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零一】从头开始 鲜血,疼痛。 精致小巧的闺阁中,高脚楠木床上,丝滑的锦被下的女子骤然坐起身来,脸色白如纸张,豆大的汗珠划过脸颊在线条优美的下巴处滴下,双手使劲按在左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张璃颤抖着将手举到眼前,狠狠地松了口气,没有血,没有血。 被噩梦惊醒,了无睡意,张璃拖着惊恐之后一身疲软的身躯到圆圆的小木桌边坐下。桌上的紫砂壶还有些许温度,丫鬟婆子们还是没有偷懒的。 给自己斟了杯茶一口饮下,张璃一边轻抚胸口一边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她又活了过来,又到了两年前。 重生了一次的她现在很确信,没有什么感觉会比死亡让她更绝望。金属穿刺过腹部的感觉她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先是难耐的疼痛与冰凉,然后便是喷涌出的鲜血带来的灼热。那种烧灼让她根本没有察觉自己软倒在地上,捂着腹部的手像是从水里拿出来的一样,满手的湿意却是刺目的红色。 又使劲儿掐了掐自己的手,有痛意,张璃全然放下心来。她死之前,已经麻木掉没有任何感觉,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睁着的瞳孔。而现在,这具身躯柔软年轻,而且很温暖。 按理来说,她作为一个穿越女,不应该仅仅两年时间就死于非命了。可是事实上,她就是莫名其妙就被当今摄政王杀死,罪名是叛党共犯。 那个男人和他身边的侍卫一样,满脸的冰冷与睥睨。 不期然那张让她无限花痴过却更无限恐惧过的脸浮现在眼前,她不由得浑身颤抖。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与叛党扯上关系,但是也是想得明白自己上辈子是自己作死的。因为觉着自己这样一个穿越成书香大家的庶女的穿越女一定能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所以哪怕向来算不上聪明,却想尽一切办法惹人注意,脱离家族,最后……死于非命。 三天前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刚刚穿越到张府二房庶女张璃身上时,她就已经告诉过自己,这辈子安安分分默默无闻,好好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庶小姐,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就好。 其实张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忠孝礼义根深蒂固的爱惜羽毛的家族,又怎么可能真的像那些小说中一样对她这样的庶出不屑一顾,进而虐待折磨呢? 她不敢再去追求什么所谓的平等自由了,她现在怕死,而且怕得要死。 回到床边,蹬掉绣鞋,张璃重新躺回到床上,数着床顶鹅黄色的帷幔上的祥云花纹直到睡意昏沉,她才重新又进入了梦乡,好在这次她没有再继续做梦。 张璃的生物钟一向很准,第二日早上辰时刚到,她就醒了过来。已经在一边候着的丫鬟注意到床上窸窸窣窣的动静,赶紧上前撩开床幔,低声问:“姑娘,您醒了。” “嗯。”她淡定地扶着丫鬟的手臂起身,自己取过一旁的衣服换下。 这个小丫鬟叫秋锦,倒是和张璃所崇拜的某个辛亥女杰同音,只是本人却是个柔柔怯怯的小姑娘,也才十六岁,尽管比如今的张璃大两岁,可是却是比不得她曾经的年纪的。虽然上一个两年里她就已经习惯了小丫头对她的恭敬,可是随意使唤这样一个小姑娘,她还是不太习惯的。 因着张璃今日在月白色百褶裙外套了个翠绿烟纱,所以秋锦给她挽了发髻后给她别了只翠玉簪子,一颗小小的吊坠随着她的动作晃悠悠的,将才十四岁的娇美可人的张璃衬托地更为惹人爱怜,她对这张脸,一直是满意的。 张家太爷张林升曾经官至宰相,如今的张家大房张赋安,二房张赋宁皆在翰林院任职,颇受摄政王的重用。所以身为百年世家的张家,对自己的后代的管教要求也是比较严格的,无论嫡庶皆需进书院好好学习。 而她们这些闺阁小姐,每日的琴棋书画的课程也是不能少的。所以张璃每日早早起来去跟大房二房的夫人请了安后,便是同她的几个姐姐们一起,接受大房夫人李氏请来的女夫子的教导。 “小妹,你的风寒已经全然好了,没什么大碍了吧?”几个姑娘刚刚到了琴房落座,张璃旁边的姑娘就偏过头来问她。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一身云纹皱纱袍的女子当真是柔美得很。 这是二房的嫡女张瑜,与张璃同父,继承了夫人刘氏的样貌,如水般温婉可人的女子。她们虽然不亲,但是该有的关心还是有的。 张璃连忙点头应下,说没什么大碍谢过二姐姐的关心。 “小妹身子太弱,该多出去走走活动筋骨,强身健体。” 这下张璃眼睛亮了,女神说话了! 张璃自两年前穿越到张府以来,最喜欢的便是张家大房的嫡女张珺。这个张家大姑娘虽身为女子,却并无任何女子的娇气小气,虽然眉目清秀也是难得的佳人一枚,但给人的感觉更像儒士,清雅端方又有种近乎男子的大气坦荡,总让张璃不由自主的目光全被她吸引了去。 张珺已经十六岁了,张璃死之前张珺便早满十八了,可是即便到那时她也一直未曾婚配,这点张璃一直很不解。明明这么完美的姑娘,怎会还未寻得好夫婿呢。 “大姐姐的话,小妹知道了,今后定会好好锻炼着自己的身子的。”张璃张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仅簪了个白玉簪花的淡然坐着的姑娘,乖巧地点着头回答。 张珺注意到张璃过于火热的眼神,但也只嗯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 张璃更加乖巧地笑笑,下意识地看向另一边。果然,她那庶姐张玥一句话也不说,却噙着哀怨的眸子一直看着她。 张玥是大房莫姨娘所出,比张璃大不了一岁,或是因为同为庶出的关系,比较乐意亲近她,对两个嫡小姐有些畏怕与抗拒。每当张璃与她们单独说了话什么的,她就用那样带着哀怨与被背弃的目光看着她,仿佛无声的谴责,张璃一直压力巨大。 也不知上辈子张璃搬出了张府后,这姑娘是怎么活的。 还未多想,夫子便来了。 教她们琴的夫子也姓张,与张家还有些亲戚关系,她一来,几个小姑娘便认认真真地抚起琴来,不再多说话。 上辈子张璃刚刚穿过来什么都不懂,不出意外地用了失忆这个借口。所以她的琴棋书画,都是夫子从头教了的,倒是方便了如今的她,熟悉起这种生活来毫无压力。尽管不出众,但也是正常水平了。 闺阁女子的生活是很无趣的,张璃的一天就在抚琴与练字中度过了。用过晚膳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刚刚喝了杯秋锦递过来的茶水,一个有些发福的人影便出现在门口。 “福妈,你手里端着什么呢?”张璃轻轻转动着自己有些酸痛的手腕,看着这个胖胖的身影便有些撒娇般地开口。 张璃的亲姨娘在她十岁不到就过世了,福妈在之后就被派来照顾她,对她是真正地好,尤其对上辈子还“失了忆”的她更是掏心掏肺。 她上辈子一定要离府的时候是想福妈跟她一起走的,可是被她拒绝了,甚至她有些不能接受张璃离府的选择。 张璃上辈子因此伤心过,但是这辈子看见她的第一眼,她就释然了。福妈是张府的仆人,怜惜疼爱她这个失了亲娘的庶小姐,却是绝对不能接受自己照顾大的孩子意图背弃整个张府还一心觉得张府待她不亲善的。 让她现在来看,她自己也觉得,张府对她,确实够好的了。 “姑娘,去公主的宴请的新衣,绣房那边送来啦。当真漂亮得很,姑娘现在可要试试?”福妈的嗓门有些大,语气里掩不住的高兴。 可是这个消息,却让张璃一不小心连手里的茶杯都掉在地上,僵硬地一句话说不出来。 还好地上有毯子,杯子并未摔碎,秋锦赶紧拿帕子出来擦拭自家姑娘的手,却感觉到她整个手都在颤抖。 福妈也吓了一跳,将手中托盘放在桌上,几步上前问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张璃极力控制自己,慢慢坐在凳子上,怔怔地看福妈捡起地上的茶杯,拿帕子擦着毯子上的水渍。 她已然忘了上辈子刚刚穿过来没多久就入了一趟宫,原因是当朝唯一的公主芷阳公主邀所有官家小姐在宫中办赏花会。 她上辈子只激动着终于能见见传说中的皇宫,可是这辈子…… 张璃右手死命地扣住桌沿,指节已经有些泛白,左手又下意识按住左腹,那里似乎又在灼热地刺痛。她紧张害怕地几乎要吐出来。 她要见到摄政王萧夙了…… 那个亲手杀了她的人。 ------------ 2 【零二】再次初见 不论张璃有多畏惧抗拒,五日后,宫中的赏花宴如期而至。 其实芷阳公主突然办赏花宴的意思,虽然无人在明面上提出来,但大家都是知晓的,必然是皇太后的旨意。 现在在位的小皇帝才四岁,无需为他做什么打算,但是摄政王已经二十有三了,却一直未曾娶妻,正妃之位空悬倒还是其次,这可是位连侧妃或是小妾通房都没有的主,这几年以来皇太后已经是愈发焦灼。 有着这么个显而易见的含义,不论张府是否有意去争取这个王妃的位置,几个姑娘去赴宴的头面衣裙,都需要精心准备一番的。 绣房送来给张璃的衣裙,是一条桃红的暗花细丝褶缎裙,正是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秋锦一向知道自家姑娘是不会介意这些事儿的,所以早早就打算好了怎么捯饬主子。赏花宴当日给张璃梳了个垂鬟髻,因为珠花比较素,所以还簪了个蝴蝶簪提色。 “姑娘这样可真是漂亮,瞧这桃红的衣裙真是将姑娘脸色衬得更白了些!”福妈围着打扮好的张璃转了几圈,溢美之词脱口而出。 张璃无语地捏了捏拳,她脸色白那完全是吓出来的,可不是衣裙衬出来的。因为她一直极力掩盖,也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所以到了今儿个,秋锦和福妈都已经没有看出她的异常。 毕竟马车是进不了宫的,张府只备了两辆马车,也不故作低调,皆是上好的楠木做车架,车顶矗立尖尖的宝塔,四角上翘顶着个八角铃铛。 按先前安排大房坐一辆车,二房坐一辆。张璃是庶女,万万不能让人等的,所以早早在厅中等着大房夫人李氏和二房夫人刘氏领着她的姐姐们出来。 她已经不记得上辈子此时是个什么模样了,所以等到三个姑娘出现在她面前,真正有着眼前一亮的感觉。 张珺虽然依旧穿得素淡,但是那身金丝白纹锦裙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这裙子的腰束得服帖,但是裙摆和袖口都不大,干净利落完全是张珺的风格,何况对方还微笑着跟她点了点头,张璃已经完全被她所俘获。 张瑜的牡丹薄水长裙和头上的白玉步摇将她温婉恬静如水的气质显得淋漓尽致,而张玥的头面,比起她们着实差了些,不过依然是个年轻秀丽,惹人怜爱的女子。 张璃在心中撇了撇嘴,嫡庶之别,确实是无一处不彰显的,虽然她一直承认张府对待庶出子女确实已经值得做榜样。 “时间差不多了,进宫吧。”李氏环顾四位姑娘的装扮,甚是满意,便转向刘氏提议离开。 四个风格各异的姑娘跟着两位主母出了张府的门便要上马车,张璃和张玥都是必须最后一个登车的,所以当只剩她们两个在车外的时候,张玥又将那双锁着无限的哀怨与凄楚的目光投过来,好似在说,瞧我们两个都是庶出,连上车都得走到最后真是可怜。 张璃倒是没有什么感觉,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若只是一味抱怨自己的处境,只会觉得人生愈发惨淡。在这个世界礼教及封建的束缚如此顽固无法冲破,若心胸也跟着一起狭窄了而不自求开导,可不就得像张玥一样自己将自己弄得一副随时都不高兴的模样,哪怕她其实有吃有穿还有丫鬟照料。 张璃上了马车之后,刘氏问了几句她的身体这几日怎么样,是否还有不适。这姑娘身体太弱,先前因为一场风寒,居然病得几度昏迷,还发了许久的高烧,幸好脑子没被烧坏,醒来后还是那个水当当的小姑娘。 刘氏对自己的一子一女向来都是投入了自己的所有心血,严厉教导才学但温柔照顾起居,而对张璃这个庶女,倒也是不曾短了她一丝一毫更不刻意找她麻烦。 张璃的姨娘当初是刘氏的陪嫁丫鬟,有几分闺阁情意,当初怀孕时也从未托大对她有过丝毫不恭敬,她死得早留下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并没有什么威胁,所以刘氏对张璃多少还是有几丝怜惜。 张璃恭恭敬敬回答了她,心里确实还是升起了几分感激之意。她以前受小说的影响太深,到张璃身上的第一世,从来对刘氏是有偏见的,对她说的话只觉得虚伪。如今再次听到,真切得听出了几分关心。 “进宫之后,你们言行务必注意恪守礼仪,我张家女子,今日赏花宴无需大出风头。”刘氏坐在马车正中主座,看着一左一右两个姑娘,语气平淡但是带着些严肃。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张家并不需要一个摄政王妃,她们无需去吸引摄政王的注意,就当是个普通赏花宴即可。 张瑜和张璃闻言对望了一眼,皆听话地回答“谨遵母亲教诲”。 马车进了宫之后,宫婢带着众多大家闺秀们往御花园去,这些当家主母们便也聚在一起往另一个方向去,留这些小姑娘们单独玩耍。 大房夫人李氏未出嫁前是家中独女,也没有兄弟,所以今天就跟着刘氏一起,同刘氏的姐姐,如今嫁给定安公的定安公夫人凑了一桌,难得的像曾经闺阁少女一般,聊天逗趣去了。 张珺带着这几个妹妹进了御花园,仔细吩咐了一番,便在几个姑娘的招呼下离开了。张瑜见状也交代了几句便去找她的小姐妹去了,毕竟家中亲姊妹是天天见,但是闺蜜们平时也是少有机会见面的。 两年多前的今天没有任何人主动接近张璃与她打招呼,今天当然也不会有。她看看一旁挽着她的张玥,不难理解为何张璃都没有自己的挚友,她所有的时间恐怕都被这位庶姐给扒去了。 “小妹,可惜咱们不能坐同一辆车。刚刚同母亲姐姐来的路上,可吓得我一句话都不敢说。”张玥一手挽着张璃,一手抚胸呼了口气,好似刚刚经历了一场异常艰难的刁难一般。 张璃无语,张珺人那么好,李氏也是大户人家女子,从来也没故意甩过脸子,张玥何苦那么怕她们。她拍拍张玥的手背:“三姐姐,大姐姐她们人很好,你无需如此惊惧的。” 张玥闻言瞪大了眼睛,最后斜斜地瞥过来,显然有几分不屑:“小妹你这是怎么了。大姐和母亲是怎么样的人,我难道不知道么。” 听不进去……那就算了。张璃无所谓耸了耸肩,她并不在乎这个庶姐,她连自己都担心不过来。 这个赏花宴,摄政王萧夙是出现了的……而且这个男人的第一次出现就让她抑制不住胸腔的鼓动。 他的脸如刀雕刻一般俊美但是冷硬,眉毛都带着剑一般的锋利。他的身形高大,一身与龙袍几乎无二的华丽袍子,将他上位者的凛冽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他的薄唇微抿并无笑意,那双深邃的漆黑的眼睛,不带感情却沁着丝丝的冷意。 哪怕张璃如今怕他怕得要死,可是她还是必须得承认,他那张过于英俊的,似乎只存在于文字描述的脸,让她曾经心动难耐,更让她记忆深刻。 但是,恐怕她如今也再对他花痴不起来了。 张璃对上辈子短暂的两年的最后的记忆,是雕着繁复的花纹的房梁屋顶,而在此之前,就是萧夙看着她,那个如同看蝼蚁一般的,既冰冷无情,又不屑睥睨的眼神。 她的穿越是无数平凡的一天中某一个清晨起来的荒唐,并无痛苦。 而在那一天,她死了,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痛苦,却又带着死前的所有痛苦的记忆,又活了过来。这让她怎么忘得了。 又陷入恐惧的记忆的张璃死死咬住嘴唇,双臂不自觉用力想抱住自己的身体,直到听到张玥的一声痛呼她才反应过来。 “小妹,你怎么了。”张玥抽出自己挽着张璃的手,轻轻揉捏着小声抱怨。 张璃恍恍惚惚看了张玥一眼,她不敢见到萧夙! “三姐姐,你先在御花园里四处转转吧。我先去一趟茅厕,等会便去寻你。”说罢,不待对方反应,张璃提着裙子便匆匆离去。 她要躲开,等到要离宫时再出现。挑了条看着没什么人的小路,张璃加快了步子离去。 可是上天或许就是在跟她开玩笑。她还没走多久,就敏锐地听到了路那头传来的声音。 一个娇俏充满活力的少女的声音,带着些微的小心翼翼与撒娇,“王叔,您去一趟吧,这是皇祖母下发给芷阳的任务,您就可怜可怜芷阳吧。” 虽然没有听到有人回话,但张璃已经听出来对方的身份了,顿时一阵腿软,还未给她时间反应,那边已经看到了些微的人影。 走在前面开路的眼尖的小太监高声质问这道中间的人是谁,不辩雌雄的声音此刻在张璃耳中就如同催命符。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尽量控制着语气中的颤抖:“臣女张璃,叩见摄政王殿下,叩见公主殿下。” 然后便是窸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张璃甚至感到一道阴影笼罩在自己身上。 紧接着,她听到了那明明低沉好听,淡然至极却让她觉得寒冷至极的声音:“抖得这般厉害?抬起头来。” ------------ 3 【零三】刹那交汇 紧接着,她听到了那明明低沉好听,淡然至极却让她觉得寒冷至极的声音:“抖得这般厉害?抬起头来。” 是他。是萧夙。 跪在地上的张璃使劲眨了眨眼睛,想要将眼中的恐惧之意按捺下来,她默默告诉自己,一切已经重来,她不会重蹈覆辙。 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众人所见就是一个娇弱的少女,带着怯生生故作镇定的惹人爱怜的眼神。看得同为少女的芷阳公主都不由得心生柔意。 可是那一瞬间,走在一行人的中心的向来疏离淡漠的摄政王萧夙却不由得眼睑微颤了一下。 你会后悔的。 又是这句话。 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声音让萧夙不由得皱眉,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少女。她的脸色惨白,纤弱的身形因为伏低跪下而显得更加娇小。 “张璃?哪个张家。”萧夙漫不经心发问。 张璃抬头的时候,以为自己做好了一切准备。但是乍见面前这个身着绣金龙衮,头戴镶玉金冠,一脸漠然却难掩外露的霸气的男子时,她觉得自己舌头又要打结了。 “回,回殿下,臣女是翰林学士张赋宁庶出二女。”好歹还是把这句话理顺溜了,张璃默默松了口气。 “你在怕本王?” 虽是答非所问的一句话,但是张璃这次反应快了,赶紧谢罪,说是并非惧怕而是敬畏摄政王殿下。 萧夙怎么可能相信,他神色莫名地盯着张璃的瞳孔,那里带着明显的畏惧与闪躲。“你紧张过头了,究竟为何,可否为本王解释一下。” 虽然言语之中似乎只是好奇询问,但是由萧夙说出,带有明显的强势,甚至张璃觉得这句话带有威胁的意味。 她猛然想起萧夙杀她之前,因为她对于那所谓的罪行的否认,他曾经问她,若无异心,如何解释两年前一夜之间突然变了个人。 现在想来,难道他一开始就在监视她,一开始就知道她有问题? 那今天之后,恐怕她的过度反应又会让他对她起疑吧。可是这次,她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也没做,更没有谎称失忆,他什么都查不到的。 张璃本来狂跳的心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现在的她,只是个十四岁大门不出的小姑娘而已。 “回殿下,臣女紧张,是因为……”搜肠刮肚不知如何解释,张璃只犹豫了片刻便脱口而出,“臣女想去茅厕,但寻了很久都未寻到,所以……” 所以你懂的! “噗嗤”一声,本来还因为王叔莫名其妙对一个小姑娘关注而疑惑的芷阳公主忍不住笑出声来,偏头看自家王叔一副被噎住了的表情更觉得好笑,他这不是被这姑娘打脸了吧,想得太多…… “王叔,既然如此,芷阳陪这位张姑娘去吧。”有些怕萧夙迁怒这个少女,芷阳赶紧开口。 萧夙收回放在张璃身上的目光瞥了瞥芷阳带着讨好之意的笑,微微点头。芷阳赶紧上前扶起张璃,双双告退离开。 萧夙不由自主目送那个桃红色的娇小身影隐入树林,被茂密的苍翠交错的树枝完全遮挡,心里莫名涌上一丝空落之感。 他的目光一肃,惊诧于心中奇怪的情绪,他能肯定那并非出于自己的本意。 你会后悔的?萧夙拂开衣袖上刚刚掉落的树叶,慢条斯理提步离开。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芷阳是真正陪着张璃去寻了茅厕,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身为大兴唯一的公主,还是有几分傲气,甚少有谁入得了她的眼。但是这个张璃,先前让她觉得惹人怜爱不说,如今走出来揉揉小肚子轻呼一口气的模样更是让她觉得简直可爱无比。 “谢过公主相助。”张璃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言语轻快,完全不复先前在摄政王面前的忐忑与紧张。她生在二十一世纪,本来就并非畏惧皇权,只是害怕萧夙这个人而已。 “无事。”芷阳不在意地挥挥手,好不容易这个张璃入了她的眼,她有心与其结交,便也对身份不甚在乎。 “你该是第一次进宫吧?不如由本宫带你在宫中观揽一番。”芷阳并无姐妹,宫中也并无同年纪女眷,说到底还是孤独了些,遇到一个自己看得上眼的,下意识就想跟她多些亲近。 张璃有些惶恐,她也知道在这里,一国公主对一个庶出小姐邀约甚至是示好是极其不同寻常的。 芷阳瞥见她一副受惊吓的小媳妇儿模样有些失望,在她心目中,她一眼看上的人不该是一个胆小鼠辈。 “张姑娘若不愿就罢,本宫可差人引你去宴会上。”芷阳言语中的亲近之意褪去。 “谁说我不愿意!”张璃脱口而出,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捂了捂嘴,又规矩行了个礼,大方地笑着开口,“张璃求之不得呢!” 她看出来芷阳公主似乎对她有好感,虽然上辈子她没有这个殊荣,但是既然她有意示好,张璃觉得自己必须应承下来。 其一是因为她觉得芷阳公主的性子似乎有几分直爽让她欣赏,其二结交公主对她只有好处,就算她想安分当庶女,但是也不愿太过被动,不管可不可靠,有靠山总是要好些的。 芷阳公主这下满意了,心里挺高兴但还是别扭地端着几分公主的架子,推搡着张璃去她经常去的地方参观去了。 这厢张璃找到了新的小伙伴,那厢张家另外几个姑娘也三两成群聊得开心,连张玥也因许久等不到张璃而和几个庶小姐抱了团。 今日这些当家主母夫人们都在御花园边上的锦绣阁中暂作歇息,周围皆是茂密的花草树木,绿植幽幽,散发着春日的活力的气息,暖暖的风吹得人有些薰然。 李氏,刘氏和定安公夫人在小亭中围坐,悠闲地喝着茶,尝着桌上的新鲜瓜果点心,丫鬟们在亭外规规矩矩候着。 张家的小姑娘们,向来让李氏和刘氏觉得放心省心。所以难得有机会和姐姐凑在一起,刘氏并不多说家里姑娘的情况,反而是儿子张晋尉被拉出来一通好说。 “姐姐,今日怎么不见婉儿?”刘氏虽然开口询问,但还是有几分尴尬。 她姐姐嫁到定安公府,头胎是个公子取名赵平陵,二胎则是个姑娘赵安婉,比晋尉还小两岁。 赵安婉从小就爱跟在张晋尉身后,表哥长表哥短的,刘氏和定安公夫人都属意撮合两人,从小也不囿着赵安婉总爱去找张晋尉的性子。 可是晋尉从小聪慧异常,精通诗词歌赋,但却是个十成十的书呆子,整日只想着做学问,一心扑在了圣贤书上,对赵安婉……着实显得无情了些。 定安公夫人也只有赵安婉一个女儿,当真是从小宠着爱着,提着她脸上也是一脸的柔意:“婉儿那孩子跟她祖父向来亲近,前几日就陪着她祖父去霁阳春游去了,怕是要小半月才还得了。” “霁阳不是最近闹匪么?”刘氏闻言有些担心。 “庆王爷不是去了吗?何况那些山匪在山上从不下来,他们在城中不会受影响的。”定安公夫人对这事倒不甚忧心。 因为芷阳公主的邀约,她必须将家中庶女带过来,还是有几分气滞的,若不是因为想着可以见一见妹妹,恐怕她此刻不会这么轻松了。 想着女儿泪眼零零地问她“表哥为什么不喜欢我”的模样,定安公夫人真是觉得心疼极了,也禁不住主动问了刘氏:“晋尉那孩子是怎么想的,都十七了还未开窍么?” 刘氏揉揉眼角,虽然姐姐这话有些抱怨的意味,但是晋尉确实一点无心男女之事让她也有些担忧,所以她也并没有不满,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将婉儿接来张府中小住一阵吧。”一直默默听着的李氏突然开口,“她是弟妹家的表小姐,咱们家又那么多姑娘,也不会被人传闲话。” 也是,有着从小的情意,多些机会相处,指不定晋尉哪日就开窍了呢?刘氏连忙附议,直觉这是个好主意。 定安公夫人想着女儿那非君不嫁的模样,也未多犹豫便点了头,说是等赵安婉回来便送她到张府小住。 三个夫人合计了一番,又打了打两个小孩子的趣,这件事便敲定了。 天色渐晚,宫中是不会留晚膳的,所以各家小姐们便陆陆续续由主母们带回家了。今日这赏花宴,大部分人还是有些失望的,毕竟摄政王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就连所谓的宴会牵头人芷阳公主也是在快要结束的时候才露了面,身边跟了翰林学士张家的庶出小姐。 所以宴会结束的时候,众人看张璃的眼神,还是有些异彩纷呈的。 刘氏在来接姑娘们的时候,已经听说了此事,待出宫上了马车后,便主动问起来。 张璃也不遮掩,老实本分地将今日遇到摄政王,芷阳公主替她解围还带她在宫中闲逛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也不隐瞒公主有意再邀她入宫的事情。 刘氏安安静静听完,感觉得出来张璃并无丝毫隐瞒。芷阳公主本就有些随性,若张璃入了她的眼让她喜欢那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左右不过是小姑娘之间的感情而已,算得上是张璃的造化了。 并未觉有何不妥,刘氏只吩咐张璃必须时时恪守礼节,不可升起攀附心理,便将此事揭过了。 张璃应承得很真诚,她今日跟这个芷阳公主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但是却看出来她就像个小孩子一般,明明想对自己好,又时不时觉得该摆摆架子,就像精分了一样…… 若她们真的成为好友,恐怕芷阳会对她很真挚吧。张璃将她看做小妹妹,也对她生出了不少好感,本来也是起不了什么利用的心思的。 回了张府在自己房中吃了晚饭,张璃也不介意刘氏是否会将今日的事说给现在的爹张赋宁,早早收拾好便躺下了,她可不想等着她那庶姐张玥来质问。 今日虽然与萧夙打了照面,但并无龃龉,以她现在的打算,今后估计也不会有机会再见面了,她只觉得一身轻松,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夜凉如洗。 大内高手环绕的皇城高墙之内,宫中也投入到黑压压的夜色中。萧夙将手中写满了对张璃的调查结果的折子合上放回桌上,有几分走神。 并无异样,正常得很。若真是如此,那一直在他梦中阴魂不散的那句话,为何见到她又会再次出现呢? ------------ 4 【零四】一朝试棋 张璃在赏花宴那次之后,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身边的秋锦和福妈都看出来她的心情愉悦,皆道是姑娘交了个新朋友,而且还是芷阳公主,所以有些激动难以自持。 事实上,只有她知道,因为那天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发展,让她这才真正放下心来,有了能活下去的真实感。 哪怕后来张玥来找她,缠着她将当日之事说了一遍又一遍,酸溜溜地说她运气就是好,她也都没有给张玥难堪,或是对她有多大不满。 毕竟张玥只比如今的张璃大六个月,也才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张璃心中只当她是个有些不讨喜的小孩子。 但张玥心中可不这么想。在她自己看来,她一直将张璃像亲妹妹一样对待,也顶爱同她亲近。可是这个妹妹不仅不听她的话总是跟那两个嫡小姐关系不错的样子,现在还在宫中结识了芷阳公主,这可不就是看不起她么? 越想张玥就越觉得是如此,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很可怜。又不是自己愿意生来就做庶女的,怎么谁都不喜欢她,谁都看不到她的好。如此想着,张玥偷偷地在自己房里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赶上最近夫子又开始吩咐大家练棋了,张玥本来平时都是同张珺对弈,今儿个将棋子往旁边一推,突发奇想开口:“大姐姐今日跟小妹对弈一局如何?我这几日见小妹在看棋谱,定是精进了不少呢。” 张珺向来爱摆出一副好姐姐的样子,听她这么说肯定主动要检查检查小妹的学习情况的。她和张珺下棋老是输,想来张璃肯定也比不过张珺的。打着这样的主意,张玥看了看张珺,又笑眯眯看了一眼张璃。 等小妹一次次输给大姐了,一定就不敢亲近大姐了。 果然,听到庶妹这么说,张珺微微挑眉,还颇有兴致叫张璃过来跟她下棋。 张璃挺无所谓,只是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张玥,对方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一副“你要加油哦”的模样。 张府的习惯差不多是一月主攻两个学科,如此交替,所以这月之前张璃的确是拿了棋谱来看了一番,恰巧被张玥撞见过还聊了几句。想来是以为她能给她们这两个庶小姐长脸吧,张璃也对张玥笑笑,神态自若坐在张珺对面。 琴棋书画中,她最不担心的便是棋了。 张璃穿越到这个架空的古代世界的时候,真的是后悔死自己学的专业了,她无法像别的那些穿越人士一样大放异彩,因为她大学专业是学计算机的,这玩意儿在古代可是一点用处也派不上。 但是她必须要赚钱,所以最后想来想去,她选择了赌棋。她曾经钻研过围棋人机对抗,学了很多围棋知识,写了好几套程序,以前一个小组的人也互相博弈探讨了无数次,在这方面还是很精通的。 她下围棋的方法,无非就是在脑中模拟计算机程序,大量心算找到最合适的最优路径而已。好在这方面她脑子够好使,真的靠这个赚了不少钱。 这辈子虽然不打算再赌棋了,可是现在要和张珺下棋,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张璃刚刚坐下来,张珺就将自己手中的黑子盒推到她的面前,抬手示意她先。从来没有跟女神下过棋的张璃猥琐地搓了搓手,执起棋子放在棋盘上。 这两人是从未对弈过的,张瑜和张玥也好奇地凑过来看。四个姑娘凑在一起紧盯着棋盘,坐在上首的夫子看了也忍不住抿嘴笑笑。 张璃一下棋就很认真,她记得原主的棋艺是不怎么好的,上辈子她装失忆后重新教棋的夫子曾对她说“你这孩子失忆后反而棋艺大涨”。如此而来,她今天要表现地有进步,可也不能太夸张,要小心翼翼地输掉。 张珺只下了几步棋之后便突然一愣,抬头看了看对面,张璃埋着头,只看得见垂下来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 张珺嘴角微勾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落子的速度更快了些,随着对方的反应,笑容也更深了些。 一炷香的时间倏忽而逝。 “我输了。”张璃抬起头来,羞涩地笑笑,心里一阵放松。 张珺只觉得对面挠挠头发的小姑娘可爱极了,伸手抚了抚张璃的刘海,对这个妹妹第一次升起了宠爱的情绪:“嗯,小妹进步了许多,今后一定棋艺非凡。” 张珺突然的亲近让张璃惊讶,但她过高的评估又让张璃有些奇怪的感觉,只能尴尬地嘿嘿几声。 既然已经分出胜负,夫子便让她们都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张珺却提出说要继续和张璃对弈,张瑜点点头便唤张玥坐下和她一起了。 张玥听话地离开,走之前却看了一眼明显对张璃更亲近些的张珺,心里不快极了,大姐姐这是怎么了,明明小妹输了不是吗? 一上午的对弈让张璃脑子有些晕乎乎的,她也不知为何张珺突然对她就亲切了许多,也许是突然觉得她很可爱? 下午画画的时候,张珺甚至还主动过来给她的画提了建议,亲自教了教她,这让张璃更觉得受宠若惊,同时对张珺也更佩服了几分。 她并不是一个娇柔的女子,就连写字的笔触也偏向端庄豪迈,所练字体也并非女子时兴的簪花小楷,还颇有些铁画银钩的感觉。 胸有丘壑。这是张璃看张珺落笔勾描山水时,心中骤然涌上的一个词语。 或许她这个姐姐到十八岁都未婚配,是有原因的吧。 —————————————————————————————————————— 春日的芳香惹人迷醉,空气里的暖意流淌于人的每一个毛孔。 汇集了天下所有精致的园林景观的皇宫,当然更是一派生机盎然,花团锦簇。成簇的娇艳的棣棠,玉兰舒展着身姿招引着彩蝶,美景如诗如画。 只可惜宫中的主子太少,景色虽美却无人欣赏。 御行宫外的小太监金拴,在一片春景中稍稍有些走神,忽然瞥见一抹明黄色,吓得一个激灵,跪下正准备高呼,却因为对面主子身边的杜公公的一个手势硬生生压了下来。 高大的身影走近,金拴伏得愈低,愈恭谨。“参见摄政王殿下。”他小声行礼问候。 “皇上可有在认真练字?” “回殿下,陛下已认真练了许久。” 萧夙点点头,跨步进入御行宫。宽阔的大厅正前方,威严庄重的龙椅上,端坐着小小的身影,一脸严肃地握笔伏案写作。 这是他的侄子萧绍轩,如今的景平帝,他皇兄留下的唯一继承人,也是他皇兄临终前最大的牵挂,对他最语重心长的托付。 萧夙冷硬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柔意,出声关怀:“练了多久了,可有歇息一会儿?” 认真练字的萧绍轩闻言抬起头,眼睛晶亮,放下笔就要扑过来,童声清脆充满喜悦:“王叔!你来啦!” 萧夙摆手退下殿中众人,接下这颗冲过来的小炮弹,牵着他往桌案边走。萧绍轩乖乖被牵着,到龙椅边便主动拉萧夙坐下,自己则拿起桌上的一沓宣纸递了过去,充满期待地开口:“王叔,你看我今日所练,可是进步了不少?” 萧夙觉得有几分好笑,天天都看难道还能一下子进步许多不成。不过他却是仔仔细细地都看了,夸奖了一番,再将萧绍轩抱到膝盖上坐好,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刚刚挑出来的欠佳的字儿。 萧绍轩认真地随着他的动作下笔,他知道王叔虽然话少,对他却是真真切切地好,宫中所有人他最愿意同王叔待在一起了。只可惜王叔虽然每日都来看他,但到底政务繁忙时间有限,所以这种时候他也很是珍惜。 一大一小的身影很是温馨和谐,可是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消息说有事通报。 萧夙松开手,示意来人进殿。一身甲胄的士兵单膝跪地,抱拳禀报:“参加皇上,摄政王殿下。霁阳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庆王爷已成功剿毁匪寨,但混战中王爷却失踪了。” “失踪?多长时间了?”萧夙闻言皱眉。 “已有三日。” 萧夙目光顿时一凝,站起身来,只停顿了片刻便开口,“传旨霁阳守城卫全军搜寻庆王爷的消息,让李瓴将军也即刻带兵前往相助,务必找到庆王爷。” “微臣遵旨!” 待来人退下,殿中又恢复了仅有两人的安静。萧绍轩拉拉萧夙的衣角,小心翼翼问:“王叔,安麓亭不会有事吧?” 萧夙脑海中划过那个一直安静本分的异姓王的模样,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沉雾,去张府密宣张晋然进宫。” 那时的张晋然正悠然自得地喝着茶,挑眉看向面前的亲妹妹,有些不相信地问:“阿珺你是说,张璃的棋风跟我很像?” “对,兄长。”张璃肯定地点头,“我与她对弈了数局,当真是极其相似,不过……”她想想又带着笑意,“小妹她今天好像一直在故意输给我呢。” “哦?”张晋然有些惊讶地看着张珺的笑容,心知妹妹不会随意如此说,有些兴味地开口,“那改日我也要找机会同这小妹下下棋才是。” ------------ 5 【零五】桃花诗会 张家的大公子张晋然突然提出要离开京城外出游学,这让整个张府都感觉有些错愕,当然,张璃除外。 上辈子这个时候,张晋然也提出了离开,说是为了九月的科举考试,读过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才是真正的有志之士。 这辈子同样的理由同样的时间,一切又再次发生。张家上上下下都很支持他的决定,以张赋安尤甚。毕竟他外出的时间不算长,而对于向来高风亮节的张家人来说,这种游学是很有实际意义的。 张晋然提出游学后第三天,他便收拾好东西打包走人了。离开之前当然全家人都得相送。 张赋安和夫人李氏对他一阵交代,李氏牵着他的手舍不得放,虽然知晓孩子这个决定是对的,但是她还是担心他仅带一个小厮,路上会不会生病,会不会得不到好的照顾。 张晋然细声安慰着自己的母亲,张珺也拍拍李氏的背告诉她不用担心,张赋安更是揽着妻子的肩膀耐心宽慰。 瞧这多么温馨的一家子,张璃同其他人一起站在这家人身后默默不置一言,只偏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张玥。 她神色正常,看见那俨如一体的四人也并没有生出什么负面情绪。张璃松了口气,她还怕这个小姑娘会伤心难过呢,看来是她想多了。 出发的时间到了,张晋然直起身来抱拳向全家所有人告别。十八岁的少年身形颀长,一身斯文,温柔低沉的嗓音让人听了都很舒服。 张璃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这个张家大哥也是个人物,今年的科举高居榜眼之位,随后的仕途一路平顺,很得萧夙的看重。 这个少年也很俊美,但不同于萧夙的凌厉,他的五官柔和,性格也同外貌一样,很是温柔经常带着笑意,该是爱慕者不断的。 张晋然向来感官敏锐,来自张璃的有些专注的眼神他感觉到了,不由得便望了过去。看见人群中似乎因为被他逮了个现行而有些尴尬的张璃,他嘴角一弯向她笑了一下,嗯,这可是个跟他有着相似之处的妹妹呢。 四目相对的时候对方的笑容,让张璃忍不住有些羞红了脸,赶紧低下头来,这个哥哥笑起来也是个祸水啊,可是他对自己的态度居然似乎有些亲近之意。 回想上辈子与张晋然的记忆,张璃只觉得是一片空白,因为并没有机会相处,这个大哥对她来说就只活在别人的赞扬中。 他跟她只说过一句话,在她离开张府的那天,依然是嘴角弯起但却带着深意:“张璃,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张璃突然抬头,而那边的张晋然已经上了马车,驾车的小厮也已经挥出了鞭子。 张晋然那一届的状元并未受到重用,而他却甚入萧夙的眼,很快成了他的心腹。或许,他这次考前的离京并非是为了所谓的游学? 张璃攥了攥拳头,叹了口气,这事儿与她无关,反正张晋然在考前是平安回京了,对于张家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送走了张晋然,这一大家子人便各自散开来。张璃往回走的时候,一个小厮追上来交给她一封信,看见信封上的“阳”字,张璃立马就认出这是芷阳公主给她的。 跟小厮道了谢,她便赶紧往自己房间走。她这段时间跟芷阳公主通过几封信了,对方俨然一个刚刚找到新玩具的小女孩一般对她充满了新鲜感。幸好因为宫中本就管制森严,芷阳并未提出让她进宫,不然她还不知怎么拒绝才好。 展开信一看,张璃不由得觉得好笑,果然是一贯的芷阳的风格,上一句话还讨巧可爱下一句就高冷得不行。 “宫中数年如一日的无聊,阿璃,明日的诗会你同我去看看好不好我还未曾参加过呢。无需回信本宫并非询问意见只是提前告知罢了。” “果真是个精分少女。”张璃默默吐槽,将信折好收起来。她总觉得以芷阳公主的性子很有可能哪日会突发奇想要求她收藏她的所有信件,所以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 只是明日的诗会……张璃拿起桌上的毛笔,抚平一张宣纸,蘸墨下笔。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搁下毛笔,轻轻吹了吹还未干的墨迹,张璃看着这张纸发呆。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首诗,但就是这首诗,她刚穿越而来的时候,在诗会上凭它崭露头角,获得不少人的刮目相看。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虽然传出一个“才女”的称号,可是什么也没改变,反而让她随后一次又一次地剽窃古诗,弄得自己都心虚。 这次她不会再写出这样的东西来了,她不必要去争这个虚名了。 “这是什么?” 突然出现在耳畔的声音吓了张璃一跳,微微一颤一只纤细的手便从她手中抽出了宣纸。她赶紧抬头,张玥正执着这张纸仔细看着。 张璃有些生气了:“三姐姐,你这是作何?” “小妹,这是你写的?”张玥瞪大眼睛看着张璃,完全不敢相信她怎么可能写得出如此经典的诗句。 “不是,是我书上看的罢了。”张璃从她手中将宣纸抢过来,揉成团丢进废纸篓里。 “原来如此。”张玥点点头不再探寻,语气转变,打开自己带来的首饰盒便说让张璃帮她挑选明日诗会的簪子。 见张玥并不关心此事,张璃也就认认真真替她挑选簪子,待她离开后才拿出这几日在看的书翻看起来。 张玥抱着自己的首饰盒子出了张璃的房间,却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自认也是读过许多诗词,却从未看见过今日这首。若真是从书上看的,这样的诗没道理蒙尘不被世人所知。或许这首诗真的是小妹所作,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不想让她知道。 “真是不公平。”张玥有些嫉妒张璃现在什么都比她强上些许。 明日的诗会,若她能夺得头筹就好了。她一边走,一边默默地想。 —————————————————————————————————————— 在这个时代的娱乐生活太贫乏,尤其对于女子而言。所以像这类由某些德高望重的夫人或是书社举办的诗会,画赛等,向来会招来许多闺阁女子。如同今日的这场诗会,京城最大的书院静思书院的虞夫人牵头,那可是知名度不小的。 张璃跟着几个姐姐们刚进了院子,就看见正在和虞夫人说话的芷阳。这姑娘可没想过要低调,一身妃色的公主华袍,略有些凌厉的眼妆,身后还跟着四个小丫头,当真是把公主的模样端得妥妥的。 “阿璃,等你许久了,快过来呀。”偏头看见了张璃,芷阳的眼睛一亮,忍不住对她招了招手。 张璃深知自己成了众人的焦点,却一点也不紧张,跟张珺打了招呼,便镇定自若走上前去,向芷阳公主行礼,再向虞夫人行礼,动作优雅到位。 虞夫人看她小小年纪如此沉稳,又见芷阳公主对她态度亲热,所以也笑着夸奖了张璃几句,不过毕竟是个庶出姑娘,她也没太放在心上,向芷阳告退便去招待别人去了。 张璃陪芷阳坐在一旁聊天,中途有许多小姑娘过来找芷阳,都被她几句话打发了。张璃好奇问她为何如此冷淡,她撇撇嘴:“这些姑娘巴着我都是为了王叔呢,可是他谁也不喜欢。” 张璃下意识打了个冷颤,现在萧夙在她心中完全就像一个冰冷的魔鬼,难以想象那种人喜欢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模样。 待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虞夫人便带着这些小姐们往花园的凉亭走去。芷阳捏了捏张璃的手,小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诗会呢,看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那可不是,这些十多岁的小姑娘们来这儿大都不是为了玩儿的,还不是想着自己能从这一众贵女们中脱颖而出,得个好名声。 张璃左右看看这些打扮无比精致的少女,略微还是有几分同情。这个年纪的现代少女们还在读书呢,可是她们却在为了嫁人做打算了。 书院的花园里种了许多桃树,如今正是桃花开得娇艳的时候。众人进了凉亭,才发觉有种置身花海的感觉,连芷阳公主都赞叹确实景色极美。 张璃虽然上辈子就对这片桃林印象深刻,但如今再看到,依然被如此一副落英缤纷的粉色所吸引。如果有机会,今后等她嫁人了也要在院子里种上许多桃树,不仅可以观赏还能结桃子呢。 聊了会儿天,赏了会儿花,虞夫人便叫丫鬟端着个白瓷盘子出来了。 那丫鬟捧着盘子就走到了芷阳面前,屈膝行礼,将盘子递到芷阳的面前。张璃看她一脸茫然就赶紧跟她解释,若是要参加诗会,都要先把绣了名字的绣帕放在瓷盘子里,算得上是报名。 “阿璃,你要参加么?”芷阳偏过头来问她。 周围的姑娘都转过来看向张璃,她微微一笑:“我向来是没什么才学的,就不浪费这个机会了。” “无妨,本宫也不会因此嫌弃你。”芷阳不在乎地挥了挥手,示意小丫鬟离开。 张璃已经习惯她一会自称“我”一会自称“本宫”了,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目光随着那个端盘子的小丫头而去。 包括张家三姐妹在内的许多姑娘都将绣帕放进了瓷盘内,张璃将对得上号的人都跟记忆中比对了一下,没什么不同。 这些姑娘们都自发走到桌边,张璃和芷阳便退出了这个大圈在外围看着。 虞夫人满意地看着面前决定参加的众人,停顿片刻便说:“既然身处此处,那今日就劳烦各位姑娘以桃花为主题作诗吧。” 果然跟上辈子一样。张璃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重复自己已知的生活,这种感觉有几分奇妙又有几分让人觉得心慌和恐惧。 围在桌边的姑娘们都安静地思索起来,不出片刻便有人提笔了。张玥拿着毛笔的手有些颤抖,事实上题目一出她就已经在抖了。 好巧,桃花,题目是桃花。 ------------ 6 【零六】张玥头筹 张璃因为处于人群的外围,丝毫无法关注到张玥的异常。待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后,所有人的答卷都收了上去,堆成一沓放在虞夫人面前。 虞夫人年轻的时候,是轰动京城的名门贵女,也是“第一才女”,这个称号伴随她直到嫁人。因为嫁与了静思书院的院长,她反而获得更多赞誉,之后便办了这个诗会。 她的眼光当然是极其老道,这么多诗里也只会选出一份,所以认为自己有机会的小姐们都极其紧张,毕竟只有第一才能被大家所知晓。 见虞夫人已经在一张张仔细地看着了,芷阳赶紧拉着张璃走到她身边,张璃乖乖地跟了过去,她也有几分好奇,没有了她那首诗,到底获得第一的殊荣的人的诗句会是如何模样呢? 等到身边虞夫人念出她心目中的第一时,张璃有些呆住了,这还是她当初剽窃的那首啊。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她直直地看向人群中的张玥。 一身湖蓝清新无比的张玥微微低着头,倒是彻底避开了她的目光。张璃不由得勾唇一笑,行啊这个姑娘,记性够好,胆子够大。 一时间人群有些轰动了,都觉察到了自己与这首诗的作者的差距,深感这第一确实是实至名归。 “张府的张玥姑娘,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呢。”虞夫人柔柔的声音响起,还顺势轻轻鼓了鼓掌。 张玥一下子成了人群的中心,她抬头有些慌乱地看了一眼张璃的位置,发现对方居然看着自己笑,心中一颤便移开目光微笑着回答着身边众人的提问,不再看她。 芷阳扯了扯张璃的袖子,言语中有些意外之意:“你这庶姐还真是厉害,这首诗确实出彩,恐怕许多才子都不及其能。” “当然出彩。”张璃略微挑眉,崔护的流传千年的名作,当然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不过这个张玥还真是让她大开眼界,居然当着她的面用她的诗,想来是觉得为了张府的名誉她绝对不会主动说些什么吧,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是所有大户人家子女从小受到的教育。 “芷阳,我们去桃林里转转怎么样?反正这第一的头衔已经有主了。”张璃耸耸肩,对旁边的芷阳提议。 得到对方的强烈赞同,张璃轻轻出声招来虞夫人,小声告诉她她们想提前离开。 眼见张玥从她出声后便有些紧张地一直往这边看,脸色都有些泛白,张璃心中一舒,她不会拆穿她,但是还是忍不住想吓吓她。 虞夫人那边打了招呼,张璃便携芷阳离开了。 虽说一开始芷阳被这片桃林所吸引,但毕竟皇宫中养大的孩子,对这些东西向来是见惯不怪的,打量了没多久便不再新奇,不过有张璃相陪,一路聊天倒也觉得有趣。 过了许久她才想起正事,这才告诉张璃太皇太后让她进宫的旨意。 “无需害怕,皇祖母只是有些好奇我最近结交的朋友是谁罢了。明日会有人传旨,你跟着他进宫便是。”皇祖母还当她是个小孩呢,总害怕她会被人利用。 本来心情挺好的张璃一下子呆住了,又要进宫吗?她上辈子两年时间都没有去过几次的地方,如今居然短短时间就要去第二次,她只觉得左腹又在隐隐作痛。 “那,那我可能会看见摄政王殿下吗?”张璃极力控制自己忍不住又想覆上小腹的手,但没能控制住言语中的畏惧。 芷阳觉得有些好笑,她早看出来张璃不是个胆小之人,一直大方得体,但不知为何却十分害怕王叔萧夙,害怕到莫名其妙的地步。 看她身体僵硬,芷阳牵住她的手捏了捏:“应该是不会见到的,你别担心。其实,你没有必要害怕殿下的。” 畏惧萧夙的人数不胜数,因为他在朝堂上手段强硬毫不留情,甚至平时也是性格冷漠不苟言笑的,这些芷阳都知道,甚至她有时也因为他的冰冷而有些小心翼翼。 “我虽是公主,皇弟虽是当今圣上,可是若不是王叔,我们根本不会有现在的好日子。”但她更知道,她和萧绍轩现在的一切,都是萧夙给的。他扛下了萧绍轩还无法承担的责任。 这一点,张璃也懂。萧夙这个摄政王当了三年,原本有些散漫混乱的朝中局势就已经肃清,大兴的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祥和安稳。对此,她一直都是佩服的。 可是,她现在虽然能从头开始,却怎么也忘不了先前死亡的经历,忘不了他亲手执剑穿过了她的身体。她也不想如此恐惧,可是记忆捆绑束缚着她,她无能为力。 “我知道的,芷阳。”张璃反握住她柔软温暖的手,挺了挺自己的背,无论如何,她需要尽快从曾经的阴影中走出来,至少表现地不能太过明显。 见张璃似乎放开许多,芷阳便不再担心,语气一扬提议一同去京中游玩。张璃看她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知晓自己无法拒绝,也暂时放下心中的担忧,只当自己今日是外出春游,享受享受难得的自由惬意的时光。 芷阳许久未出过宫难免有些乐不思蜀,等她肯回宫的时候,已经是用过晚膳之后了。张璃刚刚回到张府就被她爹张赋宁叫到书房去了。 张赋宁与刘氏都在书房,他们与她本来就不亲近,特意把她叫到面前只是因为公主的事情询问敲打她一番罢了。张璃先说了明日会有人传唤自己入宫的事,还趁着这机会向刘氏提了一下自己这几日想去万音寺参拜的想法,许是刘氏以为其中有着芷阳公主的意思,很快就同意了,张璃便心满意足地告退了。 回到卧房后她也不急着做什么,仅仅端了盘青枣坐在桌边慢慢啃。果然,没过多久张玥就来找她了。 张璃打量张玥一身的素净,衣服都换做了月白色,发上连簪花都未带一朵,妆容也浅淡了许多,忍不住在心中笑,这是来打可怜牌来了么。 “小妹,我是来请罪的。你想让姐姐怎么补偿你,姐姐一定不会有怨言的。”少女特有的柔嫩的嗓音,带着故作的坚定,好似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一般。 可是你有什么资格有怨言呢?张璃停掉咀嚼的动作,与张玥对视了许久,对方眼真切传达出“任由你宰割”的意思。 上辈子两年的时间加上这辈子的月余,这么长的时间,张璃只在这一刻,才真正知道了张玥到底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她曾经一直以为张玥有些自卑,所以不愿融入更广阔的生活,但是现在她发现,张玥并不自卑,甚至是自恋。 她孤芳自赏,顾影自怜。不在意她对她不好的人都是他们的错,所以她不会与他们有过多交流。她做的事情,哪怕错了,自己都会找出无数理由来抵消内心的负罪感,然后心安理得。 这才是“我是世界的中心”的典型。 张璃左手撑着下巴,微微偏头,眨了眨眼睛,眼神天真无辜:“三姐姐,你为何要用我的诗呢,你就这么想得到这个第一的称号么?” 眼见张璃反应并不激烈,甚至还很柔和,张玥放下心来,顺势坐在了张璃身边,就像一个温柔的姐姐一般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轻言细语:“小妹,你比我小些许,还不懂。我快要及笄了,我该为自己的亲事打算了。” 及笄……的确,六月,张玥就满十五了。可是张珺十六,张瑜十五都未曾婚配,张家家长的意思还不够明显么? 他们并不想张家的姑娘们早早出嫁的……上辈子她死的时候,十八岁的张珺未婚配,十七岁的张瑜才刚刚定亲,张玥的事她更是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三姐姐,大姐和二姐的婚事,父亲伯父他们,都还未主动提过。”至少在明面上,从来没提过。 “那不一样。”张玥皱了皱眉,“小妹,她们是嫡女,我们是庶女,不一样的。我必须要为自己打算。” 瞧瞧,多么理所当然。 “哦。” 张璃重新拿起桌上的青枣,若无其事吃地咔嚓响。张玥这个人有些自私呢。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也不需要你补偿什么。但是我并不能苟同你的做法。”最后张璃只说了这一句。 这个回答,张玥虽然稍有些闷闷的,但更多的是觉得松了一口气,和张璃道了别便起身离去。她如今已经有了这个好名声,今后父亲母亲考虑自己的亲事,肯定会多些慎重吧。 张玥上辈子是什么样呢?张璃望着她镇定自若离去的背影,有些迷惑了。她记忆中的张玥似乎并没有出什么幺蛾子,难道是因为没有机会…… 看来上辈子的她只顾着如何让自己扬名和离开张府,确实忽视了许多东西。 明天去皇宫……张璃举起自己的手,白皙柔嫩的双手干净纤细,没有刺目的红色。 她何其幸运才能再来一世,哪怕小心些,也是值得的。 ------------ 7 【零八】大不相同 第二日宫中传旨的时候,张家所有人除了外出游学的张晋然之外,都到前厅恭敬地接旨。 因为张璃提前已经跟张赋宁说过了,所以家中的几位主人对懿旨的内容都未露出什么过于惊讶的表情。家中与张璃同辈的男男女女,倒是都忍不住打量了她许久。 张璃这辈的男丁,除去张晋然之外,还有两个。张璃大伯的庶子张晋宽,她爹的嫡子张晋尉。这两人,在这辈子,张璃都是第一次看到。 张晋宽十足的一个病弱书生的模样,在张家向来没有什么存在感,张晋尉眉目清朗,且极好钻研学问,想来仕途也会是极顺的。 张璃默默地承受了所有人意味不明的眼光,一一跟所有人打了招呼,在张赋安、张赋宁一番叮嘱之后,顺从地跟着传旨的公公上了马车。 宫中的马车虽然可以进宫,但也不能靠近宫内主子们的住所。张璃在那位公公的带领下到太皇太后的景宣宫门口时,芷阳居然已经在宫殿门口等着了。 张璃赶紧上前去,芷阳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在宫门等她,简直折煞了她。 看她有些紧张,芷阳一脸的不在乎:“在房间里待久了有些闷,本宫只是出来透透气。” 张璃见她一副傲娇脸,紧张之感冲淡嘴角也带笑,芷阳见状摇了摇她的手臂:“阿璃,你可别害怕,皇祖母待后辈一向温和。” “嗯。”张璃应下芷阳的安抚,垂着头跟着进了景宣宫。 之前的两年她从见过太皇太后的宫殿,今日是第一次有幸入殿。景宣宫宽敞大气,四周的窗户开得极多想来是为了保持太后的住所的空气清新。整个宫殿都铺了厚厚的软毯,走起路来毫无声息。 张璃趁机左右打量了一下,殿中的支柱都漆了金,显得金碧辉煌。两边各一字排开六个一米多高的大瓷花瓶,除此之外殿内还摆放了许多各式各样的上等瓷器。想来这定是太后娘娘的喜好。 张璃一直恭谨地垂着头,走进看见高台宝座上坐着的身影时赶紧跪在地上,行了个标准无比的大礼,镇定开口:“臣女张璃叩见太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 “行了,小姑娘,起身吧。” 缓慢的嗓音确实很温和慈祥呢。张璃谢恩站起身来,也抬头向上座之人看去。 太后娘娘的头发已是花白,但是梳得一丝不苟,显得很有精神。虽然脸上岁月的痕迹明显,但是因为其平静温和的气质以及嘴角的一抹浅笑,仍然让张璃想到了一个词——美丽。 有些女性的美,是岁月带不走的。 太后看着下首的张璃,心中也觉得满意。她一路风风雨雨走到现在,自认看人还是很准。芷阳性子有些古怪鲜少对人有好感,所以她对芷阳的密友的要求,也只有不包藏祸心,真心相待即可。 这个张璃的眼睛清亮灵动而坦然,让人看了舒服,她一眼便知此人对芷阳并无歹意,也就无意阻了两人之间的交流。看来张家对待子女的教育,确实值得褒奖。 “果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姑娘,怪不得芷阳巴巴地出门迎接呢。”看着自家孙女张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可爱模样,太后忍不住调笑。 “皇祖母。”被戳穿了的芷阳有些尴尬,忍不住还跺了跺脚。娇娇女的作范让太后笑得更为开心。 张璃在一旁不置一言,带着浅笑静静地看。她很怀念,她自己小时候与祖母,也是如此亲近的。 打趣了芷阳之后,太后问了平时张璃都读些什么书,如何消遣,有什么喜好,她都一一应答。对她有了大概了解后,太后便不多留人,让两个小姑娘自己玩儿去了。 对于太后,张璃虽然不害怕但好歹还是有几分紧张,出了景宣宫的门,也放松地舒了口气。芷阳嫌弃了几句说她胆子小,一把抓过她说要带她去冷宫附近瞧瞧。 张璃也有几分兴致勃勃,冷宫诶,是不是当真凄凉萧瑟阴森恐怖呢? 两个姑娘大大方方准备穿过御花园去往冷宫,才刚走到园中的紫清湖附近,就听到了阵阵的哭声。 小孩子特有的哭声,伤心而肆无忌惮,是个男孩。 宫中……可只有一个小孩子啊。 芷阳脸色一变,赶紧随着声音寻了过去。张璃在她身后跟得紧紧的。 果然,紫清湖边,宫女、太监、侍卫跪了一地。正中间一身明黄的小身影哭得可怜极了。 张璃跟着芷阳走到众人身边,随他们一起跪了下来,早几步冲过去的芷阳已经搂住了小男孩。 “邵轩,怎么了?怎么哭得这般伤心?”芷阳伸出手擦了擦他粉嫩的脸上的泪水,话语中满是怜爱。 亲近的人出现了,小皇帝摸了摸眼泪,小手一指,哽咽着开口:“皇姐,鸟,王叔送我的鸟,飞走了。” 芷阳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雕花木架上金丝鸟笼大大敞开,里面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谁来解释一下?”转向跪着的众人,芷阳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公主模样。 奴婢太监们都忍不住发了抖,领头的常在小皇帝身边服侍的宫女香芜出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感情是邵轩自己把鸟笼打开的啊……芷阳无语地拍了拍萧绍轩的头:“邵轩,你打开鸟笼它当然会跑啊。” “可是我已经喂了它许久了,我以为小花应该认得我了。”萧绍轩有些懊恼,转而想起来询问芷阳,“皇姐,你怎么在这里?” 芷阳指了指那边跪着的张璃,告诉他她带好友在宫中四处转转。 “既然是皇姐的友人,就别跪着了,起身过来吧。” 这句话还颇有几分风范嘛。张璃领了旨意站起来走到这姐弟两身边。看见萧绍轩的眉眼不禁眼睛一亮。 这么浓眉大眼的小孩子,如此招人喜爱的模样,想来长大后定会吸引许多女孩子的目光。 虽然是一身龙袍,可是张璃完全无法将他同“皇帝”这个职业联系到一起。只想起了自家那个一个劲儿追着她喊“姑姑”的总爱腻在她身边的小侄女。 眼见他长长的睫毛还是湿的,张璃觉得自己心都软成一摊水了。 “皇姐,小花不会回来了是吗?它明明认得我的!”萧绍轩的精力仍然在刚刚被他放走的鸟上,有些不死心。 被放出笼子的鸟怎么可能再主动飞回去呢……芷阳不知道如何回复他。 “小花去找娘亲了,它娘亲想它了。不过瞧,这里还有一只小鸟可以陪着你哦。”张璃擅自接过话来,摊开手心。 上面是她刚刚用手绢折的小鸟,虽然不可能栩栩如生,但是还是有几分可爱的。 要说萧绍轩在宫中,那可是见识了不少东西的,但这些小孩子气的东西从未摆在它面前过。乍一见这明显“粗制滥造”的手绢鸟,还真有几分惊奇。 他用手接过,左右看了看还真心有些喜欢,不自觉抚了抚小鸟的头,抬头看向张璃:“你还不错。朕还想要狗,猫,乌龟,你都做给朕看。” 呵呵,熊孩子。刚刚还“我”呢,现在对着她就变成“朕”了。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果然是备受宠爱的小皇帝啊。要说这些东西,她那么心灵手巧,当然会啦,只是她现在可是只有一条手绢,做不出来的。 “皇上。” 忽然低沉的声音响起,让所有人都惊了一下,循声看过去后立马反应过来,张璃更是二话没说膝盖一软就“咚”的一声跪到了地上,随着一群明显变得更加战战兢兢的奴仆高呼“叩见摄政王殿下”。 走近的萧夙摸了摸萧绍轩的发顶,凉凉的目光转向芷阳身边那个伏低叩首的身影。 邵轩一哭,就有人来禀告他,他寻过来的时候见芷阳和另一个女子在邵轩身前,就制止了随行的太监的通报。 你会后悔的。这句话意料之中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划过他的脑海,然后沉寂毫无声息。 她摊开手心,眼底倒是真的对邵轩的爱怜。然后在邵轩的话后,又僵硬地牵了牵嘴角。最让他意外的是,在他出声之后,她居然连头都没抬直接就跪了下去。 果真是很怕他么? “都起身吧。” 萧夙吩咐完众人,就耐心地听萧绍轩跟他解释发生了什么,对方还把手上的鸟献宝一般抬起来给他看。嗯,有点松垮垮的,哄小孩儿的玩意儿。 “今后你一直懂事听话勤勉好学,张姑娘还会送你更多小动物的。对吧,张姑娘。”萧夙转头看向张璃。 张璃一直在旁边默默的装不存在,突然被点名只记得他问对吗便快速回答:“对,对!” 然后她又不着痕迹后退了一步,她现在离萧夙太近了,近到不足一把剑加一个手臂的长度,没有安全感。 萧夙眉尾一挑,往前走了一步,对面的曳地裙摆慢慢挪得更远了些。 不知为何萧夙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张璃如此畏惧他,又哪儿来的能力让他后悔呢? “芷阳。你若希望的话,可以多邀张姑娘进宫来玩儿,无需每次通传。”萧夙注意到张璃的身体似乎已经有几分颤抖,便收起了准备再往前的步子,转而吩咐芷阳。 听到这话,芷阳当真是开心极了。她手中有可以随意出入宫的金牌,但也不敢给出去,有了王叔这话她就可以给张璃让她可以常常进宫了。 芷阳扯了扯身边还呆立着的人的袖子,提醒她跪下谢恩。 张璃机械地随着她的动作领旨谢恩,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疑惑与恐慌中。 上辈子冷冷给她定罪为“叛党”的人,这辈子居然主动提出让她有出入皇宫的自由。 直到离开皇宫回到张府,她都有些心不在焉,没多久,下人来传话说是晚膳让她到大房院里一起吃。 张璃这才从上辈子的记忆中回过神来,一时间有些迷糊。 “秋锦,今天什么日子?” “回姑娘的话,今儿个四月十一了呢。” 四月十一,那明天就是十二号了。张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她明天就得去一趟万音寺了,她还是得去救那个人。 ------------ 8 【零八】擦身而过 万音寺在京城东边的雁山上,离京城距离有些远,但不知为何一直香火很旺盛,想来那里的菩萨肯定很灵。 但是这不是张璃要去万音寺的理由,她提出要去那里仅仅是因为去万音寺和去霁阳,可以走同一条官道。 上辈子她就是在这条道上,救了当朝唯一的异姓王——安麓亭。这个人在后来帮了她许多,他们是朋友,或许还有些许别的情愫。 “张全,能再快些吗?”张璃掀开马车帘子,对外面的小厮再次提议。 言罢她很快靠回到马车的角落,轻轻揉着太阳穴。 她昨天也不知是否太紧张,居然失眠了,好不容易睡着了就不停做恶梦。 她梦到自己拿着那块金牌大咧咧地进宫找芷阳,结果一进宫门就围了一圈士兵在她身边,萧夙站在她面前哈哈大笑:“本王就是等着你这个逆党进宫,好瓮中捉鳖!”然后他举剑就冲过来,自己却丝毫无法动弹。 看来这个心理阴影面积真的挺大的啊。张璃不由得叹了口气,现在的时间已经晚了许多了,也不知还能不能救下安麓亭。 迷迷糊糊之间张璃的上下眼皮已经又要胶着在一起了,马车忽然停下让她霎时清醒。 “四小姐,前面有马车在路中间停着没动。” 福全的声音传进来,张璃一下就愣住了,赶紧掀开帘子探出身去。前面不远处有两辆马车,看那样子主人身份定然也不一般。她可以清楚地看见,有人抬着什么东西上了其中一辆马车。 她确定那个“东西”就是身受重伤的安麓亭。 “福全,你可认得这是哪家的马车吗?”张璃小声问。 “认得的,这是定安公家的马车。” 定安公……刘氏姐姐的夫家,也怪不得福全会如此肯定。 既然是亲家,那必须打个招呼的。张璃吩咐福全驱车上前出声询问。当对方表明身份是老定安公和赵安婉之后,她只得走下马车来亲自拜见。 对方很给面子地都下马车现身了。老定安公是个身子依然硬朗但有些严肃的老头儿,赵安婉则是个可爱水嫩的小姑娘。 这两人上辈子她就见过,所以并不觉得陌生。只是这个赵安婉……上辈子一直想嫁给张晋尉但是直到张璃死之前她都没能如愿,也不知后头是嫁了没有。 一番寒暄之后,张璃目送着他们的马车离去后,才踏上了自己的车。 “继续走吧。”虽然安麓亭已经被救走了,但是万音寺她还是得去的。 尽管,她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惆怅。 ------------------------------------------------------------------------------------- 金銮殿中。 萧绍轩正襟危坐,糊涂地听着殿下的人说着他根本听不懂的话,又谨记自己王叔的话不要随意左顾右盼。 萧夙听着礼部尚书禀报着在他看来根本不重要的东西,目光却一直看着百官之首的李相。 明明年纪一大把了,还执意不肯让权,皇兄在位时就颇受他的桎梏,如今,他可不想自己的侄子今后还被他的势力所影响。 昨日太皇太后在景宣宫摆家宴,叫上萧夙,萧绍轩和芷阳一起,难得的一同用膳。 萧夙知道必是母后有事相商,所以早早就结束了政务过去。席间两个小孩子倒是吃得自在。太皇太后看着自己的嫡孙和嫡孙女,眼内一片柔和。 再转向萧夙,柔和中就更添了几分愧疚与感激,她知道萧夙生性冷漠,不喜官场,当初却二话没说接过了这个重担,她也心疼,但为了萧家,这是最好的做法。“夙儿,今日李相来找我说了邵轩的伴读的事。” 正在喝汤的萧夙闻言放下汤匙,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地问:“他怎么说?推荐他的孙子李夏迁是吗。” “确实。”太后点头,“不过他还提出咱们皇上可以有个女官的事,哀家觉得可行。” 大兴对女子的教育并不局限于闺阁之中,大户人家也是提倡女子多读书的,不然静思书院中就不会有好些女夫子的存在了。 朝堂之中,倒是确实给女子的机会少了些。在皇上身边设个女官,指引并伴随他一起成长。这就是李相提出来的建议。 太后将这事儿说出来听了,萧夙倒真觉得这是个好想法。 “该不会他给的女官的人选也是他的孙女李怜秋吧?”芷阳听到这里,眉头一皱。 这个李怜秋十足的娇小姐,摆在哪儿都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芷阳早看她不顺眼了。 “是。”太后摸摸正在啃鸡腿的萧绍轩的头,“不过我都没答应。” 萧夙其实已经在着手考察哪家公子适合当邵轩的的伴读了,所以向太后坦言此事无需上心,只是这女官一事…… 萧绍轩啃完一个鸡腿,抹抹嘴:“今天那个张璃不错啊,让她来当我的女官。” 还未等芷阳附和,太后就否决了:“张璃不行,她毕竟只是个庶女。”不过她想了想,倒是有几分赞赏地对萧夙说:“这个张璃还真是不错。今日哀家看她行为坦荡大方,眼神尤其灵动淡定,倒很有嫡出的大家风范。” 坦荡大方,灵动淡定?萧夙回忆了一下两次见自己都垂着头,抖如筛糠的少女,面无表情地夹了一夹菜送入口中。 “这个女官的人选。芷阳你也多注意些吧。”太后最后拍板。 所以不管如何,伴读还是女官,都不会是李家的子女。萧夙放在扶手上的手,食指轻磕了几下。 “蠡柚县的涝灾现在情况如何了?”待礼部尚书禀报完,萧夙提起了这件极为重要的事。 连忙就有官员出来禀报,说是情况仍未有好转,但是所有的灾民都已经迁到安全的地方了。堤坝似乎又有塌方的危险。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的面色都肃穆了几分。照理来说刚刚开春,是不会出现涝灾的,但蠡柚县今年的涝灾,可谓愈演愈烈,若不是朝廷派了大批军队救灾,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百姓遭灾。 可是哪怕是这样,庄稼,田地,都损失了不少。 “若是再早个近百年……”萧夙的目光随意扫过众人,停在了李相的身上,“出现这等异象,是需要罢免在朝宰相,平息天怒的……” 全场僵住。 李相不禁浑身一抖,抬头看向萧夙,对方眼睛里透露出的冷芒,让他不禁脸色发白。萧夙想罢免他,是真的。 “当然现在不会如此了。不过李相,蠡柚县可是你的故乡啊。你如今的心情怕是最为焦灼吧。”萧夙依旧似漫不经心。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李相连忙主动上前一步:“殿下,老臣愿赴蠡柚县,参与救灾!” “好!李相有担当。”萧夙拊掌赞叹,当即下令明日便由魏况将军率兵同李相一起去蠡柚县救灾。 百官也连忙附和,高呼着“摄政王英明,丞相心系百姓”一类的话。其实李相与摄政王不合,众人早就心知肚明,这几年来李相在朝中的势力已经变得极其势微,结局如何,已经显而易见。 于是李相根本没有反对的机会,便接下了明日便要前往蠡县的旨意。这一去没有数月是回不来的,太子甄选伴读的事,他也出不上什么力了。 萧夙很满意,能接替丞相的位置,并且在今后辅佐萧绍轩的人,他已经找好了。只需慢慢培养磨练,然后再将李相彻底拉下马。 张璃今日在万音寺,也并不是做做样子而已。穿越加上重生,让她对神佛一事相信而且敬畏。 她好好求了自己现世的亲人朋友的平安健康,又求了张家能平安顺遂,芷阳能嫁个好夫婿。然后重点表明了自己不想干出格的事,只想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度过这一生的态度,希望佛祖明鉴。 但是她心中有一份怅然,没有说出口。这份怅然让她回到自己的闺房后,什么都不想做便倒在床上。 曾经的两年的记忆又涌上眼前。她救下安麓亭,安麓亭对她的温和相待,支持包容她的一切做法,找人帮她打理铺子…… 若不是有他的支持,上辈子她根本无法脱离张家。 张璃将手掌盖在眼睛上。她曾经觉得安麓亭就是她心中那个真命天子,虽然两人不曾言明,但是言语行动中总有一种契合感。虽然少了心动,但是那种默契让她很喜欢。 但是现在,他们没有了最初的相遇,她也不需要他的相助,他们连普通朋友都做不了。 张璃一把抱过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在被角蹭了蹭,睁开眼睛。 这样也好,这代表着她的两世,已经完全分割开来。 --------------------------------------------------------------------------------------------- 将李相打发走了,萧夙今天的心情挺好,处理起政务来都特别快。 回到自己的寝殿,沐浴完之后。萧夙一时兴起只着中衣便走到书桌前提笔预备作画。 画谁呢?邵轩已经画了许多,母后和芷阳,女子的服饰他又向来嫌太过繁琐,不甚喜欢。 蓦然想起今日母后所说的“眼神灵动淡定”的女子,萧夙试探着下笔。 眉毛,眼眶,瞳仁。然后停笔。他想象不出来这双眼睛灵动起来是什么样子。 他记得的,只是紧张畏惧的目光。萧夙重新换了张纸,很快画出那双记忆中的眼睛。 “殿下,安麓亭被前定安公和他孙女赵安婉救下。”忽的一个人影出现在殿内,恭敬地跪下禀告。 “嗯。本王知道。定安公府派人来说了。”老定安公识得安麓亭,很早就派了人来告诉他。他吩咐过此事不得外传。 “不过今天张家四小姐张璃也出现在那里,但很快离开,微臣派人跟过去,张小姐去万音寺参拜去了。” 参拜,那应该是巧合吧。萧夙放下笔,看着眼前的宣纸。 这双眼睛里盛满虔诚的时候,又是什么模样呢?这个模样,他也很想知道。 ------------ 9 【零九】节前日常 张璃作为家中小辈,又是庶女,去寺庙中祈福,求些平安符之类的东西,虽然家中长辈不会稀罕,但是送给平辈姐妹还是可以的。 张璃带回来的护身符,刚刚到家就派秋锦都送给了三个姐姐。张珺和张瑜的,都送到了本人的手上。但是张玥,因为她最近经常出去跟那些小姐贵女们聚会一类的,没有在家中只交给了她房中的丫鬟。 本来就有些惆怅的张璃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滞,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得了,上辈子她做过的事儿,现在全部都由她看着别人做了。 张瑜收到护身符的时候正和刘氏在一起聊天,母女两个单独待着,就着些小零食说着知心话,好不温馨。秋锦送过来的东西,虽然是小物什,但是张瑜对妹妹的心意还是喜欢的。 刘氏倒有些惊讶,张璃好似突然间懂事了许多。“阿瑜,张璃近来的表现如何?” 娘亲一问,张瑜便颇有兴致:“说来小妹现在当真是长大了不少。平日里几个姐妹们间相处不见曾经的畏缩了,我观大姐姐这几日好像对她也是愈发的喜欢了,当真像妹妹一样关心着。” “哦?那她可曾在你们面前摆过谱,自命不凡?”毕竟她现在可算是有芷阳公主撑腰了。 “哪儿有呀。”张瑜捂嘴笑笑,“我看小妹是真心将我们视作姐妹,平日对我们贴心又守礼。尤其对大姐姐,是真心的崇拜呢。我倒觉得她最近可爱了不少。” 女儿这么一说,刘氏放下心来。确实她也觉得张璃有些难得,以前就不出幺蛾子,现在更是懂事听话,晨昏定省更是从不曾迟到。对她这个主母,倒也说过些发自内心的让人暖心的话。 得了芷阳公主的喜爱,还受了宫中的恩宠可以随时出入皇宫,但是却一点都没有托大,更没有拎不清自己的身份,也算是对得起张家对她的教导了。 “你若喜欢她,将她当个妹妹也无妨。守着你自己的身份就成。但她若有任何不妥的举动,务必立刻告诉我。”刘氏觉得现在的张璃,是可以好好与之相处的,又想了想,“那个张玥,我看她像是个不安分的,别跟她太亲近。” 张瑜点点头,母亲的意思她懂得。 张璃虽然不知道刘氏对她的看法大有改观,不然定会因此而开心许多。但是在闺房中闷了几天,先前的所有莫名其妙的不快也随着时间烟消云散了,又重新充满了活力。 更何况现在在张府,节日的气氛也慢慢弥漫开来。毕竟四月二十五,大兴就要迎来最隆重的节日之一——兴岚节。 传说中大兴所在的这片大陆最初曾是一片荒芜,因为天上一个名为“兴”的仙人矜悯这片土地和它少得可怜的人民,所以自愿下凡来管理这片土地,当这里的王,竭尽全力让这里繁荣起来。 后来他又娶了名为“岚”的仙女,夫妻齐心,最终让大兴成了陆地上最为繁华昌盛的王朝。 因此后世将两仙结为夫妻的日子称作“兴岚节”,代代相传,大肆庆祝。 所以其实说白了,这个兴岚节就是大兴的“国庆节”。 张璃上辈子这个时候忙着照顾要死不活危在旦夕的安麓亭,根本无心更无暇感受这难得的节日氛围。第二年呢,又因为刚脱离张家而忙着打理自己的好些个铺子,更丝毫没有注意。 所以两世算下来,这才算是张璃第一次过这个节日,难免的有几分激动,这也是让她的心情很快好转的原因之一。 四月十七,荣嫣布坊就派了管事和伙计来,给张家的主子们量体裁衣,还带了许多上等的布料花色来让她们挑。 来张璃房里的王大娘是个有些臃肿的看着很喜庆的婆子,她算是张璃熟悉的人。她们这些姑娘们做新衣服每次来的都是她。 张璃甜甜地跟她打招呼,对方也乐呵呵回复她。那张笑脸让张璃看了都觉得高兴。 已经有了许多经验,张璃站得直直的任王大娘在她身上比来比去的,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对方的唠嗑。 量到胸围的时候,王大娘乱七八糟的八卦消失,像发现了大秘密一样高兴:“哎呀,四小姐这胸,这段时间长了不少嘛!” “……”这个她自己也知道的好吧,还好房门是关着的不会有人听到。 王大娘见小姑娘不说话有些害羞便哈哈一乐:“四小姐,这是好事不必害羞。不过您也早满十四了,癸水应该已经来了吧?” “嗯……来了。王大娘你别说了。”张璃不自觉摇了摇她的手臂,真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王大娘因为她撒娇的动作心里都觉得软软的,也正色不再开玩笑替她量完了身后笑眯眯地离开,出门之前突然回头,一脸促狭:“四小姐,您现在这身段当真有了少女的窈窕了呢。” 说罢扭着胖胖的身子走远了,徒留张璃在原地无语。 等张璃量完身形走到偏厅的时候,她的三个姐姐们都已经在那儿仔细看着布坊带来的那些华美的锦缎了。见她进来,张珺目光移过来,语气亲热地将她叫了过去。 “往常都是我们先选。这次咱们让年纪最小的先选。二妹妹,你觉得怎样?”张珺偏头询问张瑜的意见。 “好啊。让小妹和三妹妹先选。”张瑜觉得无所谓。 嫡女让庶女这可是头一回啊。张璃有些吃惊有些欣喜,但也不故作,大方地道谢然后便将目光放在了面前摊开的几十种色彩各异的布料上。 相较起来,张璃还是比较喜欢素一点的颜色,所以最后看上了一匹雪青色的云罗。正伸出手指准备开口做决定的时候,旁边一直纤纤素手也伸过来,抚了抚布匹。 “小妹,我很喜欢这匹,你不会恰巧跟我看上一样的了吧?” 哎,这个张玥。张璃抬眸看向一脸无害的张玥,有些不太适应。 她其实以前大都做清新或者娇美的装扮,如今换做了端庄贤淑的模样,倒真的有些看不惯了。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为何还要跟自己过不去呢。张璃看着她一言不发。 “哦。”张璃耸耸肩,不准备跟她争,将视线重新放回绫罗绸缎之中。 张玥抚着布匹的手不由得用力,狠狠抓了一下再缓缓松手。 小妹就是这样,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争。可是她就能得到芷阳公主的喜爱,就能去宫中参加兴岚节的宴会。而她,好不容易得了个“才女”的封号,可还是因为身份原因,不能进宫。不公平! 的确,兴岚节当日宫中会有盛大的宴会,张家当然能去,但是庶出子女就没有资格了。可是张璃不一样,她早早就收到了芷阳公主的邀请,当日说不定还能有个甚于张家的位置。 为什么芷阳喜欢的是小妹而不是她,小妹有什么好? “小妹,来看看这个。”张瑜将毫不在意先前的事情而是仔细选布料的张璃拉过去,“你看这个,二姐姐我觉得这样嫩嫩的樱草色更适合你呢。” 言罢不着痕迹地瞥了张玥一眼,只觉得三妹妹这样真是没意思。 既然张瑜已经这么说了,张璃凑过去看看觉得还不错,就定下了这块料子。 张瑜扯了一个角在张璃身上比划了一下,很愉悦地唤张珺:“大姐,你来看,小妹是不是很适合这个颜色。” 张珺托着下巴装作很严肃地看了看,很夸张地赞叹表示同意。 看见一左一右围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少女,张璃心情瞬间有些复杂。这样的她们,还真像是两个姐姐一般呢。这样看来,她们也并非难以相处。 可是上辈子,却完全不是这样。 上辈子张家三个姑娘,跟她恐怕没有什么姐妹情。前期她在张家毫无作为的时候,张玥还挺爱来找她。后来她开始为自己的今后做打算,出现在各种赛诗赛画的场合上,暗中出府赌棋赢钱后,所有人都与她疏远了。等到她离府后到临死前,更是老死不相往来。 张珺对她,一直极为淡漠。可是张瑜对她,不知何时开始有了很明显的不喜与愤怒,这让她一直不解。 如今,她想安安分分当个庶出小姐,却没想到莫名其妙得了两个原主姐姐的温柔相待,更交了芷阳这么个朋友,她现在的日子比当初都好上了不少。 果真是世事难料,穿越女流行的翻身做主那一套不适合她,她智商不够能力不够,况且所处的环境也并非那样的恶狼环绕。 “既然两位姐姐都这么说,那衣裙做出来若不称我,小妹可是要让两位姐姐做主再送我一套新裙子。”张璃的心情忽然变得特别好,也第一次跟张珺她们开起了玩笑。 张珺和张瑜都笑着满口应下,还伸出手指点了点张璃的额头,让她觉得自己十足的有装嫩之嫌。 所以最后布坊将做好的衣裙送来的时候,张珺和张瑜顾不上换自己的就跑到张璃房里让她赶紧试穿,着实惊着了府中工作的下人们,这庶出四小姐还真是不一般,瞧着两个嫡出姑娘对她多好。 张璃期待的兴岚节马上就到了,不过她倒是没想到,她也很快就知道了张瑜对她莫名的敌意的来历,但她更没想到,她自己与萧夙,居然还在兴岚节上传出了“绯闻”。 ------------ 10 【一十】莫名其妙 四月二十七,整个大兴朝,从繁华市井到穷乡僻壤,都无一例外笼罩在浓重的节日气氛中。 京城的各家各户,都早早做了扫除,按照往常的习俗,在大门口扎上印染了特殊的花纹的锦带,以示对大兴朝的忠诚与祝愿。城中小商贩们,更是备下了比平日多上数倍的货物,为晚上的集市做足了准备。 一大清早,张家的主主仆仆就忙活了起来,穿戴要得体庄重,送给皇上的礼品要一遍遍确认。 昨日芷阳差人给张璃送了个本书,张璃翻了翻居然讲的情情爱爱类似现代的言情小说,忍不住就熬了夜给看完了。今天起来眼底青黑,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呆呆坐在凳子上任秋锦捯饬。 “小姐,奴婢让您早些睡您不愿意,瞧您现在这脸色多差。”秋锦一边给张璃上妆,一边忍不住念叨。别人进宫恐怕要做万全准备,她这主子倒真有些不放在心上了。 张璃听到只嘿嘿一声,心中却不以为意。她太久没有看过小说了,着实很怀念,昨日那情况,她如何忍得住? 好不容易收拾妥帖掩住了倦容,大房那边就派人来催了。张璃起身过去大院等着,同张家的主子们一同赶往宫中。 张璃上辈子未曾在兴岚节的时候入过宫并未见识过宫中对它的重视,这次入宫才真正是大开眼界。 从皇城口到宫内各宫各殿,整条大道都铺上了正红的毯子,两边都扎了许多兴岚节祈福的锦带,还装饰了各色的琉璃宫灯,可谓是奢华至极。 官员们汇在一起往午宴所在的清华宫走,张璃混在人群中,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朝中大臣,忍不住左右张望。 感觉到袖口被人拉了拉,注意到张瑜示意她安安分分地低头,她才收敛了乖乖跟在刘氏身后。 清华宫是专为宴请宾客所设,极为宽敞,众多官员鱼贯而入也不显拥挤。 张璃估计了一下整个宫殿大概得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上首安放了龙椅和三张同龙椅一样华贵的椅子,两边则依次排开许多案几。 张家的位子在中段靠前的地方,不惹眼但却是极佳的。 待众人都入座坐好了后,这皇家四人才姗姗来迟。 小皇帝绷着脸故作严肃,太皇太后端庄高雅,芷阳傲然华贵。但张璃不得不承认,最打眼的还属萧夙,一米八几的个子,凌厉的俊颜,身着金绣长袍,头戴玉冠,一身的威压让人忍不住想要俯首臣服。 幸好周围人多,且张璃离他也足够远,她才没有因为害怕而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来。 等到宴会真正开始,原本还有些好奇的张璃就觉得无聊了。这个时代的各种宴会都是一个模样,就算是原因目的不同,但形式上都是大同小异的。 上位者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然后众人奉承迎合,之后便是欣赏歌舞。早就对这些东西失去了兴趣,张璃全程只将注意力放在了身前的精致美味的菜肴上。 在宫中无聊地过了一天,直到夜幕降临,她才重新打起精神来。今夜的京城,绝对是灯火通明,欢庆无眠的,而向来囿于家中的闺阁少女们,今日也被允许参加晚上的集市与庙会。 张玥今日因为不能进宫,所以早早得就约了几个少女出门去了。张家三个姑娘从皇宫回府仅仅换了套轻便的衣服也相携上街了。 只是刚走了没几步就遇到了魏况将军之女魏茵茵,素手绞着手帕,支支吾吾地叫张珺随她一起走,说是有要事相商。 魏茵茵是张珺的闺中密友,张珺见她一副有难处的样子,交代了几句就赶紧离开了,只余张瑜和张璃两人。 “小妹,我牵着你,待会儿人多,可别走丢了。”张瑜自发担当起姐姐的重任,主动伸出手。 张璃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姐妹间的亲密,乖乖伸出手让张瑜牵着,一心只想赶紧去到集市。 古代没有电没有灯,其实夜生活通常是比较单调的。但是今天却完全让张璃颠覆了记忆中的认知。 才到了东街的集市口,张璃就感受到了如同现代的步行街一般的热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大都是年轻的男女们言笑晏晏,三五成群或走或停。 两边的铺子都大开着,高朋满座。街上还摆了许多流动的小摊子,大到古董字画,小到特产小吃,都有卖的,还都围了不少人。 因着各个商家都挂上了明亮的彩灯,所以人群中执着携行灯的都挺少,倒让众人谈笑玩乐都变得更方便轻松了些。 张瑜看张璃一路上东张西望无比好奇的样子不禁抿嘴微笑,贴心地问她可有什么想要买的东西。 还未待她开口,就听见了有个柔柔的声音唤着张瑜的名字。张璃循声看过去,一名娇俏的女子正伸长了手臂挥舞着,身边还跟了个清瘦的如翠竹般清雅的男子。 张璃下意识弯起了嘴角,这个男子她认识,善作诗,精书画,大兴公认的才子,沈栩。那他边上的,定然是他的嫡亲妹妹沈妙。 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突然一紧,张璃偏头一看,张瑜也在跟对面的女子挥手,但是脸上似乎有些……羞赧? “妙妙,沈……沈公子。”待两人走进,张瑜细声打着招呼。 沈妙开心地应下,一边的沈栩也点点头,噙着淡淡的笑看着张瑜。张璃打量了一下张瑜的表现,脑中突然涌上一个想法。 “张璃见过沈姐姐,沈公子。” 沈妙先前就听张瑜说了对张璃的改观,再加上张璃如今的身份,所以也甜甜地将张璃称作璃妹妹,沈栩则是行了个拱手礼正经地称她为张璃姑娘。 张璃手上使劲儿捏了捏张瑜的手。 张瑜本来就有些魂不守舍,突然反应过来正奇怪张璃此举何意,就听见自家妹妹清脆的声音:“妙妙姐,我同芷阳公主约好了在天香楼见面,我家二姐就交给你和沈公子照顾可好?” 沈妙闻言当然满口应下,她本就想同张瑜一起游玩呢,至于哥哥,恰好能当两位美女的护花使者。 联想到张璃先前的动作,再加上她现在对着自己的狡黠的微笑,张瑜“哄”的一下脸就红了,小妹这是知道她的心思了? 为了避免张瑜尴尬,功成身退的张璃赶紧离开了,她也确实与芷阳在天香楼有约。 她现在总算知道了上辈子张瑜对她突然的不喜是什么原因了。上辈子因为她在某一次画赛上的小手段,沈栩曾坦言很欣赏她,也多次主动找她探讨作画手法。 虽然他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是在张瑜看来,恐怕是他喜欢上了她吧。怀春的少女本就心思敏感,再加上上辈子张璃尴尬的身份,张瑜不渐渐讨厌上她才是怪事。 现在张瑜对她那么好,她也很珍惜这种姐妹情谊,当然不会让这种误会再次产生。张瑜温柔如水,沈栩雅致清新,这才子佳人简直绝配,张璃深感着实应该好好撮合两人才是。 找到了症结所在,并且确信自己这次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张璃心里是说不出的舒畅,脚步也愈发轻快。 等她走到天香楼的时候,芷阳已经在等着她了。她正襟端坐,背后站着两个恭恭敬敬垂头的小丫头,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张璃嘴角微抿,她那公主范儿还真是怎么都卸不下来呢。 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芷阳的手就伸到了张璃面前。 《情意绵绵》?得,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张璃无语了,昨天是《怜情记》,今日是《情意绵绵》,芷阳的资源还真丰富啊。 “芷阳,你这是……?”张璃接过书册,心里好奇极了。她从来也未说过想看这些书,芷阳怎么突然想到一本本给她看的。 “昨日给你的看了吗?”不回答张璃的问题,芷阳一脸严肃。 “看完了。” “嗯,很好。”芷阳点点头,很满意的模样,“这本你也快些看,隔几日我再给你拿。先别问什么,仔细看就是。” “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芷阳态度如此严肃,不就是言情小说吗?搞得像什么机密消息一样,但是张璃还是乖乖地将书册放在衣襟中。 看见张璃如此听话,芷阳甚感欣慰,拉过她迫不及待地投身集市中。 对于两个姑娘来说,最为在意的就是各式各样的民间小吃了,两人从街的这头一路吃到了另一头,当真将小肚子都吃了出来。 许是因为芷阳娇生惯养从小很少吃民间的街边小食的原因,她开始肚子疼起来,便找了家酒楼上茅厕去了。 张璃守在街边一边看手艺人吹糖人一边等她,但因为周围人太多,推搡之下竟然摔了一跤。 “你没事儿吧?” 身边的女子热心肠伸手想将她拉起来,张璃却呆愣着坐在地上没有反应过来。 刚刚经过的那个有些鬼鬼祟祟的黑衣男子,肩膀上靠着的那个睡着的小孩……是萧绍轩吧? ------------ 11 【十一】偷偷跟踪 刚刚经过的那个有些鬼鬼祟祟的黑衣男子,肩膀上靠着的那个睡着的小孩……是萧绍轩吧? “姑娘?”看她没有反应,对方不由得有些担心。 “谢谢,没,没事儿。” 张璃赶紧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对好心的姑娘感激地笑笑便几步跟上那个男子。 她刚刚坐在地上的时候,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但她确定她看见的那个小孩子那张埋在男子肩头的脸,确实很像萧绍轩。 但她从未见过那名男子,更何况……萧绍轩出门身边会只有一个人吗? 等不了芷阳了,若那真是小皇帝,恐怕是遇上什么危险了。 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细绳穿的琉璃珠串颗颗晶莹剔透,在四周各色的光彩的流转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这是芷阳亲手所做送给她的礼物,但是现在她身边没有别的可以利用的东西了。犹豫片刻,张璃手上使劲儿将绳子扯断,抛下一颗珠子在地上,继续往前走。 张璃小心翼翼地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跟在那名男子身后,期间他肩头上的小孩一动也未动,像是睡着了一般,看得她不由得心都有点揪紧。 周围这么闹,睡再熟也该有些动静吧? 张璃跟踪了一段,只见他一路目不斜视向前,但几次有些小小的停顿。 正疑惑着为何,就见那名男子停在了路边的一酒肆边。 这是想打酒喝?张璃松了口气调整自己的位置更隐蔽,目不转睛盯着他。 “喵~~” 忽然感觉脚边有什么东西蹭,张璃低下头,一只白色黄斑的小花猫喵喵地叫着,头更是亲切地蹭着她的裙摆似在撒娇。 若是平时张璃一定会蹲下来好好摸摸小猫的头,但现在她只能往旁边走几步避开。 结果才一截小臂长度的小花猫依恋地又凑了过来,继续在她面前喵喵叫。 该不会是因为她身上有味道吧…… 先前跟芷阳扫荡街边小吃的时候,有一个大伯做的炸小黄鱼着实美味。 金黄的沁着油光的酥皮,缠绕着几缕热气儿,外焦里嫩的鲜美的鱼肉入口即化。 她们在那摊前站了许久也吃了许多,该不会她现在身上都是一股味儿吧……张璃不自觉举起袖子在鼻下闻了闻,应该没什么味道吧? 她这厢跟小猫大眼瞪小眼,那边黑衣人已经从酒肆老板手中接过酒壶了。 张璃赶紧准备跟上他的步子,哪知刚刚动了几步,小猫就倒腾着小短腿一路喵喵叫着跟了过来。好在现在周围还挺闹腾,所以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嘘!别跟着我了乖啊。”张璃左手束起食指放在嘴上,右手向小猫挥手示意它离开。 小花猫偏着脑袋看了看,又凑上前来。 哎呀这真是……虽然知道场合不对但张璃还是被面前这只甩着尾巴讨巧卖乖的小猫萌住了。看看脚边的小东西,再看看已经走出几步的黑衣男子,张璃纠结了片刻一把将小猫抱了起来。 说来也神奇的很,被张璃搂在怀中后,一点也不怕生的小猫咪小脑袋在她胳膊上一放,再也不喵喵叫而是闭着眼睛心满意足睡了起来。 好吧,这样睡着也好。心生怜爱的张璃小心调整了一下手臂便继续自己的跟踪大业。 一路百转千回,黑衣人已经离开了闹市,周围已经愈发安静偏僻,最后拐进了一条有些黑黝黝的小巷子。 好在手中还抱了只暖乎乎肉嘟嘟的活物,张璃大着胆子贴着巷口堆着的杂物跟了进去。 借着周围依稀的光亮,张璃打量了一下这巷子是两个四合院的中间,两边高高的围墙让这条巷子里光线昏暗,不闻人声。估计这条巷中肯定开了不起眼的小门。 张璃躲在边上的一个竹笼子后边,见那黑衣男子停了下来,然后是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逼仄静谧的巷子让她愈发紧张,心跳也越来越快,更让她害怕的是那名男子居然将头转向这边,似在侧耳倾听。 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眼见那男子竟然往巷口轻手轻脚走了过来。 —————————————————————————————————————— 芷阳没想到,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再出来张璃就不见了。 问了问那个吹糖人的,对方对张璃还有些印象,直言那小姑娘是自己离开的。 芷阳心里疑惑,张璃怎么可能不跟她打招呼就自己离开了呢? “大小姐。” 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如此称呼自己的男人,芷阳挑眉有些吃惊,待对方抬起头来,便只剩惊讶了:“沉雾?” “大小姐。”沉雾平静的嗓音没有丝毫起伏,“主子让我告诉您,张璃小姐同他在一起,您无需担心。” 啥,啥啥?芷阳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阿璃怎么可能会跟王叔待在一起! 咚咚咚咚,小巷中缩成一团的张璃现在耳朵里只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了,全身都在忍不住发抖,她紧咬住牙关才让自己牙齿没有磕出声音来。 可是没有用,那男子还是在一步步向她的藏身之处靠近。 怎么办怎么办……她左右瞧了瞧,好像根本没可能在那人的眼皮底下逃跑。张璃的全身绷紧,神情无比紧张。 怎么能让发现不了她的存在。张璃强迫自己思考这个可能性。 对了,她的猫! 张璃目光灼灼埋头看向怀中熟睡的小猫,轻轻把它放在地上,还拍了拍它的小屁股。 睡眼朦胧的小猫迷迷糊糊向前走了几步,喵喵地叫了一声,跟走过来的黑衣男子目光撞在了一起。 张璃听到一声很轻的嗤声,黑衣人的脚步终于折了方向,离开现在在的地方。 待巷中恢复了无声,她才从那堆竹笼后现身。 这里确实有一道门。 小皇帝被抓进去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张璃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内心无比动摇。 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萧绍轩出事。 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放松,张璃终于鼓起勇气向那道门走去。 哪知刚走了两步,她颈间突然一阵剧痛。 意识很快变模糊了,张璃浑身一软,感觉有人接住了她倒下的身体。此刻的她只剩下满心的后悔,果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她难道又要死了吗? ------------ 12 【十二】萧夙讨厌 好痛。 张璃是被后颈的剧痛给痛醒的,嘶嘶地叫唤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好端端坐着趴在桌子上的。 这是哪儿? 张璃抬起头扭扭脖子,倏然怔住。 萧夙! 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仔细看看,桌对面那个一言不发目光只在手中书册上的男子,确实是萧夙没错。 油灯下的男性的脸庞棱角柔和了许多,甚至像是散发着某种特殊的光彩,不自觉吸引了她所有目光。 张璃片刻怔忪,随即化为胆寒。 “你醒了。”听到对面吱呀的凳子声,萧夙开口,但目光却丝毫未动。 张璃尴尬而紧张地握握拳,预备起身行礼,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腿,咦?睡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它一路跟着你,本王便将它也带来了。”依旧是目光不为所动。 记起这是那只愣要跟着她的小花猫,张璃紧张的情绪莫名有些缓解。她轻轻将小猫放到一边,然后恭恭敬敬行了礼,待对方回应了让她坐下,才正襟危坐下来。 她一个小小庶女,礼数当然是最重要的。 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救了,也顾不得见到他之后下意识汗毛战栗的恐惧,张璃想到见到了萧绍轩的事,赶紧把刚刚自己跟踪的始末都说了一遍。 听了她的话,对面专心无比的萧夙终于抬头看她了,话语平淡却带着明显的若有所思:“邵轩在宫中,你看到的不可能是他。” 萧绍轩年纪小,出于对他的保护,向来在他的身边明里暗里跟了不少人。更何况今日他与芷阳都出了宫,母后更是早早就将邵轩叫到了宣宁宫好好照顾着。 不是他?那真的只是像而已了? 感受到后颈一直未曾消散的抽痛,张璃有些郁闷,感情不顾自身安全跟踪了半天,还被坏人给袭击了,结果都只是为了个假的萧绍轩? 可是未免也太像了。虽然只有一眼,但她相信她的眼睛。 看出她的确信,萧夙沉默了片刻,食指又下意识轻磕桌面,最后开口:“此事本王自有打算,切勿声张你今日所见,否则……” 为,为什么要消音啊。张璃浑身一哆嗦,赶紧应下,指天发誓自己完全已经忘了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并表示了对摄政王搭救的深切感激与感谢。 “你不是忘了今日发生什么了么?那你感谢的是什么。”萧夙打量了一眼强作镇定的张璃,意料之中看见对方一下定住,心情莫名其妙就些有好。考虑了片刻,还是决定解释一下,“你若贸然冲进去定然危险,故而本王才打晕了你。” 等等!所以她后脑的伤不是那黑衣人同伙弄的,是意图阻止她的萧夙打的?! 有什么事儿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偏偏要动手? 本来以为自己是英勇负伤的张璃瞬间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膈应。她想指责,可对方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殿下,更是她这一生最为畏惧的人,她只能二话不说并且感恩戴德。 “谢殿下相助。”脖子更痛了怎么办。 对于这样的感激,萧夙只是嗯了一声,将刚刚手中的书册推到张璃面前:“从你衣襟掉出来的。” 鸢鸢心思一松,靠在莫雨身上:“莫郎,倒是鸢鸢错怪与你了。” 执起佳人素手,莫雨心中大石坠地:“得鸢鸢信任,雨再无所求。” 这是……只扫了一眼,张璃“腾”的一下就红了脸,翻到封面一看,果然是芷阳给她的那本《情意绵绵》。 所以刚刚他一直仔细看着的书,是这本言情小说?张璃咽了口口水,干巴巴扯了扯嘴角。无论怎样,她也不想在别人心中留下个花痴少女的印象。 “这本书别字不少,排版太过粗糙。”萧夙发表了一下观后感。 张璃:“……” 等了许久,对面的人都只是埋着头不说话,萧夙看着她的额前垂下的刘海,眉头慢慢皱起。 他想起了那日在御花园,她笑着将手绢放在萧绍轩手中的模样。眉眼弯弯,声音甜美。 还有从一开始,自己就对她产生的莫名的情愫。 “你可还记得你今日跟踪走过的路?”与人交谈,他习惯或是强势的威压,或是沉默的等待。可如今,却是不由自主主动开口。 他这么一问,张璃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从小就路痴,走过十几遍的路都不一定记得,更别说今天这次紧张兮兮的跟踪了。张璃只得摇了摇头。 萧夙闻言却眉头一挑,终于有了表情的变化。他有些担心,莫不是自己下手狠了让她失忆了? 待他询问她可还忘记了别的什么后,张璃才意识到萧夙是在怀疑自己被敲傻了,赶紧解释了一番,还不忘提醒:“我一路都留有标记,能寻回去的。” 哪知话音刚落,张璃就觉得自己看见萧夙仿佛对自己翻了个白眼,然后从腰间拿出一个小布袋。 “此等闹市,你真以为这小琉璃珠能被芷阳发现不成?何况若为寻常人所见,早偷偷捡走不留痕迹了。” 她当时也没有办法啊!张璃揪了揪裙子,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委屈之意。 她今日所做全是因为担心萧绍轩的安危,可被他莫名其妙狠狠敲了脖子不说,还一直受到智商压制,简直是不留余地的碾压。 从她醒来到现在,萧夙似乎一直在讽刺取笑她的所作所为,冷眼相视,她当真有些费力不讨好了。 今日的好心情在见到那鬼祟的黑衣人后便消失了,如今更是深感抑郁难平。张璃深呼吸一口,其实她还略有些紧张后怕,然后稳了稳自己的声音:“是张璃太过鲁莽愚钝,愿殿下原谅臣女的过错。” “无妨,本王一直相随,是记得路的。” 是啊,既然记得为何还要问她呢?张璃心中轻哼,嘴中却违心说着万幸一类的话。 感觉到她明显的不愉与疏离,萧夙幽黑的寂静的瞳孔划过一丝错愕与茫然。他已经主动开口了,为何气氛却更凝滞了些。 萧夙默默地转了转手中的茶杯,低敛了自己的目光。 今年的兴岚节,芷阳早早就跟他报备了想要出宫的事,往常可没见她如此积极过。他知道,这都是因为她认识了那个张璃。 在兴岚节当日出宫这事儿,他也有多年没有做过了,今年何不也同样出来瞧瞧呢? 虽是如此想,但真正看见,只觉得这副闹市的模样与记忆中的无甚差别,并无新意。他坐在酒楼包厢里,漫不经心俯视这街上的男男女女,偶然看见了张璃与芷阳。 两个少女手挽着手,亲密无间,站在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前,指指点点,言笑晏晏。 你会后悔的。 他到底会后悔什么?不同于以往每一次的嗤笑,今天的他,当脑子里撞入这句话的时候,第一时间所想,是疑惑面前这个少女,到底会让他后悔些什么。 后来,他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她,直到看见她被撞倒,发愣,然后突然离开。 忽略掉看到她摔在地上时心里一瞬的紧张,他唤沉雾等芷阳出来,告诉她张璃同他待在一起,然后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他一路捡起了每一颗她扔下的琉璃珠,很吃惊地发现张璃居然是在跟踪人,更是很哭笑不得这种情况下她也敢大咧咧抱一只小猫走。 在那条偏僻的小巷,他已经做好准备出手了,却看见她将小花猫放出去糊弄了人,心里一松,就又发现她居然想直接进门去。 于是动作快于意识,他敲晕了她,然后抱起。 可是那只小花猫,居然还盯着她不放,喵喵地围着他直叫。他屈膝蹲下,小猫咪就自发跳到了怀中少女的肚子上,乖乖地蜷成一团卧着,细细舔着前爪上的毛。 张璃的身上,到底是什么,让这只猫如此眷恋,又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专注而失常。 古香古色的房内,擦得干干净净的黄杨木圆桌边,围着油灯的一男一女,一个不着痕迹小心观察,一个心意难平独生闷气,好长时间都是难耐的静默。 直到呼呼大睡的小猫睁开眼睛,又凑到张璃身边甩尾巴,这份难掩的尴尬才被打破。 “走吧,我送你到芷阳身边。”萧夙率先开口。 张璃简直是巴不得,赶紧应下来。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萧夙所说的“送”并非暗中将她带回先前的地方,而是大大方方地带着她穿过整条喧闹异常的街道。 他们巧遇了张瑜一行三人,更巧遇了数名朝中年轻的官员。他们拼命按捺的但却不由自主放在她身上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 可不可以不要八卦地那么明显啊?张璃内心只想呵呵笑,她一点也不想和萧夙扯上任何关系,她怕他,更何况她也不想莫名遭受爱慕萧夙的名门闺秀的异样的眼光。 好不容易到了先前同芷阳分离的那个酒楼,萧夙把张璃交给她,没多做解释便离开了。 芷阳呆呆地送走了自家王叔,更呆呆地看着面前环着一直小花猫的少女,她好像有些不开心? “阿璃,你怎么了?”芷阳小心翼翼询问。 “没什么的,别担心。”张璃心中还在纠结别人会怎么想她。 芷阳想问问她为何会和王叔待在一起,但是不由得有些好奇地瞥了瞥张璃怀中的小花猫,立马就眼尖的发现自己送给张璃的手链不见了。 “阿璃。”芷阳伸出自己的手臂摇了摇,“那条琉璃珠链怎么不见了?”这可是两人一人一条的呢。 张璃闻言有些挫败而且尴尬,她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得从怀里摸出刚刚萧夙交给她的布袋子:“珠子都在这里。” 芷阳虽然有些单纯,但好歹也是在宫中长大的。看见张璃手中一袋子的断了线的琉璃珠,联想到张璃为何突然消失又同王叔在一起,还有此刻她面上的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她想她理解了。 “出事了是吗?王叔不让你告诉任何人是吗?”芷阳凑近摸摸张璃怀中的小猫的尾巴,低声询问。 芷阳好敏锐。张璃第一次体会到芷阳作为公主与她的不同,直视芷阳的眼睛点了点头。 芷阳哈哈一乐,揉了揉面前相当严肃的少女的脸,轻快地说:“既然王叔认为我们都管不了,那咱们继续去玩儿吧。” 被芷阳的笑感染,张璃也抛去了心中的不快。 夜市虽然还未结束,但萧夙已经上了回宫的马车,低调地消失在集市。 “沉雾,本王给你的地址,你去查查是谁的房产,一定要不露一丝痕迹。”萧夙沉声开口。 世间要找到两个长得很像却无任何关系的人很难,但若有意为之也不无可能。很像萧绍轩是因为……想取代他么? 想罢萧夙又垂头盯着自己的双手有些发呆。春衫已经是极为轻薄,而他现在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先前抱起张璃的触感。 纤细而柔软,这就是少女的躯体,是他从未曾体会过的触感。张璃什么年纪了?比芷阳还要小些吧。 可是他已经二十又三了。 —————————————————————————————————— 张璃回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了。先前府中家长就说过,小姐们回来可以直接回自己院子里休息,无需再去请安,所以她并未惊扰任何人便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在秋锦的帮助下给小猫洗了个澡,又将自己收拾妥帖,张璃寻了个竹盆将小猫放在里面后,便上了床躺下。 刚刚熄了灯小猫就啪嗒啪嗒跑到她床脚边睡下,张璃只好起身将竹盆移到床边的脚踏上放着让它躺进去,才回到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去请安的时候,大夫人李氏和二夫人刘氏都在大房里,但张珺和张瑜居然都已经在了。 张璃心里咯噔一下,她一个小小庶女居然比嫡女晚到,绝对的大不敬啊,可是她明明跟平时一样的时间出发的啊。 果不其然,刘氏很直接地问了她昨日同摄政王怎么会走在一起的事儿,张璃只隐晦地说是因为芷阳的事情。 这是昨日芷阳交代她的,若是被家中长辈问起便直接说是因为她的原因。 许是因为萧夙不近女色的形象太深入人心,又或许是张璃平时懂事听话乖巧的形象塑造地很成功,在座的两位夫人都点点头,对她的话很是相信。只是形式性地交代了她几句,便让她起身退到一边了。 张璃有些乐了,她发现自己重生以来,当真是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听到过,周围的人好像对她都特别相信特别友好,难道她有什么隐性金手指不成? 主动地站到张瑜身边,想着昨日的事情,张璃嘿嘿地对她笑笑,引得张瑜面上一红然后使劲儿捏了捏她的手。 但她很快又严肃下来朝门口努了努嘴,张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是最近老不见人的喜欢走端庄贤淑风的张玥。 她跪下来行了礼请了安,却好半晌没有任何人出声。 张璃终于感到有些奇怪了,这才注意到两位主母的表情有些僵硬,尤其是李氏,似乎还有怒气。 张珺和张瑜也神情有些奇怪。 这是……张璃不由自主想起了一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倒是经常被两位夫人训斥。 所以现在这张玥,不会也作死了吧? ------------ 13 【十三】仍有哀伤 沉默了片刻,最后是大夫人李氏忍不住开口了:“张玥,你同魏蔺,是否真有此事?” 嗯?这是怎么回事?突然蹦出个陌生的名字,张璃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跪在地上的张玥闻言抬起头来,一张素净清秀的脸虽然尽显柔弱,但张璃总觉得很别扭,这种柔弱很刻意,而且同张玥以前的自怜比起来,仿佛多了几分别的感觉。 “是的,母亲,魏公子许诺一定会娶女儿的。” “荒唐!”本来还好好坐着的李氏忍不住狠狠拍了一下身旁的案几,声音也激动起来,已经是显而易见的发怒。 刘氏凉凉地看了瑟缩了一下的张玥一眼,递了杯茶到李氏手中,对方接过喝了一口,倒是将脾气压了下来。 张玥刚刚那种莫名其妙的得意是怎么回事?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张璃觉得她有些可笑。 张家如此爱惜羽毛的家族,张玥与人私定终身居然还敢如此理直气壮。更重要的是,她着实辜负了张家家长们的一片苦心。 魏蔺,仔细想想,这个名字倒也听到过。想到昨天魏茵茵神色异常地带走张珺的事,张璃猛然记起魏蔺是魏况将军的次子,魏茵茵的二哥。 “张玥啊张玥,你说魏蔺要娶你,那他可曾说要许你正妻之位?”李氏很快就完全冷静下来,毕竟张玥并非她亲女。 “并没有。”张玥是真的觉得有些无所谓,她本来就是庶女不是吗? 李氏闻言不由得定定看着自己这个庶出的女儿,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若不是她从小所受的教育都告诉她要做个端庄有涵养的主母,此刻恐怕会忍不住嗤笑或是嘲讽张玥轻贱自己。 她们张家对这两个庶女从不亏待,甚至连平日的教习都是同嫡女一起,态度还不明显么?就算是庶女,也是不愿她们做妾的,寻个普通些的人家做个正室夫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私定终身,你父亲是断不可能放任接受的。若魏蔺真对你有心,待他彩礼花轿相迎,张家自会允下。”李氏淡定地喝了口茶水,意识到自己完全无需强迫自己耗费心神在张玥身上,“你这段时间好好待在府中,安分一些。” 张玥这个人呢,其实是很矛盾的。她虽然总是孤芳自赏觉得自己是最棒的,甚至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要动些不怎么好的小心思,但是却是十足地谨记自己是个庶女的身份,从来不曾想过越了嫡女去,更未曾有心思或是胆子向当家主母挑战。 李氏今天这么一说,她虽然有些失望和气愤,但是却是连一丝丝要争辩的想法都没有,而是很乖顺地应了下来,并且也觉得自己就该这么做。 但是当她抬头看见张璃的时候,那眼里的意味就不同了,她可也是庶女啊。 小妹明明跟她一样,但却运气那么好,遇到了芷阳公主这么个贵人,如今连父亲他们都对她好像变了态度,真是不公平。 张玥以为张家人对她的变化是因为芷阳公主,但事实上是因为张璃如今真正将自己视作张家人,贴心乖巧并且安分守己才渐渐得到了家中的另眼相待,只可惜她永远不会如此想。 就这样,张玥安安分分在家里呆着也不闹事儿,张家几个小姑娘悠闲自在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时不时逗逗张璃新养的小猫——小黄花。 因为张璃坚持认为一人一猫的缘分来自那天的小黄鱼,所以小黄花这个名字简直没得商量。 没过几天,表小姐赵安婉就借着探亲之便到张府住下了。 赵安婉娇俏可爱,又很听张瑜的话,到府上没几天,在张瑜和张珺的洗脑下,对张璃也喜欢亲近了许多,相处无比和谐。 张璃上辈子并未跟她有过多接触,也从未在意过她,但是现在一看,只觉得有些奇怪,赵安婉看起来对张晋尉,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在乎啊。 张璃本来以为,赵安婉定然会时常扒着张晋尉的,事实上上辈子好像她就是这样。但是这次,赵安婉天天跟着她们玩儿,倒也没有显得不欢喜,只是有时会有些走神。 张晋然在家中时,她虽然也去找他,但是也并非去了就不想走。 怎么了,难道她最近在生张晋尉的气不成? 直到有一次她们几个出门时遇到了安麓亭,张璃才恍悟赵安婉为何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年轻小姑娘本来就喜欢热闹,张玥虽然被禁足了,可她们几个没有呀,某天趁着天高云朗,暖风习习,张家三姐妹和赵安婉就去了东市新开的酒楼品尝招牌菜荔枝肉。 虽然酸酸甜甜的味道让张珺她们喜欢极了,但张璃只能默默地吐吐舌头,嗯,她还是川菜的忠实粉丝。 她可爱的小动作让张珺她们忍不住调笑。 “赵姑娘?” 不期然低沉温柔的声音响起,引得正聊天的几人转头去看。 只是一看,张璃就愣住了。清朗的面容,温和的恰到好处的笑容,眉目间和煦的春风。 安麓亭,熟悉的人熟悉的表情,可是对象却不是她。 张璃默默地看着赵安婉明显的吃惊后展颜和安麓亭打招呼,片刻后垂下眼帘执起桌上的茶杯靠在嘴边。 氤氲的水气蒸腾,也模糊了她的视线,褪去或是隐藏了她一瞬间有些眼酸湿润的感觉。 前段时间听到宫中传出的说庆王爷已经平安归来的消息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的,只是有些感慨定安公为他请的大夫跟她请的就是不一样,上辈子安麓亭可是过了许久才好的。 但是此刻亲眼看见曾经如此亲切的人却成了陌生人一般,眼中只注视着另一个少女的时候,她承认她还是觉得呼吸有些微滞。 在赵安婉的招呼下坐下,安麓亭泰然自若,风度翩翩:“许久未见赵姑娘了,好巧。安某本还想着哪日去府上拜访。” “幸而庆王爷未去,安婉近日都在姑姑家,否则就劳烦您白跑一趟了呢。”赵安婉羞涩地笑笑,然后主动一个个向他介绍同行的姐妹。 安麓亭是定安公府救下的,这件事是公开了的,所以张珺她们对庆王爷和赵安婉相识,并无惊讶,简单地行了礼打了招呼,也算是认识了。 “璃妹妹?”赵安婉已经介绍了张璃的名字,可对方依然垂着头毫无反应,她不由得略提高了声音。 走神的张璃这才反应过来,转过头来一下子就和安麓亭四目相对了。 “张璃姑娘,幸会了。”他并无差别地开口,直直望向她的眼睛柔软但是毫无波澜。 张璃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甚至有一瞬间想冲上去问他,你难道真的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然后她就觉得自己很可笑,已是重生一回,怎可能拥有同样的过去。 这对视与沉默太久了些,众人都有些疑惑了,安麓亭更是觉得摸不着头脑。 张璃眨了眨眼睛,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庆王爷一表人才,张璃都看得惊呆了呢。” 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微红了脸,挠了挠头,当真是个单纯的还未长大的小孩的样子。安麓亭只是包容地笑笑,张瑜她们更是抿嘴直乐。坐在张璃身边的张珺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张璃嘿嘿地笑着重新拿起茶杯继续一口口抿着,并不参与他们接下来的对话。最初的伤感过去之后,她倒是镇定了下来,却还是忍不住不着痕迹地打量。 然后她就有几分难以置信地发现,赵安婉在安麓亭面前,简直表现地成熟懂事,温婉大方,而且对他,也有种很隐秘的热情。 张璃仔细观察了一下赵安婉,对方因为目光追随安麓亭而只留给了她侧面,少女晶亮的眼睛带着欢喜,唇角不自觉有些上翘。 赵安婉对安麓亭有好感,张璃肯定。 这样也挺好的,他们很配,不是吗?她虽然是真的这么认为,但是到底还是有几分影响了心情。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她都忍不住有些精神恹恹,每晚的梦境,又成了过去两年的电影重放。直到芷阳出宫到张府来找她,她才打起了些精神。 芷阳来找张璃主要就为了一件事,顺便把最新淘到的《情深永不悔》给她,然后这才发现自己的好姐妹似乎有些萎靡。 张璃的解释是最近太过无聊,她正愁着没什么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所以果断十分热情地收下了新一本的言情小说,跟芷阳聊天的时候还不忘给躺在桌上的小黄花抓痒痒,小黄花摊开肚子眯着眼,抬起小爪子感觉舒服极了。 芷阳看了,也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小黄花的耳朵,得到了几声毫无威慑力的“喵喵”的叫唤。 “阿璃,既然无聊,进宫住一阵怎么样?邵轩近日在念叨你呢。”芷阳一脸笑眯眯开口。 事实上萧绍轩念叨的是“那个张璃怎么还没给我送小动物来呀”,不过反正是为了让张璃进宫陪她,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可是……” “王叔和皇祖母那儿我都已经禀报过了哦。”继续笑眯眯。 “……”所以这是芷阳这一趟专门来骗她进宫的吗? ------------ 14 【十四】宫中生活 进宫之事,张璃一直是比较抗拒的,但是架不住芷阳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合了她的意。由芷阳出面跟刘氏说,刘氏更是毫不犹豫就允了这件事。 芷阳本来是想让张璃在宫中住上月余的,毕竟宫中人少,而她的宫殿宽敞得很。不过六月中旬就是张玥的及笄礼了,张璃作为妹妹当然不能够缺席,所以给刘氏报备的时间,只说了二十日左右。 小黄花刚刚得了她这个主人正是黏糊得紧的时候,见她在房里收拾包袱便咬住布角死活不放,撒娇打滚各种无赖。 摸摸小黄花那指甲被张璃剪短了的爪子,再看看它如此亲人的样子,芷阳最终拍板,将小黄花也带进宫中给萧绍轩瞧瞧。 张璃跟芷阳进宫后,先去景宣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然后便安置在芷阳的寝殿嫒菀殿。 嫒菀殿与庄重大气的景宣宫比起来,就显得精致活泼得多,漆红的窗框菱格繁复华美,殿中装饰以许多琉璃灯,以及各式样的珠帘。 以前张璃看小说的时候经常遇到说主角家“Kingsize的大床”,但一直没有什么概念,今日见了芷阳的床只觉得传说中的Kingsize就是如此了吧。巨大的高脚楠木床恐怕能并排睡下四人,锦被的被面摸着滑溜溜的着实舒服,床幔是嫩嫩的黄色,与张璃闺房里的倒是颇为相似。 “我见你房里是这个颜色的,换换床幔想着你能觉得亲切些。”芷阳摸了摸刚刚挂上的新床幔,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从小便没有姐妹,更没有朋友。从那些故事话本里,曾多次看到过那主人公同手帕交躺在一张床上,互相倾吐着内心的小秘密的剧情。 她好奇而憧憬,越没有的东西越渴望,如今总算是可以如愿感受一下了。 张璃看清她嘴角的笑意,心不自觉就变得柔软。芷阳虽然骄纵率性,可有的时候,真是体贴入微,总能顾着好多她不曾想到的事。 了解到她的期待与照顾,张璃心里对进宫的抗拒,瞬间消散了。芷阳是一个好朋友,她一定会珍惜。 这厢两个小姑娘还未将东西收拾妥帖,那厢得了消息的萧绍轩迫不及待就过来了。小皇帝提着衣摆跨过门槛,声音先到:“听说张璃带了只猫进宫,在哪儿?快给朕瞧瞧!” 由此可见,不得不说小皇帝的生活还是比较无趣的。 张璃听了这咋咋呼呼的声音,赶紧一把捞过正在舔着水盆子里的水的小猫,固在怀里怕它伤着萧绍轩,然后福身行礼。 萧绍轩不在意地挥挥手,睁着晶亮的大眼睛一脸渴望地望着张璃怀里的小猫就想伸手,好可爱! “哎哟,皇上,小心伤了手。”一路跟进来的小太监金栓忙不迭地制止这金贵的小孩子。 “有什么好怕的。刚刚让你准备的东西,拿来!”小皇帝一脸严肃向小太监伸手。金栓被他一瞪,瘪了瘪嘴,像个受气小媳妇一样慢吞吞从袖子里拿出一条小鱼干。 萧绍轩接过小鱼干,蹲了下来:“它叫什么名字?” “小,小黄花。”张璃突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闻言撇撇嘴,显然对名字不满意,但是却伸出手来,清脆的童声可爱无比:“小黄花,给你小鱼干。” 张璃看萧绍轩满脸的期待便不忍让他失望,微微松手将猫咪放在地上。小黄花凑到萧绍轩手边闻了闻,叼过鱼干慢慢啃起来。萧绍轩眼睛瞬间一亮,刚刚拿鱼的小手轻轻抚着它身上柔软的毛。 萌孩萌宠的搭配简直攻击力满点啊,张璃也蹲在地上一脸甜蜜地看着他们。 芷阳看这蹲了一地的人,忍不住挠挠下巴:“阿璃,你这小黄花还真是狗腿啊,跟谁都很亲啊。” 好像……还真是啊。 托小黄花的福,张璃和萧绍轩的关系以飞速发展,再加上某天她一时兴起给萧绍轩讲了《西游记》的故事,直接就成了他口中的“阿璃姐”。 萧绍轩虽然年纪小,但每天的任务并不轻松。早上要在早朝中当花瓶旁听,下午要临摹二十张大字,二十张小字,还要读至少半个时辰的书。 因为得了张璃的承诺说他的任务完成得越好每天就能讲得越多,所以这几日萧绍轩对待那一页页的字帖热情高涨相当认真。听故事的时候,就抱着小黄花和芷阳排排坐着,一脸期待地望着张璃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某天在御行宫中,张璃讲金银角大王的故事讲得眉飞色舞,正说到“孙悟空,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的时候,外间小太监尖细的“摄政王驾到”的声音响起。 张璃本来是大咧咧斜靠在靠椅上,手里还拿了把折扇做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模样,听了这句话立马一哆嗦,放下折扇起身行礼相迎。 萧夙免了众人的礼后很自然地坐在萧绍轩身边,随即便看向面前的张璃。 如他所料,一身粉色衣裙的小姑娘低低垂头,被刘海遮住所有表情,整张脸只看得见圆润小巧的耳朵,洁白娇嫩得如同她的珍珠耳坠。萧夙不由得心里划过一丝无奈:“张璃。” 张璃赶紧抬头。 “你继续讲吧。” 张璃忍不住偷偷看了萧夙一眼。白玉冠束发,金色的绣蟒袍。他仅仅是坐在那儿,就自有一股威压与严肃的感觉在。先前还觉得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就让她觉得很有压力。 “对啊,阿璃姐你快些继续啊!”看张璃呆站着不动,萧绍轩百爪挠心,忍不住催促。 张璃轻咳了一下,忍不住挺了挺胸,她现在可是有萧绍轩和芷阳两个人撑腰的。 下意识估量了一下同萧夙的距离,她稍稍后退几步,然后继续先前的故事,声情并茂,力求让小皇帝满意。 直到讲到两个妖怪化作金灵银灵童子被太上老君带走,师徒四人又踏上了路途,她才停下来喝了口茶水:“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了。” “好厉害,孙悟空好厉害!”萧绍轩无比兴奋,转向萧夙寻找赞同感,“王叔,你说对吧?” “嗯,很厉害。”也不知张璃哪儿寻得的这个故事,情节当真丰富离奇。 对萧绍轩来说,王叔一直是他心中最为尊敬崇拜的人,看到他今日如此平和地同他们一起听故事,甚至还赞誉有加,忍不住有了盼望:“王叔,既然你也喜欢,今后你也和邵轩一起来听好不好?” 只要王叔在,他就很有安全感。 萧夙闻言微怔,余光扫过僵硬地站着的张璃,然后摸摸萧邵轩的头,嘴角微微勾起:“好。” ------------ 15 【十五】刺客现身 他说,好。 萧夙可以看出萧绍轩的兴奋,可以看出芷阳的吃惊,更可以看出张璃的愕然。 为什么不呢,他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自己不同意呢? 事实上邵轩的提议,像是把一个他所渴望的机会放在了他眼前。 兴岚节之后,他就像魔怔了一样派人一直跟在张璃身边。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仅出于某种不堪启齿的原因,他自己也不确定了。 他掌握了她的一切生活,大都是无虑的玩闹。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如此普通的一份生活,竟然慢慢成了他每天最大的期待。 当然,他也同时知道了她和安麓亭的相遇。她的失神,她的赞叹,和她随后情绪莫名的萎靡。 在暗卫口中,她有那么多面,而且赋予了安麓亭多余的关注。 可是他,只得到了她的畏惧。 萧夙的内心是不平衡的。 所以当芷阳说想带她进宫小住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应下,不,其实他的内心像是等了许久一样,忍不住升腾的雀跃。他知道,其实这也是他的愿望。 刚开始的几天,他按捺住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不想吓到她的。等到邵轩也跟她熟稔起来了,总该差不多了吧? 因为有邵轩和芷阳在场,他第一次见到了在他面前神采飞扬的张璃。和他想象中一样,鲜活灵动,惹人爱怜。 那双带着些微自得的,闪烁着浅碎的光芒的眼睛,仅仅是扫过他,就让他一阵心悸。 萧夙其实一直都知道,张璃在他心中是不同的,一开始就是。 她是曾经纠缠着他的梦境的源头,是那个口口声声说会让他后悔的特殊。 他曾经嗤笑过,但是无力抵抗。和她的每一次见面,都演化成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心上,将一颗名叫张璃的钉,越砸越深。 她怕自己,所以不敢靠近。可是他绝不可能让她一直怕下去。 萧夙出人意料的回应让张璃害怕,她也想过找什么理由拒绝,可是无论萧绍轩还是萧夙,都有绝对的权利让她继续下去,所以她只有接受。 但是一切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 萧夙虽然每天都会准时来,但是通常都是一个人,和萧绍轩他们一起坐着。 听她讲故事的时候甚至也挺认真,有时候还会像萧绍轩一样对她提些问题,除此之外,没有单独跟她有过多的交流。 芷阳对他是敬畏的,邵轩对他是亲近的。而萧夙本人在这两个晚辈面前,可以算上平易近人得很。 更让她吃惊的是萧夙出乎意料的体贴。不过,他专门为萧绍轩和芷阳准备的冰镇绿豆汤,最大的受益人却是说了大段的话口干舌燥的她。 张璃觉得,连带着自己,都享受了一把因他们而产生的面对自己时的来不及转换的温柔。 面对这样的萧夙,她有时会将他同记忆中那个冷漠的人对不上号来。渐渐的,她发现自己内心的害怕也没有那么尖锐。 她有些放心,似乎他们并不会再成为敌人,何况芷阳和邵轩,都挺喜欢她。 张璃本来以为,自己对萧夙的感情就止步于此,却没想到事实哪能真的靠想象。一切的发展都已慢慢脱离控制,出人意料,包括感情。 六月的暑热正是磨人的时候,蝉鸣聒噪,原本翠绿生机勃勃的叶子都蔫蔫地耷拉,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这个时候,是谁也不愿意往外走的。 张璃前些日子找了些羽毛做了个逗猫棒,是小黄花最近最爱的玩具。 午膳过后张璃就陪着萧绍轩在御行宫逗猫,小皇帝拿着逗猫棒引着小黄花围着他团团转,小孩子特有的清脆的笑声让张璃的母性泛滥,忍不住坐在地上抱着腿看他。 御行宫角落里都摆了冰块,取走了地毯的大理石地面凉飕飕的真舒服。 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专注地看着一人一猫的张璃寻声看向门口。 是个小宫女。 “奴婢参见陛下,见过张璃姑娘。”她跪在地上行礼,声音柔和平静。 萧绍轩和芷阳在性格上还是有些相似的,一见是个不熟悉的人,立马双手往背后一背,谱就摆出来了,嗯了一声作为回复,高冷范儿十足。 小黄花绕到他身后嗷呜一口就将逗猫棒从他手中扯出来,跑到张璃身边蹲下使劲儿挠。 萧绍轩怒视,啊~这次不算! “皇上,摄政王殿下派奴婢来带您到勤政殿,殿下有要事相商。”小宫女不紧不慢说着自己来的目的。 一提到萧夙,关注着小黄花的萧绍轩立马严肃起来。王叔很少派人来找他去勤政殿,定然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他赶紧让宫女起身让她在前面带路。 张璃见那宫女只一个人来,也没举华盖,不禁觉得有些奇怪,见萧绍轩一副亟不可待的样子,又觉得可能这是常态,该是有什么急事儿来不及考虑太多。 芷阳先前被太皇太后招去了不在,萧绍轩身边亲近的太监和宫女,金栓和香芜去御膳房取冰镇西瓜了还未回来,张璃本想招个在御行宫当值的太监跟去,萧绍轩却扯了扯她的袖子。 “阿璃姐,你陪我过去好不好?” 萧绍轩隐隐觉得,在有张璃在的时候,自家王叔好似格外平易近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概这就是小孩子特殊的敏锐。 张璃以为他是觉得不自在,便点点头,将小黄花塞到他怀里,取了把伞撑着替皮肤还很娇嫩的他遮阳。 小宫女带着他们没有走常道而是走了条没什么人的环湖小道,四周的树影幢幢,阳光只细碎地撒下些许,周身一股清润的凉意。 张璃将伞收起来,转而牵着小皇帝的手。这条道到勤政殿确实更近些这是张璃和萧绍轩都知道的,所以他们根本没做他想。 直到前面带路的宫女突然停下,小黄花莫名其妙极其凶狠地“喵”了一声,张璃这才察觉出不对来,下意识跨一步站在了萧绍轩前面。 “你到底是谁?”虽然明知道问不出什么结果,但张璃还是不自觉问出口。 一切都只在一瞬间,小宫女突然回头,手中已经持有一把匕首,明晃晃的光直直地就刺了过来。 虽是意料之中,但张璃还是忍不住心中大嚇,赶紧回身抱住萧绍轩往一边倒去,自己做了他的肉垫子。 “铮”的一声,兵器相接的声音响起,张璃大舒了一口气。 抬头一看,两个黑衣劲装头戴面具的男子正和那宫女模样的人纠缠。高手过招,电光火石,倏忽一瞬之间。 她就知道!张璃起身,依然将萧绍轩抱在怀里,抚着他的头发细声安慰,让他不要怕。 她就知道萧绍轩身边暗中一定有人保护,萧夙绝不可能让他真正落单的。 萧绍轩活到现在才四岁的年纪,又是个没有实权的小皇帝,上面还有个极能拉仇恨的摄政王罩着,还真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刺杀的事儿。今天乍然亲眼见到拔刀子冲向自己的人,着实有些被吓着了,窝在张璃怀里使劲抓着她的衣袖不敢放手,小小的身子也在轻轻颤抖。 张璃虽然也有些害怕,但面前的两个黑衣人显然将他们保护得滴水不漏,她也就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将更多的心思放在怀中的萧绍轩身上。看他抖得那么厉害,她抱起他起身避开了些,又不敢离得太远出了他们的保护范围,只得停在湖边的树下。 小黄花早在那宫女一刀刺过来的时候就被萧绍轩手一松摔在了地上,非常时刻倒也一改往日的粘人娇气,自己乖乖地一直跟在张璃身边,甚至还颇有几分护主的意味站在她的前面。 但刺客不只一个人。 张璃只顾着观察眼前的三人缠斗,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普通的小宫女居然能跟两个大男人交手那么久,一心焦急下竟然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 结果是小黄花敏锐地反应过来纵身一跃咬住来人拿着匕首的手腕,那人受惊又吃痛,手腕一翻一掌打在张璃的背上。 还什么都不知道,突然的剧痛来临,张璃身子一歪抱着萧绍轩噗通一声便跌入了湖中。 还好如今是盛夏,湖水冰凉却不刺骨,张璃调整呼吸,将受惊拼命挣扎的萧绍轩托起,浮出水面一看,居然又有两个黑衣人出现和一身太监装扮明显是刚刚袭击了她的那人打了起来。 张璃心中一瞬间划过一丝很奇怪的感觉,但是萧绍轩的情绪太失常,她很快忽略掉那丝异样,破水而出,不顾浑身的湿淋淋,轻轻拍着不停呛咳的萧绍轩的背。 时间一久胜负便见了分晓,二对一的结果或许早就注定,那两人身上已经有不少血流不止的伤痕,破绽也越来越多。黑衣人乘胜追击一个卸兵器一个卸下巴,彻底将两个人控制起来。 几乎是同时,萧夙带着一队侍卫赶了过来。 不甚在意那两个被暗卫反手压制的刺客,萧夙的目光直直落在那浑身湿透的两人身上,眼中一瞬闪过深沉复杂的光芒,然后很快深藏,一手解开外袍系带同时看了身边跟着的沉雾一眼。 只是一个眼神,沉雾立马理解到主子的意思,脱下自己的外袍交到萧夙手中。 萧夙一步步走进两人,将衣袍展开搭在张璃身上,从她怀中接过已经有些瑟瑟发抖的萧绍轩几下裹好,沉声开口:“张璃,快些回嫒菀殿。” 然后他站起身来,声音冰凉却着实极为冷静:“宣太医到甯阳宫和嫒菀殿。”然后随意地瞥了那假宫女和太监一眼,“将这两人关入天牢好些招待。”之后并不停留抱着萧绍轩快步离开了。 确认了萧绍轩的安全,张璃赶紧抱起小黄花仔细看它是否受伤,小黄花舔舔她的手背表示自己好得很,她这才在赶来的宫女的带领下起身往嫒菀殿走。 跟着萧夙离开的沉雾却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披着金色的袍子离开的少女的背影,殿下竟然将自己的衣袍给了张璃而不是他的,恐怕已经对她生了占有欲。 宫里的主子们都离开了,暗卫也悄无声息将两名刺客带走。本来就鲜少有人经过的小道显得更加寂静。 一旁茂密的树林里走出个人来,嘴角勾起带着笑容,温柔和煦:“连保护萧绍轩的暗卫都是不到关键时候不出手,萧夙还真是谨慎万分任何时候都不想露底。” 意料之中,萧绍轩不是他最放在心尖上的人。不过也至少确定一件事,萧绍轩身边一定不止四个人。 ------------ 16 【十六】他的衣袍 虽然说是夏天,但是湿哒哒的衣服粘在身上,走远了还是有些冷的。张璃僵硬地抓着身上刚刚被披上的外衣衣襟,牙齿忍不住有些发颤。 一是因为冷,二是因为她刚刚才反应过来,这件金色的做工堪称完美的衣袍是萧夙的。她这么一路拖着走,下摆早已经扫上了许多灰,里面衣服上的水更是将它整个都浸染地湿润了。 打从发现这件衣服的主人是萧夙后,她便感觉全身都像针扎一样难受,甚至因为失温而产生的应激反应更加强烈,当真是抖如筛糠了。 回到嫒菀殿后张璃便迫不及待地脱下这件让她芒刺在背的外衣,在宫女的帮助下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然后她便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看着被她仍在椅凳上的衣服发呆。这外衣被她弄成这样了……她要怎么还给萧夙? 不过未等她纠结太久,嫒菀殿中的宫女就进来禀报,说是太医和医女已经到了。张璃闻言赶紧去外间相迎,说真的,她背上被打了一掌的那个地方真是痛得不行。 刘太医眼见披散着头发的少女从里屋出来,忙不迭垂下了头态度极其热切地行礼。 刚刚来请他过来的宫女就已经提到过了,这个张璃回来的路上可是披着摄政王殿下的外衣的!这样的人物他们不得小心对待? 张璃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对方为何如此态度,直言自己落水无碍只是后背受了一掌的地方疼得厉害。 刘太医点点头请她坐下,仔细号脉发觉五脏肺腑并无碍后,便让医女带她进里间查看。 医女大人眉眼淡淡,声音温柔,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张璃背上的伤便引得对方身形一僵,嘶嘶地叫,她例行公事开口:“张璃姑娘,您后背青了一大块,想来那人力气极大。不过没什么大碍,最近注意些按时上药即可。” “只是青了,真的没什么别的事儿吧?” “是的,先前刘太医号过脉,您身体很健康。” 张璃闻言松了口气,她先前还真怕那人像武侠小说一样掌上带毒,腐肉化骨,没多久她就死于心力衰竭了。既然只是皮外伤,再痛她也忍得住没所谓。 医女帮忙给她上了药后,张璃便只着中衣在床上趴着,手垂下来一下下摸蹲在床边脚踏上的小黄花的头。 今天虽然遇到了刺客,但她确实没有感受到几分惊险的感觉,黑衣人出现得很及时,果然跟在小皇帝身边就是有底气,有安全感。 然后她转头看向软软萌萌的小黄花,心里也软得一塌糊涂:“小黄花今日真厉害!”若不是它今日敏锐,指不定一刀子过来就是血的教训了。 小黄花听不懂,但是仿佛感觉到张璃在夸它一样,骄傲地拿头蹭了蹭张璃的手心。 休息了一会儿,张璃便坐起身来准备套上衣服去探望萧绍轩。芷阳进门的时候恰巧看见她僵硬地伸手穿衣服,赶紧走到床边制止:“阿璃你干什么,现在要好好休息。” 唔,芷阳?张璃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这时候她不应该是在小皇帝那里吗? 看出张璃明显的吃惊与意外,芷阳稍稍有些心疼,坐在床便替她理了理衣服,声音难得的温柔:“我刚从邵轩那儿过来。他并无大碍,但是受了惊又着了凉,喝了药已经睡下了。皇祖母在那儿守着呢,我便过来看看你。” 张璃闻言了然,今日萧绍轩并未受伤,落水后她也第一时间将他托了起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 不过…… 她扯了扯芷阳的袖子,另一只手指向那张靠椅:“芷阳,我落水后摄政王殿下借我的衣服,该怎么办?” 芷阳看到那特点明显的衣袍,也不由得怔住了,然后极其复杂地看了张璃一眼,她倒是没想到王叔会将自己的衣袍给阿璃,王叔是不是…… 至于怎么办……还回去吗?照理说王叔断然不可能再穿这件被弄成这样的衣服。不还吗?让阿璃收着这样一件衣服又成何体统。处理掉?这可是犯上之罪。 好像真的挺难办啊。芷阳抿了抿嘴唇:“要不,我问问皇祖母?” 太皇太后现在满心都是自己的宝贝孙子,当然不可能真正拿这事儿去找她,两人便把这事儿放了放,只说了些贴心话。 没过多久,萧夙那边传了旨过来,无非就是说张璃忠心护主,其心可嘉,太皇太后也以自己的名义赏了些金银首饰。 对张璃来说,作为庶女有这样的圣旨这样的奖赏是好事,但是经历过上辈子后的她,只想低调低调再低调,对这些倒也提不起多大的兴趣与热情来,甚至有些担心张家今后会怎么看自己。 不过首饰什么的,但凡女孩子都是好奇向往的,她忍不住往那一盘托盘看了好几眼。芷阳看出张璃的新奇,待传旨的人走了之后,打发了个宫女去甯阳宫询问萧绍轩的消息,然后便拉着她指着托盘里的一样样饰品,给她普及了一下首饰的知识。 张璃这才知道在她看来都是簪子的东西其实分为笄、簪、钗、环、步摇等,更是第一次听说烧蓝,錾刻,花丝镶嵌等传统技艺,不由得深感传统文化果然博大精深。 去甯阳宫的宫女回来的时候面上有急色,芷阳本来说得正兴起,见她如此便皱眉停下,免了她的礼让她快些禀报。 “公主殿下,陛下睡觉时做噩梦,醒来竟发烧了。” “阿璃。” “芷阳,我也跟你去看看。”张璃赶紧接下话来,她都有些担心,更别说芷阳了。 她们赶过去的时候,一直守在那儿的太医们已经仔细又给萧绍轩检查过带着药方退下煎药了。 萧夙和太皇太后都在,张璃跟这一屋子皇族请了安后,就被萧绍轩叫到了身前。 “阿璃姐。”萧绍轩伸出小手来握住她的手,有一丝依恋。 今日的行刺,是张璃全程陪在萧绍轩身边的,对他来说,当时给他些许安全感的只有她了,所以难免对她有了几分信任依赖。 他的手都有些发烫呢,张璃回握了一下,用曾经哄小侄女的口吻安慰他:“陛下别害怕,您乖乖的,吃了药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哦。” “嗯!”萧绍轩认真点头。 或许是因为对他的怜爱,张璃并未发现,此刻自己与萧夙的距离,远远不及她定下的安全距离,她已在萧夙触手可及的地方。 审视着张璃温柔的侧脸,萧夙一言不发。这样的她,让他胸中流动着一股热流,温暖熨帖,令他几乎浑身发软,移不开视线。 他的左边胸腔,一直缓慢沉静跳动的心,忽然像是注入了别的什么让它持续鼓动的力量。 他其实是个很冷情的人,或许还有些残酷。 父皇曾说他的性子最适合当个帝王,够冷静够理智,一定会流芳百年。 他觉得世间的一切,除了他的亲人,好像没有什么让他真正在乎的,包括皇位。 而对他的亲人,他又有多在乎呢? 哪怕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萧绍轩,他对保护他的暗卫下达的指令,都是尽量不要暴露自己真实的情况。 所以今天萧绍轩才受了惊,他们两人都落了水。 无论是萧绍轩身边的暗卫,还是张璃身边的,都尊崇了他的命令尽量不出现。 但是现在,看着这样的她,他竟然不自觉感觉有丝愧疚。张璃与萧绍轩才认识没多久,却是真心关心喜欢他,那样的温柔与爱怜丝毫没有作假。 凝视面前的娇美的面容,萧夙向来冷硬的目光慢慢揉入了几乎深不可察的温柔,他也想成为她真正关心和喜爱的人,而且,他似乎也想像她一样,拥有许多很在乎的东西。 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目光,所以这一切都落入站在一旁的芷阳的眼中。 先前那件衣袍确实让她觉得有些异样,如今竟是不自觉去观察萧夙。她看见萧夙一直注视着张璃,虽然面上丝毫不显,但莫名地让她觉得极为专注。 她这才开始真正觉得,王叔对阿璃,恐怕…… ------------ 17 【十七】所谓喂鱼 第二天晌午,张璃收到了张瑜的书信。 萧绍轩昨日遇刺的事朝中无人不晓,她“护主”的事也已人尽皆知。张瑜的书信,等同于张家对她的慰问,关心她为皇上所受的伤可有大碍。 不过她也顺道提了另一件事,赵安婉已经回定安公府了。她同张晋尉,到如今依然是毫无进展。 赵安婉在张府待的日子,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她肯如此听家里的话离开,恐怕也是因为她的心意真的有些不同了吧。 张璃心想,其实就是因为安麓亭。 心情好像有些不好。 然后她就忍不住自嘲,觉得自己太过矫情。一把抱起小黄花,张璃声音轻快:“走,小黄花,咱们喂鱼去!” 宫中的御花园有个紫清湖,水质清澈,养了不少肥美的锦鲤。蜿蜒的廊桥连着湖上一个凉亭,凉亭里尽揽湖面风光。 张璃先去御膳房要了几个绵实的大白馒头,然后才顶着烈日去了紫清湖。 萧家人口凋敝,萧夙不曾娶妻,先皇遗留的几名妃嫔,如今只深居各自宫殿,极少外出娱乐,所以宫中无论何处,常年都是冷清得很。 凉亭被打扫得很干净,甚至桌上还照例摆着果盘及清茶,可是意料之中的一个人都没有。 这倒是让她更自在了些。张璃放松身子坐下,靠着栏杆看湖面的鱼,时不时揪一团馒头扔到水里,很快就引来一大波活像几顿没吃的锦鲤。 “一群大胃王。” 看这群鱼一个个膘肥体壮的样子,就知道它们绝不可能真的饿了几顿。不过它们张大嘴巴咕噜咕噜的样子确实滑稽,张璃本来有些低落的情绪一下子就被治愈了,于是更频繁地投食。 小黄花早就迫不及待钻过护栏蹲在亭子的边缘,伸出爪子拍打着水面喵喵乱叫。 张璃轻笑,然后把鱼群引到它身边,小家伙掌心触到了滑溜溜的鱼,忍不住更兴奋了些。 幸好它不敢下水,不然这一群锦鲤指不定要被它荼毒多少。 张璃趴在手臂上看着小黄花玩儿水,只觉得内心平和安静无比。直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才微眯着眼抬头。 那张冷峻的线条完美的脸,那双幽黑的似乎不带感情的瞳孔,在过分耀眼的阳光中,似乎点缀了柔和的光。 萧夙,这个无论在何处都会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男人。 可是同样的,在一瞬间的迷惑之后,张璃如同受惊一般站起,慌张行礼。 她在他面前习惯垂头,所以丝毫不知萧夙看见她的惊慌和逃避后,眼中划过的无奈与叹息。 要慢慢来,他告诉自己。 “在喂鱼?” “是,是的,殿下。”张璃忍不住看了一眼小黄花,它还在啪啪地打着那些鱼。因为没有了食物,鱼群慢慢散开,它还转过头来喵喵地催促她继续喂。 张璃瞬间脑门一滴汗,宫中的一切都是萧夙的,她这样放纵它欺负宫里的鱼,萧夙不会生气吧? 虽然觉得他不可能那么小气,但她总有一种欺负别人家的宠物被主人逮到了的感觉。 “用馒头?”萧夙一边开口一边向她摊开左手。 下意识的,张璃摊开自己的掌心,一团绵呼呼的馒头被她的手指头捏了几个凹陷。 萧夙伸手从她掌心拿起,一瞬间指腹相触,微凉的细腻的触感让他忍不住一顿,又很快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收回手,自然而然地将馒头撕成小团扔进湖中。 如此单纯的举动让张璃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错愕地定在了那里。 她僵硬地看向似乎在很认真喂鱼的萧夙,他神色严肃,垂眸看湖面,动作不急不缓。 甚至他的每一次动作都刻意扔在了小黄花爪边,比她精准地多,一下子就将更多鱼聚在了它身边,让它高兴地不停甩尾巴。 他静静地看着兴奋无比的小黄花,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但手上的动作却一直没有停。 很熟悉,就像昨天一样,张璃恍悟。 昨天晚上,喝了药后的萧绍轩很快便在药效下又睡了过去。 太皇太后毕竟上了年纪,大家都劝她先回宫,然后他们几个守在萧绍轩床前。 果然,小皇帝越睡越不安稳,后来竟是一脸害怕与痛苦,咬着嘴唇细声呼喊:“我害怕,王叔,救我。” 她看得心疼,小孩子的心,真的太过敏感脆弱。 本来正趁着他睡的功夫批折子的萧夙闻言放下手中的奏折,坐到床边。 他将萧绍轩小小的身子抱起,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左手将他搂住,右手轻柔地安抚性地拍着他的背。 一下一下。很快,萧绍轩平静下来,双手下意识揪着他的衣袖,展颜熟睡了过去。 那时的他脸上依然丝毫不显山露水,可一举一动却如此用心而温暖。 她的心那在一瞬间有了莫名的触动。 后来她和芷阳便退下了,她也不知他最后维持了那个动作有多久。 此刻再回想起来,她突然觉得,能被萧夙温柔认真对待的人,和猫,应该都是很幸福的。 萧夙觉察到身边的人的注视,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自己很幼稚的有几分羞赧,但同时又想让她看得更久些,看得更认真些。 他将手中剩的馒头掰成两半,递一半给张璃:“一起吧。” “是。”若说自己已经不再怕萧夙肯定是假的,但张璃也感觉得到,她的神经已经不再紧绷,与他的距离近些也并不抗拒。 她从萧夙手中接过那小半个馒头,随着他的速度一下一下扔进湖中。 很长时间,他们一句话都没说。 但是张璃却对这种感觉十分新奇,若是以前,她肯定无法想象,有一日她竟然能和萧夙如此和谐地相处,一起喂鱼,一起看小黄花玩得疯。 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对萧夙有偏见,人家那么个理智冷静的人,既然自己已经重生了,已经成功地和皇家打好了关系,何必将他视作洪水猛兽呢? 萧夙率先把馒头喂完了,他转过头看向身边。张璃觉察他的视线,也歪着头看他:“殿下?”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但眼神疑惑而又有些谨慎。萧夙的心跳有一瞬间乱了节奏,她就像一只初见人的小动物,明明对人类有着无限好奇,却强迫自己保留敏锐与谨慎。 让他很想不顾一切将她囿在怀中,将自己最柔软的地方展示给她:“你看,人类一点也不可怕。” 萧夙摇摇头示意她继续,待她也扔完了馒头团才开口。 “你背上的伤……今日换药了吗?”他其实想问她还痛吗,又觉得没有意义,怎么可能不痛。 “谢殿下关心,一早医女大人就帮我换了药呢。”张璃觉得受宠若惊,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当真是他走一步,她就退一步。 萧夙看她局促地左顾右盼,耳尖发红,忍不住就弯了弯嘴角。他倾身靠近,略微弯腰像是为了让她能听清楚他的话:“昨日的衣袍,交给浣衣局洗干净了,你改日给本王送去可好?” 略微上扬的尾音一点不同于平日里的严肃冷漠。 张璃觉得有些奇怪,气氛有些奇怪,刚刚靠近她在她近处说话的人,一点也不像萧夙,莫名地让她觉得面红耳赤,似乎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她感觉自己有些失常,开口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臣,臣女明白了,殿下。” “嗯。” 天啊……“轰”的一声,张璃觉得自己脸上都要冒烟了。 刚刚萧夙那一声“嗯”,低沉而又奇怪地有丝沙哑,甚至让她想起了那种她曾以为俗不可耐的形容“慵懒而又性感”,让她一瞬间觉得心跳不受自己的控制。 仅仅一个字,就让张璃觉得有些飘飘然,她心中大嚇,赶紧俯身去抱小黄花:“殿下,那臣女就先退下将衣袍送去……啊” 因为太紧张,弯腰抱起小黄花的张璃居然踩到了自己的衣摆,一下就重心不稳往前扑出去。 本以为自己会摔个五体投地,但萧夙的手臂拦住了她往前倒的趋势,他的掌心轻轻扣住她的肩膀,温热的触感透过衣衫传到她的皮肤。 横亘在她肩上的手臂让她能借力站稳,她听到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微的关怀和轻斥:“小心些。” 实在太奇怪了。 张璃止不住浑身一哆嗦,然后像触电般退到一旁,慌慌张张行礼告退后,一手抱着小黄花一手抓紧袖口快步离开了凉亭。 萧夙目送张璃急冲冲的背影在蜿蜒的回廊上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然后才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抓住她肩膀的手。 脆弱地好像不堪一击,让他忍不住想搂在怀里好好保护。 她这是……落荒而逃了? 萧夙走回到围栏边上,那一群锦鲤已经四散开,只有几条不死心的还左右徘徊。 他渐渐地眼中浮现光彩,尽管有些无奈,但有时候好像以色惑之,比较有用。 ------------ 18 【十八】木槿花呀 从凉亭离开回到嫒菀殿的路上,张璃就慢慢恢复了平静,开始为自己先前如此失常而感到有些羞愧。她隐隐地觉得那时的萧夙有些易于常态,似乎是故意,但是却不清楚到底为何。 不过既然他主动告诉了她如何解决那件衣袍,那她必须得照他的话去做的。 张璃拿着它去了浣衣局,所有人都来迎她,管事的姑姑一边从她手里小心翼翼接过这件衣袍,一边还陪着笑:“张璃姑娘,劳烦您送过来了,殿下的衣袍该是我们到您那儿主动去取的,还请原谅我们的失职。” 张璃看这跪了一地的浣衣女,还有明显有些讨好意味的管事,突然就觉得有些尴尬。 她虽然是芷阳邀到宫中的,但是说白了,就像是借住在别人家一样,何况她还是个臣子家中的庶女,根本算不得这宫中的主子。 可是现在她们对自己的态度,就好像她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人一般。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对所有人的误解感到尴尬。而且她也怕,将她和萧夙扯到一起,他会生气吗,他会怀疑这一切是她暗中故意传播谣言吗? 虽然在宫中和芷阳在一起也很开心,虽然她很喜欢萧绍轩而且已经慢慢卸掉了对萧夙的恐惧,但是她还是有些想回张府了。幸好她和芷阳约定的日子,还有三天便要到了。 “您说笑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何谈原谅一说?”张璃正儿八经表明自己的态度后便告别转身离开。反正解释也是多余,谣言止于智者。 却没想到,第二日,浣衣局就将洗好的袍子送了过来,干净如新,柔软鲜亮,还有一股淡淡的味道,不香但是很好闻。 “殿下向来不喜衣物上浆,故而会快些。还请张姑娘给殿下送过去了。”将衣袍拿来的小宫女这么跟张璃说。 本来她也是该亲自送过去然后向萧夙道谢的。张璃从宫女手接过托盘,预备去勤政殿找萧夙,这个时候的摄政王殿下,一定是在批折子的。 勤政殿是专职于处理政务的地方,装修以沉稳大气为主,连地砖都是深沉的黑色,并不过分追求华丽与奢侈。 不过大殿高台上的宝座,仍然是包金镶玉,尊贵无比。萧夙向来不喜周围太多人服侍,一直以来都是撤掉殿内本该扇扇的宫女,只留下惯用的太监候在台阶下。 好在勤政殿的冰砖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换一次,即便是炎夏也不会觉得太过暑热。 安麓亭今日,很难得的主动进宫说要觐见摄政王,通传了之后便进了勤政殿来。 “你说,你想去蠡柚县?”萧夙搁下手中的毛笔,略有些探究的目光直直看向大殿中俯首跪下的安麓亭。 庆王爷安麓亭双手抱拳,神色恭谨,语气真诚:“是的殿下。蠡柚县的涝灾,臣迫切想要尽一份力。” 萧夙直视对方似乎毫无保留的眼睛,神色不明。 蠡柚县的事……确实是块心病。 开春以来的涝灾,断断续续爆发了好几次,到如今都未彻底停息下来。如今正是盛夏,本来有消弭趋势的洪水竟然又有肆虐的征兆。 李相也已被派去近两个月了,于情于理也应召他回宫了。反正他前几日已经下了旨意着礼部尚书付辛的幼子付旻为皇帝的伴读,这事儿已经轮不到李相插手。 “既然如此,庆王爷,李瓴将军的队伍在蠡柚县驻扎不会回朝,除此之外,你可还需要其他人手?”萧夙觉得,总得派个人过去,既然有人主动请命,应下来就成。不管他是否是想借此机会做些别的事,这个责任他是必需得担下的。 何况这件事,太过蹊跷诡异,恐怕本就不是常人可以解决的,他已经派人去寻憬悟大师的踪迹了。 “无需他人了,臣只需带上府中几名得力管事即可。” 正当此时,大殿门口有太监通传,进来后直走到萧夙身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萧夙颔首,重新从笔架上拿起毛笔,蘸上墨水继续批复折子:“那好,庆王爷,本王会传旨召回李相。三日之后,你便出发去蠡柚县吧,本王相信你定能控制住这涝灾的。” 安麓亭见萧夙已经埋首书写,知道他没有什么多的话要说,便行了礼退下了。 出了宫殿没几步,安麓亭就瞥见勤政殿前的园子里的木槿树下,有一个少女。 长长的如锦缎一样的黑发只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大部分服帖地披散在身后,泛着盈盈的光。 雪青色的褶裙散开,将腰肢显得纤细异常。 她左手端着一个竹托盘,使劲踮着脚尖,右手伸长像是要努力够到花枝,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 他看见了她的侧脸,细腻的婉约的线条勾勒出一张娇美动人的脸。 出乎他自己意料,他记得她,而且记得很清楚,张府的庶小姐张璃。 看她的手离花枝还有些距离,安麓亭几乎没有多作考虑便走上前去。 少女的身量只到他的下巴,那枝树枝对她来说确实有些费劲儿呢。 他在张璃的身后伸出手,替她折下了花枝。 他看出她转身看见他后的表情很是惊讶,虽然他嘴角依然带笑,心里却有一丝疑惑。 张璃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无论是上次在酒楼,亦或是这次,她看他的眼神,总是浅浅地带着一种莫名的感情,他觉得那叫做怀念。 他们明明毫无关系不是吗?为何她表现地就像他们两个是旧识。 还是说在他从来不敢告诉任何人的缺失的那段记忆里,他们曾经相识? 安麓亭将手伸出,对面的少女便从他手中接过了花枝,小声道了谢,声音软糯甜美。他不由得目光温和地看她:“张姑娘,还有什么想要的?本王再帮你摘。” 张璃闻言一怔,错愕地抬头看他,心脏忍不住砰砰地跳。 张姑娘,还有什么想要的,本王再帮你摘。 阿璃,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我都帮你取来。 多么相似,却又大不相同的话。 她还记得,当年,在她赌棋存下了足够的钱后,她就在安麓亭的帮助下离开了张府。然后,他对她说了那句话。 她提了她想要的。她有些来自现代的新奇的想法,他有足够的能力,所以后来她的铺子才会利益越来越多。世人皆传,林先生的财富,富埒王侯。 当初,多么充满信任之意的情感,多么让她感激而心动的一句话,如今却以别的模样展示在她面前。 一瞬间的迷惘和惋惜之后,张璃忽然心境清明了起来。 安麓亭还是曾经的那个他,对所有人都是温柔的,对女孩子是怜惜的。当初的她只不过是因为救了他而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如今的这个特殊变成了赵安婉,或许他会对她说出同样的话“阿婉,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我都帮你取来”。 她可以喜欢他,现在也依然可以,但是这样的人,还是做朋友好,温暖舒服又自在。 张璃指着更高的地方,带着甜甜的笑意看着安麓亭:“王爷,您能帮我取下那一枝吗?” “……好。”安麓亭按她所说去做,对方接过花枝道谢后便告退离开。 他这才注意到张璃手中的托盘上放着的是萧夙的衣袍。 他无比清楚这件袍子的来历,所以她是来找萧夙的。 安麓亭看着张璃的背影,回想起她刚刚那明显的愣神与遗憾,越发怀疑他自己与张璃,是否曾经认识。这样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张璃刚到勤政殿的时候,守门的禁卫就告诉她摄政王殿下此时召见了人,让她在外稍等,所以她才逛到了那一树长得分外好看的木槿,白色的花瓣清新淡雅。 本来只是想试试看自己能否摸到,她也不敢在萧夙的眼皮子底下不爱护宫中花草。但是遇见了安麓亭,不仅被他折下了一枝,她一下子就脑子短路还多要了一枝。 现在拿着两枝花端着托盘进到勤政殿,她自己都有些心虚。再看萧夙,怎么看都怎么觉得他心情不好。 张璃俯身跪下,小心翼翼:“臣女将殿下的衣袍送来了,谢殿下当日将其借与臣女。” 萧夙先出声让她站起来,然后便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弄得张璃更加紧张了些。 其实萧夙有些不满。刚刚暗卫派人进来告诉他张璃到勤政殿来了之后,他便没有与安麓亭多说些什么。 但是安麓亭离开之后她却没有进来。他今天本来心情就有些不好,当时更是无比幼稚地想要出去看看她在干什么。 他只走到了勤政殿门口,就看见了树下的那两人,相处极为和谐。 他清楚,张璃一开始就对安麓亭有好感,但却一开始就畏惧他。而且他似乎已经知道了原因。 “无事,你将托盘放在那案几上即可。”萧夙虽然心情有些复杂,但仍然是记得她已经端了这件衣袍许久。待她将手中的托盘放下来后,那两枝木槿花花枝便更加显眼了。 看得扎眼。 “你折的?” “是的,殿下。” 萧夙指了指他桌上的空花瓶:“既然如此,那你将它们插.到这花瓶中让本王看看。” 这样正好,张璃赶紧上前去将两枝花插好,这样她就不用觉得尴尬了。 她本来以为萧夙也喜欢这花,哪知他看都没有看一眼,反而站起身来说让她陪他在园中散散步。 张璃摸不着头脑,但是很听话地随他走出去了。 她走在萧夙身后半步的距离,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恐惧没有害怕,甚至还有些坦然与他保持如此近的距离。 她心中一舒,其实不用提心吊胆的感觉真的很好。 萧夙带她走到一棵开得很灿烂的木槿树下停下,忽然开口:“你觉得哪朵花最好看?” 什么意思? 张璃茫然地随意指了一朵。 萧夙脸一黑:“低些的。” 她连忙指了一株近些的。 萧夙轻松地伸手将那一小段树枝摘下递到张璃手中,然后平静地开口:“再来。” 张璃:“?” 直到折了四枝木槿枝,萧夙告诉张璃拿稳些,这才罢手,继续往前走。 张璃拿着手中的花完全莫名其妙,只知道自己回去恐怕得将这几枝花供起来,不过她发现,萧夙比安麓亭还要高上些许。 她觉得今天的萧夙也很奇怪,似乎有些怒气,也好像有些欲言又止,不过还是没有昨日的他奇怪罢了。 走了一小圈,萧夙便放张璃离开了,待她行礼时蓦然想起好像张璃跟家中说回去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所以问了问她。 张璃回答后日便回张府。 “那你离开前,记得向太皇太后和邵轩请辞。”所以也要记得向他请辞。 “是的,殿下。” 萧夙看她一脸的恭敬,忍不住心里一滞:“张璃……这花,你可喜欢?” 当然得说喜欢。她又一次郑重感谢了萧夙。 萧夙没有再多说话,只是点头示意她退下。 回到勤政殿,萧夙只瞥了一眼那个花瓶,便唤来身边的太监:“扔掉。” 他不喜欢花,尤其这是安麓亭给张璃的。 萧夙坐回到那张极其威严的宝座上,拿起毛笔却迟迟没有下笔,面色有些凝重。他一直不明白张璃对他的态度,但是却很欣喜确实有所改变,甚至为了寻求更大的改变,他想到以色惑之的招数。 可是今天却无论如何也使不出来,因为他很是怀疑那是否真正有用。 因为他昨天做了个诡异的梦,这个梦让他忍不住有些恐惧。不是往日的只充斥着一句话的那个梦,而是有剧情的真实无比的场景。 他梦到他一剑杀了张璃。 ------------ 19 【十九】张玥及笄 他梦到他一剑杀了张璃。 或者说,他看到自己杀了张璃。 那一剑的速度太快,他开口制止都来不及,虽然他后来也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萧夙握着毛笔的手开始有些颤抖。哪怕他现在,也清楚地记得当时张璃的模样。 狠狠地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却毫无作用,她的鲜红的血浸染了她的衣衫与她身下的地毯。 梦里那个执剑的萧夙,看她的目光是那么冰凉,收回剑便很快离开。 可是他,却站在那里亲眼看见张璃躺在地上睫毛轻颤,一脸绝望。 他蹲下身来想叫她的名字却毫无声响,想触碰她的伤口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瞳孔逐渐涣散,表情僵硬定格。 他心如刀割,那感觉是如此真实,让他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揪了衣襟。 这个梦让他极为惊惧,让他忍不住联想起一开始张璃对他那种骨子里的害怕与抗拒。 如果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那么怕他呢? 萧夙没有想到,自打这天开始,他每天晚上都会做这个梦,情节也越来越长,越来越清晰。 每一次,他都会亲眼见证张璃的死亡。所以当张璃离宫前向他请辞的时候,他甚至有些不敢看她,害怕多看一眼就会发现她满身的血。 朝中所有人,都感觉出摄政王最近心情有些不好,在处理政务上愈发严厉强势,不留一丝情面。吓得所有人最近都小心翼翼,兢兢业业,生怕撞到他的枪口上。 但是,回到张府后深居后宅的张璃却对此全然不知,只是安分地等待张玥的及笄礼的到来。 六月十四,张玥的笄礼便到了。她虽然是庶女,但是好歹还是有才女的名声在外的。当日的观礼者还真是不少,甚至害张玥这段日子禁足在家的魏家小少爷魏蔺也同魏茵茵一起来了。 上辈子她的及笄礼可没有这么盛大,只不过这辈子就不同了,李氏邀请了虞夫人来做张玥的正宾,毕竟张玥可是在虞夫人的桃花诗会上传出的美名,所以对方当然是同意了。 张璃同张家的几个姐妹站在一起,注视着张玥身着深色大袖礼服妥帖跪坐,虞夫人为她带上繁复的钗冠。 她一瞬间有些恍惚,总觉得仿佛看见了上辈子的自己。当时的她,也是虞夫人做正宾的,也像张玥现在这样嘴角挂着掩不住的笑意。 那时她已经对离开张府成竹在胸,在及笄之时想的全是今后自由了的幸福生活。可是她却还没来得及享受些什么就死去了。 站在她身边的张瑜觉察出她似乎有些走神,便拍了拍她的手小声询问她怎么了,她便随口说是担心小黄花。 不过这么一提张璃倒确实有些担心。小黄花近来长大了不少,胆子也大得多,不再随时都腻在她身边了。最近它最喜欢的,便是在张府里各处探险。 今天情况特殊,它可别不小心冲撞了哪位客人。 心里挂念着这事儿,待张玥及笄礼成后,张璃就跑去了小花园。张府的小花园里有个水池,是小黄花最喜欢的地方。 果然,刚刚走近张璃就看见小黄花在水池边上蹦跶着追着蜻蜓,身姿灵活轻巧,毛茸茸的一团看起来可爱极了。 觉察到她的脚步声,小黄花转过头来,极其高兴地喵喵叫着向她跑过来。 张璃蹲下身接住冲到她怀里的小黄花,心里对它万分怜爱,宠溺地点了点它的鼻子:“小坏蛋,你还知道跑我怀里来?” 搂着摇尾巴撒娇的小黄花转身准备往前厅走,张璃刚刚抬起头来就一愣,她看见了魏蔺。 魏蔺本就是个唇红齿白的公子哥,现在这样抱胸靠在树边,一脸兴味地看着她的样子着实有些像个娘娘腔。 这种风格的人,张璃向来是不喜欢的,但是礼数还是不能废,她微微福身跟他打了招呼。 “张璃妹妹不必多礼。”魏蔺几步上前伸手将张璃托起,对方赶紧收了手他也不尴尬,反而很亲近地摸了摸小黄花的头,“这是你养的猫?很可爱。” “魏二公子过奖了。家中长辈恐要寻我,我就先离开了,还请魏二公子见谅。”张璃浑身的鸡皮疙瘩,她跟这个魏蔺一点也不熟悉,他为何要做出一副很亲切的模样。 这就要走了?她这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让魏蔺眯了眯眼。这个张璃还真是变了不少啊。 他们这些官家的孩子,小时候都一起进行启蒙,算是一起长大的。所以张晋然张晋尉他们家中这几个妹妹,他也是见过许多次的。 他记得张璃小时候跟张玥一样,谁都不敢反抗,总是怯怯地站在远处,对两个嫡出的小姐很是畏惧。现在的张玥还是如此,可是这个张璃,却不一样了啊。 他今日看见张璃站在两个嫡出小姐身边却一丝害怕都没有,反而跟她们很亲近,就像是张珺她们的亲妹妹一般亲密,看起来娇俏可爱得很。 果真是如今让芷阳公主另眼相待的她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吗?瞧这如今的样子还有些小性子了啊,跟张玥比起来……好像还更漂亮了些。 魏蔺一直没有反应,张璃也没有一直等着他,而是径自离开了。这个人浑身都是她不喜欢的特质,她一点也不想跟他待在一起。 张璃先前是并不清楚张玥跟魏蔺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她还以为张玥很可能真会跟他在一起的,但是今日一见,总觉得魏蔺好像并非对张玥有多少真心。 至少今日他明明来了,却丝毫没有说起提亲的事情,也未对张玥展现出暧昧的情愫。甚至对于张玥时不时投到他身上的含情脉脉的目光,也没有明显的回应。 本来在小花园的见面就让张璃对魏蔺不喜,如此一来倒是更讨厌他了些。而且对于频繁向他示意的张玥,她还升起了些可怜她的情绪来,只觉得她是一腔柔情付错了人。 张玥的及笄礼过去后的第二日,庆王爷安麓亭给张府送了礼物来,四个姑娘每人一株兰花。张璃并不懂花,不过从张珺那儿听说,这株兰花可是绿云,极其名贵,本来漫不经心的她这才准备着要跟张珺学学怎么养兰花。 她正跟着张珺模仿怎么铲土,府里的下人就来告诉她芷阳公主来了。张璃撒娇跟张珺说好晚点再来继续学便去寻芷阳了。 芷阳挽着张璃的手臂,瞥了一眼张玥的院子,极其看不上眼的模样:“要不是想着不要白给你那庶姐的及笄礼造势了,我昨日就来寻你了。” 张璃笑着揪了揪她的腰,这才反应过来,安麓亭送过来的兰花,明明昨日就是张玥的及笄礼,却偏偏今日才送,这完全也是故意避开的吧,安麓亭这人居然也有做得挺狠的时候。 ------------ 20 【二十】试探先兆 芷阳跟张璃一起住了二十余天,习惯了有她相陪,待她离开之后又是一室的清冷,忽然就有些不习惯了。 就连整个皇宫之中,她都觉得安静了许多。 “阿璃,本宫可就奇怪了,你这是何德何能啊。”芷阳拉着张璃的双手,上下仔细打量她,愣是奇怪张璃怎么就让她觉得如此习惯和喜欢。 芷阳的话虽然有些不好听,但张璃完全知道她这是又犯病了,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反而因为芷阳对自己的在乎而偷偷发乐。 她带着芷阳到自己房里,让秋锦安置芷阳带来的几个宫女到外间休息,两人则单独待在房内。 在张璃的影响下芷阳公主早习惯了同她在一起的时候房内不留人,此时也不觉有何,只是巴巴地等着张璃给她倒水喝。 张璃给她斟了杯茶推到她面前:“你怎么了,今日怎么对张玥那么大意见?” “嗬,她同魏蔺那点事儿呗,没看出来还是个脸皮厚的。”芷阳咕咚咕咚灌了杯茶水,提起来就忍不住轻嗤。 这事儿,她可是只知道大概啊。张璃听到芷阳这么说,忍不住就又好奇又八卦,小声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副极其好奇又生怕别人听见的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芷阳无语,但同时又大大满足了她的吊人胃口的心理,也学着她的模样凑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前段日子着人调查魏茵茵的时候知道的。张玥见了魏蔺几次,又是丢了手帕又是丢了荷包什么的,目的简直太明显。那魏蔺本就是个纨绔子弟,送上门来的怎么不要?主动邀约她还真的次次都赴约了。” 然后她更小声了些:“这两人还曾独处一室可长时间了,说不定张玥为了能嫁他已经……” 张璃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她知道芷阳是什么意思,可是以她对张玥的了解,她还是一个很传统的人的,她还真不觉得张玥会做与人珠胎暗结的事儿来。 “这事儿可不能乱说,我瞧她不像这样的人。”张璃看芷阳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也没想要说服她,只是奇怪到,“你为何要去调查魏茵茵?” 太皇太后当初曾说让芷阳注意一下女官的人选,可是她老早就给忘了,前几天张璃走了之后她无聊了,这才想起这事儿来。 魏茵茵是她心中想到的第一个人,魏况将军的女儿,想来不仅有女子的温婉还有大将的风范吧? 调查的时候侍卫只是提了一下魏蔺的事儿,她就八卦地让别人把一切都调查清楚给她了。有那样一个哥哥,魏茵茵恐怕也无法担当这个重任吧。 芷阳把这事儿仔细跟张璃说了,张璃越听眼睛越亮,最后是一脸的期待:“芷阳,我大姐,我大姐张珺,怎么样?” 一听张珺的名字,芷阳一下就觉得心中一亮,好像就该是她。张珺乃张赋安的长女,在世家贵女中的风评一直很好,她几次见她,都觉得她有礼谦逊,但是不卑不亢,是个德才兼备的好人选。 何况她还是张璃的姐姐呢。 “我看行!我晚上回宫就跟王叔提议。”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是要晚些再回宫。 华灯初上。 萧夙如往常一样正在自己的寝殿作画,身边守着的沉雾对那画着同一个人的画纸见惯不怪。 最近主子的画中都是张璃,虽然大多数时候只是一双眼睛,有时会有极简勾勒的脸部线条,但最终突出的还是眼睛。一张又一张,主子乐此不疲。 芷阳在得到允许后入殿的时候,也看见了萧夙在作画,不过并未仔细去看画纸,而是兴冲冲直接提起她家阿璃提议张珺做女官的事。 萧夙闻言微顿,却搁下了手中的笔,然后眸光渐渐变得幽深。 张璃最近……让他心情有些不好。 他整晚整晚做梦梦到她,梦到她死于他的剑下。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在张璃身边安插了暗卫,因为每日的汇报,他才能确定那一切是梦境而并非真实。 但是,在他每天都痛恨梦中的那个他,时时刻刻想确定她的安危的时候,她却在悠悠闲闲过着她的日子。 多么让人无力,让人觉得不公平不是吗? 更何况今日,他知道安麓亭给张家的姑娘都送了名贵无比的绿云。虽是四个人都有,但他其实是想送给谁,萧夙不用想都明白。 他觉得有些沉不住气了,怎能他一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痛苦,她却在无知地接受他人的好意? 萧夙想将张璃也拉入泥沼,他也想不顾她的意愿,他不想一个人痛苦。 他抬眸看向面前毫无所知的芷阳,瞳孔漆黑的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深潭。 “芷阳,让张璃来见我。”萧夙轻缓却无比肯定地说,“她想举荐谁,让她来当面跟我说。” 芷阳觉察出他莫名的严肃,还有那股“我就要见张璃”的气场,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脑子里忽然就涌上了她这段时间愈发清晰的怀疑,然后她犹豫了又犹豫,最后还是敌不过八卦的内心,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期期艾艾开口:“王叔……你,你对阿璃……可是有意?” 有意? 萧夙直视有些局促的芷阳,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若对她只是有意,何苦对她如此在意,何苦因为那个梦而心如刀割,何苦明明想要却因为顾及她的畏惧而不靠近。 看萧夙冷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芷阳就后悔了,这可是她王叔啊!她怎么敢当面问他这种问题! 她战战兢兢,却没料到萧夙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不止,芷阳,不止。”萧夙没有在意听到这个回答后明显是错愕震惊的少女,“让张璃进宫来亲口对本王说女官的事,我的话,你传达到即可。” 他不可能不去探究,因为这是跟她相关的事。他一定要知道,张璃对他的畏惧,是不是真的有可能,是因为他梦里的那个原因。 虽然他也确信,不管是不是,他都一定会得到她。 ------------ 21 【二一】真相痛心 张璃又进宫了,在刚刚离开不到十天之后,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汗颜。 只是这次进宫心态与前几次都有不同,她没有了抗拒,却增加了几分压力。 昨天收到芷阳的信说萧夙让她当面跟他说这事儿之后,她就去找了张珺。 她还从未见过张珺那副模样,眼中一瞬间闪过的光彩让她觉得无比耀眼。当张珺难得的像一个小姑娘一般牵着她的手跳跳脚问她“真的吗?我真的能有这个机会吗?”的时候,她只觉得替她开心。那时她就决定,一定要尽力给张珺争取到这个机会。 后来张珺去找了她父亲张赋安和母亲李氏,也不知她和他们说了些什么。用过晚膳后,李氏亲自到她房中来,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阿璃,阿珺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若是平日里张府待她并不亲善,或是此时的李氏过分热情,张璃都不会将其放在心上。可事实是,张府对她有情有义,李氏刘氏从不曾为难她,张珺更是真心将她当成妹妹。 这样一来,她不由得就给自己增加了些许压力,若是她没能说服萧夙怎么办?她对这些朝中臣子的子女们,还是略有些了解的,平心而论,她确实觉得张珺是最合适的人选。若是萧夙不同意……那她就曲线救国去说服萧绍轩? 守城门的侍卫例行检查的时候,见车上之人的模样,也无需她掏出令牌了,恭敬地唤了声“张璃姑娘”,跟她寒暄了几句,便放她进了宫。 张璃进宫后下了马车才走了没几步,就看见翘首以待的芷阳。她似乎有些心急的左右走来走去,一个太监举着华盖追着她跑,两个宫女左右给她扇着扇子。 “芷阳!”张璃招招手跟她打招呼,很意外对方看见她之后居然是一愣,而没有迎上来。 “你怎么了?”左右看总觉得她的表情很奇怪。 “没什么没什么。我陪你去王叔那儿吧。”芷阳此时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没有谁能知道她昨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给张璃写完的那封信。 就连现在她看着张璃,都不由自主立马联想到萧夙,然后就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她关心自家王叔,也极喜爱这个密友,所以最让她纠结的是,他们两个人,她到底该站在谁那边? 张璃挽过芷阳的胳膊:“对了,最近没有新的话本了吗?”芷阳已经好久没有给她新的言情小说了。 “这,没有了没有了。”她还多着呢,可是现在不敢给她了。 今天的芷阳好奇怪。 走到勤政殿门口,萧夙身边的护卫沉雾在门口等着,说殿下在殿后的树林,他带她过去。张璃正欲提步,却感觉身边的少女停了下来。 “阿璃,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真的好奇怪。张璃回头看了她片刻,无奈只得点头跟上沉雾的步伐。 沉雾是萧夙身边的左膀右臂,常年是一身的玄衣,表情也是永远不变的冷漠,张璃一直有些怕他。如今跟他单独待在一起,本来平静的心竟然又开始紧张起来。 跟着身前的人沿着曲折的小径往树林走,她耳尖听到有刷刷的破空的风声。还没来得及好奇,转过一个弯后张璃突然怔住,脚像灌了铅一样一动不能动。 萧夙在练剑。 去除了繁重的袍子只着着宽松的常服,萧夙的动作行云流水,凌厉的剑势带着寒光,毫不花哨的动作显得极具力度但又十分飘逸。 但是张璃完全没有心思去关注他的姿态。她只看得见他手中拿的那把剑,那把曾经贯穿了她的左腹的锋利而冰冷的剑。 霎时浑身像被雷击般僵硬,可是一股寒意也随之袭来,张璃开始忍不住发抖。 自打她一出现,萧夙就感觉到了,自然没有错过她根本无力掩饰的恐惧。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边走向她一边问:“张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为何看起来如此惊恐。” “没,没有,殿下,我只是,有些吃惊。”快逃快逃,可是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已倒流,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甚至觉得死亡的阴影又笼罩在她上空。 萧夙有一瞬的停顿,故作冷酷的双眼在看清面前本来活泼娇美的少女眼神空洞浑身发抖的模样时,毫无意外地闪过怜惜,但是他很快克制住又冷却了下来。 他必须要确定,这一切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那,或者我说得更明白些呢。”萧夙将本来垂在身侧的剑举起指向张璃,那寒光几乎也晃伤了他自己的眼,他不带一丝感情地开口,“张璃,你如何解释你两年前的骤变。” 刹那间,那双空洞的眸子睁大,彻底被恐慌掩埋。萧夙心间一痛,握剑的手不自觉下坠。 夏日的耀眼烈日的光芒被异常茂密的树木遮挡,透过小孔投下的细碎的光根本无法拯救这片树林的昏暗,甚至让它显得有几分诡异的矛盾。穿林而过的风带起沙沙的树叶作响,也扬起少女的裙摆,让她包裹在纱裙中的纤弱的身形具现,那颤抖的身体似乎要随风而去。 萧夙眸中逐渐显出慌张。 但她已经完全注意不到这些了。 “张璃,你如何解释你两年前的骤变。” 他的目光冰冷。 “嘴硬无法带给你任何好处。” 他举起剑威胁。 “如此忠心?可惜你非死不可。” 他毫不犹豫动手。 然后穿腹而过的剑一瞬间麻痹她的意志。 她年轻的生命的终结,她有生之年最最恐惧的痛苦,她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死亡。 “我没有!我不是!”惊恐到极点的张璃突然喊出声来,像是发泄她一直以来的委屈。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明明从未对不起大兴朝,明明从来不是叛党,为什么一点也不相信她的解释,为什么如此武断地将她杀死? “锵”,男人手中沉重的剑掉落在地上。 萧夙忍不住上前想要靠近她,口中不自觉喊出了他私底下无数次默默的呼喊的名字:“阿璃……” 可是陷入悲痛和绝望的少女在看到他想靠近后,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断裂。她跌坐在地上,握拳的指甲已经陷入掌心,大颗大颗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掉落,沙哑的声音近乎哀求近乎控诉:“求求您,殿下,我不是叛党,我不是,求您……不要杀我。” 年轻的向来冷漠果决的摄政王萧夙终于彻底怔住,那双冰冷的眼也终于布满了沉痛。他的心跳在骤快之后又骤停,似乎被冬日的寒冰彻底冻结。 他后退了一步,似乎是为了弥补又退了一步,然后他轻若不可闻的声音响起,唤他身边同样也很震惊的护卫:“沉雾……找人来,送她回张府。” “……是。” 张府的姑娘张璃,六月入宫后,回府便生了重病,十余日才痊愈。 ------------ 22 【二二】去往张府 张璃回府的模样,把一直等在大厅中的李氏和张珺都吓了一跳。 这一副魂不守舍惊恐万分的样子,活像遭遇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般。两人对视了一眼,只能把心里的渴求的问题放下,李氏便开口唤人将张璃送回她的屋子歇息,哪知她这一睡到晚上都没醒来。 秋锦寻张珺过去看了她,这才发现她浑身烫得吓人。这可是盛夏,再这么烧下去人不是熟了就是傻了。 他们这才想着赶紧去找大夫,也不知宫中是如何知晓的,摄政王殿下居然亲自派了好几个太医过来。 几个老太医一诊断,说是她受了极大的惊吓,心虑过重,邪火入体,这才发烧又昏睡不醒。开了药方又嘱咐了要开窗通风,多给屋子里降降温,他们才离开张府。 病人需要静养,所以先前围了一屋子的人全部都离开,只留福妈和秋锦照顾张璃。 福妈把屋子所有的窗户都大打开,用木楔固定好,秋锦去冰库取了冰块杵碎用毛巾包好敷在张璃额头上,两人才歇下来守在她身边。 小黄花跳上床拿爪子戳了戳张璃的脸,好像也被她的高温给吓着了,赶紧收回小爪子,冲着自己的主人打滚卖乖,想要她醒来陪它玩儿。 秋锦怕小黄花这团毛茸茸的东西弄得张璃更热,赶紧把她抱下床。福妈看着一脸绯红睡得极其不安稳的少女,忍不住心疼:“秋锦,你说小姐进宫到底是怎么了。这四月的那场风寒就昏睡了整整三天,身体更是很久才调理过来,现在又这样……” “我也不知。”秋锦摇摇头,回想张璃离开张府的样子,“小姐今天早上走的时候,我瞧着一点异样都没有。” 所以定然是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都知道今天张璃是为什么进宫的。所以,摄政王殿下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萧夙做了什么?他其实只是用他的梦境试探了张璃。 他有过些微怀疑,但是也没有想到,他仅仅只说了在梦中的他所说的一句话,就让张璃吓成了那样。 让人送张璃回府,是因为他自己都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也生怕自己再吓到她。 听暗卫的禀报说她好像生了病,他虽然担心,但也只能派几个太医过去而已。他焦急地等待了许久,直到知道她发烧昏睡,但并无大碍的时候,才微微放下心来。 虽然是夜已深,但萧夙还在勤政殿中,身前摊开的折子,很久了,但事实上他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身边候着的太监替他又换了次茶水,忍不住出声提醒:“殿下,已经亥时了。” “你先下去吧。”萧夙瞥了瞥那杯清茶,没有动手,而是让他先退下。 待大殿内只有他和沉雾了之后,他才轻声开口问:“沉雾,我今天说了那句话后,你看张璃的表现……如何?” “回主子的话,她……很恐惧。”沉雾很不解,不理解自己的主子怎么会突然说出那句毫无道理的话,更不理解张璃的反应。 萧夙听到,却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何止是惊恐,她的反应让他觉得……他在梦里看见的一切是真实发生在她身上的。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其实哪怕先前要试探,他也不觉得这是个理智的想法,也从未想过这个超现实的想法是真正让她如此惧怕他的原因。 但现在看来…… 萧夙回想和张璃相处的点点滴滴,还有今天最后她无声地掉眼泪请求自己不要杀她的模样,只觉得心中最柔软的一块被人揪住,而下手的那个人还是他自己,让他心疼却无处可以倾诉,暴怒却无处可以发泄。 他所能体会的,只是麻木的痛楚后的深深的无力感。 他几乎要倒抽一口冷气,这样的张璃怎么可能会接受他,怎么可能会原谅他? “你会后悔的。” 曾经无数次响起的话语,萧夙在这个时候突然领悟到这句话的含义。 如果他真的曾经亲手杀了她,那么他确实会后悔,在现在,在他如今爱而不得的现在。 因为他现在内心汹涌的,除去无处可表的爱恋,无法抑制的担心,就是无穷无尽的自责。 萧夙目不转睛地看着灯盏里跳跃的烛火许久,直到有人通传芷阳公主求见后,才从自己的内心世界抽离,唤人让她进来。 “你来是想说,你明日要出宫是吗?”不待她开口,萧夙心知她的来意。 芷阳轻声应下,想说些什么但又欲言又止。无论身份还是地位,她都没有资格指责萧夙,但是她很清楚,阿璃突然生病一定是因为他。 她想说什么,其实萧夙看得很清楚,没有谁会比他更怪罪他自己。 只是让他放弃,让他为了张璃好而退出她的生活,他也做不到。 再试试吧,他这么告诉自己。至少张璃在宫中的那段日子,已经有些接受他了不是吗? “芷阳,明日本王同你一起去张府。”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放心,本王决不会伤害她的。” —————————————————————————— 第二日午膳之后,萧夙依言和芷阳便一道去了张府。 虽是意外,但张府上下礼节周到,恭敬有序。张赋安张赋宁两兄弟从门口亲自迎他们到大厅之中。一干女眷及小辈皆整齐列队,战战兢兢,礼数周全。 萧夙对普通人,向来是极为冷漠的,不咸不淡地免了众人的礼,直奔主题,问张璃现在情况如何。 “殿下,阿璃那孩子早间已经醒了,刚刚才用完了午膳,精神倒是好了许多了。”在张赋宁的眼神示意下,刘氏赶紧说了张璃的状况,不禁在心里松了口气。幸好张璃已经醒了,殿下这姿态,明显是专程为她而来的。 此时的刘氏突然一阵庆幸,幸好她平日里向来待张璃不薄,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挑刺的地方,因为她现在终于真正肯定,如今的张璃,对这皇家,意义有些不一样了。 醒了,真好。萧夙松了口气,却突然在一瞬间丢失了去见她的勇气。 “……芷阳,你先去找她吧,本王随后就来。” 刘氏领命亲自带芷阳公主去张璃的院子,萧夙则几个大跨步安然坐在大厅中的主座上。一旁的下人赶紧端上了上好的君山银针茶,一屋子的人在强大的威压下忍不住跪了一地。 “谁是张珺?”萧夙没有动茶水,目光扫过所有人。 被点名的张珺赶紧抬起头来表明身份。 “平日读的最多的是什么书?” 这是?张珺一愣,但也只是停顿了片刻:“回殿下,《经史论纪》。” 嗯,并非《女戒》一类。萧夙观察了片刻一脸坦然的张珺:“为人臣,若其心不昭,则?” 这是在考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张珺的心跳变快,不由得紧张起来,但说话却没有颤抖:“枉亲之养,师之教,士之清志也。” “吾观为臣之道。” “无出忠,无出义,思社稷与君而轻己。” …… 萧夙一连问了许多问题,张珺都对答如流,语气里透着股说不出的坚定,原因无他,萧夙的问题,都是关于为臣之理。 果然是个极佳的人选,他相信暗卫对她的调查句句属实。想到眼前的这个眸子里极其沉稳与睿智的少女是张璃的姐姐,萧夙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下来:“张珺,皇上如今才四岁。若为女官,如无意外,定是十年之久,你可知道。” 张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意味着至少十年之内,她都不能嫁人,而她现在已经十六了。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像现在,她没有丝毫犹豫或可惜,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是,殿下。张珺万死不辞。”她抱拳行礼,字字铿锵有力。 “最后的结果,还需你自己与双亲商量之后,再进宫来找本王。”他不想让张璃背负家人可能的责难。 待张珺应下后,萧夙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现在,带本王去见张璃。” ------------ 23 【二三】胆子大了 萧夙以前曾经因为朝政上的事,到过张府几次,但唯有今天这次,他不是毫不关心地走过而是下意识地四处打量,因为这里对他有了新的意义,这是张璃平日生活的地方。 他知道张璃是庶女,所以跟着张珺的步子七拐八拐走了许久,他也并不奇怪,只是他还是有些迁怒,若是他,他会把最好的都给她。 到了张璃的院子,萧夙却有些小小的吃惊了。 她的院子不大,但是感觉很是温馨有活力,花花草草打理得干净整齐,甚至还将树修剪成轮廓分明的形状。 在树下还有道边,都放了装着清水的小瓷碟子,草丛和走廊上都置了些造型可爱的小物件。 萧夙了然,这些都是为张璃在兴岚节那日带回的小猫准备的。 那只猫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小黄花。脑补了一下那只小花猫在这院中肆意奔跑玩耍的模样,萧夙突然很可笑地有一丝羡慕它,张璃对它,是真的很用心吧。 虽说女子的闺房是男子是不可随意踏入的,但是又有谁敢拦当朝摄政王呢? 萧夙没有半分尴尬,只是有些因为不知道她见到自己会是个什么模样而升起的犹豫,但是他还是很快便跟张珺入了张璃的房间走到内间去。 当时张璃正在跟芷阳聊天,芷阳刻意的逗乐让她心情好了不少。 听见张珺的声音后,她抬头望过去就看到了萧夙,不由得呼吸一紧,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但是很快又强迫自己镇静了下来,只是她却不知道,她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是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了的。 一直看着她的萧夙和离她很近的芷阳都看出来了,前者忍不住内心更涩然了些,后者在心内小小地怪罪了一下自己的王叔。 “芷阳,你们先出去,本王有话同张璃说。”萧夙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柔和些,他太清楚他对张璃造成了多大的惊吓。 张珺支支吾吾不想走,她怎么能让外男同妹妹单独待在一起,但是架不住芷阳公主生拉硬拽,也只能跟着出去了。 待房间里只剩下张璃和萧夙,一瞬间诡异的沉默便蔓延开来。 张璃半靠在床头,没有起身行礼。行礼又有什么用? 昨天她几乎吓个半死陷入了死亡的恐慌中,回来睡下后,昏昏沉沉在梦里许久,无论怎么努力都醒不过来。 托萧夙的福,她不仅又经历了一次死亡的感官,还又做起了其实已经许久没做的那个死亡的梦。 然后今早她终于醒了,一身的汗水几乎浸湿了衣衫,在酷暑中黏腻难耐着实很不舒服,但是她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或者说冷静。 她唤秋锦取了水来仔细沐浴了一番。靠在浴桶里,她慢慢想清楚了。 她已经重生了这是不容怀疑的事实,一直看起来很正常的萧夙突然说出那句话做出那样的姿态,一定不是偶然。 他也知道些什么。 若他也重生了,为何先前却一点痕迹都未显现? 她只能猜想,是否他是近日才重生的。 那若是如此,左右她也是会死的,就算他考虑如今她和芷阳以及小皇帝的关系不杀她,那也不关她啥事不是? 所以她不管如何对他尊敬,对他狗腿,都是徒劳的,那她干嘛还要那样战战兢兢? 几乎存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张璃虽然对他依然恐惧,对死依然恐惧,但却任性地稳当当坐在床上,纹丝不动,也没有心情主动开口说些什么。 她更深的抗拒和一丝甚至是若有若无的讨厌萧夙很快就感觉到了,他身形有些僵硬,来时内心的跟张璃好好摊牌的信心轰然倒塌,他有些惧怕他的解释有不有可能让她更讨厌他些。 那他一定会承受不住的,因为哪怕是现在这一丝不甚明显的感觉,就几乎让他紧咬的牙关僵硬到无力。 但是他又怎么可能会放弃? 萧夙明白这一生中张璃或许是他唯一的感情上的意外,让他向来冷漠的心忍不住想要靠近,甚至想到他愿意为她而改变,渴望能同她一样拥有更多喜欢的东西,尽管他知道他的心也许也永远只能装下她一个人。 他从未遇到过,所以他这也才发现,一直习惯掌控性格强势的他,对待感情竟然并不强势。他其实并不要求他爱的人心里只有他,她可以喜欢渴望很多东西,甚至他乐意看到如此,愿意给她很多自由,只要他确信她爱他,而且坚定无比地只爱他。 所以他也不可能容得下张璃对他的恨,抗拒或是厌恶。他不可能轻易放弃。 “张璃,昨日之事,我向你道歉。”明白自己足够坚定,萧夙开门见山,“可是我很好奇和怀疑,你昨日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 他知道事实,所以猜得到她对他身份有怀疑,这才选择故意装作不知道,如此才能让她放心吧。 好奇?张璃并没有注意到萧夙自称的转变,而是忍不住嗤笑:“殿下,您既然都那样对我说了,原因您会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萧夙面无表情,目光毫不闪躲,也无闪烁。 他真的不知道?原本有些讽刺的张璃忍不住仔细打量他。 在张璃的认知里,萧夙是绝对不屑于撒谎的,因为他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所以他这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还真有些把她蒙住了。 萧夙再接再厉:“我真的很抱歉昨日吓到了你。我一直做一个重复的梦,梦里举剑指向你说出那句话。我不知为何,可最近有个声音告诉我,试试就知道了,所以我才……很抱歉。” 张璃有些愣住,因为他目光中的懊恼后悔与深切的歉意丝毫没有作假,而且说完话他甚至微微向她弯了弯腰。 在她看来,这样的姿态确实很低了,让她不由得有些相信,况且她也曾经听芷阳讲过,太皇太后说过萧夙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反复做同一个怪梦,无人能解。 所以难道就是这个梦? “张璃姑娘,你能原谅我吗?”他继续低声寻求原谅。 “臣女无事的,殿下。”张璃几乎已经相信了,他这样温和平等的姿态确实太有迷惑性。 可是说原谅,张璃自认没这个资格也没这个肚量。 哪怕他说的是真的,可那一瞬间的恐惧她真实无比地感受到了,甚至她清楚自己又会有一段时间夜夜都会在梦中重复那段经历。 而且她今早就已经想清楚了,因为前段时间对萧夙的了解,她甚至已经丢掉了戒心开始觉得他也能是个温柔的人。可是她忘了他的温柔是有针对的对象的,是他朝夕相处的亲人或者是让他毫无戒心的宠物,但并不是她。 所以他才会说试试就来找她试试,随意对她以剑相指。他根本不在意这个试的结果她会怎么样不是吗? “殿下。”张璃抬手行了个礼,算是对刚刚的失礼的亡羊补牢,“实不相瞒,臣女昨日如此恐惧,是因为臣女也一直做这个梦,梦到自己被您……杀死。所以才会一开始就对您如此恐惧的。还请原谅臣女的失礼。” “是吗,那还真是极其诡异的一件事,你可知道你做那个梦的原因?”张璃没有说实话,在萧夙的意料之中,因为她不信任他。可是事实如何他本来就不在乎她的解释,他只在乎她是否还有可能接受他。 她没有把话说开,也就是还有机会的,所以他继续演戏演全套。 “臣女也不知为何会有这等事,想来或许是某种预示?”张璃无奈在心中苦笑,为什么?萧夙做那种梦到底是为什么?是上天在告诉她别想彻底跟上辈子脱了关系是吗? “不可能。”她的话音刚落,本来站在床边的萧夙突然坐了下来,弯下身与她视线相平,用他无比肯定而严肃的声音说到,“张璃,我绝对不会杀你,绝对不会,而且我也保证绝不会伤害你,不是因为芷阳或是邵轩,只因为你是张璃,你是你。” 张璃本来清明的脑子忽然又有些混沌,她觉得自己眼花从萧夙的眼中看到了深情。她摇摇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说到底,她是相信萧夙说出口的话的,那样的人,说到一定会做到。所以她迷糊了,这个许诺一定不会杀他的人,跟那个毫不犹豫一剑杀了她的人是同一个吗? 肯定是,但是现在似乎又不是了。如果曾经那个萧夙也绝不会杀她该多好,如果她从来没有经历过死亡该多好。 那她就不会提心吊胆过了这么久。 但值得庆幸的是,到现在终于有了一颗定心丸了,只要萧夙没有突然抽风失忆,她就不会死在他的手上了。 长久以来,张璃终于狠狠地松了口气,像是排遣了许多压抑,她有些激动地想起身来向萧夙道谢。 萧夙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制止了她想起身的动作,嘱咐她好好休息。 短时间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张璃感受到肩上不属于自己的体温,这才意识到从刚刚开始自己就仅穿着夏日轻薄的睡衣在跟萧夙说话。 她有些窘迫,然后就有些不虞,她毕竟是现代人缺乏这个意识,况且她太过沉浸在生死之事中。可是这个时代名节对女子有多重要,萧夙这个本地人不可能不知道,他为何一直不曾提醒还如此逾礼? 张璃虽然不承认,但事实上确定生命安全后她胆子立马大了不少,再加上对萧夙她仍有余怒,所以她几乎没有过脑子便开口:“殿下,请自重。” ------------ 24 【二四】水果攻势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脱口而出一时爽之后,张璃完全愣住了。 从古至今,但凡上位者,都有个共性,唯我独尊极其不喜他人的忤逆,如何受得了别人来对他指手画脚? 她理应请罪的。但是她偷偷观察了一下萧夙的表情,然后醒悟,他怎么可能有表情。这样一来,反应就慢上了些许。 她愣神的功夫,萧夙已经收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来,眼神颇复杂地看了面前这个呈现十足自我保护姿态的少女,心中难得的对她起了几分怒气。 她完全无视了自己有明显感情透露的话不说,还如此直接地提出让他自重,她就受不得他碰她一下? 这样的话语确实让他挫败及微愠,但是一想到她如今还在生病,想到她曾经经历的另一个自己,萧夙的心一下就软了下来,先前些微的负面情绪也都完全消散。 “你没事,总算让我放心了。宫务繁忙,我必须先走了。好好休息,改日我会派人送些东西送过来的。”明白她此时还需要静养,萧夙看清了目前的局势后也不纠缠,趁着这个机会得体起身离开,颇有些点到为止的意味。 瞧他塑造的这形象,因为她的事情担心了许久,明明忙得焦头烂额还专门来一趟只为获得一句她的原谅确定她的情况,而且看样子还为她准备了些什么东西。 可不得让人感激万分浮想联翩? 可是张璃只注意到一件事,一件她早该注意到的事,萧夙对她的自称,变了? 但是原因是什么,她现在毫无兴趣去探寻。 待萧夙离开后,张璃才从张珺口中得知,他几乎是允了张珺这个女官的位置。只是十年的时间太长,张璃替她担心,但张珺只是笑笑,说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对她十分感激,弄得张璃怪不好意思的。 对张珺来说,最庆幸的事情之二,就是她一直有个无比支持自己的兄长,还有一对忠君爱国,思想开明,深爱子女的父母。 对于说服他们支持自己,张珺一直没有丝毫压力。 她与他们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其实一开始她娘亲看她的爱怜的眼神,就让她知道了他们的想法。 “父亲,母亲,女儿对这皇上身边的女官一职,心神向往之,惟愿把握住这个机会。”张珺深深地看了一眼端坐的儒士贵妇,这是她最敬爱的引以为傲的父母。 张赋安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妻子的手作为安慰,替张珺解释:“夫人,皇帝还小,阿珺做他身边的女官,不仅能同他一起接受宫中帝师的教导,更有机会亲身接触朝政。摄政王殿下这也是一大创举,咱们阿珺有这机会,也是幸运。” 其实张赋安不是不在乎女儿的终身大事,只是他向来培养两个孩子思想上的独立,他的儿子和女儿都是有能力有想法的。之前他也替张珺可惜她女子的身份,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他明白女儿是不会放弃的。 李氏的声音有些哽咽:“我都明白,可是阿珺到时候,我怕她受了委屈去。” 他们张家门楣清贵,名声极好,阿珺又是做皇上身边的女官,将来也是有正式官职品级的人,她并不惧怕可能的闲言碎语。 只是等到那时,她不得不担心张珺找不到好婆家,若遇人不淑,那后半辈子都毁了。 张珺从小到大,何曾让母亲露出如此难过的神色过?她几步走上前去,握住李氏的手,本来想如同小时候一般撒撒娇,叫她一声娘亲,但是又改变了主意。 对于母亲来说,如今看到她真正成熟了,才会更加放心吧。 “母亲。”张珺蹲下身来依近李氏的腿边,直视着李氏的眼睛,“从小兄长就告诉我,我生来不是只为了三从四德嫁户人家管理后宅的。女儿心中一直很羡慕兄长,能够参加科举,像父亲一样走向仕途。” “可是我是女子,虽然已经读了许多书,但没有机会拜于学儒门下,没有机会接触朝堂或民生,终究是狭隘的。这个女官的身份,于我来说,满足了我所有能有的渴望。” “母亲,嫁人一事,若所嫁并非心意相通者,那女儿只会觉得是炼狱,女儿不愿。您与父亲一直以来都未催促女儿定亲,我知道您一直是理解我的。” 张珺的性子其实并不温柔,所以很少说大段的话,她如此沉声跟李氏他们解释,让他们心中也有些感慨,她确实有着不同于普通女子的想法,他们也许不能完全接受但是一定会在她需要的时候支持她。 不得不说,张珺的哥哥张晋然从小就在父母的面前念叨女子不应过早嫁人生育,也应有自己的爱好和思想,还是一定程度上对张赋安和李氏进行了洗脑。 几乎是没有悬念的,张赋安夫妇允了张珺的请求,子女的路都需要他们自己走,而他们做父母的,也绝不会在今后孩子们可能需要他们的时候有任何退缩罢了。 张珺第二日便进宫向摄政王表决心,获得萧夙的大力称赞,当时便下旨八月起张珺就入宫上任,官拜六品。 自此,张珺的名字也被百姓知晓,成为大兴朝第一个有官品的女子,在景平帝萧绍轩成长的帝王之路上,其官位数次晋升,也是朝中颇有地位之人。 ——————————————————————————————————— 话说虽然说得了萧夙的承诺,可张璃的潜意识仿佛还不相信似的,果真如她所想夜夜重复只做那一个单调的梦,因为睡得不安稳让她这几天老是精神不济。 太医们把脉诊断没觉得她身体有什么问题,只好吩咐她再多休息。 本来外面的骄阳就让张璃丝毫不想外出,再加上她想要顺理成章避开几日后的画赛,所以她也乐得称病在家,悠闲度日。 张珺八月便要进宫,到时候出宫就如探亲一般了,定然是长期不能在家中的,所以这段时间,府中几个姑娘都安心待在家中多跟这个大姐姐相处些时日。 因为张璃的身体并未痊愈,所以他们这些日子相聚都习惯了到她的房间。 今儿个吃了午膳,歇息了避过正午最为炎热的时间,张珺,张瑜和张玥都会来张璃的房间里。 因为前几日张璃将五子棋交给她们,这几个姑娘现在正感兴趣着呢。 张瑜刚进房门的时候,正巧看见张璃拿着一条小鱼干逗弄着小黄花。 小黄花左扑右越愣是抓不到又确实并不会跟它主人生气,只有可怜兮兮地喵呜喵呜地叫得连猫生都忧伤了。 “阿璃,给它吧,看把它眼馋的。”张瑜跨过门槛,捂嘴轻笑,忍不住出声。 张璃抬头看到粉荷长裙的身姿纤柔的温婉少女,只觉得赏心悦目,朗声叫了句“二姐”,便把四处乱晃的手停下正经喂小黄花吃鱼,但嘴里还是忍不住抱怨:“它最近吃太好,瞧这肚子胖得,就是该多运动运动。” 见少女只是笑,张璃又另一只手指了指桌上的果盘:“可甜了,而且刚冰过呢,二姐快吃,等大姐她们来了恐怕就不太凉了。”虽是这么说,自己手却没有去拿,只是一心一意喂小黄花,想来是吃惯了的。 张瑜拂袖坐下,眼光看向那盘切好了的西瓜。碧皮无纹,红瓤无子,是宫中才有的翡翠瓜。她知道这种西瓜清甜可口,因为她那里也有,是张璃送过去的。 而张璃这儿的,都是摄政王殿下送的。 自阿璃生病之后,摄政王萧夙每天都会派人送来新鲜的水果,都是宫中才有的贡品,毫不避讳几篮子几篮子地送,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吃得完?想来也是存了心思让她可以分给张府的所有人的。 先前母亲就特意找她说过,现在的张璃可不是以前那个府中的庶女了,让她不要与她产生冲突。其实也是多余,她很早之前就真心将阿璃当作妹妹了,又怎么会生出什么不好的想法? 阿璃现在如此际遇,她虽然觉得意外,但从心里替她高兴也替张府高兴。 “好啊。”张瑜大方地拿起块切成小三角的西瓜,忍不住有些调笑,“阿璃,摄政王殿下对你是真好呢。” 真好?张璃瞥了一眼那一盘瓜皮还沁着水珠的西瓜,有些尴尬:“二姐你想多了。” 一开始收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她绝对是惊讶的,何况对方还言明若是吃不完可以分给府中众人,她摸不清萧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很有礼貌地每次都跟来送东西的太监表达了对摄政王殿下的谢意。 这些西瓜,枇杷,葡萄一类的水果,各个都外形饱满,极其新鲜,又恰巧都是她特别爱吃的水果,所以每次给所有人分去之后,她摸不着头脑但也吃得欢畅。 直到有一天送来的东西里多了一大包喷香酥脆的小鱼干,她才有些惊讶地问秋锦:“怎么办?该不会殿下先前送来的东西,其实都是让我给小黄花吃的吗?” 结果惹秋锦忍不住笑话她。 她很快就写了封信给芷阳问她可知殿下这是何意,对方也很快回了,说是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让她将这些看做萧夙给她的礼物。 所以她将这一切都看做是萧夙的道歉,对他的试探害她生病的道歉,还有就是同是天涯做梦人的顾惜。 张瑜的话她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她却不以为然,一个曾经想杀了她的人,她怎么可能会觉得他对她有男女之情? 看样子小姑娘还不明白呢。张瑜将她一副尴尬的表情看在眼里,觉得张璃有些呆呆的挺可爱,摸了摸她的头想到了另一件事:“不说这事。三日后渔火亭,你不能去了是吗?” ------------ 25 【二五】画中小猫 看样子小姑娘还不明白呢。张瑜将她一副尴尬的表情看在眼里,觉得张璃有些呆呆的挺可爱,摸了摸她的头想到了另一件事:“不说这事。三日后渔火亭,你不能去了是吗?” “嗯,不去了。”张璃朝她笑笑。 她称病的原因,不就是为了避开渔火亭么? 上辈子就是在渔火亭那次画赛上,她跟沈栩相识然后慢慢熟悉起来的。既然张瑜喜欢沈栩,她当初决定要避远一点那就避得越远越好,可别再因为他而使她和张瑜的感情生出龃龉。 渔火亭一聚跟别的画赛什么的那可不一样,最初就是由张家如今已故的太爷张林升牵头的,当初与张家交好的京城中颇有名望的家族,赵家,沈家,魏家,刘家,李家每年这个时候都约在渔火亭中,各家都有长辈在,小辈们无论男女嫡庶都得到场,一起聊天作画,弹琴论诗。 这是一种手段,一种增近家族间的关系的手段,所以张林升他们的下一代,也就是张赋安张赋宁他们这辈,因着这从小就聚的情谊,互相之间几乎都有姻亲联系,比如张赋宁的夫人刘氏就是刘家的人,而她的姐姐嫁到了赵家;而张赋安的夫人则是李家悉心教导的独女。 也好在这几户人家皆是书香门第,几乎都是文官儒雅之仕,且清雅端方清廉奉公,所以才没有引起当朝者的不满。 所以到了张璃他们这辈,更是将这个习惯沿袭得好好的,每年都会渔火亭相聚,而今年的主题便是画赛。 这种聚会,没有正当的理由她还真是无法拒绝,她这才顺势称病的。 “好吧,那阿璃你在家中好好休息,左右外面也晒得很,你身子娇弱受不住的。”张瑜有些替她可惜,她以为张璃跟她一样,是很有几分向往想去的。 张瑜当然想去啦,因为沈妙和沈栩都会去。张璃看她一副小有期待又压抑不表的模样,很想调笑,但是碍于张瑜脸皮薄,只有放在心中,同时一边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向里间走,一边开口让张瑜等等她。 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小瓶子来打开凑到张瑜鼻下:“二姐姐,你闻闻。” “好香!这是……墨汁?”张瑜闻到清新的花香,就忍不住低头看瓶子里装的东西,一见黑乎乎的一片,还有些吃惊。 “嗯。”这可是她专门给张瑜准备的。她磨墨时候用的水,是煮木槿花的水,混在这墨水中,墨香加花香,会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原谅她这个三俗少女吧。上辈子就是这个东西,她画的花引来了一只蝴蝶,让所有人称赞不已,也让沈栩后来主动找她讨教作画的方法。 “二姐姐,这墨汁我磨了可久了呢。你当日作画的时候,用我这个墨水可好?也当是我也参加了这渔火亭的聚会了。”张璃搂着张瑜的胳膊撒娇,这可是她在为她争取沈栩的注意力呢。 张瑜只当她是一时兴起,故意想显摆显摆自己的聪明,所以点了点她的鼻头,笑着应了下来,叫跟着自己的小丫头将瓷瓶子收了起来。 随后两人没说几句话,张珺和张玥就陆续来了。张珺进门后就以手做扇扇了扇风,抱怨了一句外面实在太热,在张璃的示意下便拿起一块瓜来秀气地吃起来。 而张玥进门后看了一眼那果盘便转开了目光,张珺邀她吃一块她也拒绝了,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事实上她是嫉妒,所以一点也不愿意像接受施舍一般吃张璃给的东西,也不敢抬头让这几个姐妹看到她眼里的情绪。 她觉得自己只是个庶女什么也不能做,也不敢对张珺和张瑜的态度有什么不满,但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越发讨厌这个小妹了。 摄政王殿下天天给她送水果,谁知道她是不是跟殿下有些什么呢? 为何同样是庶女,她因为跟魏蔺的事情让李氏生气还罚她禁足,张璃却各种舒舒服服地待在家中,还人人都高看了她去,果真是因为她会勾搭人么? 殿下凭什么就看上了她,对她这么好? 张玥坐在桌边,虽然对这几天的新游戏她也很新奇,但是只要一想到昨日姨娘专门跟她说的话,她就兴致恹恹了。 说什么张璃已经不是曾经的张璃了,恐怕很快就要飞上枝头什么的,还让她对她好些必要的时候讨好一下也是可以的。不公平,不公平啊,她们都是庶女,凭什么张璃却占了所有的好处? 一想到自她及笄以来都如此久了魏蔺都未曾来提亲,她也不免有些焦急,再一联想张璃和萧夙,忍不住便在心中冷冷嗤笑,张璃就算手段好得了萧夙的另眼相待又有什么用,摄政王殿下难道还会娶了她这个庶出不成? 一屋子四个少女,三个都开开心心言笑晏晏,一个在一边阴沉地看着,本来曾经单纯的少女心里因为不平衡而愈发生出恶毒的想法来。 出去扑了一会儿蝴蝶的小黄花回到房间来,从张玥身边经过忍不住都快了一些,赶紧几步奔到自家主子身边。 张璃摸了摸它的头将盛水的小碟子放在它的面前便继续跟张珺下棋去了,小黄花乖乖地舔了几口清水便环起尾巴窝在张璃身边,还是它家主人的气息它最喜欢了。 ———————————————————————————————— 第二天一大早,宫中就又派人来了,除了送了几篮子新鲜水果和一包小鱼干外,还多了两样东西,一盆花和一卷画纸。 青花瓷盆里的花枝,叶子碧绿椭圆,花为白色,小小的花瓣重叠出可爱的形状,极其芳香。 送东西来的太监对她说,这花唤作“白月光”,是最近才找到的新花种,稀有难得极了。 张璃忍不住额边黑线,白月光?这不就是在现代家家户户都能种的茉莉花吗,没想到在这儿还是稀有物种?虽然有些无语,但是她还是做出了万分欣喜的模样道了谢。 至于那卷画纸,那太监只说了一句“您的画纸奴才明日来拿”,更是弄得张璃摸不着头脑。 照例将水果分给府中的人后,张璃抱着那卷画纸,秋锦抱着那盆花,两人回到了张璃的房中。 吩咐秋锦将花盆搁在桌子上,张璃好奇地打开了画,只一眼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画上画的小猫浑身蓬松的毛,正扭着身子想咬自己的尾巴,形象憨态可掬简直是萌得很。她看得出来,这只小猫是小黄花,因为当真很像。 画的右下角还有一行字,笔触劲键有力,大气飘逸:花色皮毛,可是这个模样?像否? 虽然先前没有见过,但此时张璃倒是一眼就觉得这是萧夙的字,一来这是他送来的东西,二来这样的字,给她的感觉就是专属于萧夙的。 张璃拿起画纸仔细跟小黄花对比了一下,当真还是有些花纹画得有偏差的,她这才算是懂了那个太监的意思,嗯,萧夙是个完美主义者。 从那包小鱼干里拿出一只放在桌子上,她将小黄花抱到桌上,它喵了一声便叼起小鱼吃了起来。 张璃拍拍它的头:“乖 ,站着别动,让我画张画先。” 她用画简笔漫画的方式给小黄花画了张画,重点将它的花纹形状都画得仔仔细细,又对比了一番才满意搁笔。 想了想她又提笔写了行字:殿下之画栩栩如生,极似,只略有偏差。 怎么……突然有种鸿雁传情的感觉? 突然生出的诡异感觉让张璃止不住起了身鸡皮疙瘩,轻咳了一声很快便把干了的画纸卷起来放在一边。 恐怕是,萧夙有些想念小黄花了吧。 第二日,这张画连同萧夙本人的,都如约到了他的手中。 看着画中那只明显比小黄花胖了许多的小猫,萧夙习惯严肃的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翘。 她的字娟秀小巧,和他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夙对比了一下两人的画,果然对于那只小猫,他的记忆不甚清晰了。 想想自己放在锦盒中收起来的一卷卷画着张璃的画纸,萧夙忍不住眉眼都柔和下来,他确信,至少对于她,每一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 26 【二六】新的篇章 三日后的渔火亭的画赛当日,李氏和刘氏带着张家的子女都赴约去,就只剩下张璃一个人在府中。 张璃倒在床上,极其后悔先前没有找芷阳拿本言情小说来看。芷阳前段时间开始莫名其妙就再不主动给她话本了,说是没有了她可不相信,之前跟她在宫中住的时候,可看见她从床下的箱子里拿出来过好多。 这姑娘是怎么回事她不知道,不过今日如此好的机会,若是她真有书可看,还不用藏着掖着怕被人发现,这样想想确实有些可惜。 翻个身看见小黄花在地上打滚,张璃赫然从床上坐起来,她想到了前日萧夙那张画,当真是将动物的神韵抓得极其到位,她若也能画画如此传神就好了。 于是忽然感觉有些无聊的张璃便以小黄花做模特,画了许久的画。 直到得了李氏他们回府的消息后,她才估摸着时间去跟李氏和刘氏请安。 安然坐在椅上的刘氏很柔和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夸奖到:“阿璃也是个聪明的孩子。” 这是什么意思?张璃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张瑜,发现她好像有些脸红,于是更加莫名其妙地看张珺,对方微笑着以口型示意她待会儿告诉她。 行礼退下之后,张璃和张珺她们一起走出门,拐过一个弯儿后,她就忍不住问道:“大姐姐,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张珺捏了捏她的手,不先回答她,而是转向一直低着头的张瑜:“二妹妹,我这姐姐做得真不到位,竟然不知你心里的想法,真是不贴心呢。” “大姐,您可别笑话我了!”张瑜的脸都红到耳根子了,忍不住声音也大了些。 这样一来,张璃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儿了。待张珺一解释,果然,她那瓶墨水又起作用了。 渔火亭在江峰湖上,周围一片花团锦簇,景色十分美丽,他们今日便是画这湖边的花草风景。如张璃上辈子一般,这瓶香墨水又招来了几只蝴蝶,停在张瑜的画上,看得满亭子的人瞪大了眼珠,直言今天的优胜绝对是张瑜。 不过张瑜的性子本来就真诚善良,当场便告诉大家她画画的墨汁是加了煮花水的,是家中小妹一时兴起做的小实验。 虽然是解释了,但是在场的人在赞叹了一下张璃很有想法之后,更觉得张瑜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左右对比了一下更是打从心眼里觉得张瑜的画是最棒的。 重点在于,当时沈栩主动站出来说,觉得张瑜张姑娘的画当真是神形兼备,技艺高超,那放在张瑜身上的眼神,当真是温柔无比。 “大姐,哪有………”听到这里,张瑜忍不住又红着脸抗议。 张璃嘿嘿直乐,拉着张瑜的袖子:“二姐姐,这真是极好的呀。”当初沈栩对她,那绝对是正经得很,哪儿来的温柔可言呢?果然遇到了对的人,就是不一样。 张瑜羞得不行,但张珺和张璃不放过她一唱一和地开她玩笑,弄得她脚一跺,小步跑走了。 全程,张玥都没有参与她们一句话,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幸好张璃今天没去,不然大出风头的可就是她了。见张瑜已经走了,她也低低地说了声“告退”就先离开了。 张璃跟张珺又聊了几句沈栩的事儿,便问起她今日的聚会可有别的什么趣事。张珺想了想便摇摇头,随后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今日安婉也在,可我觉着,她好像对晋尉哥,不似从前那般热情了。真是被晋尉哥彻底伤心了不成?” 连张珺都看出来了,果然赵安婉心中所属,已经不再是张晋尉而是安麓亭了。 只不过这次想到安麓亭,张璃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不可抑制地就有滞涩的感觉,如今倒是彻底看开将他当做一个曾经的朋友。仔细想想她也觉得,若赵安婉真的无法打动张晋尉的心,和安麓亭在一起也是极其相配的一对,他一定会对她很好的。 既然已经顺利度过了这一天,且沈栩似乎也对张瑜有些不同的感觉,又过了两日,张璃便正式向刘氏提出自己身体已经好了,也恢复了一切日常活动。 六月底,宫中传下旨意来,七月六日,皇族及所有大臣,迁往位于京城以北的景城的避暑山庄避暑。 这条旨意,可把朝中所有大臣府中给忙坏了。虽说一直有酷暑难耐时整个朝廷去景城避暑的传统,但是因为天气原因,大家已经好几年没有去过那边了。如今要拾掇起来,更何况时间还有些紧急,当真让众多当家主母们有些焦头烂额。 对此张璃也很意外,因为上辈子可完全没有过避暑一事,整个夏天大家都是在京城度过的。 但是这辈子和先前确实很早就有不同了,比如她避开了一些东西得到了一些东西,比如上辈子可没有蠡柚县如此反常的洪灾,也没有安麓亭离开京城去赈灾一事,同时更没有如今年这般的酷暑。 张璃作为家中最小的姑娘,这些打理行装的事情当然用不着她操心,自己房中,也有福妈和秋锦帮她收拾东西,所以丝毫没有受到这个消息的影响,照样每日吃吃喝喝,享受宫中送来的新鲜瓜果。 七月六日,晴空万里。 虽然说行李已经是极为精简,但是到今天,张璃还是被整个张府的阵势给吓着了。四辆马车坐人,三辆马车装行李,还有许多随行的仆从。 张家的四个姑娘坐同一辆车,张珺看出张璃的震惊,有些疑惑:“阿璃,怎么了?咱们家不是一直如此吗?”上一次去山庄时张璃也有九岁了,应该是记事了才对。 “大姐姐,我只是吃惊……这么短的时间内两位主母竟然打理得分毫不差。”张璃心中一惊,很快反应过来。 张珺敲敲她的额头:“你可小瞧了这些当家夫人们的能力了。” 辰时四刻,所有车队都在皇城门口聚集,皇家的车队排在最前面,漆金的马车车顶上顶着八角宝塔,车帘子和窗帘皆是上好的祥瑞百锦团花绸布,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彩。 若说这浩浩荡荡的车队,排开也有数百米了,但是因为有排列成队的宫中禁卫一路指引保护,前行起来有条不紊,十分整齐。 出了城一路往北走,脚下的大道皆很平稳,萧夙趁着这个时间在车上批阅折子,萧绍轩本来也想学着王叔的模样看看书,但是被萧夙以伤眼睛为由拒绝了,所以只有默默端坐着,时间一久就有些无聊了。 一路马不停蹄,到了午间越发炎热,带队的禁军统领才找了一片长长的阴凉让车队停下来,萧夙顺便吩咐下去众人都歇息准备进午膳了。 萧绍轩这才小声开口:“王叔,让阿璃姐带小黄花过来玩可以吗?” 萧夙放下手中的折子揉了揉眼角,心下极其赞同邵轩的提议,唤身边人去告诉芷阳让她以自己的名义找人将张璃带到车队前面来。 走了一上午有些晕车的张璃得到芷阳公主那边的传唤,只好打起精神来抱起最近愈发胖乎乎的小黄花跟着领路的宫女慢腾腾往队伍前面过去。 “张姑娘,是陛下想见您和小黄花了,所以命公主将您唤过来的。”走在前面的宫女很负责地跟她解释。 原来是萧绍轩那孩子,恐怕只是想见小黄花吧,张璃默默在心中腹诽,然后抱着小黄花的手换了一只。 哎,当真是重了不少。 走到最为宽敞华丽的那辆马车旁边,领路宫女示意她停下,然后恭敬向里面行礼,朗声禀报:“陛下,摄政王殿下,张璃姑娘到了。” ------------ 27 【二七】是不是呀 走到最为宽敞华丽的那辆马车旁边,领路宫女示意她停下,然后恭敬向里面行礼,朗声禀报:“陛下,摄政王殿下,张璃姑娘到了。” 话音刚落,一只纤白的手就撩开了马车帘子,少女的声音清脆活力:“呀,阿璃过来啦。” “芷阳。”张璃偏着头微笑着叫了她,然后才跟车上端坐着的萧夙和萧绍轩行礼。 一看见她,萧绍轩眼睛就亮了,赶紧对着她怀里的猫脆生生地喊“小黄花”。 小黄花对萧绍轩也是非常喜欢的。在它的认知里,它主人有时候不准它这样或是那样,但是在面前这个小孩儿这儿,它想吃什么想吃多少都没问题。所以听了他的呼唤,小黄花扭了扭身子,张璃一松手,它就腿一蹬几步跑过去了。 帘子撩开后看见张璃的第一眼,萧夙就注意到她的脸色有些泛白,听到她的声音细细弱弱的,他更是一皱眉。 他探出身来,微微蹲身,视线与站在马车边上的张璃水平:“不舒服?一起出去走走?” 张璃身形一僵,但是她确实现在需要多走动走动顺顺气儿,瞥见芷阳向她点头示意,她福福身便应了下来,往旁边走了一步给萧夙让出位置。 待萧夙下车,她便在心中叹叹气跟上去了。 “皇姐,你不跟上去找阿璃姐玩儿吗?”看他们离去的背影,萧绍轩一边给小黄花顺毛,一边极其天真地问芷阳,她可是专门过来他们这辆马车来找张璃的不是吗? 芷阳摸了摸小皇帝的头,小孩子就是单纯:“嗯,不用了,皇姐在这儿陪你和小黄花就是了。” 这领路的禁军统领选的休息的位置确实很好,依着一条河,方便取水,河边又杨柳依依,阴影清凉,景色优美。 萧夙他们的车与后头那些臣子们的是有禁军守卫隔开的,所以这一片一个游荡的闲人都没有,只他们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踱步。 萧夙的步子很慢,跟着他的张璃一点也不觉吃力,多走了一段觉得满胸腔都是凉爽的空气,先前的晕车产生的不适已经消散许多,不由得心情也好了不少。 觉察身后跟着的人除了脚步声和轻细的呼吸,一点声音都没有,萧夙有些无奈,停下脚步转身,主动开口:“张璃,先前给你的水果,你可喜欢?” “很喜欢,谢过殿下的赏赐。”张璃语气平静有礼。 “我看了你的画……那猫,今日瞧着也没有你画中那样胖。”萧夙继续没话找话。 她那可是漫画,并非完全写实好吧。张璃心中自觉大度原谅了见识短浅的萧夙,只说自己画功不到位还需勤加练习。 听了她的话后,对方看了她片刻才慢慢移开了目光,继续往前走。 张璃注意到对方似乎是在等待她在说些什么,突然就产生了些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相信的想法。 她觉得萧夙似乎有意想与她交流,或者说有些想拉拢亲近她的意味? 不要怪她自恋。萧夙一向是个严肃冷漠的人,这点无人不知。上辈子似乎直到她死之前,才真正跟他有了交流。 可是现在,她记得很清楚最近几次见面都是他主动开口说话,不然以她完全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集的态度他们怎么可能会有话题? 他这是什么意思?还是她想多了? 莫名地心里有些紧张,张璃犹豫了片刻,试探性小声叫了声“殿下”。 也说不清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萧夙立刻回头:“嗯?” 她鼓起勇气直视对方的眼睛,竟然从那潭幽黑深邃中看到一抹期待。像是受惊了,她赶紧低下头,心扑通扑通地跳。 她是不是太迟钝了?萧夙对她难道真的有那方面的意思? “什么事?”看她一直没有回复,萧夙忍不住催促。 “啊……殿下,今年的夏天似乎异常炎热呢。”张璃抬起头打哈哈,右手在脸颊处扇扇一副热得不行的模样。 如果萧夙对她有男女之情,她只会紧张和害怕,却几乎没有欣喜或羞涩。因为于她现在来说,她觉得她这辈子最不可能喜欢上的人,就是他了。 可是他位高权重,生性强势,若真的喜欢的就要得到呢? 她虽然想清楚了这辈子安分听取家人的意见嫁人,但是她也清楚若自己态度够明确,张家完全会为她找个承诺不会纳妾的夫君,毕竟庶女不求高嫁。她身处这个环境,这样的婚事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了。 但若是萧夙对她有意,想得到她,最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个妾。这让她怎么能接受? 她真的只希望,是她自作多情想多了。 萧夙一直看着她。 看她的小手呼呼地扇动,带起一丝微弱的风撩动她的一缕发丝,在莹白的耳际不安分地摆动。 他想伸手去替她将发丝捋到耳后,又唯恐唐突,只好不准痕迹将手背在背后,回答她好不容易跟他主动的交流:“是,今年天气,开春就有些反常。” 张璃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定然是蠡柚县的涝灾,因为这个,连安麓亭前些日子也去了那边。 其实她是有些奇怪的,上辈子她根本听都没有听过这个地方,想来一定是平安无事的,为什么现在这蠡柚县却成了个重灾区?她甚至怀疑过,难道是自己重生这个小蝴蝶,引起了如此巨大的蝴蝶效应。 只是给自己平添罪责的事情,她也没有圣母到那个地步罢了。 但是想到安麓亭去了那里,她还是有几分关心,暗示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之后,她问了问萧夙有关安麓亭的情况。 萧夙的眉头瞬间微拧,停顿了许久才蹦出三个字“无情况”,然后毫无征兆地转身就几个大跨步往前走去,张璃只得小跑着赶紧跟上去。 如此阴晴不定,她先前所想完全是脑子糊涂了吧? 快到午膳的时候,张璃就往队伍后头走回去了。芷阳虽然有意留她用膳,但是考虑着毕竟太后他们都在场也不甚方便,想想还是作罢了。 只是在路上她遇见了魏蔺。其实也不算遇见,她根本没有看到他,但对方却将她喊住了。 转身看见这个白白净净手持折扇摇啊摇的公子哥,张璃只好停下行礼。魏蔺本来就白,还老是喜欢穿些较鲜艳的颜色,就显得更白了,何况他还身形瘦弱,眉眼轻佻,她真心很欣赏不来这种风格的男子。 “璃妹妹刚刚去了前头?”魏蔺笑眯眯地问她,话语之间很是亲昵。 听得张璃止不住在心里翻白眼,她可没有这么个娘娘腔哥哥。魏蔺对她的态度,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是的,魏二公子。先前芷阳公主邀约。”她一直很乐于称呼他为二公子。 魏蔺听了不由得微眯了一下眼睛,慢吞吞地说些替她高兴她和芷阳公主关系如此亲近之类的话。 张璃听着很不舒服,一个从来不熟的人会是出于什么心态?不想跟他扯上什么关系,她故技重施,又找借口赶紧离开了。 魏蔺在她身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意外。张璃好像很不喜欢他?照理来说他这张脸应该很吸引小姑娘才是,她却好像刻意不想看自己? 绝对是没有欣赏水平的小姑娘。 但是,他好像对张璃有些兴趣呢,比起张玥来,她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呀,无论外貌,性格,还是现在的身份的可利用价值。 到达夏宫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景城的避暑山庄是大兴的皇族夏日避暑的专用之地,三代以前的帝王就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将其修筑,到如今也经历了数次全面的修缮,每次都是大工程,所以其华美宏伟程度可见一斑。 真正的张璃是来过这个地方的,所以即便对眼前这个在黑夜中依然灯火灿烂的巨大的园林非常好奇,张璃也不敢露出丝毫新奇的模样。 哪家是住在哪个园子,想来肯定沿袭的以前就有的习惯,至少张家人跟随来引路的宫女们的脚步,一看就是有些熟练的。 张璃默默跟在张瑜身边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路边的琉璃灯掩映下,可见蜿蜒的由玉质圆柱撑起的回廊,周围的树影憧憧,空气清新干爽。 这里离京城距离也并不十分远,但是确实凉爽了许多,身上丝毫没有黏腻的感觉。到了他们住的“清晖园”后,小辈们向家长请了安后就各自到自己房中。 张璃的房间跟她在张府的闺房差不多大,但是却更为华丽。房间内的家具纤尘不染,十分光亮,简直就像是新的一样。 瞧见被鹅黄色帷幔围起来的床,张璃迫不及待地走过去,真好,这儿的帷幔也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呢。 撩开帐子,张璃坐上去试了试然后就忍不住倒在床上不愿起来,小黄花也跳上来然后就摊开肚皮不愿意动了。 好舒服好软的床,关键是被子还滑溜溜凉丝丝的,躺着舒服极了。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一个庶女的房间都如此舒适。 福妈和秋锦为了去取张璃的行李进来得晚些,进门的时候忍不住都有些吃惊:“小姐,房里的这些家具全换了呢,比以前精致了好多。” “嗯,想来是时间久了,所有房间都翻新了吧。”张璃装作早就发现了的模样,心中觉得自己幸运的很,第一次来居然就用上了全新的东西,这里简直太合她的心意了。 所有人都忙着归置自己带来的行李的时候,张玥却偷偷从自己园子里走出去,提着携行灯沿着树木林立的小道走到了一个杳无人迹的小凉亭。 凉亭里的石桌上摆了一盏灯,照出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魏郎!”走近了些,她忍不住小声叫凉亭中的人。 魏蔺抬头看向这个带着丝娇羞之意向自己走来的少女,嘴角泛起一缕笑意:“小玥。” 亲昵的称呼让张玥心中一暖,甜蜜地询问:“魏郎,你说有事要我帮忙,到底何事?” 魏蔺抚了抚少女的发顶,低声呢喃:“小玥,你说,让你那妹妹张璃嫁给我,怎么样?” ------------ 28 【二八】愚蠢手段 ------------ 29 【二九】趁火打劫 ------------ 30 【三十】一个巴掌 ------------ 31 【三一】情绪波动 ------------ 32 【三二】尝试接受 ------------ 33 【三三】再见魏蔺 ------------ 34 【三四】书房练字 ------------ 35 【三五】表明身份 ------------ 36 【三六】无法掩藏 ------------ 37 【三七】不怕不怕 ------------ 38 【三八】蠡柚见闻 ------------ 39 【三九】他失忆了(小修) ------------ 40 【四十】意外落水 ------------ 41 【四一】抱的温度 ------------ 42 【四二】启程回去 ------------ 43 【四三】亲切体贴 ------------ 44 【四四】过去那人 ------------ 45 【四五】怦然心动 ------------ 46 【四六】矛盾心理 ------------ 47 【四七】冷宫一游 ------------ 48 【四八】女子之言 ------------ 49 【四九】入宫所见 ------------ 50 【五十】意外之事 ------------ 51 【五一】得寻引香 ------------ 52 【五二】终得确信 ------------ 53 【结局(上)】【一更】 ------------ 54 【结局(下)】【二更】 ------------ 55 【番外】安麓亭