便是墨晨。我本想着身为一只道德情操高尚的妖精听人讲是非着实是不厚道的,便想着要走,但是一听到主角还有墨晨,便觉着,既然已经不厚道了那就不厚道到底,继续听下去。 一个手持净鞭的太监说:“大皇子这次可真是拿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自毁前途啊!想他三皇子是那般深得皇上的信任,皇上又怎么会因大皇子的一面之词而处置三皇子呢。” “哎,我就觉着三皇子必定是这储君的不二人选,明眼人都知晓大皇子这些年虚假地厉害,朝堂上也得罪了不少大臣。我想皇上看在眼里,心里早已定下了这储君之选,只不过三皇子这些年经常外出,皇上找不着一个合适的机会罢。” 我一边听一边点头,他们还是有些眼光的,想他尚荣那副狗样怎么比得上墨晨。若是尚荣成了太子那一定是那皇帝瞎了眼。 这些日我也没怎么见着墨晨,即使在饭桌上见着,他亦不会提起朝堂之上发生的种种,若不是今日听了这墙根,恐怕就对他近日的事一无所知。也罢,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他的事我便装作不知。 眼看与郢昊约好的时辰快到,我便提步走了。昨日郢昊实在有些怪异,他红着脸说今日要约我到御花园的一处开满海棠花的地方,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跟我说。我实在想不出他会有什么重要的事,就算有重要的事为何还要选择在花丛中里讲才行。 郢昊今日穿了一身好看的锦衣,我实在看不惯他穿一身粉色,这颜色有些女气了,穿在郢昊身上着实有些别扭。我扭着头视线落在他旁边的一丛开得正艳的海棠上,尽量避开不去看他,“有甚要说的,快说吧。” 郢昊问我:“秦逸,你脖子怎么了?” 我心里感叹,他这是逼我看他。谁叫他这些日风雨不动地陪我出宫,不然我真不想正眼看一身粉装的他。 “我脖子没事,你有事的话快些说吧。”我看了看四周,“毕竟这御花园是不宜久留之地。” 郢昊垂了头,一双手竟然紧张到不知摆在何处,配上他今日的这一身粉红,我实在觉着他有做青楼小倌的气质,心里打了一个啰嗦。他开口,“秦逸,我都跟我爹说了,我爹也答应了。” 我一头雾水,“你指的是什么事?” 他微红的脸一如他这一生从头粉到脚的装扮,“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在这皇宫中女扮男装总不是长久之计。我与你这些日情投意合,所以,我便想着早日与你成亲,名正言顺将你带我我家,让你有个名分。” 我可不记得我与他情投意合!我定了定神,劝道:“郢昊,你听我说,你再想想,我与你若是做称兄道弟尚可,做夫妻绝对是做不来的。” “你是女儿身,我与你怎么能称兄道弟,还是……”郢昊咬了咬唇,一副娇俏的小娘子姿态,我抖落一身鸡皮疙瘩。“秦逸,你莫要认为自己身份卑微便拒绝我,相处这么些日子你该是知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就算你是青楼出身,我都不会介意的!” 我满头黑线,这小子已经严重扭曲了我的意思,我想若是在这么下去他一定伤得更深,倒不如一次伤他个痛快,让他长痛不如短痛。这次又要委屈墨晨一次,借他来用用了。“郢昊,你听我说,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你也知晓与你分离的那三个月我与殿下每日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如此情景,孤男寡女擦出点火花也是正常不过,所以,我不明说你也该知道我为何要女扮男装留在这宫中。” 郢昊隔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便怅然若失道:“你是说你爱上殿下了?” 我点了点头,不算承认也不算否认。 “那……”他看着我的小腹,“莫非你还有了殿下的骨肉?!” 我冷汗,这小子的想象力委实丰富了些,那种风月小说里才有的桥段也搬了出来。“没有,你想太多了。” “那就好。”他似松了一口气,双手搭上我的肩,“秦逸,我不介意你心里有殿下。” 这这这,我介意!!“只是,我心里除了殿下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 31 龙凤呈祥 郢昊摇着我的肩膀,“秦逸,你清醒点,你心里有殿下,但是殿下心里不一定有你!再说,他过几日就要立妃了!有了新欢,又怎会顾得上你!” 我一惊,以为是自己听错,“你方才说,殿下要立妃了?墨晨?” “是啊,你还不知道?” 我呆滞地摇头,“不知道。” “这与当朝丞相之女的亲事是半年前皇上定下的,殿下这次赶回来便是为了这立妃的事,婚典就在五日之后。” 我心里一阵酸痛,不明白那酸痛到底是为何,是在恼墨晨不厚道连人生大事也不告诉我还是…… 郢昊乎了一口气,再三思量,伤心欲绝却大义凛然道:“不过,秦逸,你放心,既然你对殿下一片痴心,我定会与殿下说说,给你个名分!” 我笑笑,“不用了。” “不行,你毕竟是个女孩家,怎么能以身相许后连个名分都没有呢?!” 我冷汗,我有说过以身相许么? “还是不用劳烦你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去找他谈谈,呵呵。” 郢昊眼里的泪花打着转,“那,好吧,你自己和殿下说说,我……我,我祝你早日飞上枝头做凤凰。” 在出了一身又一身冷汗后,郢昊终于有点失恋的样子,泪奔去了! 这才刚知道墨晨要娶妻,回到了墨晨的雨墨宫后,正巧又听见了两个宫女在说着墨晨的婚事。看来,这雨墨宫只有我一个人不晓得这件事。 “这丞相府的千金能嫁给我们三殿下还真是捡了天大的便宜,不仅得到了三殿下这样的绝世佳人,看这形势,她日后还是这大蕲的一国之母。” “人家是因为有个权倾朝野的爹爹,要不你下辈子也傍个这么好的爹爹。” “就是就是,我们这些都是投错娘胎的,人家一生下来就是金枝玉叶,我们一生下来就是注定了要做下人的命,要是有下辈子,我死都要往丞相府家的夫人肚子里挤!” “好了好了,别说了,不然让人听去了可就要遭笑话了。” 她说对了,我确实很想笑。只是一想到墨晨要娶妻了,我便笑不出来。我斟酌了一下,我这反常的情绪大抵是因为墨晨娶了亲后便会安分地待在宫里了,而我就不能要他陪着我去找苍弦了。如此一来,墨晨娶亲确实不是一件值得我高兴的事。 但是,与墨晨结识了四个月,这些天我都是吃他的住他的穿他的,他娶亲我若不道句喜又在情理上说不过去。听说人间道喜都是要送礼的,我身边也没甚可拿得出手的东西,加之身上还有些银子,便想着出宫去买些东西送给他当做贺礼。也算是意思意思,报答一下他这些日的养育之恩! 这次出宫我没叫郢昊,那小子该是跑回家哭去了。活了五百年,我尚且还未尝试过在求亲时被拒,所以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滋味。 但是根据我二叔的经验,我还是能知晓些的。五十多年前,二叔向一只锦毛鼠示好,每日送他金银珠宝,如此送了两个月,家里都快被他败光了。他想着该是时候要表露心意了,便说出了要想与对方结为连理的意思,哪知那锦毛鼠硬是不领情,生生地说了句:“我不是断袖,也不打算为了你断袖。” 那时,二叔每日以泪洗面,眼睛哭得红肿红肿,足足哭了一个月。最后才鼓起勇气再去找那锦毛鼠一回,将之前送的金银珠宝一件不少地收了回来。 这一段悲情史真真叫可歌可泣! 宫外这几段路我甚是熟悉,这一个月来隔三差五与郢昊出宫都是必经之路。我记着前面不远处有一间首饰铺,生意不错,想必里面的首饰也是不错的。 进了那家首饰铺,掌柜很是热络,“公子,随便看随便看!我们这里的首饰都是这京城里最好看的,随便挑一件送给心上人,保证那姑娘喜欢。” 我往怀里掏出了全部身家,数了数也就是五两银子。“掌柜,我就不看了,你看你们店里什么东西是五两银子可以买到的,就拿给我罢。” 掌柜应了声,“好嘞!” 掌柜在货柜上取了一件珠钗,放到我的面前,“来,公子,你看这件,戴在你想心上人头上绝对好看。” “我不是送给心上人的,是要给别人做贺礼的。” “那,公子是要寿礼还是婚礼?” “婚礼。” 好嘞,马上来。 掌柜开了柜子,取出了一副玉璧,上面刻了鸳鸯戏水,“公子,你看这个合你心意?” 我放在手心端详了一会,觉着还可以,便说:“就要这个了。” 付了银子,我便转身出了首饰铺。 此时还甚早,我并不想回宫,便决意四处乱逛一番。 一路走一路看着人世间的百态。买柿子的老妪与卖柿子的老叟讨价还价了好半天才决意以十文钱买一斤;街边摆摊卖首饰的中年女人对着路过的人吆喝她们家的首饰是这京城之中最好看的,亦还是门庭冷落;卖面具的哄着小孩童买个面具玩,还说方才好几个小孩童都买了,小孩童扯着大人的一角哭着鼻子闹,大人实在拗不过便掏了二十文钱买了一个…… 不知不觉,我已出了那繁华的闹市,转而来到了城郊一处池塘边。百无聊赖地席地而坐,然后百无聊赖地拔着身旁枯黄的草往池子里扔。微微仰头看天,蓝天依旧白云依旧。 旁边的草拔光了,实在无聊,便掏出了那块玉璧来看,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是价值不菲的东西,五两银子的东西还真就值五两银子。罢了,墨晨他在宫中什么奇珍异宝没有,偶尔收个便宜的也挺新鲜的。 “公子,你别想不开!”身后想起了一个急促的声音,待我回头看已经有一个青色身影跑到了我的旁边。我有些手足无措,手一抖,那玉璧便掉进了池塘。 我站起来,对着突然出现的人道:“你这是作甚!!”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我,我以为你这是要寻短见。” “谁说我要寻短见了?”我往池子里探了探头,完全不见玉璧的踪影,该是沉了下去。转过头,瞪着那个穿青色衣服的男子,“我的东西因为你而掉进了池子里,你看,你要怎么赔。” “那我帮你捡回来。” 我气定神闲,瞥了一眼那不深也不怎么浅的池子,“我看还是罢了,你是绝对找不回来的了。” “那……那你要我怎么赔。” 看他穿着打扮还是个富家子弟的形容,我掂量了一下,“不如,从新买一个还我。” 他点头,“好,你说那掉进去的是什么,我买给你。” 果真是富家子弟,从来都不考虑银子的问题。我便毫不客气地带着他去了方才去过的首饰铺,叫老板取了件价值二百两的龙凤呈祥玉璧,果真龙凤要比鸳鸯值钱得多。 那青衣公子二话不说便给了掌柜一张银票,正好二百两。 出了首饰铺,我正想说要与他分离。他却说我与他甚是投机,不如去酒楼再叙叙。我念着他花了二百两也不容易,便应了他。 我们坐的是二楼靠窗的桌子,我与他初初见面,实在找不出有什么话题,便一直沉默着,视线落在窗外街上的人来人往。偶尔他会说几句。 “公子买了那龙凤呈祥,是因为有喜事了吧。”他问我。 我点头,“是,一个知己近日要娶亲。” “是么,那我可要恭喜公子的那位知己了。”他饮了一口酒,放下杯子后,叹了一口气。 “为何叹气?”我随意一问。 “说来话长。”他又叹了一口气,“若是公子想听,我倒是可以说说的。” 我正想说若是说来话长那就等日后再说,毕竟来日方才。但是未等我应答,他便滔滔不绝地说了半个时辰。我听了一些,大抵知道他的心上人因为一纸婚约而另嫁了他人,那人还是个恃强凌弱的恶霸,可见这世间强抢民女还是很常见的。 讲到最后的时候,我想他是喝醉了,信誓旦旦地指天发誓,“我定要将她抢回来,天地间只有我才配得上做她的夫君!除了我,谁也别想得到她!” 我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点了点头,勇气可嘉! 与青衣公子告别后,我便回了宫。 此时应是晚膳时间,我便先去了膳房,与墨晨说一句我不吃饭了,因为在外面吃饱了。 墨晨确实在饭桌上等着,他抬眸看着突然进来的我。 “我不饿,今晚就不吃了,你自己吃吧。”说完便转身要走。 身后传来一句,“等等。” 我转身看着他,想问他什么事。他从椅子上起来向我走来,抬了手便抚上我的额头。我立时明白过来,他是觉得我和上次一样感了风寒。 我抿唇笑了笑,“我是因为在外面吃了。” 他放下手,意义不明地看着我,“看来,你是腻了宫中的饭菜。” “宫里的饭菜每日都在变,我怎么会腻。”我顿了顿,“只是今天遇见了一个故人,他请了我吃饭罢了。” “哦,你在京城还有故人?” “呃,不是,是他刚好来京城办点事,呵呵,就正巧遇上了。” 墨晨偏过头去,“是么?” “嗯,是的。” 他沉默不语,我指了指门外,“那,我就先回房了。” 他轻应了声,我便提步出了去。 ------------ 32 非是非非 郢昊的房中还是一片漆黑,看来他真的是受了打击回家窝在被窝里哭去了。 我推门入了自己的寝房,正见着在桌子上啃着糕点的小仓。我走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仓看着我说:“你今天去了哪里?” 我瞥了一眼他,“你不是从不问我去哪里的么。” 他咽下一大块糕点,胡须上还沾了些糕点屑,“我今日得到了一个重大的消息,正要告诉你,哪知你不在。” 我喝了一口茶,“什么重大消息。” “墨晨要娶亲了。”小仓再啃一口糕点。 我放下茶盏,看他,“他娶亲,你伤心?” “我为何要伤心?” 我勾了勾唇角,自上而下睥睨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一直暗恋他。” 小仓碰出一口糕点,好在喷不到我,“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他缓过气来,看着我,“你也太会扯了,我何时候说我喜欢他了?” “这种事不用说,从你的一举一动便可以看出来。” 小仓眯了眼睛,“那只能说明你的观察能力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难道你不喜欢他?” “当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我打了一个干哈哈,笑了几声,“是么,呵呵。” 小仓继续啃着糕点,“看来用迟钝来形容你还真不为过。” 迟钝?!!此生最讨厌的一个词,我对着小仓使了一个眼色,“那边的花瓶我看价值不菲,你看要不……” 没等我说完,小仓已经用飞快的速度抱着糕点消失地无影无踪。 眼看墨晨娶亲的日子将近,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也开始忙着准备婚娶的东西。这雨墨宫平日里还算的上是个清静之地,但如此大费周章操办一场婚事,倒也真是热闹了不少。走在平日的长廊上,几个宫女太监笑得很是欢乐,我实在想不通挂个红灯笼有什么可值得笑得那般欢的。 来了这雨墨宫一个多月,这里的宫女太监都认得我,见了我都要问一句安,唤我一声秦侍卫。我略略点了点头便与他们擦肩而过。此时我要上墨晨的书房一趟,将前日卖的龙凤呈祥玉璧亲手送给他,聊表我对他新婚的恭贺。 一路上我连等会见了他说什么台词都一并想好了,如此再斟酌一下词句就该端得上台面了。只是我刚到墨晨的书房外,还没进去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还请殿下莫要负了秦姑娘的一番心意,她一个弱女子活在世上无依无靠,初初还寻了短见,好不容易有了要活下去的意念,却是因为爱上了殿下你,舍不得殿下啊!如今留在这深宫之中为了殿下甘愿忍受女扮男装之苦,殿下又怎能负了她一番痴情?!” 说这话的正是郢昊,我暗地里佩服他是个煽情的种,将此话说得惊天地泣鬼神,恐怕连这天帝都要被感动地一塌糊涂。我慢慢思索了一番,觉着他口中的秦姑娘正是我。我实在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便偷偷往门缝里瞄了瞄,见着的是跪在地上的郢昊,还有他前面坐在书案上的墨晨。 我心里大喊不妙,没想到郢昊这小子把我之前拒绝他的说辞当了真,如今还真的找墨晨来为我讨公道来了!如今之计也只有走为上了,正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时,身后就轻飘飘飘来一句话,“既然来了就进来罢。” 我冒了一身冷汗,后退了几步,退到门口干笑了几声。 跪在地上的郢昊扭着身子看我,“秦逸,来,快,过来跟殿下说说,你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我瞥了一眼郢昊,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便是调一碗十人分量的耗子药灌进他的嘴里! 那边案后的墨晨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后便离开了坐椅,绕着书案走了过来,脸上挂着的笑意义不明,看得我十分心惊。 “怎么,原来你早已倾心于我?愿意不求回报地一生一世跟随我,为此还吃了这女扮男装之苦?”墨晨语气幽幽,一双千年深潭般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我,直将我逼得步步后退。 我稳住脚步,看了地上等着我回答的郢昊,唇角扯了扯,“呵呵,是啊。” 郢昊失望了一下,酸溜溜的声音,说得有气无力,“殿下,你听到了吧,秦逸就是这么想的,你就别辜负她了。虽然,她身份地位配不上你,身为女子的她即不会女红,又不会琴棋书画,也不会烧菜做饭,但是,她那张脸还是看得的。你就勉为其难地将她收了罢!” 墨晨扑哧一声笑,十足十是在看戏。 我瞟了一眼郢昊,突然觉着十人分量的耗子药汁太少,不如灌他百人分量的,保他说完了这句话以后再也不会说话! 郢昊觉着我还不够丢脸,看着我,“秦逸,你倒是多说句话啊,平时你不是很多话说么,怎么轮到自己的人生大事就这么扭捏。” “我……我……那个……”我实在说不出什么来,为了尽快结束这一场闹剧,最后还是冲出一句,“墨晨,不如你收了我吧。”说完后,就觉着我这活了五百年的脸都被丢光了,从此我秦逸再没有面子可言。 墨晨别有意味地伸手揽过我的腰,另一只手勾起了我的下巴,放柔了声音,“那你说,你想做我的正妃还是侧妃?” 我打了个寒战,但是转念想想,反正他都要娶亲了,自然是不会将此事当真的,于是我便十分大方地答:“做个侧妃就好,以我的身份地位实在不好意思和丞相大人的千金抢那正妃的位子。” “怎么这么说,若是你想做正妃,我自然是可以将那位子给你的。”墨晨挑了眉道,依旧保持着调戏本公子的姿势。 我干笑,“呵呵,还是算了,侧妃也挺好的。” 地上的郢昊想必受不了我和墨晨假装出来的你侬我侬,便起身泪匆匆地跑出了大老远。待郢昊走了,我与墨晨尴尬地一对视,这姿势实在太暧昧。墨晨先松了手,后退一小步与我拉开了一些距离。 我垂了头,觉着对不起他。余光里他提步走到了书案后,坐回了方才的座椅。 我弱弱开口,“若是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方才我做那么大的牺牲给你利用一番,现下事成了你就这么走了?” 好在聪明如他还是知道我那点小伎俩的,既然他知道方才只是利用他一番,那他自然也是逢场作戏。如此一来我便放了心,便只当方才的事就是演了一场戏,虽然确实只是一场戏。 “你帮了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我信誓旦旦道,觉着我那点作为一只情操高尚的白鼠的尊严又回来了。 墨晨将面前的一份文书搁在案角,抬眸看我,“听你这语气,似乎你还会有点好处给我。” “那是自然,受人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这个道理我还是领悟得十分透彻的。”我从怀里掏出了那块价值不菲的玉璧,隔着他的书案放到他面前的位置,“这点小礼物送给你,就当做是我向你道贺的贺礼。” 他的视线只在那玉璧之上停留不到半响,移开视线后,脸色变得有些不愉快,我想他大抵是嫌弃了。 “你别看它这么小一件,这玉璧绝对是上好材质做的,我整整花了二百两才买到的!” 他勾了唇角,“二百两?你还真舍得。” “没什么舍不得的,你照顾我这么久,如今遇上你人生的大事,我自然是不能寒碜的。”我指着玉璧解释道:“我问过老板了,这玉璧很是适合新婚送礼的,寓意着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好像还有早生贵子的寓意来着,用来做贺礼再好不过。” 他端杯子的手微微颤了一下,而后不动声色揭了茶盖抿了一口茶,“你先下去吧,我还有些公文要批。” 我点了点头,“那好,你还是看公文要紧,不然过几天成亲也念着公文就不太好了。”我顿了顿,提步要走,“那我便不打扰了。” 出了门右拐,进了一条长廊,方才几个挂灯笼的宫女太监早已不见,只留了一排排挂地十分整齐的红灯笼。那红色有些刺眼,我看了一会儿便觉眼睛干涩难忍,三日之后便是墨晨的大喜日子。皇宫之中办喜事自然要比平民百姓要铺张些,届时这皇宫之中想必也是十分热闹。 ------------ 33 人生多寂寥 回了自己的寝房,我双手托着下巴,手肘撑在书案上,想了些事情。墨晨成亲后我该何去何从,自然是不能再跟着他了,他有了家室便会以家为重,又怎会顾得上我。就算他那娘子不介意让我整日跟着她的夫君,但是我作为一个情操高尚的白鼠又怎能破坏人家家庭和睦呢?传了出去可是要被鼠族千万同僚笑话的。于是,为了让墨晨的家庭和睦以及让我在鼠族还有立足之地,我决定要另寻一个可以养我的人。 首先,郢昊这小子要排除在外。思来想去,觉着重生为人的这些时日也没认识什么人,实在难以找出一个心地善良到可以任我白吃白喝而毫无怨言的。 就在我十分失落之际,我想到了一位仁兄,正是那个送了我龙凤呈祥玉璧且还请我上酒楼吃饭的男子! 虽说他长得比墨晨差了点,看样子地位也没有墨晨高,若是论琴棋书画,以他的那形势来看,也应该是一窍不通的。但是,重要的是,他有银子,有银子还不能说明什么,至关重要的是他花银子从来不心疼。于是,我心中的不二人选便是他了。 待找个时间再出去会会他,与他套套近乎,打好关系。不过,也得找个时间与墨晨谈谈,也顺道提前告诉他一声要离开的事。不然突然就说要走实在不厚道。 墨晨这几日忙着自己的人生大事,整日不见踪影,以前还可在饭桌上见着他,但是这几日他连吃饭都不准时,只遣了身边的太监过来让我先吃。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几日不是忙得连用膳的时间都没有,而是被皇帝和她母后叫了过去一起用膳了。我想,大抵也是讨论墨晨的人生大事罢。 眼看这墨晨的婚期便是明日,雨墨宫愈加热闹,红绸红灯笼红烛,入眼便是喜庆的红。人间办喜事和鼠族也差不多,都要行三跪九叩之礼。唯一不同的是,鼠族的妖精们办喜事的时候还有一个不能缺少的环节便是踩猫皮,寓意着日后平平安安。但是我有严重的惧猫症,恐怕日后成亲时不敢踩猫皮的。这个问题娘亲也表示过,要是等我成亲,那个环节便免了罢。 我在到处张灯结彩的雨墨宫无目的地散着步,来来往往忙碌的宫女太监与我行了微微的点头之礼后便匆匆擦肩而过。 之前墨晨忙公文没时间陪我还有一个郢昊整日在我身边想着法子逗我开心,我说一他便不会说二,日子过得还算有些清闲。但是,郢昊这几日也不见踪影,我实在无聊得慌。 小仓自从结识了那只同僚后便一直冷落我,几日难得见上他一面。我叹这样的人生太寂寥,停了脚步抬头看看天,也快天黑了,便不想继续走下去。我不想走下去的另一个原因是,再往前便是墨晨的寝房。 一边往回走一边幻想了一下他寝房现在的摸样,该是十分喜庆才是,红绸悬梁,两只龙凤大红烛并燃,床榻上放的是龙凤被褥,床架上悬的自然也是龙凤帘……而若没有想错,此时他还在试着明日的大红喜袍,一张温润如玉的脸被这红光映得几分腼腆几分喜色。 回了房,桌上已摆了一些饭菜。这是我吩咐的,既然在膳房也是自己一个人吃,不如在自己房中一个人吃罢。还免了要走到膳房的那几步路。 用了膳,我便遣了两个宫女为我打水沐浴。好好地泡个澡便好好的睡一个好觉。待过了明日,我便要离开这皇宫。本来想着提前与墨晨说我要走的这个事,但因这几日一直没见着,便一直没机会说。反正我的去留墨晨也不大关心,自然不会觉着唐突,所以,还是走的时候再说罢。 在宫里沐浴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水温恰到好处,澡盆十分之大,容下我之后还绰绰有余,水面浮了些花瓣,芳香宜人。三个月前在瑭鑫的宫里我也享受了一个月的如此待遇,只是那时并不觉着有什么好,因为澡盆实在太大,连在里面游泳都不在话下,旁边还站了一大群宫女盯着我看,洗的我浑身不舒服。 洗了一会便听到了隐隐的笛声,我静下来细听,这笛声甚是好听,不急不缓悠扬婉转。我出了澡盆穿了衣裳便往外面走,若是没猜错,此时墨晨该是在那亭子中。 还未来得及梳理的头发湿湿嗒嗒地搭在肩上,十分狼狈,没想到我就以这种形象出现在了墨晨面前。 亭中奏笛的紫衣男子停了下来,抬眸看我,唇角微微上扬。我走了过去,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与墨晨独处。过了明日,他成了有妇之夫,新婚之初自是寸步不离自己那娇俏的小娘子的。 “怎么头发这般湿也不擦擦?”他上前一步,将我耳边的一缕湿法挑到肩后。 “方才沐浴后就忘了。”我抿了抿唇,这个动作对于明日就要成亲的他来说有些逾矩了,也难怪我会因为他这个动作而心跳漏了一拍。 “那你等我一下。”他说。 未等我开口,他已经与我擦肩而过。我的视线落在石桌上那一支十分精巧的竹笛上,隐隐觉着与他说离别有些伤情。我过去拿起那支竹笛,近处端详了片刻。是一支世间少见的笛子,无论是材质还是做工都是上好的,这样的笛子配上墨晨这样的人,便觉着十分合适。 苍弦的那支笛子我也盯着看过,亦是十分精致,觉着那笛子与他也很是般配。只是,不知道这一世的他还喜不喜欢奏笛…… 面前多了一条柔软的襦帕,这种襦帕易吸水,是专门用来擦头发的。“将头发擦干,莫要再感了风寒。” 我放下笛子,接过他手上的襦帕,道了句,“多谢。” 他绕过我在石凳上坐下,切了一杯茶放到我面前,再为自己切了一杯,慢悠悠地放在唇边浅尝了一口,看着我:“今日又是出来看夜色的?” 我一边抹着头发一边坐下,“不是。”顿了顿,“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他放下茶盏,“那是有事?” 我停下手,视线落在手里手感十分舒适的襦帕上,“是有那么几件事。” 他轻笑,“那还真多。” “我知晓你十分的忙碌,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今日我倒是清闲得很,你慢慢说罢。” 我端起了面前的一杯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既然他有时间我便先酝酿一下该怎么说。墨晨从凳子上起来,走到我后面,顺手拿了我放在桌上的襦帕,捻起我的一缕发擦拭。我微微怔愣,身子突觉僵硬。 背后传来他富有磁性的声音,似有些无奈而又有些温存,“这么大个人怎么连擦个头发都不会?” 我僵了有那么一会,只觉身后那人捻了我的发又放下,再捻起一缕发,如此循环。 过了片刻,我僵硬地开口:“明日就是你大喜之日,在此我提前祝你与未来夫人白头偕老、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他蓦地停了手,并没有回我我的话,只一下便又继续捻起我的发。 我顿觉气氛有些尴尬,便想着说别的话题,方才他说今日十分清闲,恐怕他说的是今晚不打算睡了。我干笑一声,“呵,想必你今日定是会高兴地睡不着。” “没甚值得高兴的。” “为什么?”我问,“成亲不是一件人生大事么,遇上人生大事任何人都该是高兴的才是。” 他沉默了片刻,“若不是与自己心爱之人成亲便算不得人生大事。” 他方才的那句话我听得不大清,因为他突然放低了声音,我问他,“你方才说了什么?太小声,我没听见。” “头发干了。”他将襦帕放到桌上,走了几步做回了我的对面。但是刚才他说的那句绝对不是‘头发干了’这句话。 “你方才说了甚?再说一次罢,我没听见。”我十分期待地看着他,只因为觉得错过了一句很重要的话。 他端了茶盏喝了一口茶,瞥我一眼,“你这般迟钝,与你说了你也不会懂。” 迟钝这个词我是十分反感的,不知是不是听多了墨晨说觉着已经习惯了,还是我看淡了世事已对人世间的是是非非毫不在乎。便十分大方地忽略了墨晨说我迟钝这件事。 “既然你觉着那事我不懂,那我就与你说一件你和我都懂的事好了。” 他拿起桌上的笛子用指腹在笛身摩挲,微垂的眸子映着那一支泛着幽光的笛子,“说吧。” 我抿了抿唇,酝酿了一下情绪,一本正经道:“我要离开。” 他用指腹摩挲笛身的动作蓦地停了下来,抬了眸看我,那一汪千年深潭般的眸子有一丝黯淡之色滑过。 我继续说:“每日在这皇宫之中也甚是沉闷,我生性喜好自由,总不能在这里过一辈子的。” 他握紧了手中的笛子,视线从我身上移到了旁边,嗓音有些低沉,“我不是给过你令牌么?若是觉着宫里闷的话那便出去走走。” ------------ 34 花烛·洞房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突觉有些难以开口,“我是要去别的地方了,还有些事要办,一直在这宫里耗着也不是办法。” 我从怀里掏出那块令牌递到他面前,“这个还是还你罢,以后我也用不着了。” 墨晨没有伸手过来接,我便放在了他面前的位置。气氛不知何时又变得尴尬,我挤出一个干涉的笑:“其实我也不是明日就走,待你成了亲,第二日我再走。” 他起身,握笛的手别在身后,冷冷一句,“随你。”便径直走了。 我顿觉一股冰凉,愣了片刻,看着那块雍容华贵的令牌,现在觉着它也不是那么值钱。秋日的夜晚有几许凉意,月色如霜,银色的光铺在地上便觉着一阵寒意。我起身,提步向着寝房走去。 第二日,雨墨宫反而清静了不少,没了平时来来往往忙碌不停的宫女。皇子娶妻都是要在主殿举行仪式的,所以,现在宫里的人该都是在主殿那边才是。 平时我是个很爱看热闹的人,但是今日这趟热闹我却没了兴致,心里有几分害怕看到墨晨与那位娇俏的小女子在万人瞩目下并肩携手共踏红毯的场景。说不清道不出的感觉,心里酸涩得很。 郢昊今日总算出现,他知道我此时心里一定很难受,是专门过来安慰我的。说了几句,“你放心好了,待殿下迎娶你的时候,一定比这排场更大。”“我看那丞相家的千金也没你好看,我觉着吧,殿下以后还是会宠着你多些。”“你只管放一百个心,既然殿下说了要收你入宫,那一定会做到的。” 我恍恍惚惚地听着,郢昊还不知道明日我就要离开了。我亦不想与他说,若是与他说了很多东西又会说不清,倒不如日后他慢慢明白过来。 今日宫中侍卫的事也特别多,郢昊是偷空溜过来的,他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走了。雨墨宫中的御厨也不在,都忙着为今日的筵席大展手脚,怕是忘了我这个还在饿着肚子的小罗喽。中午我只吃了些肉包子填肚子,晚膳又成了一个问题。 在雨墨宫寻了一圈后,我找了些喜饼填了一下肚子,端着喜饼的宫女说若是我不够吃还可以再叫她端一些来,真是大好人。 小仓实在讲义气,在这种我要用一大推糕点来当晚膳的时候竟然捧了一只烧鸡过来给我吃。 “就知道你还饿着,这个给你。”化作人形的小仓在我对面坐下。 我啃着他给我的烧鸡,心里却觉着这烧鸡的味道没平时的好,“小仓,这烧鸡谁做的,怎么味道不怎么样。” 小仓斜着眼撇我,“是你的心情不怎么样吧。” 我咽下一口鸡腿肉,干笑一声,“哈,我心情大好。” 小仓切了一杯茶给自己,“我看着你脸上写着难过。” “难过?”我继续干笑,“我可不记得最近有什么事是让我觉得难过的。” “你就承认吧,连我都看出来你不高兴了。”小仓的语气很是自以为是,让我很是不爽。 我点头,“你说对了,我确实很难过。找了这么久的苍弦还是没有一点头绪,我十分难过,十分伤心,十分痛苦。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小仓用鄙视的眼神看我,“那你就慢慢难过伤心痛苦吧,我要走了。” 小仓起身要走,我叫住,“你要去哪?” “当然是去吃大餐。” 我眉心一个舒展,“要不把我也带上。” “我是要去墨晨的婚宴上吃,若是你要来我倒是不会介意。” 我乖乖地坐好,继续啃着那只味道不怎么样的烧鸡,“你去吧,晚上给我带点就行。” “那我走了。” “走吧。” 吃了烧鸡后,我也没事可做。因决定明日要走,便寻了一块包裹布简单收拾一下,带了几件换洗的衣裳,还有前些日郢昊送的珠饰,虽说不是很多,都是与我出宫的时候买的,但是零零碎碎加起来还是可以换些银子。 想到明日我要怎样出宫这一个问题,我又立即想到了那块昨夜我放在亭子中的令牌,墨晨并没有拿走,不知现在还在不在原地。 我出了门,向着那个亭子走。一路上那红灯笼的光有些刺眼,比那天上悬着的月亮还要刺眼几分。我加快了脚步,只想快些拿到那块令牌便回房。 那亭子还是那般冷清,桌上的东西已经没有了,大抵是今日一早有人收了去罢。 我站在亭子外,并没有走进去,站在阶梯前看着那张石桌发愣,昨日墨晨拿了襦帕为我擦干头发,因他在我身后我并未看到他的表情,如今遐想一番,该是微微携笑还是十分恨铁不成钢的严肃呢? 身后一阵脚步声,我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墨晨,蓦地转身,看到的是一个黑影。那黑影飞快上前捂住我的嘴,小声说:“不准叫!” 我十分无奈,他都把我的嘴捂住了我还怎么叫。待他看清楚了我,便松了手,“原来是你!”语气十分惊讶。 我没缓过神,印象中好像没认识一个喜好蒙着脸到处走的人,“我们认识?” 他扯下了那个黑口罩,指着自己说:“是我啊。” 我认了出来,正是那个我想去投靠花钱不心疼的仁兄。我问:“你这……一身装扮是……” “实话告诉你,我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办的。” “什么事?” 他看了看四周,“我是来接我娘子回去的。” 我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 说起此事我想起了前些日他与我说过,他与心爱的女子情投意合,却因为有恶霸棒打鸳鸯才导致他与心爱之人不能相守。如他这般,我推测了一下,那恶霸定是将他心爱的人卖到了这宫里头,当宫女来了,所以,他此次来是要将他心爱的人接出去的。 我想了想,“要不,我帮你。” 他拍着我的肩膀,十分感动道:“兄弟,我记住你了!” 于是,我便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在这雨墨宫里寻着他那被卖到宫里的心上人。只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心上人竟然是在墨晨的寝宫里。 到了这个地步有一个问题必须得确认,“你的心上人到底是谁?那个恶霸又到底是谁?” 没等我说完,他已经将门口的两个侍卫劈昏了过去,推开了墨晨寝房的门。 “你……”他对我做了一个噤声手势,我便没再继续出声。我往墨晨的寝房里探了探头,嗯,果然装潢与我想象之中没甚差别。红绸悬梁,十分喜庆。 在我还在研究那两只龙凤红烛到底有多大多高的时候,那黑衣人已经把坐在床榻边沿蒙了红盖头的新娘子一个手刀劈昏了过去。 我大惊,但是不好叫出来,便放低了声音道:“你这是作甚?” 他掏出一个事先准备的黑色大麻袋,将怀里昏过去的人儿套进了麻袋里。我大彻大悟,他心上人就是墨晨的未来夫人!而那个恶霸便是墨晨! 我想,若是墨晨知晓我和着外人将他的新娘子偷走的话,不知他会怎么恨我。到了这个地步,我十分有必要站在墨晨这边,不然日后我以何颜面见墨晨。我对着那个背上麻袋正准备走的仁兄道:“等等!你这样带着人跑你以为你能出得了皇宫?” 他回头看我,“这你放心,我是随着家父一起来宫里参加宫宴的,待宫宴散了我便与家父一同做马车出去,我只要把她藏在马车后面就行。” 果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这麻袋里装得是一个弱女子啊,怎么经得起他这么折腾!我实在看不下去,“只是,你这样走了,若是等等有人进来发现新娘子不在了,自然是会到处找的,若是查了出来,你要作何解释?” 他思考了片刻,点头,“你说的极对。” 他放下肩上的麻袋,我以为他要改过自新从新做人,便觉着他还是个可塑之才。但是,他过来只是点了我的穴位,而后,将麻袋里的女子的喜袍解了下来。 我动弹不得,一双眼珠子看着他将那喜袍往我身上套,心里大喊不妙,“你……”还没等我继续说下去,他便速度极快地点了我的哑穴。 现在的我便只有一双眼睛是可以在眼眶里转动的,那位仁兄实在不够道义,好歹我在立场上也是他的同僚,他竟然这般待我,实在不厚道。仁兄把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动弹的我移到床榻边坐下,将红盖头往我头上一盖,我便连东西也看不见了。 我欲哭无泪,他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说:“兄弟,辛苦你了,上次你那块掉进池子里的玉璧我找过了,就值五两银子,这次你帮回我,就当是还我那一百九十五两银子的人情。” 我只知人心难测,表面上那般花钱不眨眼的人却为了五两银子下了那池子,如今还要我还债来了。 过了片刻变没了声音,我想那位仁兄已经出去了。 ------------ 35 独处·同榻 ------------ 36 离开·启程 ------------ 37 随遇而安 ------------ 38 樰姬·朱邢丹 ------------ 39 绯尘·偶遇 ------------ 40 倾国倾城 ------------ 41 佛门清净 ------------ 42 白衣如雪 ------------ 43 生死相许 ------------ 44 镜花水月 ------------ 45 殇离别 ------------ 46 风月无常 ------------ 47 表白 ------------ 48 紫仙剑·弥虞山 ------------ 49 旧人重逢 ------------ 50 故人心不变 ------------ 51 金玉良缘 ------------ 52 雪花纷飞 ------------ 53 同甘共苦 ------------ 54 54 ------------ 55 55 ------------ 56 军营 ------------ 57 决战沙场 ------------ 58 一往而深 ------------ 59 生死同命 ------------ 60 咫尺天涯 饭后,我特意藏了几个包子,想着等一下遇见小仓的时候就用这几个包子向他解释。就算他不看我的面子原谅我,也会看在这几个包子的份上原谅我的。 墨晨说:“今日我们暂且住下,明日再走。” “那明日我们要走去哪里?” “去了你便知道了。” 墨晨将我安顿在一家客栈后便走了,我没问他要出去做什么,反正他说过晚上会回来。 其实对于去哪里我不太在乎,因为我也不知道苍弦在哪里。只能大海捞针地去找,走到哪里算哪里,或许有一天在某个地方就撞上了。虽然苍弦已转世投胎,但是我在他的魂魄上施了觅魂术,有了觅魂术,找到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当时我对他施觅魂术也是为了能在他轮回转世后找得到他。觅魂术是鼠族的长老们才可以练的术法,我不是鼠族的长老,但是这觅魂术的功能着实诱人,我便偷偷地学了那么一星半点。但是学得不怎么精,以至于我现在还在追悔莫及。 若是我当初再多下点功夫,将觅魂术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那被我施了觅魂术的人,在千里之外我都能感应得到他在何方。但是偏偏我这个术法废柴就是会那么一点,对苍弦施了术后只要他离开我十里之外,我就完全感应不到他。 追悔啊,不免感叹一番,术到用时方恨少! 对于被我施了觅魂术的事,苍弦该是知道的。那一晚,我趁他睡着了,潜进了他的房中,幻化出人形,结了一个术印,念了一段术语,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便有一点红色荧光,只要将这点荧光植入他的脑门,即使他投胎转世,只要他不灰飞烟灭我便我便可以在十里的范围内感应到他在何处。 我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红色荧光点在他的眉心,直到红色荧光黯淡下去,那是进入了他的魂魄了。 我松了一口气,正想着变回原形再悄无声息的潜出去。床榻上的人缓缓挣开了眼睛,柔声道:“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我做贼心虚,心跳脸红什么的剧烈反应,“呵呵,呵呵,我睡不着,想着来找你聊聊。” 他双手撑着床起身,靠在床头,眉梢挂着浅浅的笑:“那你说,要聊什么?” “呃……那个,我,我今天在悬崖看见了一只灰鼠,跟我长得特像。” 他笑了笑,“你说你一只白鼠跟灰鼠长得哪里像了?” 我第一感觉是自己刚才语无伦次了,“呃,我指的眼睛像,眼睛。” 他信以为真,“哦?原来这世上还有一只灰鼠的眼睛是如你这般好看的。” 我摸了摸鼻子,点了点头。 我与他的回忆太多,在一闲暇时间随意地发呆便可有无数熟悉场景浮现在脑海。可惜,这些场景如今恐怕也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与苍弦来说该是上辈子的事。人死后在奈何桥上要喝孟婆汤,喝了便可忘记前尘往事,我只希望他没有喝。 或许是真的太空闲,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小仓去了,那小子该是很饿才会去偷人家糕点的,也是可怜的紧,在宫中每日大鱼大肉惯了,出了宫怕是吃了不少苦。想到此,反正现下也有空,还是出去找找他罢! 落日残阳的光透过窗子透进来,有些灼眼,我起身去将窗子关上。 我向着窗子边一只盯着我看的东西打了个招呼,“小仓,好久没见,你过得可好?” 窗子上的老鼠跳了下地,然后利索地爬上桌子,我立马将中午藏着的几个包子来出来,放在他面前,柔声道:“你一定饿了,来,吃几个包子。” 他不屑一顾,将脸一偏,“哼,别以为几个包子可以让我消气。” 我就是打算用这几个包子让他消气,“小仓,你听我说,我之所以不帮你是坚信以你这般高大威猛,玉树临风,风流潇洒,能屈能伸,世间该是没什么能为难你的,所以,那个小喽啰对你来说绝对是小菜一碟,这不,你不是在他手里逃脱了嘛。” 他回过头来,抬起了那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你说的虽然不完全对,但是也差不多了,这样说的话,你还是可以原谅的。” “所以,你原谅我了?” 他捧起包子就啃,“嗯,差不多了,晚上在来几只烧鸡就够了。” 我瞟了他一眼,你这么小的身子能吃得下这么多么?撇开吃的这个问题,我问他:“你在皇宫中不是好好的吗,为何要出来?” 在解决了一个包子后,他咂了咂嘴,捧起了另一个包子,长长的尾巴在桌子上扫来扫去,“在皇宫中活了三百年,也该是时候出来闯闯江湖了。” “好志气。” “还有一件事。”咬了一口包子,咽下去他才说:“皇帝知道你逃跑了。” 我大惊,他知道了?!但是冷静想想也是情理之中,他早知道我想要逃,突然发生大火,而我突然消失,若是随意翻翻灰烬,没找到我的尸骨,那也只能想到我逃走了。 “那他可有什么举动?”我问。 又成功解决了一个包子后,小仓说:“不知道,你走之后,我也走了。” 我思考了片刻,我尚在皇宫之中时,他待我很好,一有空便过来陪我说话逛御花园,说话时也放柔了语气。或许真心或许假意,帝王之家的人对自己后宫的女子都是喜新厌旧的,也许,再过些日子他便会忘了我。 我有愧于他,虽说不是始乱终弃,但是毕竟是我招惹他在先。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我回过神来,使了一个眼色让小仓躲起来,小仓便抱着一个包子不情不愿地下了桌子,躲到了床底。 我提步去开门,门口站的是店小二。 “公子,与你一起的那位公子出门前吩咐小的要在这个时辰叫你下楼去用膳。” 我微微动容,原来他早预到我这个时候会饿,“那他可还说了别的?” “那位公子还说会晚些回来,让你先吃。” 我点头,对于墨晨的考虑周到非常满意,不枉我在山洞为他解毒,之后又对他不离不弃决定继续跟随他。 考虑到要为小仓接风洗尘便叫了店小二将饭菜端到房里来。那一餐,小仓在吃了三个包子的情况下还帮我解决了两只鸡一条鱼,直接造成他腹部不寻常的拱起。我感叹他弱小的身躯竟有如此大的容量,再看看桌上差不多空了的盘子。如果墨晨回来的时候问我有没有给他留点,我到时要怎么说? 用了膳后,还继续闷在房里等到有睡意的话着实是漫长了点,所以,我决定要去大街上散步。小仓实在是走不动,所以我没要他一起来。 街上的夜市热闹的很,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在灯笼下泛着幽幽的光,还处在垂髫的孩童拉着大人的手往摊边一站,一双小腿又蹦又跳,吵着要买那个呲牙咧嘴的泥人。大人们哄着说,那个是妖怪,不能买的,买了会吃人的。小孩童心里害怕便不再吵闹了,又拉着大人的手去了别的地方。卖首饰的老妪在吹着自家的手镯是什么什么上好的材料做的,价格也要比城里的哪家哪家便宜多少,戴在你家娘子或者心上人的头上保管好看。 我就在这街上走着,只看不买,墨晨给了我吃住,但是没给我银子。当看到那些琳琅满目的东西,虽说活了五百年早该看淡这些身外之物才是,但是心里还是痒痒的。 小时候娘亲带我去参加鼠族的庆典时,我也曾拉着娘亲的手到处逛过,娘亲宠着我,我要的她都买,但现如今我身无分文。 不知何时脑海里蹦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我拉着墨晨的手,指着那些玩意儿说:“墨晨哥哥,我想要那个!” 不知道会不会被他鄙视。 买花灯的年轻女子在我的目光扫到她时羞涩地低下了头,粉嫩的脸上多出了两朵红晕,那一双低下去的眉眼抬也不是低下去也不是,雪白的牙齿轻咬着水润的红唇。我至多看了几眼,便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我想,是本公子这张脸太好看,惹上了桃花了。但是转念想想,如果她倾慕我的话,送个花灯给我总该是舍得的。 台词我基本想好。一过去就夸她长得美如天仙的云云,再来就是说这花灯如你般好看,见花灯如见人,不知姑娘是否愿意赠一个花灯于我,好让我做个纪念。 刚要提步往花灯摊走去,那娇俏的女子一抬头,我愣住了,下一刻便转身向着街道的另一边走了。心里念着,还是散散步就好,散步就好。实在是说不出美如天仙的话来,若是说了我怕会遭天谴。 逛了一些时间,有点乏了便想要回客栈,想必墨晨也该回来了。 一个抬头,这是哪来着? 旁边的老妪喊着,“公子,过来为心上人挑一件首饰吧。” 我看过去,那老妪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出来摆摊维持生计,实在不容易。看她热切希望我过去看看的眼睛,我实在不好意思提步走人,所以还是过去看看吧。 也只能是看看,谁叫我身无分文呢。 我拿起一支青玉簪观摩了一下,对着上了年纪的老妪说:“这个真漂亮,可是……” “若是喜欢的话就买下吧。”声音是很是熟悉。 我偏头,看到的是站在我旁边的墨晨,他已经往怀里掏了些银子递到老妪手里。而后,又问我,“还喜欢哪一件,一并买回去罢。” 我摇了摇头,“一件就够了。” 说这话我当真想要打自己嘴巴,什么叫一件就够了,不够!就算不是自己要,但是起码日后还可以拿到当铺去换银子花,哎,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步。心痛,非常痛! ------------ 61 一树桃花千朵红 ------------ 62 执念·魅 ------------ 63 貊纭·成魔 ------------ 64 劫难过后 ------------ 65 残阳如血 ------------ 66 灰飞烟灭 ------------ 67 碧落黄泉思君处 ------------ 68 情至深时许生死 ------------ 69 仙灵珠·成仙 ------------ 70 一段风月两生缘 初看本文的时候,我便有一种惊艳的感觉。看作者专栏,发现作者还算是个新人,却令人意外地拥有不俗的功底,文笔老道,情节构思也好,行文节奏适当,剧情安排合理,此文堪称古言佳作啊! 行文时,作者是从女主——一只修炼五百年却一朝变为孤魂的萌呆二货白鼠精的视角出发,用第一人称写作的,并且写得非常成功。众所周知,第一人称的文是最难写的,很多大神都不敢轻易尝试,而作者能够对此运用自如,语言表达上毫无滞涩之感,颇见其功力! 在人物性格方面,女主的萌呆本性体现得非常到位。若是普通人表现如此,自是会让人感觉太过做作,难以接受;但是,一只白鼠精这般表现,却不仅不会让人产生这样的感觉,还给文章平添了几分趣味和喜感,也让剧情变得顺理成章。 在语言方面,本文不乏幽默之笔,也有言简意深、耐人寻味之处,遣词用句都非常贴切,读之,毫无堆砌辞藻之感,流畅之至。 人物关系设定方面,作者选择了最具话题性的三角恋。白鼠精借人尸还魂是为了寻找前世所爱,却在寻人的过程中邂逅了腹黑皇子墨晨,并与其一路同行,一起经历过数次艰难坎坷,而两人之间的情愫也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然而起。暂且不论墨晨是不是白鼠精前世所爱的苍弦(我个人猜测八成不是),这一场爱恋都会成为两人记忆中不可抹去的部分。 在文章性质方面,作为一篇糅合了武侠、仙侠等多种元素的古言文,本文自有其独特的吸引读者之处。作者在描写白鼠精的一些动作、语言以及心理活动时,运用的能够显示出她鼠族特征的词句,既增加了喜剧效果,又使得文章特色鲜明。 目前,作者只发文到第二十九章(不到九万字),综观这一部分,只是写到了白鼠精与墨晨相处的初级阶段,远未达到文章的高.潮部分,所以,对于情节方面我就不多说了,大家拭目以待就好,相信后面会更加精彩。 对于本文的男主,作者已经点明就是墨晨,对此我表示支持(开始站队了\\(^o^)/~),腹黑与萌呆就是绝配啊,有木有?在第二十五章中,看到墨晨为女主下厨的时候,我就心水得不行了。这男人,要财有财,要貌有貌,身份尊贵,武功高强,还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简直没得挑了。虽然他老是冷着一张脸,但是面冷心热的人才最可贵啊!挺他! 不知道后续的情节会怎样发展,看样子没有三十万字应该是完结不了的吧,希望作者继续加油,保持现在的激情和热情,将本文完美收官! 皮埃斯:提一点小建议,文中错别字有点多,作者在以后修文的时候可以注意一下哈! 再皮埃斯:发现此文对我而言可以算是一个意外惊喜,所以果断收藏了! 非法聚会长评铺 by豆子 ------------ 71 番外之凡心未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